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依伊只见过顾昭明母亲两次,一次是顾昭明带她回老家见父母,办婚宴,最终不欢而散。她被顾昭明从婚宴拉着离开后在酒店住了一晚,期间顾昭明自己回了一趟家取行李,两人次日便乘高铁返程了,她甚至没来得及跟这个婆婆正式道别。

第二次见面是在她爸家,顾昭明的父母千里迢迢赶来,逼着顾昭明当着双方父母的面给她下跪道歉。顾昭明跪了,他跪在她面前说他之所以在她孕期同意离婚,完全是工作压力太大,精神状况出了问题,他不想离婚,他还爱她,想要好好跟她过日子,让她再给他一次机会。她没应顾昭明的话,只是跟双方父母说,两人过不下去了,这婚是离定了。

今天是第三次见。

肖依伊降了车窗,顾母便凑上来对她笑笑:“依伊啊,我还怕错过你了呢,还行,我这眼神儿还行。”

“您找我?”肖依伊一头雾水。

“啊。”顾母拎着个大帆布口袋上前,“过来看看你。”

“您上来吧,上来说。”肖依伊让顾母上了副驾驶,不论她是谁,一个老人在这数九寒冬里等了她这么久,她总不能视而不见。

肖依伊开着车离了单位,赶上晚高峰,车行缓慢,一时间也找不到方便停车说话的地方。

顾母也有些无所适从的客套,没话找话地说:“你们单位不难找,坐地铁直接到了,还挺快的。”

肖依伊没问她从哪儿来,想也能知道,只问说:“您来半天了吗?专门为了来找我?”

顾母说:“没多久,知道你上班不方便,我这也是刚到,刚出了几辆车就看见你了。”

终于行至路口,肖依伊拐进一条窄街,找了一个没有摄像头的位置靠边停好,问说:“您找我什么事儿啊?”

“咳……也没什么事儿……”顾母低头撑开放在脚下的大帆布袋,“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带了点儿特产,给你爸,还有孩子,给你们拿回家尝尝。”

“不用了,谢谢您。”肖依伊说,“有什么事儿您就直说吧。”

顾母有些局促地说:“头两年一直给昭明他哥他们看孩子了,昭明这边儿也没顾上,那个什么……孩子也四岁了吧,我这做奶奶的都没见过呢……上幼儿园了吧?”

肖依伊没答,反问说:“您来找我,顾昭明不知道吧?”

顾母张了张嘴,没能出声。

肖依伊又道:“您还是听您儿子的,让他爱人知道您来找我不太合适,我不方便送您回去,您看我是给您送到地铁站合适,还是帮您打辆车?”

顾母神色暗淡下去,滞了半晌,方开口道:“昭明不知道我来,他住院了,看病呢……”

肖依伊没吭声 ,顾母又道:“头些日子一直发烧,还流鼻血,一开始没在意,还以为就是感冒上火什么的,后来不见好,去医院查了,说是什么急性什么白血病……家里祖辈儿上也没人得这病……”

不知是刚刚在寒风中站了太久,被冻了脸,还是觉得自己的请求太过唐突,顾母的脸有些泛红,殷切地望着肖依伊:“依伊啊,阿姨没想来,就是,就是我和他爸还有他哥都去测了,没配上……你跟昭明也是夫妻一场……他有什么不对的,阿姨给你赔不是,阿姨就想说……能不能……能不能……”

其实顾母说完前半句,肖依伊便大抵猜到她找来的目的了,震惊过后,是愤怒和可笑,顾母一口一个孩子孩子,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口中那个“孩子”叫什么,她看着顾母把那个“能不能”说了好几遍,后面的话半天没说出口,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这个请求有多过分。

但肖依伊没有说什么怨怼的话,她觉得没必要,只是轻叹了一声说:“顾昭明没跟您说过我们到底为什么离婚吗?我们离婚,就是因为孩子不是他的。”

在顾母错愕又茫然的注视下,肖依伊平静地说:“您要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顾昭明,我送您去地铁站吧。”

肖依伊把顾母送到了地铁站,老人在听她说完适才那句话后便再没开过口了,只是下车的时候还是坚持把那袋特产留在了她车上。

肖依伊没去面包店,直接开车回了家,路上不自觉地回想上次碰到顾昭明的情景,她那时没太注意,但他似乎并不像生病的样子,又或许只是还没病发。

进小区时,肖依伊落了车窗,把那袋特产送给了保安,把车停到了地库的停车位,没立时下车上楼回家,而是拿出手机点开网页,在百度搜索框上输入“急性白血病”几个字,关联出的第一个选项就是“急性白血病能活多久”。

她点了这句话搜索,下面一条条写着两三个月,三四个月,六个月……点进去一条看上去比较权威的,上面写着:如果不接受治疗,平均生存期仅三个月左右。

肖依伊愕然地怔了怔,继续往下划,这是说如果不接受治疗,如果治疗及时呢。

她划了半天也没发现有用的答案,都是病情症状,病理,如何治疗等信息。她又把信息滑到最上方,查看了一下急性白血病的种类,然后按种类具体搜索,直到发现所谓急性白血病也有很多种类,有的治愈率很高,治愈后和普通人没区别。

肖依伊滞了半晌,又继续去搜各种白血病的病因,会不会遗传。

咚咚,敲车窗的声音,吓了肖依伊一跳,转头见是梁宇琛,随手关了手机,推开车门。

“你坐这儿干什么呢?”梁宇琛问。

“回个信息。”肖依伊把手机放回包里,拎着包下了车,“你不是说要晚点儿回来吗?”

“临时取消了。”梁宇琛答。

晚饭过后,梁千雅回屋学习,梁宇琛被肖沐阳拉到楼上帮他修理坏了的汽车,肖依伊和丁姐一边聊天儿一边刷碗的时候,接到了刘馨的电话。

“在家呢吧,刚吃完饭?”刘馨问。

“是,刚吃完。”

“阳阳怎么样了?还上火吗?”

“没什么事儿了,天干,多喝点水就好了。”

“那就好。”刘馨道,“我跟你爸商量着过年出去的事儿,想叫着你和阳阳一起,怕他病了去不了。”

“去哪儿?”肖依伊从厨房走去客厅。

“没定呢,咱们这儿太干了,我和你爸这些天鼻炎都犯得厉害,想着海南,或者再远点儿,澳大利亚新西兰那边儿。”

肖依伊问:“什么时候走?去多久?”

刘馨说:“还没定呢,刚琢磨这事儿,就算去也得等泽涛放假了,到时候问问你大爷他们去不去,他们要去的话过年我们就不回来了,一起在那边儿过年了。他们要不去,三十儿那两天我们回来过个年再回去,看泽涛什么时候开学,他开学前回来,想问问你的时间,你还有年假吗?连着春节假期多休些日子,带着阳阳咱们一起去。”

肖依伊想了想说:“再说吧,等你们定下来,我看看时间的。”

刘馨说:“行,那我们商量好了告诉你。”

两人正说着话,肖沐阳从楼上咚咚咚跑下来,拿着汽车到肖依伊面前显摆:“妈妈,你看,爸爸给我修好了,还有一个,爸爸正修呢,一会儿我俩比赛。”

刘馨在电话里听见声音,疑惑地问说:“宇琛在你那儿呢?”

肖依伊应了一声嗯。

刘馨哦了一下,没多问:“行,你忙去吧,我打电话就为了这个,等我们订好了时间和去哪儿告诉你,你再看你能不能去。”

“妈妈你看啊。”肖沐阳仍在给妈妈献宝。

肖依伊挂了电话,拿了他的玩具做惊喜状说:“真的修好了啊,真好,再玩儿一会儿就得去洗澡了啊,你现在一天天的睡得越来越晚了。”

肖沐阳没应,拿了汽车又咚咚地跑上楼去。

自从梁宇琛周末过来住,这两日里肖沐阳就不要妈妈或丁姨陪睡了,一定要爸爸,因为爸爸会给他讲自己编的故事,而不是绘本上那些已经听了多少遍的,而且爸爸不像妈妈那么严格,睡前只能讲三个,爸爸会一直讲到他睡着为止。

梁宇琛哄肖沐阳睡觉的时候,梁千雅就到肖依伊的房间里洗澡,用妈妈的瓶瓶罐罐给自己做一套香喷喷的身体护理之后,母女俩坐在床上聊天儿。

梁千雅问说:“过两天您生日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想好了吗?”

肖依伊笑说:“怎么着,我想好了,你给我买啊?”

“我买不了,我爸有钱,让我爸给您买。”

“我自己有钱,用不着他给我买。”

“不一样,有的东西就得男朋友送才有意义啊。”

“哎呀,你好像很懂的样子啊。”

“不用套我话,高中之前百分百不会有,放心。”

肖依伊笑了笑,梁千雅凑上来说:“您觉得我爸会送您什么礼物啊?”

肖依伊说:“不知道,请咱们吃一顿好的吧。”

梁千雅换了个问法:“那您有什么期待啊?”

肖依伊叹说:“我现在过生日是过一岁老一岁,你以为跟你似的啊,我一点儿期待没有,宁愿永远也不过生日。”

“哎呀,说的不是一回事儿……”梁千雅向房门口望了望,转回头一脸纠结地看了肖依伊片刻,终于憋不住说,“我爸前两天偷偷去了一趟H市,我猜是给您买礼物去了,昨天我在他屋里看见一个小首饰盒,这么大……”

梁千雅用手比划着戒指盒的大小,肖依伊哦了一声,假装不明白她的暗示。

梁宇琛这个时候推门进来,梁千雅用力闭了嘴,偷偷冲肖依伊眨眼一笑,起身说:“我睡觉去啦,晚安。”

梁千雅离开后,梁宇琛打量着肖伊依的神色,问说:“聊什么呢?”

“没什么……”肖伊依转移了话题,“刚才阿姨打电话说和我爸、我大爷他们想出去过年,让我带着阳阳和他们一起去。”

“你答应了?”梁宇琛问。

“没呢,他们还没定去哪儿,到时看看时间再说。”

梁宇琛走近,站在肖伊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本正经地委屈:“那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肖伊依坐在床边仰头看着他笑,其实还有后半句“不是有异地恋吗”,但莫名地说不出口。

梁宇琛佯做不满,按了她的肩膀把推倒在床上。肖依伊笑着抬脚踹他胸口,被他抓住脚腕,扯到自己腰侧,手掌顺着腿滑上去,顷身压到她身上,吻她的颈侧。她痒得歪头挤开他,他便在她肩上轻轻咬了一口。

感到她情绪不高,他未再加深旖旎,吻了她脸颊一下,从她身上下来,躺在旁边。

知道她藏了心事,他没开口问,如果她愿意说,他就听着。

见梁宇琛侧身看着自己,肖依伊翻身坐起来,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今天顾昭明他妈去我单位门口等我,说顾昭明好像得了急性白血病。”

如果一定要说自己情绪不高的原因,比起向他倾诉对两人感情的彷徨与焦虑,对他提顾昭明的事反而更自在坦荡。

梁宇琛意外过后,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肖依伊说:“我跟她说阳阳跟顾昭明没关系,以后应该也不会来找了……不过看她下车走时的样子,我心里还是有点儿不太舒服……”

梁宇琛垂眸抓了肖依伊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抚弄摩挲。

“倒也不是为了他。”她说。

“我明白。”梁宇琛抬眸,“为了他也不要紧,不论是谁,没到杀父之仇的程度,总不会盼着对方去死。”

肖依伊反握着梁宇琛的手,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