没到周末,肖依伊就与梁宇琛见了面,完全是碰巧。

周五,肖依伊替主管领导去市会议中心开会,因听说中心不让进私家车,她早晨从家出门打了一辆出租,送了阳阳去幼儿园后,直奔市会议中心。

出租车停在市会议中心大门外二三十米远的地方,肖依伊下车步行往里走。才进了院子就接到了梁宇琛的电话,张口便问:“到会议中心开会?”

“你怎么知道的?”肖依伊疑惑地四下张望。

“不用看了,我没在你附近。”梁宇琛猜到了她的反应,“正巧来这边办事,路过门口刚好看到你进去。”

“哦,我说你也不应该来这种地方啊。”

“怎么,就许你们政府公务人员来这儿开会,不许我们小民百姓进?”梁宇琛在电话里调侃。

肖依伊笑笑。

“几点散会?一起吃午饭吧,我就在附近。”梁宇琛说。

“我们这会得开一天,你没有别的应酬吗?不用管我,我们这儿管饭。”

“可是没人管我饭,如果能出来就陪陪我吧。”

“好,那你请客啊,我快散会给你发信息。”

“好。”

虽然是一天的会议,但会议内容其实和肖依伊单位关系不太大,可偏偏组织会议的上级单位准备了桌牌,据说上午下午都要记名签到,所以主管领导才派了她来充人头。

肖依伊觉得年底的时候能偷得一日清闲摸鱼也不错,虽然明天回去那堆工作也还是在等着她。她初时还认真听着,慢慢就走了神,盘算着下午散会后不用回单位,提早下班的时间是去健身还是美容。

上午的会议临近尾声,肖依伊给梁宇琛发了个信息:我这儿快结束了,还有二十来分钟的样子。

梁宇琛回复:你在几号楼开会,我去楼下等你。

肖依伊:不用,你在大门口等我就好,我出去找你,这里好像不让外面的车进。

梁宇琛:这么看不起我的吗,几号楼?

肖依伊笑着回过去:3号楼,别勉强,让保安给你架出去就难看了。

梁宇琛:楼下见。

散会后人多,肖依伊等了两趟才进了电梯,出了楼门,梁宇琛已经在外面等她了。

市会议中心的院子里多种银杏和梧桐,现下正是满目黄叶的时节,穿了件暗驼色羊绒大衣的梁宇琛英挺地立在那儿,倒抢了些秋日的姿色,才散了会从楼里鱼贯而出的人们从旁经过,多会被他吸引了目光,看上两眼。

肖依伊下了几级台阶,笑着向他走过去:“你还真进来了,我听同事说不让私家车进,我今天才打的车,你怎么进来的?”

“私家车不让进,公车总让进吧。”梁宇琛说,“我说我是司机,来接散会的领导。”

肖依伊斜睨了他一眼,露了一个“我才不信”的笑容:“外行了不是,本市公务早就不让派公车了。”

两人去停车场取车,肖依伊今日也穿了一件驼色大衣,颜色要浅上许多,颈上随意挂的羊绒围巾却巧得与梁宇琛的大衣颜色接近,让并行的两人多了分情侣的既视感。

梁宇琛问肖依伊吃什么,其实问了也是白问,她每次都会说随便,听你的,但他每次还是会这么问。

车子驶出会议中心大门时,梁宇琛向保安抬了下手致意,保安也笑着向他挥了下手,热情得像是多年的老朋友。

肖依伊从后视镜里看了保安一眼,回问梁宇琛:“保安对司机都这么热情的吗,你给他钱了?”

梁宇琛笑:“光天化日的,我敢在这种地方行贿吗。”

“那你都在什么地方行贿?”

“你调到纪委上班了?”

“不好说。”

“那我先请你吃顿好的,贿赂一下你。”

“我口味很刁,很挑剔的。”

“有多挑剔,泰国菜行不行?”

“好吧。”

梁宇琛开车,肖依伊坐在副驾驶,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调侃,不多时,车子拐上条车多的主干道,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赶上红灯,排了长队,距离路口还有几十米,看样子一个灯是过去不去了。

肖依伊看了梁宇琛一眼,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自然:“那天你送回来那个东西,我还以为是我买的美容仪呢……”

梁宇琛挑了下眉梢,点了点头。

肖依伊接着解释:“那不是我买的,是我朋友给我寄来的恶作剧。”

“哦。”梁宇琛握着方向盘应了一声,目视前方,面色无波,但肖依伊看得出他脸上每一处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拼命地忍笑。

肖依伊无奈,索性豁出去承认:“不是恶作剧,是闺蜜间的小礼物,给单身女人的人道主义关怀行了吧,笑吧笑吧,再憋出毛病来。”

梁宇琛向她看过去,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肖依伊回他一个白眼,自己转过头去也笑了。

一场尴尬的乌龙,在笑声中化解,肖依伊问梁宇琛:“丫丫也看到了吧?什么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不至于吧?”肖依伊有些紧张。

“你要是那么大的时候,手里拿着那东西被你爸当场擒获大概也是那种反应。”

肖依伊无奈又自责地一笑。

梁宇琛宽慰说:“也没什么,其实她也到这个年龄了,正好趁这个机会你跟她聊聊,很多事我还是不方便说。”

肖依伊应说:“好,其实我也想过该跟她聊聊这方面的事,之前胡老师找家长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早恋了,虚惊一场。本来想着等再过一两年的,不过现在的小孩儿是比咱们那时候早熟些,现在慢慢聊聊也好,万一没等到高中就谈朋友了呢……”

“高中?还没等到?”梁宇琛皱眉打断。

肖依伊一笑:“我是说万一,我当然是希望她上大学以后再谈,不过这种事防是防不住的,顺其自然吧。”

“不行,这种事不能顺其自然。”梁宇琛不容置疑地说:“大学谈我都觉得早了,中学就更不行了,想都别想。”

“你怎么这么封建,你自己不也是大学就谈了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我那也是本科毕业以后。”

“一样,没差两年,而且你上大学的时候是哪年的事儿了,十多年前了,即便是那个时候,谈恋爱也是很普遍的现象吧,更何况现在。我觉得在上学的时候谈谈恋爱也挺好的,谈恋爱这种事儿,其实也是一种社会能力,也是需要学习的。”

路口变了绿灯,梁宇琛换了前进挡,跟着车流缓缓向前蠕动,信号灯刚好在他们前面一辆车驶近时变了黄灯,那辆车加速抢着黄灯过了路口,梁宇琛的车子便停在了第一排。

过马路的行人涌了出来,从她们车前走过,或快或慢,其中有一对高中生,一男一女,两人双手都拎着食品袋子,不只是双人份,大抵是午休出来帮同学一起带饭。两人虽未牵手,但一眼就能看出是情侣,男生在信号灯变了的那一刻,把原本两只手拿的东西归到了一只手拎,空出了一只手抓住女生的胳膊,护着她过马路。

肖依伊看见他们生了些感慨,又道:“而且,不是都说学生时代的爱情是最单纯的了吗,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算计和考量,喜欢一个人就单纯是因为她这个人,在能被人心无旁骛地爱着的时候,谈一次纯粹的恋爱挺好的。”

梁宇琛没看肖依伊,却也能猜得她定是看到了从车前走过的那对学生情侣。

他没应话,目不转睛地盯信号灯,然而信号灯变绿时,却未能第一时间驶离,直到两边的的车子都开了出去,才换挡起步。

两人吃午饭的餐厅是梁宇琛上午特意问到的附近最好的泰国菜,他本人其实不太喜欢东南亚一代的口味,但肖依伊特别喜欢吃咖喱。为了保持身材,她常年控制碳水化合物的摄入,主食吃得比阳阳还少,甚至很多时候都不吃主食,但是遇到咖喱总能破例地吃上一整碗米饭,如果咖喱的味道再重些,她甚至会回碗。

米饭上来的时候,肖依伊照例把自己的饭拨到空盘里大半碗,对梁宇琛说:“我吃不了这么多,一会儿你吃了吧。”

梁宇琛心里暗暗笑着没说话,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帮她分掉剩下的大半碗米饭,但有咖喱的话,根本不用他,她一定扛不住的。她一会儿吃完自己碗里的米饭,肯定还会去盘子里拨,不会一次全拨过来,而是一小块儿,一小块儿地拨,想象中她每次拨饭的时候,心里大概是在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口饭了,就这一口。

“房子的事怎么样了?必须拆吗?”肖依伊随口问道。

“没办法的事,被市里点了名了,拖着也不过是耗时间罢了。”

梁宇琛看着肖依伊拿勺子往自己的碗里盛了两大勺咖喱,他在心里跟自己打赌,她今天多半会吃第二碗饭,这家的咖喱味道点儿偏重了。

肖依伊不会想到,脸上一本正经答话的梁宇琛,其实正在心里评估她今天的饭量。她拌了拌碗里的饭,说道:“我也能理解你爸和宇琨的想法,费了这么多心血和精力不说,钱也都花出去了,说拆就拆,是可惜了。听我阿姨说,周末我三叔还要带个朋友去,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

梁宇琛说:“除非再上面的人发话,否则这事儿没有任何回还的余地,话又说回来,三叔就是真有更上层的朋友,也不会动用来管这种小事。”

肖依伊轻声叹笑:“倒也是。”

梁宇琛说:“三叔他们周末来,也不过是劝劝我爸别太执着。我爸的顾虑,主要是担心这里头还有别的事儿,怕让人借题发挥,影响二厂扩建的事儿。另一个也是岁数大了,有时候脾气倒跟小孩儿似的,这回也是被宇琨给带偏了,总想着之前疏通过,说没问题,怎么能食言,觉得自己被耍了。人家答应你的时候,也不过是在自己职权范围内尽量给你方便,上面领导追下来了,人家难道为了信守诺言给你去顶雷吗?当然都要先顾自己。能没马上强拆去邀功,拖了这些天等着你自己去拆,已经很给面子了。咱们也不能太固执,别给人家找麻烦,院子住不住的没那么重要,自己家的生意最重要,反正也是要拆的,还不如自己主动拆了,人家还能记你一个情,将来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只要关系维持好了,搭进去的钱赚回来还不容易吗。左右地是自己的,放两年等风声不紧了再说,家具出手不了的,先找个库房放着,算起来也没损失那么多。”

“这话你跟你爸说了吗?我都能明白,他更应该明白的。”

“我爸的脾气你也应该知道,和你爸一样,有些话,家里人说不行,非要哥们儿弟兄说的他才听得进去。”

肖依伊笑着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梁宇琛又道:“而且这事儿我从头到尾都没参与,全都是宇琨在做,我态度太强硬也不合适,让三叔和他说去吧。”

肖依伊没再接下去,她碗里那一点儿米饭已经就着咖喱吃完了,她端起刚刚的米饭盘子,用干净的筷子往自己的碗里拨了一小块饭,犹豫了一下,又加了点。

梁宇琛抬手示意服务生多加一碗米饭,转对肖依伊说:“周末你要不想去的话就别去了,其实也不过是借着这事儿的由头,几个人凑在一起喝酒打牌罢了,你去不去都不要紧。”

肖依伊露了个无所谓的笑容:“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带着孩子去园子里透透气也挺好的,省得成天到晚憋在屋里,大冷天的也没处去。”

两人边吃边聊,肖依伊很快便在咖喱的助攻下消灭了本来拨到盘子里的大半碗米饭,没全吃,还剩了一小块,不是吃不下,也不是不想吃,只是一种仪式感,好像剩下那一口,就不算吃了一整碗饭。

就在她准备擦擦嘴结束午餐的时候,梁宇琛拿起刚刚让服务生多加的那一碗米饭,拨了一半在自己碗里,剩下递到她面前。

肖依伊摇头:“不要了,我饱了。”

“再吃点吧。”梁宇琛不着痕迹地诱惑,“还剩下这些菜,可惜了。”

其他菜肖依伊到不觉得浪费,但看了一眼剩下的咖喱,嗯……是可惜了。

其实不过一瞬间,但肖依伊脑子里过了好多事,比如今天散会她本来也准备去健身房,多跑二十分钟就可以了;又比如今天晚饭就不吃了,水果也不吃了;再比如她这周其实都吃得很少,而且很清淡……

“好吧。”给自己做了足够多心里建设的肖依伊接过了梁宇琛递过来的半碗饭,倒在了自己碗里。

下午的会议两点开始,两人吃完午饭,梁宇琛开车把肖依伊送回了会议中心,说他下午还在附近,让她散会给他打电话,他可以捎她回家。

她玩笑说你办什么事儿啊,不用司机不带助理,还说不是去行贿?

他笑笑,说当老板不就这点儿好处吗,任性翘班没人扣钱,快散会给我发信息。

肖依伊进楼时,电梯门口已经站了十多个人,她没往前走,在靠边的地方站着,想着一趟也上不去,她等下一趟就好。

隔着人群有人开口:“开会的人还挺多的,看来咱们这趟还上不去。”

同行的人应话说:“年底,各家单位都挺忙的。”

对话的是两个男人,先开口的年轻些,疏眉秀目,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儒雅间透着些英气。应话的那一位年岁长上许多,但从站位和说话的语气表情来看,明显是前者的下属。旁观者的目光只从后者身上扫过,便被更加夺目的前者吸引了过去。

男人穿着打扮无一不是一副机关干部的标准形象,深灰色的呢子外套,拉链一直锁到领口,与下属统一制式的公文包,偏分的头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饶是这样有些老派乏味的装束也被他穿出几分风度来,很难不惹人多看上几眼。

电梯门打开,男人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很有风度地请旁边人,甚至比他们还要晚来的人先进。

“咱们不着急,让人家先上吧。”男人向后退了两步,与同行的下属低语,说完目光向旁边扫了一眼,瞥见人群之外的肖依伊悄然转身离开的背影。

男人回头继续盯着电梯的楼层显示屏,有半晌的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