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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汲摇头:“还没来得及取,我本来,打算再等一段时间的。”

步蕨微微一笑:“就叫载川吧。”

叶汲眼中的光黯淡了下,他知道载川是步蕨与人间牵连最多的地方,那里承载了他在人间最为浓烈长久的感情。那种黯然很快又被随之而来的忐忑取代,今晚发生的一切来回在他脑海里来回颠倒,他始终有种无法脚踏实地的飘忽感,忍不住问:“老二,你能给我抱抱吗?”

“…”步蕨抚了抚额,神情不太自然地点了点头。

突然他整个人被凌空抱起,叶汲强有力的臂膀将惊骇的他高高托起,他欣喜若狂地抱着人转了半圈,转得步蕨喝道:“叶汲!”

叶汲蓦地将人抵在墙上,挺立的鼻梁抵着步蕨蹭了蹭,满眼盛不住的光:“老二,你是我的了。”他轻轻地啄了一下步蕨的眼睛,“我的。”又啄了一下他的鼻尖,“我的。”

最后在那双微凉的唇上停留了下,步蕨的眼底浮现出笑意,拉过他的脖颈,消灭了最后一点距离:“你的。”

那片可望不可即的绿叶,在他仰望了千万年的时光之后终于心甘情愿地落入了他掌心里。

叶汲心想,就算这他妈是做梦,这一场梦也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解释下!我笔记本坏了!现在用台式机龟速码字,所以今天照旧短小,可是今天,它甜啊!!!甜到齁!!!!明天我一定,一定日六千!!!!QAQ

关于载川的名字问题,嘻嘻嘻,我只能说老三脑子没拧过来。

本章解疑,为什么二哥会突然告白?二哥的心思,你别猜,他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他的行为模式,不是个正常人。只能说二哥是个真男人…

下章就要开始二哥的进一步崛起之路,和撒狗粮日常了。唉,每次写狗粮都觉得自己先被喂饱了。

第三十九章

叶汲这一抱就没再撒开手, 步蕨肋下被他箍得发疼,吃不消地拍拍他的肩:“抱够了就把我放下来。”

“没够, 不放!”叶汲脸埋在他肩窝里蛮横地拒绝, 他使劲贴着步蕨颈侧蹭了蹭, “媳妇儿,你揪我下, 看我是不是在梦里。”

媳妇儿???步蕨额角突突跳了两下,对准叶汲的腰眼重重掐了下去。

叶汲脊梁过电般抖了一遭, 居然没有嚎起来,反而将人搂得更紧,吃吃笑了起来,“媳妇儿, 省着点力气。别把自己手拧疼了, 我心疼。”

“…”步蕨拿他没办法,揉揉他参差不齐的板寸,“真那么开心?”

叶汲不说话, 无赖地往他怀里拱了拱,拱得步蕨哭笑不得。他注视叶汲的目光温暖而宁静,灯光洒入他瞳孔里不见半点光泽,只有极为幽邃的黑暗。那一刹, 那片黑暗里闪现过许多东西,浓密的睫毛落下又掀起, 步蕨的眼中只余下不见波澜的平静。

赖了十来分钟,叶汲终于不情不愿地将人放了下来。步蕨脚着地的时候, 没有知觉的腿一软,叶汲眼疾手快捞到他,扶着他的腰装模作样地说:“老二,早说了让你多补补,看看你这腰力,虚得让人发愁。”

今非昔比,以前耍流氓,叶汲还得顾忌着点自己所剩无几的形象。现在好了,人骗到手了,他是彻底放飞自我,原形毕露。

步蕨淡定地搭着他臂膀抻了抻筋骨,直接略过了他具有某种暗示性的话题;“宗鸣那边有什么说法?”他人在这里,却对叶汲的行踪了如指掌。

叶汲意犹未尽地瞅了眼步蕨瘦削的腰际,蹲下身替他揉着发麻的脚腕:“哦,没啥。宗鸣你多半了解一些,实打实的死心眼,否则也不会丢掉家主之位。这种人搁古代就是孤臣孽子,嘴巴严得很,一时半会翘不开。”

他按摩的手法娴熟又老道,步蕨心想这人到底在人间摸爬打滚学会多少东西:“行了,我没事了。他不说,从侧面来说,宗家就存在着极大的问题。黄泉眼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它常年被鬼狱里的煞气所浸染,自然很容易被恶念与阴毒所吸引。”

叶汲揩油揩得正不亦乐乎,被步蕨一记冷眼瞪了过去,才咳了声站起来:“大宅子底下的腌臜事翻来覆去就那点,无非是为了钱和权。只是玉枢院那孙子设下的这护山大阵有点棘手,不仅罩住了这山,连整个城市受到它影响。要不是大衍堪舆图有反应,换成是我,刚来这都发现不了任何异样。”

他站到窗前,屈指一弹,黝黑的山体瞬间冒起一层浮毛似的金光,几秒后就黯淡了下去,“这护山阵虽然是玉枢设下的,但我估计阵眼握在宗家人手里。动一个正牌神官的法阵不容易,但打个补丁、植入个病毒,遮掩阴气,对宗家来说应该不是难事。”他满不在乎地说,“实在不行,我就强拆了这护山阵。”

强拆个护山阵对叶汲来说,也就等同于徒手撕快递那么点难度。但护山阵一破,必然惊动太清境。惊动太清境对他来说也不是大事,逢年过节,他高兴时也会时不时搞点事出来,惊一惊上面。

关键在于步蕨,他身份敏感,即便大家都知道他这马甲摇摇欲坠就隔了一层纸了。但只要这层纸不捅破,太清境就暂时拿他做不了文章。

步蕨知道他顾忌什么:“姚少司一死,你以为他们还能稳坐钓鱼船,对下界的变动视若无睹?”他走到叶汲身边,望向浩渺无垠的夜空,“太清境现在一定有人下来了,而且神位不低。可能在附近观望,也可能现在就在这里。”

叶汲哼笑了一声:“即便唐晏本人来了,也照样打死切碎,风干挂外边当年货。”

“…”

“你们居然背着我吃人!”野了一晚上不见的岐布炮弹似的冲了进来,在撞入步蕨怀中前被叶汲揪住尾巴,强行倒拉了出来,它顿时勃然大怒,“叶老三!老子给你卖命,绕山飞了一晚上,连口水都没得喝!现在只想要二大爷一点温暖的慰藉,你特么都来找茬???”

叶汲今天心情格外地好,没将它当抹布丢出去,只是随手推到一旁,和颜悦色地说:“你二大爷现在是有主的了,虽然你是只鸟,但勉强算是个雄性。注意着点分寸,知道吗?”

岐布呆若木鸡地站在窗台,看看叶汲又看看一言不发,显然默认了这个事实的步蕨,顿时悲怆得不能自已:“二大爷啊!!!你是不是被叶老三下了迷魂咒啊!!!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了叶汲这老流氓了呢?你知道,你当年是多少少男少女的天王级偶像吗?他们要是得知你挑来挑去,挑中了这货,得多心碎啊!”

“别给老子在这号丧了!多少少男少女都特么八百年前死绝了!”叶汲对步蕨之外的人的好脾气只能维持一刻钟不到。

岐布仗着步蕨在底气足,愤然怒指:“叶老三你这个畜生!二大爷可是你亲哥!你这是乱/伦你造吗,会被和谐的!”

步蕨:“…”

叶汲冷哼一声,表现得极其不屑:“神仙的事能算乱/伦吗?”

岐布舌头打结,一时找不到话来唾弃这个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的人。

步蕨叹了口气,问岐布:“你找了一晚上,发现了什么吗?”

岐布还沉浸在叶汲这坨狗屎居然真的采到了鲜花的忿忿情绪里,恹恹地说:“什么也没找到,这里比火葬场里烧出来的骨灰还干净。空气质量指数39,PM2.5低,全国环境排名指数前十…”

它没念叨完,就被叶汲施施然打断:“媳妇儿,晚上没吃饱吧。我给你炖个汤,加道夜宵吧。反正这老鸟除了浪费口水也没别的用了。”

“…”岐布心想,他妈的,老子到现在一口没吃,但快活生生被你们的狗粮给撑死了!它干巴巴地说:“虽然这儿没看到鬼魂,也没有闻到妖气,但是我路过某一个地方的时候。”岐布椭圆的眼睛里滑过丝疑惑,“听到了个很奇怪的声音,像沙子流动的声音,几乎一秒间就没了。”

岐布形容的声音范围很广,可以联想到很多东西。

步蕨沉思着看了叶汲一眼,发现他也看了过来,步蕨扬了扬眉:“去看看?”

叶汲伸了个懒腰,浑身慵懒一扫而空:“老鸟,你在哪听到那声音的?“

岐布不太确定地指了某个方向:“西南那块,具体从哪里传来的我不确定。”

“要你何用。”叶汲嫌弃地打发它去看着沈元,自己直接翻窗出去,自然而然地朝着步蕨伸出双手,“来,老二。”

步蕨望着男人那双长有薄茧,略显粗糙的手,他想对叶汲说,他没有脆弱到需要像呵护温室里的花卉一样小心翼翼护着捧着。可当他对上叶汲含笑的双眼,怔愣一下后沉默地握住了他的手。

夜已过大半,步蕨和叶汲两人顺着岐布所指的方向找过去。说来奇怪,从上到下,宗家这么多房子,此刻安静得不可思议,山上山下,连一盏路灯都没有亮起,黑暗完全统治了这个地方。

叶汲给了个阴森又精准的比喻:“比坟场还静。”

“雾很重。”空气里的水分含量已经超过了人体的舒适范围,步蕨呼出口气,白茫茫的雾气散开一瞬又聚拢回来,“潮湿,阴冷,这种地方竟然没有鬼魂。”

叶汲挑出军刺,一束亮光从刀柄射出,毫无阻碍地穿透雾气照亮前路:“越干净,说明底下藏着的东西脏得越超乎想象,老二。”

“嗯?”

“你今天问我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步蕨突然发现叶汲和他的本体真得完全没有相似之处,虽然很早前他就发现了这个事实。水流的柔和纯善在这个男人身上毫无体现,从年少到现在,叶汲给他的感觉都是锋利而冰冷,不动声色地给人致命一击。

虽然比不上叶汲的如履平地,步蕨的步伐并未落后他多少,他慢悠悠地回答:“一个假设而已,不用多想。”顿了顿,他的声音显得很平静,“我没有过这方面经历,经验生疏,措辞可能比较不太准确,下次我尽量改进。”

叶汲哈哈哈大笑出声,笑得步蕨面无表情,笑到一半叶汲突然感觉到哪里不对:“等等,老二!什么下次!你还想和谁有下次!”

“…”步蕨头疼地在他精健的后背上推了一把,“别废话了,快走!”

他这一推,突然手下落了个空,前一秒还在和他斤斤计较的叶汲眨眼不知所踪。他举目四望,粘稠的雾气流动在他四周,一层层交织成网,将他独自一人包围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晚上大概十一点左右还会有第二更!早睡的大可爱们可以明天起来看!

第四十章

步蕨朝前试探地迈出一步, 依旧是凹凸不平的山路,但他知道这条路已经不是方才他们走过的那条了。干燥的泥土, 没精打采的草尖, 几朵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杜鹃花。

他心底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但仍然喊了一句:“叶汲!”

山雾寂寞地盘绕在连纵向上的台阶上,叶汲的名字在山谷里被无限放大, 一遍遍回荡在他耳边。步蕨单纯地只是喊了那么一声,也没想过会得到回应, 喊完就沿着走了不下千遍的台阶,一步步向上走去。

踏上最后一阶,他踩入了一洼浅浅的血水里,源源不断的血液沿着龟裂的地纹流淌过来, 顺着血流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快死了的人。

那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地盘坐在血泊中央,裸/露在外的皮肤快速破裂粉碎, 血液顺着他的发梢、指尖一滴滴落下。从远处看,他几乎已经死得不能再透了。

但步蕨知道,时间还早,刀罚才过, 雷劫还没落下,等到最后一滴血流尽, 这个人才是真正地死去,即便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多少意识了。步蕨找了块尚算干净的石头坐下, 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乌云在咆哮的风声里翻滚聚拢,遮天蔽日的云层忽明忽暗,猎猎狂风肆虐地摧毁着山头的房屋花草,池子里的胖锦鲤慌张地扒着残破的莲叶,鱼和莲叶一起被高高地抛在空中,摔在步蕨的脚下。金黄的鳞片散落一地,胖乎乎的鱼尾迟缓地摆动了两下,再也没有动过。

步蕨拿出手机看了眼信号,又将它放了回去。单位配的智能机对于他来说,目前只具备看时间和打电话的功能,要是换叶汲在这里,没准已经无聊地玩起了贪吃蛇。

蟒蛇一样粗壮的雷电将天幕劈成两半,将步蕨的脸庞也照得苍白无色,可他神情没有一丝动摇。第一道雷电落下,滂沱大雨从撕开的天幕里随之而至,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地上的血迹,可那人身上的血似乎永远也流不尽,就像他撑着的那口气。

血水沿着地缝渗尽土壤,空气没有一丝血腥味,反而有种空冷到极致的香气,冰冷得冻结了周围一切生机。步蕨掐着时间,自觉他这个观众配合得十分到位了,挂着满身的雨水刚站起身,古井般的瞳孔晃动了下。

他看见了一个人,少年手提竹杠,披雨而来。他拖着满身伤痕,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暴雨的中心走去。他走到那人面前,竹杖从手中滑落,步蕨看见那张英俊的脸庞上布满了不知所措的慌张,那是在成年叶汲脸上从未出现过的神色。他手忙脚乱地撩开那人身上的乱发,在看清他的脸后,少年眼中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雷电开始一道道地劈碎山峰,少年跪在泥水里抱着断绝气息的躯体嚎啕大哭,炙热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滚落,化成更为瓢泼的雨水浇落大地。

他哭得那样伤心和绝望,伤心到步蕨禁不住想走过去,告诉他。

————别哭了,我会回来。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终将重逢。

就是这一刹的动摇,虚张声势的雷电骤然冲破云海劈向步蕨。

天光亮得骇人,步蕨的身影在万钧雷霆前单薄到渺小。他避也未避,指尖突然多出一根竹签,黑色的签文流动过诡谲的光芒。竹签化为长弓,符文抛在半空,落在他手中成为三根漆黑长箭。

第一箭卷起飓风,风声凄厉有如万鬼同哭,无数灰影乘风而起,与势不可挡的雷霆迎面相撞。

刹那地动山摇,步蕨脚下的大地以他为中心迅速崩裂。他手中的弓箭颤也未颤,立即搭起第二根箭,在灰影被雷霆冲破之时第二根长箭如影随形而至,直接击碎雷光!

漫天火雨从天而降,交织在暴雨中,形成幕绮诡的艳景。

步蕨眼睛都没有眨,搭起第三箭,这一箭却是对准前方。

他静静地望着雨幕里熟悉的身影,指尖扣着弓弦:“叶汲。”

他念着这个名字,弓弦一松,清脆的鸣镝声挑开雨幕,漆黑的长箭洞穿了相拥的两人。

山川急速崩塌在步蕨的周围,他以一种缅怀的姿态看着这个世界凋落,突然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幸好,是假的。

晃动的视野恢复了平静,方才浓得化不开的雾气稀薄了许多,步蕨走上前捡起了个烧焦了的金符,望向星月惨淡的天幕:“跑了?”

弓箭重新化为竹签被他收了起来,那三箭于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对方居然没有补上一刀,谨慎得出乎他意料。

山路上仍只有他一人,叶汲可能被引到了别的地方,也或许和他一样被困在幻境里。在雷部众神没有升入太清境前,结界是太清境那帮不会打仗的神官们的拿手好戏,要不是他恢复了一点神力,这时候说不准又一次死在了载川之变里。

“什么仇,什么怨啊。”步蕨抱怨了一句,裤兜里突然响起五音不全的歌声,“我对你爱爱爱爱不完~”

“…”步蕨的神经和眉梢齐齐跳了跳,忍着将设置铃声人暴打的冲动拿出电话,再一看屏幕上闪动的“老公”二字时,所有的冷静毁于一旦,“你滚到哪里去了!”

电话一接通,那头的人被他冲得一愣,捂着话筒紧张地问:“老二,怎么了,被谁欺负了?!你在哪,待在那别乱跑,等我揪出那个老家伙,就来找你,弄死他!”

步蕨没好气地想,那你先自裁谢罪吧,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长长吸了口气,克制住精疲力尽后的暴躁,言简意赅地说:“我就在原来的地方,发个定位给我,我去找你。”

“老二,定位这么高端洋气的操作,我怕你搞不来啊。”叶汲那头的空间似乎很狭窄,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刻意压低得近乎耳语,就这状态他还能喋喋不休地唠叨起来,“就一装神弄鬼的老东西,我估摸着可能是宗鸣他爷爷辈的。放心,我一只手就能捏死他。乖乖在那等我啊,MUA!”

话筒那头传来响亮的亲吻声,跟着就是一阵忙音。

“…”步蕨木然地捏着电话,过了一会揉揉发烫的耳尖,就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他望着自己虚脱到无力的双手,这双手曾经握过十二道签文,每一道都能化成足以摧山搅海的神兵。而现在一道签文,就几近耗尽了他所有的神力…

身下的山脉安静地沉睡着,步蕨能感受到这种安静只是一种假象,连通鬼狱的黄泉眼就躲在它的附近,蠢蠢欲动地磨着獠牙,等待时机狠狠地咬向那些鲜美饱满的灵魂,填补狱中的恶鬼们。什么东西存在久了,就会具有一定的意识,何况是和他血脉相连的黄泉。

被那个东西滋养了那么久,它也不甘心束手就擒了吧。

得再快点,再快一点,步蕨按了按胸膛上方,要尽快取回那里的东西。

疲倦到了极点,步蕨后脑勺隐隐作痛,他强撑着眼,打了睡意缱绻的呵欠,自言自语:“不是说好一只手就捏死的吗,捏到现在?”

细密的沙沙声突然传进他已经有些恍惚的意识里,就像一根针扎得他陡然清醒了过来,那种声音和岐布描述得很接近。但与其说是沙子流动的声音,不如说是某种节肢动物爬行过地面的声音。

一道,两道…步蕨辨识到最后,无法数清在他的周围有多少只那样的爬虫,密集得像一支军队。他循着声音,往石阶旁的斜坡走去,走了两步他弯下腰在草尖上轻轻一捻,银白的丝线牢牢黏在他指尖。

“蚕丝?”步蕨第一时间想到宗家处处悬挂的那些明艳华美的绸缎,他的次徒迟乐便擅长刺绣,她对步蕨传授的琴剑两道迟迟没有开悟,最后反是在钻研针法的途中霍然开悟,以绣入道。

反观步蕨这个做师父的对针绣之道只能说略知皮毛,还是在迟乐耳濡目染下所积攒的一点可怜常识。

就如岐布所说,那阵潮水似的沙沙声来得突然,消失得也突兀。步蕨搜寻了一圈,再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他坐回台阶上,凝望指尖的银丝,心里渐渐有了个不成系统的想法。

他决定不再等那个口口声声说马上就来的男人,他们从迷雾中穿梭而来,来时的路步蕨不指望能找到了。他也不急着回去,只想随便找个地方,证实自己的想法。

天快亮了,不知哪里的公鸡打了声高亢的鸣,惊醒了沉睡中的宗家。那一声鸡鸣像一个信号,木楼走廊间渐渐有了零星的脚步声。步蕨很有作为外人的自觉,他刻意绕开了那些人声,穿过道低矮的长廊,他忽然驻足,回首看向连绵依偎的木楼。

那些门帘,去哪了?

“步道长?”

 

第四十一章

西装革履的男人悠闲地趴在二楼的栏杆上, 亲切地朝步蕨摆了摆手:“步道长,这么巧, 没想到你也是来拜访宗家。”

步蕨唇线抿得笔直, 向右斜退半步, 手挎腰侧,一点寒芒若隐若现:“世间巧合很多, 可一而再再而三,就是刻意了。”

李阳居高临下笑吟吟地看他:“别那么大敌意嘛, 好久不见,连声招呼都不愿打吗?”

劲风横扫,步蕨提步转身,手中寒芒如矫龙出洞!

荡起的弧光快如闪电地勒住猛虎粗壮的脖颈, 悬在他颈侧的獠牙连同那张血盆大口被甩出数丈之外, 轰然撞塌边楼一角。白虎喘着粗气,猛蹬四腿,从垮塌的木楼里一跃而起, 飞起到半空。

步蕨长鞭一拧,再次将它狠狠掼进狼藉的碎木里,直接在地面砸出个浅坑。鞭尾一收,白虎被勒得双目欲裂, 步蕨苍白的双唇也勾起抹嘲讽的笑容:“这就是你打招呼的方式?”

李阳笑容不改的神色到此时才有了变化,他飞快地打了声呼哨, 趴在地上吐血沫的白虎渐渐蜷成猫般大小,呜咽几声消失在了原地。再出现时伏在李阳怀中, 李阳心疼地擦去它嘴边的血珠,叹了口气说:“我原以为你被玉枢院消耗得差不多了,想来捡个漏,万万没算到你竟然还有驱使第二根签文的力气。失算失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打扰了。”

步蕨卷起长鞭提在掌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那套对别人有用了,对我没用。你忘了自己在我手下当过多少年的差了吗?我对你的了解不亚于对冬无衣他们。你和玉枢不是一路的,要不然不会一次两次跑到我面前来试探。说吧,谁让你来的?”

李阳一下一下抚摸着白虎柔软的皮毛:“二爷慧眼如炬,可是我这次还真是孤身一人下来的。我手下的利市仙官无辜枉死,据说和您的得力干将有点关联,我这个上司总要给少司他讨个公道。”

步蕨手中的黑鞭已变回竹签,插入兜中:“听你口气,姚少司不是被你派下去杀林曦的?”他玩味地笑了起来,“这就有趣了,你身为财官,好歹也是上阶正神之一,香火无数。居然有人越过你指使姚少司下界诛杀林曦,那人的地位比你还高,难道是唐晏?可如果是我大哥,以你和他的关系,他为什么要瞒着你去指使姚少司?”

“…”李阳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这只老狐狸!他气急败坏地暗骂了一声,自己统共前后就说了不到十句话,他都快把太清境的老底给掀完了。李阳勉强笑了笑,“二爷还是老样子,难怪唐老大总说你心思过重,不好揣摩。”

财官常和人间打交道,是少有的接地气的神官,忽悠起来人也是一套一套的,“二爷,容我冒昧地说一句,你这样不好找对象。当年青思仙娘爱你爱得如痴如狂,可就是摸不准你心思,连一句表白都不敢到你跟前说。”

“过去是什么意思?”步蕨在他一通废话里精准拎出一句,他冷睨向上方,“唐晏他现在在哪,让他来见我!”

李阳焦灼地揉了揉白虎,萧瑟的秋风里,硬是被步蕨那一眼逼出一头汗。他忽然惊悚地瞥了某个方向一眼,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二爷,我今天真的就是来和你打个招呼。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告诉你一句,不要轻易相信你身边的人。任何,一个人。还有,”他颇有深意地向步蕨一笑,“五方疫疠和我没有关系,后会有期,二爷。”

下一秒,安静的空间被森寒的气流击碎,坍塌的木楼,抱着猫的李阳,在同一个时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二!”叶汲冲进破裂的结界,抱着步蕨从头到脚摸索了一遍,才蓦地放下心,顿时火气上来,拧眉咄咄地训斥道,“我不是让你待在原地别动,等我吗!你一个人瞎跑什么!跑丢了怎么办!看,着人道了吧!”

步蕨强撑着的那口气,再见到叶汲时就泄尽了。被他振振有词地一通教训,步蕨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不住高声反问:“跑丢了,你不是找过来了吗?”

叶汲虎着脸一眼不凡地看他,看了半天,沉思了下,居然赞同地点点头:“对!你说得没错。你不论跑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他懒洋洋地伸了伸腰,“除非,我死了。”

“别胡说。”步蕨深深皱起眉,神祗的话从某种程度上就是俗话说得金口玉言,神位越高,应验得程度越大。别看叶汲成天胡说八道,但关乎誓愿的话他都谨慎地避开了。

叶汲笑嘻嘻地揽过他的肩,不顾他的嫌弃,硬是将脑袋挨在他肩上:“老二,刚刚见谁了?”

步蕨没有丝毫隐瞒:“赵朗。”

“卧槽!”叶汲一把抓住他,痛彻心扉地哀嚎,“你怎么没把那老孔雀给拦下来!我特么正准备入手几个大股,要是让那小子摸一摸蹭蹭财气,明年我就能带媳妇儿你去法国买大古堡了!”

步蕨郁闷地说:“你又没和我说,”他被叶汲摇得头晕眼花,指了指自己,“你看我这样子,能留下一个上阶财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