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也没在意,显然已经习惯了家庭聚会上他的突然离席,毕竟陆觐然一向业务繁忙。钟有时低头瞄了眼他搁在餐桌上的筷子,陆觐然一向讲究,这回筷子却没搁在筷架上。

可她再抬头看向门边,这时的陆觐然已经闪身出了包厢,门在她眼前决然合上。

等吃完饭都已经十一点了,之前陆觐然出去接了电话没一会儿就回来告辞,说有事得先离开一会儿,所谓“一会儿”,可直到结账他也没回来。

陆觐然走之前已经买完了单,这是否意味着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其实是赶不回来的?钟有时转念想想这样也好,不然有陆觐然在,她肯定得坐他的车走,就不能像现在这样随便搪塞过去:“叔叔阿姨,不用麻烦你们送了…”

正想说自己打车回去就行,罗淼又拆她台:“我送她就行了,我顺路。”

陆崇锐的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饭店门口,送完他们上车,罗淼插着裤兜朝路边走,钟有时想也没想就跟了过去,不料罗淼见她跟上来,就笑了:“我家就在这儿附近,正准备溜达回去,怎么?你要跟我回家?”

“那你干嘛要对叔叔阿姨说顺路送我?”钟有时皱眉。

“我那不是帮你圆场嘛?你压根就不想坐他们的车走。”

钟有时心下一惊,眼一斜撇:“哪有?”

都不敢直视他了,还不是心虚?罗淼双臂一抬就横在了她两边肩头,这个角度他稍稍低头,她就被迫与他对视:“得了吧,你今儿一见到陆家人状态就不对,尤其是陆觐然。跟他闹变扭呢?”

钟有时可没想到这人观察如此入微——明明席上他一直插科打诨,都没正眼瞧过她几回。

“没有。”

还睁眼说瞎话?罗淼也不客气:“得了吧,就你们吃饭时候那状态…”

罗淼话音未落,钟有时稍一下蹲就从他双臂之下溜了出去。可不给他做心理医生的机会,施施然扬长去也,声音也随之越飘越远:“谁稀罕你送?我自己打车回去。”

罗淼手长脚长的,没一会儿工夫就跟了上去:“我这人有强迫症,你越不让我送,我就越想送。我看你今晚也没吃饱,我就再勉强陪你吃顿宵夜。”当然还有接下来的重点提醒,“你请客。”

如果不是罗淼的话里话外都如此欠揍,钟有时或许还会暗暗心惊一下他怎么会发现她一晚上都没吃什么。而当下的钟有时,刚下意识地回头想要嗤句“美得你!”就被他一臂勒住了脖子。

他勒得并不紧,但就是让钟有时死活挣不开。被他这么半强迫带到了路边,他一手拦车,另一手还不放开她。钟有时试图掰开他的手臂未果,只能嚷嚷:“你要勒死我啊?”

“小点声行吗?你第一次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了,小姑娘长得不错,嗓门咋这么大?”

第一次?

跨年演唱会那次?

果然是宿敌,随便一句话都能扯出往日恩怨:“你第一次跟我说话的时候我还想问你呢,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咋就耳背了呢?”

这回罗淼没空搭理她了——他刚拦下辆车。

也终于舍得放开她了。

重获自由的钟有时刚要数落他几句,就见罗淼盯着前方某处,表情多少有点古怪。加上他突然的沉默,钟有时也不免扭头看去。

她知道罗淼为什么会突然这样了——

他拦下的不是出租,而是他俩都认识的车。

顺着罗淼此时此刻的目光看去,越过那道挡风玻璃,驾驶座上的陆觐然清明可见。

钟有时上了车,陆觐然的表情没有半点异样,甚至问她:“今儿还是回老秦家?”

或许只是这夜里寒气太重,才衬得当时她透过挡风玻璃所看见的那张脸,冷峻得不成样子。而如今车里有了暖气,一切都仿佛已回暖。钟有时狠狠心,语气便斩钉截铁起来:“对。”

他也就没说什么,送她回老秦住处,间或着车载音乐的声音,偶尔问两句:“晚上吃得好么?”

“很好。”想了想,又说,“你知道的,我最喜欢吃海鲜。”

这话其实是在赌气,而她早已饿得半死,反正饿着她的这笔账,钟有时也要算他头上。

但他肯定没听出来。到头来钟有时气的还是自己。

细数今晚这一切,起码到此时此刻,钟有时觉得自己做得挺好,没给自己丢脸。

她是图热闹的人,搁以前,车厢里的沉默早令她坐立难安,现在想想也是不服,凭什么每次都她上赶着找他聊天?高冷谁不会?如今便硬撑着一口气,什么都不闻不问,腰杆也挺得笔直,逼自己去想些别的,比如待会儿回到家,一定要第一时间叫顿丰盛的外卖。

果然奏效,汉堡,老北京鸡肉卷,满脑子都是这些,车里的时间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想什么都想得入迷也不是什么好事,等钟有时终于发现不对劲,已经晚了——

车外的街景,显然不是去老秦家的方向。

蓦地扭头看向陆觐然。

对上的却还是那不为所动的侧脸。

车子停在了地下停车场。

她迟迟没下车,陆觐然便绕到她这边开车门。

钟有时攥着安全带,仿佛那是她的保护伞:“我不是让你送我回老秦家么?”

“我可没答应。”

他说话没什么波澜起伏。也正是因为如此,声音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她还没有要下车的意思,陆觐然也没打算再耗时间等她,俯身解了她的安全带,拽她下车。

他的动作近乎粗鲁,钟有时也顾不上一甩手差点打着他:“你干嘛!”甚至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站都没站稳,转眼就被陆觐然困在了车头与他之间。

她的后腰撞在车头上,刚吃痛地一皱眉,陆觐然已抻臂撑在她身体两旁的引擎盖上,微微俯身看她。

却仿佛看不透她,一直紧锁眉头。

钟有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住,忘了要说什么。

而他,忍了一晚上的怒气终于在此时忍无可忍:“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第66章

钟有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住,忘了要说什么。

而他,忍了一晚上的怒气终于在此时忍无可忍:“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钟有时一下就愣住了。

一直以为他是那种情绪不怎么起伏的人,生气也最多冷脸,如今却是眉目紧锁眼寒如刀,下颚都是绷紧的,都不需要吼她,就已经让人瑟缩三分。

钟有时深吸了口气:“是,老秦早就去巴黎了…”

如果这也算骗他的话,那她真无话可说。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记冷笑打断:“所以你就借着老秦的名号搬出去,堂而皇之和他约会?”

他?钟有时眉头一皱:“我和谁约会了我?”

陆觐然的唇抿得飞薄,在他此般目光下钟有时纷乱的脑子终于理出了一条思绪,今晚陆觐然的古怪终于有了合理解释,钟有时气极反笑:“你不会以为我和罗淼有一腿吧?”

陆觐然倏忽间眉目皱得更深,仔仔细细看她,分明是不置信的眼神,可她脸上的可笑、愤怒、委屈…终是令他生了犹豫,慢慢放开了手。

他是放开了,她却一把反拽住他胳膊,不让他走:“你给我说清楚,我到底哪点让你误会了?”

陆觐然低头看了眼她死死抓在他胳膊上的手,那微微爆起的血管都透着愤懑。

“不是误会。我亲眼看见他和你一起回家,而你…”

也不知他是突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了,还是拒绝回忆,总之声音半道一停。

这可急坏了钟有时,罗淼有送她回过家?更别提她对罗淼做了什么了。陆觐然却斩钉截铁地说什么亲眼所见?

她吵起架来可不含糊,非逼出个后话来:“而我怎么了?”

陆觐然的表情顷刻又冷硬了几分。

他压根不愿去回想。

偏又任何细节都记得分明。

当时他眼看着电梯里那对男女消失在门缝后,甚至那部电梯一路上行到了13楼,整个过程,他都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楼的电梯间,连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手指的僵硬。

原来丧失理智还可以是这样的表现形式,不是歇斯底里的冲上楼去问个清楚,不是冷笑一声扭头就走,而就是僵站着,试图笑一下,却笑不出来。铜镜般的电梯门里映照出的,是那抿紧的,丝毫扯不出半点弧度的唇。

陆觐然也不确定自己当时的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在终归是想通了,大概…纯粹是出于占有欲的嫉妒吧。

不理智的时候最好冷处理,最坏的结果不外乎好聚好散,接下来的几天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最初发现异样的却不是他自己,而是林嘉一。就前几天林嘉一来他办公室开会,办公室里突然响起手机铃声,他一下就把抽屉拉开,响铃的却不是他搁在抽屉里的私人手机,而是林嘉一的手机。

见林嘉一接起电话,他顿觉烦闷,私人手机直接扔回、“啪”地合上抽屉。

等林嘉一结束通话,他本打算继续开会的,之前的话题却怎么也接不上了,捏着紧绷的眉心问林嘉一:“咱刚说到哪了?”

林嘉一不由得打量打量他,“我感觉你这几天都不在状态。”

“事儿太多。”

他把一切都推给工作太忙,林嘉一的观察所得却不这么认为:“你在等谁的电话?”

“…”

“昨天例会你也是这样,听个财报的工夫,看了起码6次私人手机。”陆觐然正要开口辩白几句,又被林嘉一打断,“你之前开会可从不带私人手机的,所以你到底是怎么了?”

这话问到点上了。

他到底是怎么了?

其实陆觐然本身也不是很清楚。

而这一刻,在停车场这寂静的一隅,面对这个女人,陆觐然突然明白过来他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了。

他在想她。

他在患得患失。

他,陆觐然,竟然也开始患得患失了…

这到底算不算一个好征兆?

跨年夜里他和宋栀的最后一次大吵,他说的那些可笑至极的话至今还言犹在耳——

“那我呢,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宋栀,我会让你知道,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宋姐是一路看着他和宋栀走到今天这地步的,感情这种东西真的是猜也猜不透,算也算不着,宋栀和陆觐然,一个早早地放了手,看似是赢家,却转头就被克雷泽伤了个通通透透,分合至今也没扯个清楚;另一个呢,一直陷在过去的感情中不愿向前,未来也不知道要伤哪个女孩子的心。跨年夜之后宋姐也找过他,过来人的话总是那么字字珠玑:“有时候,不是你已经没办法爱上别人,而是你自己不肯再打开心门让其他人进来。”

但这话,陆觐然其实是不信的。

可如今他看着面前的钟有时,第一次动摇了。

她想知道他到底看见她对罗淼干了些什么?

“而你…”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地俯下.身,一字一句全呵在了她唇上,“就像我现在对你这样,在电梯里抱着他。”

他介意她和别的男人靠这么近。

他介意她用此刻这样的眼神看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是的,他介意。非常介意。

因为他一点一点的俯身,钟有时不得不身体后仰,头也微微侧开,勉强保持安全距离。

她什么时候抱过罗淼?还是在电梯里?钟有时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一把推开陆觐然。

其实她更想直接一巴掌拍死他:“抱你个大头鬼!”

反正当时的情况钟有时一五一十全说了,末了两手一摊:“你不信的话可以跟我去老秦那儿调监控。”

陆觐然都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她给出的这番解释了,但声音总归是温润了下去:“那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住老秦那儿去?”

真是恶人先告状。

钟有时本来还挺平静,可他一提这茬她就忍不住了,龇牙瞪他,活脱脱一炸毛的哈士奇。瞪着瞪着,又突然二话不说开始脱他衣服。

陆觐然的表情狠狠一挫。

显然是被她吓着了。立马抓住她的手,可她真的是气急,他压根拦不住,转眼大衣就被她一脱,直接甩手扔引擎盖上,紧接着又不由分说地去解他的开衫纽扣。

陆觐然终于被逼的没法再客气,直接把她的手反折到她身后,终于成功制止了她——

不,显然他低估了这女人的战斗力,她一只胳膊都被反锁到身后了,另一只手照样一下子就把他的衬衫衣角从皮带底下拽了出来。

他腹部一下子就露了出来,陆觐然也不知道她这是想干嘛,赶忙去逮她另一只手,可惜被她躲了。他刚要把衬衫掖回去,她更是不肯,这回索性全线压境,直接整个人抵他身上,一来二去反倒他被她压引擎盖前头了,而她,低头瞧着他再也无处藏的纹身:“你脑子进水了把她名字纹身上,我能忍吗?啊?能忍吗!”

陆觐然蓦地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