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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汲竖起根手指摇了摇:“都是爷们, 别玩虚的。今天换作是哥们你,你这几位小战友躺在某地生死不明,你能置身事外去休整休整?”

他的一句话让于城动容了, 二狗见情况不妙,想插嘴却被于城拦住,于城短促地笑了声,朝向叶汲的视线不再避让, 他打了个手势:“晚上这个点,这里见, 我带你们去见那两小弟兄。”

他爽快,叶汲也爽快:“成!”

简单的协议达成, 于城让二狗领步蕨他们去住所休息,其他人陪伤病去治疗伤口,自己一人沿着来路往村外走去。踽踽独行的高大身躯,在漫天飞雪的背景下显出种伶仃孤独。

“你们头儿怪不容易的。”叶汲突然对二狗来了句。

二狗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骄傲地挺起胸膛:“我们头是整个连里最优秀的侦察兵,连连拿优秀夺第一,最重要的是他讲义气!我这条命就是当年他差点拿自己命换来的!”

叶汲捏着烟蒂,笑了笑,没说话。

二狗他们对于城存在着某种盲目的崇拜感和信任感,要是于城出道当个偶像,那二狗他们一定是疯狂给于城打电话的忠实迷弟。到住所的路上,二狗口若悬河地将他们于头夸成了个百米开外、闭眼爆头;拳打A国大兵,脚踢J国怂种的战神于傲天。

不知步蕨是不是被叶汲荼毒久了,对于这种快赶得上故事会的个人离奇经历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赞叹两句,极大地满足了二狗“炫头”的虚荣心。

叶汲双手环在脑袋后,跟在步蕨身后,只是看着那个人的背影,他的内心就无比的踏实充足,就像一块柔软的海绵被一种名为步蕨的液体缓慢地填充到饱满,不留一丝缝隙。

步蕨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向后稍稍偏头,看了他一眼。

叶汲斜勾起一边嘴角,流里流气地并指在唇上一碰,向他抛了个飞吻。

“…”步蕨当即脸抽抽地转过头去。

隔了五六米远,叶汲清楚地看见他侧颊上来不及收好的一点微红,顿时哈哈大笑出声。

二狗说到兴起被叶汲的笑声打断,郁卒间瞥见步蕨的脸,大惊小怪地说:“步哥你脸咋那么红?!发烧了???”

“没有。”步蕨若无其事地双手插口袋,刚否认完肩膀被一条胳膊横着搭满,叶汲将人往自己怀中一勾,彬彬有礼地问,“二狗同志,你和我老婆谈天说地这么久,现在能把人还给我了吗?”

“…”后知后觉发现这两人不正当男男关系的二狗嘴张得能吃一下一头鲸!

与步蕨设想得一样,于城他们的住处与他们的身份年代相一致,简洁明了的现代居室,乍一看以为误入了某个军队宿舍。他审度地环视一圈,轻松调侃地问:“你们这村还包分配住房吗?”

二狗被问得摸不着头脑,明亮活泼的眼神渐渐浮起大雾般的迷惘。

叶汲在他两眼间打了个响指,二狗倏地从梦中惊醒般,眼中迷雾尽数褪去,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热情地指了间屋子给他们:“那是我房间,两个床位,一直只有我一个人,你们不嫌弃就在那暂时歇歇脚。我去看看老佘他,你们随意哈!”

二狗走后,叶汲在整套居室里走走停停转了一圈:“没吃没喝,连个自来水都没有,他们这鬼做得够迷糊的,都这样了还没发现不对劲。”

“很多鬼魂会抵制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哪怕不同寻常的现象再明显也会被他们强制性忽略,有些活着的人在亲人死后刺激过大下也会有类似的反应。”步蕨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他在客厅的沙发闲适地坐下,注视着挂在墙上的一排奖状,那排奖状已经被海水泡得稀烂残缺,但仍被工工整整地抚平贴在墙上,“人的天性中对‘生’的眷恋有时会强烈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叶汲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懒洋洋地倚坐在他身边:“那你呢?”

步蕨笑了笑,答非所问:“我不是人。”

“满分回答,必须要赏一个。”叶三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占便宜的好机会,低头就在步蕨柔软的嘴唇上啃了一口。啃着啃着,两人的气息紊乱了,分不清彼此的呼吸抚摸,七情六欲在不经意间攻占步蕨正在理智分析的大脑。叶汲带着淡淡烟味的唇舌一遍又一遍,极富有耐心地瓦解他的意志力,手顺着柔韧的腰线下滑,试探着触碰了下。

步蕨全身过于激烈地颤抖了下,一把按住他的手,气喘吁吁地说:“现在不行。”

叶汲眯起那双动情到潋滟的桃花眼,连哄带骗地说:“二哥,我们继续之前没完成的那件事好吗?”他亲亲步蕨的鬓角,有种耳鬓厮磨的缠绵意味,沙哑着声吐字道,“我想要你。”

步蕨半阖的眼皮抖动得厉害,他仰起头主动地在叶汲嘴唇上亲了亲,突然卡主叶汲的手腕,借力反身坐在他腰上,低垂的发烧扫过通红的耳廓。

叶汲从短暂的惊讶中醒过来,意外地挑挑眉,敞开怀抱:“来吧,宝贝儿,没想到你居然喜欢这种姿势。”他的手指色气地沿着步蕨脊椎向下滑落,探进裤腰一按,“第一次就这么高难度,对你的负担很大的哦~”

步蕨脊椎过电般地抖动了一遭,他努力遏制住体内陌生而可怖的某种浪潮,接连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勉强没有让自己的声音发颤:“叶汲,你听我说,现在真得不可以。”

叶汲注视他的双眼,仿佛想从他那双眼中看进他那颗深不见底的心脏,他慢慢地笑起来:“为什么?你总该给我一个理由,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做这种事很正常的吧?”

步蕨也看着他,过了一会说:“没有为什么,真要找一个理由,我不喜欢在别人的沙发,别人的床上做,足够说服你了吗?”

“…”叶汲沉默了,每次他二哥总能语出惊人,一击毙命,他将牙根咬得发酸,“行!等一会去老子就去专门订制张3X3的豪华水床,你给我做好三天下不了床的准备!”

步蕨毫无惧色:“好,我等着,不做三天你是王八蛋。”

“…”叶汲一口血硬生生吞回肚子里,几近狰狞地狠狠按下不知死活的步蕨,亲得他眼都睁不开,才稍稍解气地骂,“我看你就是欠/干!”

步蕨双腿夹住叶汲,叶汲才露出个狂喜的神情,步蕨冷冷一笑,又一个翻身,将他重重地摔到了沙发下:“滚。”

求欢不成的叶汲被摔碎了玻璃心,四肢大敞躺在地上耍赖,步蕨卧在沙发上也没动,两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聊天等着和于城约定的时间到来。

叶汲把玩着没有信号的手机:“老二,你说老陆他们联系不上我们,会不会以为我们因公殉职,等我们回去,衣冠冢都在八宝山公墓里埋好了?”

步蕨侧过身,枕着手看他:“不会吧…”

叶汲歪过头:“老二,你是不是我心境里发现了什么?”

步蕨迟疑了下,还是选择拒绝他:“没有什么。”就像小叶汲所说,如果他真失去了某段记忆,那么应该由他自己找回。

叶汲笑容邪异:“哦~你是不是对‘心境’里的我做了不可描述的事情,所以解锁了骑乘式这个…”

步蕨将抱枕恶狠狠地砸到他的帅脸上。

窗外的雪花依旧纷飞不止,在这里时间变成了个很模糊的概念,昼夜交替似乎停止在了某一点。北风呼啸下,人很容易陷入困倦的睡意里。步蕨不是叶汲那种可以几年几月不眠不休的怪物,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叶汲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他翻过身,专注地盯着步蕨睡着的脸庞,眼底清明透亮,没有一丝方才的情/欲纠缠。即便他不是人,他同样追逐‘生’的眷恋。

因为只要他活着,无论是活得苟延残喘也好,生不如死也好,只要活着才能等到重新与他相见的这一天。

他将外套脱下,盖在步蕨身上,躺在地板上也闭上了眼。

步蕨在一片火海中睁开眼,他看了下时间,从闻到汽油味到火烧起来不过两三分钟的事,一脚将叶汲从地上踹了起来:“老三,起来灭火了。”

叶汲条件反射一骨碌爬起来,两眼迷茫犹存,被熊熊火焰晃花了眼才骤然清醒:“他大爷的!老子还没动手烤它,它特么地先准备烹了我们两?反了天了它!”

“不是蜃妖,”步蕨直视火海外若隐若现的窗口,“于城,出来吧,你应该知道这火烧不死我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今天吃多了…差点写睡着了…回到家之后,发现除了码字外,我还可以睡觉呀!!!床简直是人类堕落的罪恶之源!

这章叫做“马上就要结束东海副本,杀回燕城解救可怜上司和美女同事。”

陆和:别救了,凉了。八宝山的公墓那位置我给自己预定的,墓志铭就写——“一个被队友遗忘到死的可怜领导。”

第六十六章

漫长的沉默后, 于城的身影终于逐渐显现在火海中,他站在几米外, 紧抓着锈迹斑斑的步/枪。过了半天, 他淡漠地说:“你们果然不是一般人…”伤痕斑斑的手掌狠狠在脸上糊了一把, “妈的,头一回干昧良心的事, 心抖得都快从嗓子眼吐出来了。”

步蕨看出他的情绪很不对劲,略一思索:“你发现自己已经死亡的这件事了?”

于城坑头不说话。

叶汲从他万年不离身的水壶里观音洒水似的, 点了两滴在吞吐的火舌里,清凉的水汽刹那驱逐了熊熊烈焰。一个眨眼的功夫,房间还原成步蕨他们初见时的模样,方才满屋炽热的火光, 焦糊味好似只是他们的错觉。

于城看着这一幕既没惊讶, 也没感到惶恐,他的面容和全身肌肉组织都陷入一种麻木的僵硬里。他贴着墙慢慢地坐倒在地,两只手掌并拢, 将脸深深地埋进去。埋了一会他搓了搓眼角抬起头,憋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他妈居然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挂了,真是…”

他真是半天,说不出话, 抖着手在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个被海水泡成一团的烟盒。他和见了鬼一样, 将它甩到地上。叶汲顺手丢了他一根点燃的烟,他险些没接住, 对着嘴唇对了半天才叼起来,深深吸了一口,双手才停止颤抖。他举烟朝叶汲示意了一下:“谢了啊,兄弟。”

烟草发挥起作用,于城整个人逐渐舒缓下来,他看了眼手中的烟,“呵”了一声:“特供的啊,哥们燕城来的?”

步蕨坦然地点点头:“我们是来调查一桩船队失踪案,快抵达目的地时飞机失事,阴差阳错到了这里。你们呢?”

“我们?”于城的眼中浮出一丝迷惘,烟蒂的温度让他感觉真实又温暖,可是现实却又是那么冰冷而残酷,就像之前他看到自己面目全非的尸体时那种透心的凉意,“我和二狗他们原来属于东部战区某个师下的侦察连,虽说现在是和平年代,但我国与周边国家在东南这块一直摩擦不断,我们连大部分时间都在海上漂着。”他苦笑了下,“说起来丢人,我们是某次出任务时遇上海难,一船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卷进了暗礁堆里。那天狂风大雨,求救信号断断续续发不出去,等回过神人已经在这鬼地方了。如果不是遇到你们,看到失事的飞机残骸,可能我们永远就在这鬼地方浑浑噩噩下去了。”

他抽尽最后一口烟,将烟蒂小心地放进口袋里:“兄弟,对不住。我刚才鬼迷心窍,我自个儿死没什么,就是想起我们那几个弟兄…他们才二十出头,二狗连二十都没有。不是战死前线,也不是救人救国,跟着我不明不白死在海里,连块军功章都挣不到,丢人啊…”他声音轻得发颤,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尾音里那丝梗咽,“我们当兵的,不图钱不图,就图那点‘以身许国’的名声。我对不起那几个弟兄,也对不起家里两老。妈的,早知道,去年过年部队放假,我就拿假回家一趟了,好歹给二老包顿饺子做顿饭,让他们再看我这不孝子两眼。”

叶汲嘴半张,步蕨飞快瞟了他一眼,他马上又合上,但仍忍不住说:“不是,兄弟,你这逻辑有问题。你死得冤枉憋屈,烧死我们做什么?我看你们人也不少,留下我们打麻将凑一桌多了,凑两桌不够。”

“…”于城一嘴苦涩被他三言两语说得一干二净,掌心贴着脑门搓搓,干笑道,“我都说了鬼迷心窍,”他沉默了下,“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想着他们要是一直不知道自个儿挂了也挺好的。”

“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步蕨无声叹了口气,“这里不是海外仙境,是一只蜃妖的体内,更准确些是它的胃部。短时间内被它吞掉的魂魄会察觉不出异样继续生存,时间一久,你们就会被它消化吸收掉,成为蜃气的一部分,迷惑更多海上更多无辜的人。”

于城惊愕万分地看着他,他可以勉强接受自己是个鬼的现实,而步蕨说的话对他来说就是个天方夜谭了

“这…这事,”他语无伦次地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正常人都不会知道。你也不用自责,你能清醒过来已经是个意外了。”步蕨让他不要太激动,他看向叶汲,“我现在有理由怀疑,船队的失踪与这只蜃妖有关。”

叶汲迅速地对接上步蕨的思维,这两人的价值观世界观其实南辕北辙,截然不同,但在思考的方式上却出奇地同步,他问于城:“你们最近除了我们之外,有没有见过其他的陌生人?”

“没有。”于城摇头。

步蕨看着他忽然问:“你们什么时候遇难的?”

于城反问:“现在什么日子?”

“再过十五分钟,马上就是元旦了。”

于城愣了一下,眼神黯淡:“那就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一月前…步蕨快速地思考了下,问:“你认识一个叫刘杰的人吗,或者听过他的名字。”

叶汲神色蓦地沉了沉,几乎同一时刻他理解了步蕨的意思:“你是说…”

于城的话打断了他:“刘杰?第四办公室的刘主任?如果是他,我认识,我们出事时他也在船上。当时我们是三艘探测捕捞船,主要是保护和协助他去东海寻找某机密物件。只不过到这没遇上他。”他愣了一下,“他是不是没死?”

步蕨摇摇头,手指敲着沙发扶手:“一个月前刘杰和你们一同在遇难的船只上,而我们一个月后才收到消息船队和刘杰一同失踪。假设失踪的船队,就是你们那三艘捕捞船,意味着什么?”他没有等他们回答,自己继续说,“有两种可能,你们遇上了时空错位,刘杰和船队阴差阳错穿越了一个月回到了海港。还有种可能,就是回来的刘杰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那他回来的又失踪的目的是什么,现在他人又在哪?”

他刚说完,忽然鼻翼微微一扇:“你们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于城几乎不用闻,脱口而出:“海腥味!”

不知什么时候,浓郁到刺鼻的海腥味充斥了房间里每一个角落,雪光映亮的窗口远远可见一道道人影缓慢地走来,每一步都拖着潮湿的水声——啪嗒,啪嗒。

于城一个反身,向外看了一眼,一眼扫到几张熟悉面孔顿时惊得合不拢嘴:“二狗他们怎么了?”

“他们快和蜃妖融为一体,逐渐丧失自我意识,”叶汲手疾眼快将他从窗台扒拉下来,刚摁倒在地,嗖地几发子弹擦着他们头皮,在墙面留了几窟窿,“老二!它发现我们,要对我们下手了,你看是蒸还是烤?”

于城奋力从叶汲掌下挣脱出来,还想去看自己的战友,结果差点被射来的弓箭穿了眼。

步蕨一手稳稳地握住飞来的箭矢扔到一旁,一根雕琢精致的竹签滑落到掌心,化成一沓半透明的流光。

而柔和的光华刚一出现在于城眼前,他避如蛇蝎地向后退了数步,心底本能地涌出一种极度的恐惧。

“原罪地缚网。”叶汲化身导购,详细地解释顺道安慰他,“能缚一切逃罪亡魂,你放心,这玩意只具有抓捕功效,不伤身不伤魂。顶多这儿死于海难的鬼魂多了些,进去有点挤。哦,不是,你表现良好,老二没想把你捆进去。”他马上转头,悍然出刀,“老二,你收我砍?”

“留点分寸。”步蕨言简意赅地提醒了句,从窗台一跃而出。脚踩猛扑上来的文官亡魂,将它踢到一边,蜻蜓点水般连踩数人,在无数刀戈枪弹中纵身高跃,跳到半空,手中青色流光化成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从天而降。

刹那被罗网覆盖的海上亡魂发出震天怒吼,步蕨落于罗网中心,又一根竹签在他掌中变成一根漆黑长箭,携着万钧之力猛扎入他脚下。数不清的黑色符文从箭身浮起,以地缚网为媒介冲向四面八方。

潮湿的水汽,亡魂的怒吼,被这刀斧般锋利的煞气霎时绞杀殆尽。

步蕨盘腿坐于罗网之上,手结法印,闭目诵读经文,低沉的声音如洪钟般散于座下。连地缚网之外的于城也不由自主地静下心,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杂念随着他的诵经声归于一片宁静安和。

有一个声音却不合时宜地杀出来大煞风景:“这一手一杀一镇太他妈帅了,老二!!”

伴随他嚣张的呼喊,空气里的海腥味成倍数浓重起来,安宁祥和的海边村庄渐渐扭曲。

叶汲迎风站在奶油般融化的屋脊上,握刀向天,张狂毕现:“老子今天就劈了你的壳,给我们3X3的豪华水床做床架子!”

步蕨一个趔趄,差点从地缚网上摔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叫做“东海支线怎么还没完,我的三天三夜,三米三水床之梦什么时候能圆???”

马上过年了!!!我决定!!!大年三十发红包!!!爱不爱我!

第六十七章

刀光划破虚空, 暴雪翻卷,无数海水从天倒灌下来, 破碎的海市蜃楼宛如世界末日动荡摇晃。地缚里亡魂向天伸出无数双手, 茫然地想要抓住什么。

叶汲手中短刀划出两道十字光弧, 在晦涩不明的世界里直接撕开一道天光。步蕨抓准时机,收起地缚网将千百亡魂从这一线裂缝投掷出去。亡灵化成暴雨般的魂光, 从桎梏他们不知多久的牢笼里争相往外飞去。

“叶汲,走…”步蕨话未说完, 眼前视界陡然一暗,破开的光线归于无边的黑暗中。浓郁的海腥味排山倒海地冲向他,同时脚下“大地”活了过来,柔软滑腻, 蠕动个不停。咯咯咯的莫名声响伴随巨大的压力从他头顶传来, 澎湃的海水将他拍打得浑身湿透,流进眼里,又涩又疼。

“老二!”叶汲在黑暗中精准地抓住步蕨的手, 他在翻天覆地的海水里咆哮,“草他妈的,我第一次见到上赶着找死的!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的,贪心不足蛇吞象, 这扇贝居然想活吞了我们!我都特么还没吃到你呢!”

“…”步蕨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勉强辨认出叶汲清爽依旧的造型, 将他耳朵拧过来怒道,“这时候就别想着和床有关的事行不行!今天元旦, 你想在一只扇贝肚子里度过新年第一天吗!”

叶汲被他骂得灰头土脸,‘噢’了声:“那亲爱的你保护好自己!”他手中短刀爆发出灼目的寒光,三尺青锋暴涨成七尺长刃,他提刀往海水卷流最深处纵身一跃,腥臭无比的浑浊水流瞬间埋过他的头顶。

他的身影从步蕨视线中骤然消失,步蕨心中一紧,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刚迈出步就听见叶汲的呼喝遥遥传来:“老二!别担心,你等着老公给你做碳烤扇贝当新年大餐!”

“…”步蕨嘴角微微颤抖,最终提起个向上的弧度,视线不经意瞥到一旁,顿时惊愕道,“你怎么还在这?”

于城的身影在蜃妖暗无天日的体内分外忧郁:“我就想想看看,你们只有彼此的眼里什么时候才能有个落单的我。”

“…”步蕨轻轻咳了声,不太好意思地侧过脸,“我以为你刚刚和它们一起出去了。”

“出去后会怎样,转世投胎?神话里鬼差阎王爷,现实里真的有?”

步蕨点头:“会有阴差来引渡那些无名亡魂,到了地府自有阴阳功德簿评断他们一生是非,安排投胎去处。”

于城沉默许久,海水将他的魂体冲刷得愈发单薄透明,他怅然若失地说:“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了啊。”

“一生的意义不在于它的长短,即便寿终正寝的人,也有毕生无法求得的遗憾。”步蕨的手穿过海水搭在他头上,像一个父亲抚慰失意的孩子,“轮回是崭新的开始,也是前世的续约,带着你的遗憾去下一世吧。”

于城仰起满是水的脸,苦笑了下:“不是说过奈何桥要喝孟婆汤吗,下一辈子谁还记得谁啊。”

步蕨柔和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仿佛有着镇定人心的力量:“有些东西,即便死亡也不会抹去它存在的痕迹。”

于城若有所思地垂下头,他叹息地说了句:“我明白了。”

军人高大挺拔的身躯化成一团明亮如火的光芒落进步蕨掌中,他小心地收好。同时右手竹签落下,化成青黑长鞭,在半空甩出炸雷般的响声,将悄然爬来的一排软足绞成肉糜,纷飞的肉汁混在雨水里簌簌落下。

空间震荡得更加剧烈,仿佛有什么在深处惊怒交加的咆哮。

“只派一个蜃妖就想拦住我,太瞧不起人了。”步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谁说一样,至于对谁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嚓”,像一根针浅浅凿进一块坚硬的钢板里,紧跟着破冰似的碎裂声从步蕨脚下的软肉层层推开,大股透明粘腻的汁液疯狂地涌出。昏天暗地被一束愈来愈亮的光芒撕开,光暗交织处一人紧握长刀,硬生生将千年蜃妖坚不可摧的外壳斩成两半!

叶汲将步蕨从海水里一把捞出来,着急忙慌地搁在地上,双手压着腹部草草按了两下,脸色一变,低头凑过嘴去。

两根冰凉的手指及时隔在他和那双发白的嘴唇之间,步蕨勉力睁开湿漉漉的双眼,凉凉地看他;“你打算做什么?”

“人工呼吸。”叶汲回答得面不改色,忧心忡忡地说,“你不知道你刚才的情况有多危险,灌了一肚子的水,一直昏迷不醒。”他叹了口气,一副“一片苦心不被体谅”的哀伤,“唉,你醒了就就好,刚刚可把老公我急坏了。”

步蕨坐起来慢条斯理地拧了拧袖口衣角的水:“我刚刚只是头晕,闭眼养神而已,没昏。”

“…”叶汲哑口无言,立即换了张面孔,痛心疾首地指责他,“老二!你堕落了,污染了!居然学会钓鱼执法了!”

步蕨冷冷地问:“我怎么堕落了,我被谁污染了?”

叶汲和他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叶汲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关切地问:“老二,冷吗?赶快把衣服脱了,你现在就是一普通人类,万一着凉感冒,在这鬼地方连个抗生素都没有,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挂掉的。”

步蕨当着他的面默默地用一簇青火将自己烤干了,叶汲悲愤地无法自拔,悻悻地蹲到一边当坨抑郁阴暗的人形蘑菇。

将自己烤得半干,步蕨轻轻踢了踢“蘑菇”:“你的刀呢,给我看看。”

“蘑菇”专心捣鼓手机,试图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找到两格信号,轻描淡写地说:“噢,断了,给我随手扔了。”

“真扔了?”

叶汲沉默了下,慢吞吞地抓出一把裂痕斑驳的短刀:“和断也没多大区别。”

与经常变换神器的步蕨不同,叶汲最顺手最常用的只有这把跟了他千万年的短刀。短刀名为青流,采的是昆仑山脉深处的玄铁和凤凰真火打造而成,刀身里附了一条上古青龙的龙魂和叶汲本人的一寸精魄。

从少年到现在,青流伴随他斩尽妖邪魍魉,如今却折在了这只蜃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