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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脸色就像是踩到了一坨屎:“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最见不得别人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在我的伤心地一再鉴证!”

小米却说:“那你知道现在因为办婚礼而反悔的新人有多少吗?有的是跟伴郎跑了,有的是跟伴娘溜了,还有的是纯属被繁文缛节逼疯了的。婚礼策划师,多好的一个捡漏儿的职业啊,你不仅有工资拿,还能顺便物色一下包养对象,将来办婚礼你们公司还能给你开个内部员工价,到时候还不是任由你折腾?”

小米的人生哲学太过前卫,我一时跟不上趟,又莫名的觉得她很有道理:“那万一我看上的新郎,没跟新娘闹翻呢?”

“哎,那就纯欣赏呗!人生总是要留点遗憾和念想的,我这不还等着吴彦祖和Lisa.S闹翻呢吗?”

小米的话点醒了我,我望着她如炬的慧眼,突然有一种悟道的错觉,原本PM2.5超标的混沌人生,也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

我知道自己还算年轻,跟奔三的姐姐们比。

我也知道我已经不再年轻,跟那些十七八就嚷嚷着“我老了”的小贱人比。

最近这几个月,我的假学生票已经多次遭到北京各大景点的检票员的质疑。我的眼下长了细纹,但我买不起小米推荐的彼得罗夫眼霜。我曾经引以为傲的就算通宵熬夜第二天也油光水滑的皮肤,现在也开始每况愈下,为我曾经的挥霍买单。

我也曾经自暴自弃的想过,要不就找个老头嫁了,等他一死我就继承遗产,尝一尝人生已经穷的只剩下钱的苦果。但是我后来又听说,老头子们的优先选择也都是二十五岁以下的美眉。

我又只好安慰自己说,没事,再熬个十来年,等我四十如虎了,再找个二十五岁以下的小弟弟恶补

小米告诉我,一旦我领悟了智取幸福的要领,随时都像是探囊取物,我想要就要,不想要就倒。而我之所以一败涂地,就是因为我把聪明劲儿用错了地方,该犯贱的时候假清高,该二选一的时候又找不到人生目标。不过好在我还是原装货,就像是没有剥掉外衣的一次性筷子,递到谁手里都不嫌脏。

听到这话,我心尖一颤,有些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大一就和男友偷尝禁果的小米。

谁知小米却笑嘻嘻道:“我和你不一样,敢嫌弃我的男人只可能出自我的肚皮,其它的只有我甩人的份儿。可你不一样,除了这个你还剩下什么?”

小米怜悯的眼神让我凛然一惊。

是啊,我还剩下什么?自从两年前深吸了一口初恋排放的尾气,我就废成了林黛玉,整日自怨自艾,哭天抢地,连我自己看了都反胃,何况是别人了?

大学时的那个我,你去哪儿了?

翌日一大早,我就到那家婚庆公司面试了,和人事专员互喷恋爱史一小时,留下一个结实的印象。

我被顺利录取。

这个事实将我原地复活,使我明白先前的所有挫折都只是强心针,是我登高远望的垫脚石。

入职的前一天,我在廉租的蜗居里试穿工作服,并对自己说,先前的挫折都只是强心针,是我登高远望的垫脚石。

连我当晚做的梦都不再刻薄,两年来头一次睡出了本色,每个毛细孔都享受到了妥帖的抚慰。

正如那句话所说,没有低谷就没有高潮,低谷过后全是高潮。

但我没想到,我会在入职的第三个月,即将转正的前夕,遇到了程一一。

【二零一零年,十月】

那是在一个看似阳光普照实则北风呼呼的初冬里,我刚从外面跑腿返回公司,就被前台偷偷摸摸的叫到一边。

这位美女从来不拿正眼看我,但她现在却对我笑的像是在发浪。

她告诉我,有神秘客户点名我坐台策划世纪婚礼。

我带着满腹疑问走进阳光房,直到见到端坐其中的质感美女,我的思路一瞬间四大皆空了。

这辈子,我只见过这么一个从内而外从头到脚纯天然无添加的美女,就是程一一。

她不负众望的继承了她妈的脸和她爸的钱,并且把这两大优势随身携带,四处招摇,低调的炫富,高调的穿吊牌。

而现在,就在同学们为了升职加薪和爱情左挑右拣而奔波时,就在我为了顺利转正而向领导撒娇打滚时,程一一已经成为了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并且就要结婚了。

世纪婚礼。

人生赢家。

程一一用指尖点了点摊开在桌上的设计图:“这几件婚纱都是我自己画的草稿,先拿来给你看看,方便你确定婚礼风格。”

我却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发鸣,同样气质和格调的设计,我只在电视里重播的T台秀上看到过,真要做出来就得烧大把的人民币。

没有挥金如土的消费观,就没资格做当一天公主的春秋大梦。

我深吸了一口气,秒速在心里分裂出心理专家,对自己洗脑:“郝心,你擦亮狗眼看清楚,坐在你眼前的是一整捆人民币,这分量要是从二楼扔下来都能砸死人。你要是不接住了就对不起你的房东,对不起你每天挤三次才挤进去的地铁六号线,对不起上个月摸你屁股的脑残痴汉,对不起橱柜里还剩下的三十七袋泡面,和冰箱里那些向小米借用豆浆机榨的豆浆和果汁。当然,你也可以昂头挺胸拒绝收丫的臭钱,但是如果你再这样萎靡不振,连续三个月都接不到一单策划案,那你的人生就真的过期了,下一站就是废品回收站,从此挫骨扬灰,连能源二次利用的资格都不够。”

顾客是上帝,专业是个屁。

在人民币面前,一个人的脸皮到底有多厚,昧着良心的底线到底有多高?

这笔账我今天终于算清了。

三十万的婚礼策划费,扣除成本费,我还能拿百分之十的提成,是活了二十四年头以来,第一次见到的五位数。

程一一说:“婚纱的风格就画在纸上,我只要你照着这个风格去策划,不要流水线配套方案,不要中式的,宴会不要在白天举行,我也不信教。除了这些只有一个条件,得对得起我花的这笔钱,让我觉得物有所值。”

这就是程一一。

程一一的人生没有复制,没有抄袭,更没有批量处理。

我知道,我应该露出丧心病狂的微笑,心安理得的收下那些钱,可是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当初那脑残总监非礼我,你为什么当作没看见。”

空气里弥漫着我的小矫情,芳香扑鼻。

程一一的答案也十分别致,“你被非礼了?我没看出来。”

我小心克制着情绪:“你没看出来?”

“呵~。”

程一一的轻笑声,缓慢轻忽地飘过隔在中间的玻璃茶几,飞进我的耳朵里。

“从我当时的角度,我看不出你有任何不愿意。否则以你的性格,你应该早反抗了。”

话音伴随着尘灰一起落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程一一点破了唯一一个中立客观的事实。

我当时确实犹豫了两秒钟,在激烈反抗还是委婉拒绝的两难之间,我却犯了选择恐惧症。

因为我害怕自己的一时冲动会改写人生,因为没有退路的资本,没有星妈,没有富爸,连我想一起奋斗联手奔小康的那个他,也选择了临时改道。

“再说”

我眼前的焦距逐渐对准,只听到这样一句。

“再说,当初你和那些同事背后编排我,不是也挺过瘾的么?所以那天就算我见死不救,你也没资格怪我吧。咱们扯平了。”

是啊,我和程一一从来不是站在一个水平线的甲方乙方,我们是正负两极,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北极熊和南极企鹅。

她凭什么救我?我又凭什么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刹那间迷雾退散,我眼前露出一派清明,仿佛在这充满恶意血肉模糊的世界里,望见了净土。

然后,我笑眯了眼,说道:“虽然我现在最见不得人别人幸福,但是看在老同学和人民币的份上,我保证,你的婚礼一定会是这里最牛逼的。而且,这会是你人生里最成功的一次投资!”

狠话一撂,我笑了,发自内心的祝福程一一,还看到自己不要脸的第二人格,已经飞过茶几和她深情相拥。

我但愿她不是那些办婚礼办到分手的其中之一,就算将来后悔了也得等我拿到策划费,再赚一笔回头客。

我甚至已经看到了,钞票欢欣鼓舞的飞进我口袋的画面,就像是小妖精一样调皮可爱。

但这些美好的臆想,却在下一秒争相凝固。

我直勾勾的锁住正走进阳光房的挺拔身影,瞪着他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向程一一,并在她身旁落座,手臂一揽。

平地一声巨响,我的思路毫无防备的被夷为了平地。

一时之间,只想把我积攒了二十四年的脏话,无偿奉送给眼前这个我曾经为他写诗,为他蠢哭的男人。

——成大功。

Chapter 6

每当我暴躁,我都会读一读“张爱玲”。因为她有着比一般人优渥高贵的出身,也有着比一般人坎坷波折的境遇。

我喜欢那句:“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也喜欢那句:“善良的人永远是受苦的,那忧苦的重担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因此只有忍耐。”

但我最近却觉得,如果一个人活着,就只剩下“善良”和“忍耐”,那还真是不如死去。

你知道么——

朋友是镜子,可以反应我们的优点。

仇人也是镜子,可以影射我们的缺点。

前男友更是镜子,使照镜子的人,里外不是人。

而是猪。

彻彻底底的猪。

是和人的DNA有百分之八十三相似度的猪^(oo)^。

我就是这种猪,无人圈养骨瘦如柴的猪。

我曾经不止一次的脑补过,再遇到成大功会是一个什么光景,我们又是以什么样的姿态。

也许,彼时他已经成了脑满肠肥的大款,却依然怀揣着文艺小清新的情调,跟我说经历了这么多小妞儿,唯一不能让他释怀的只有我。

也许,彼时我已经成了富可敌国的款姐,却依然随时随地都能张爱玲、张艾嘉、张曼玉俯身,告诉他睡了这么多小狼狗,唯一没睡过的只有他。

私下里,我编排的版本太多太多,脑回路的内存条却不够装,删删减减之后只留下了一种版本记录存档,并且反复重播——

那时候的我,应该已经成为某种高级神秘稀缺的职业的佼佼者,身上撒发着舍我其谁的优越感,不清高,不傲慢,不犹豫,不抱怨。

平静优雅、从容寡淡、醇馥幽郁。

而成大功,理应和我一样混的风生水起,没有枉费我当年的眼光。

我的脸上只有淡漠妆点,而他也已学会仅靠一个笑容就流露出过尽千帆的沧桑范儿。

他会对我说:“心心,当年是我对不起你。”

我毫不在意,真心的大度,真诚的释怀,扶着额角努力回想当年的点滴细节,却发现除了眼角多出的几道纹路,我还学会了健忘。

最后只剩下一句话,我说:“成大功,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成功。”

然后,他约我故地重游,我们一起漫步在校园旧区。

我笑着指着多功能教学楼,调侃他当年的狼心狗肺、薄情寡义。

他一言不发,只是用微笑打底,仿佛笑纹已经成为他应万变的法器。

最后,我望向他,又用力地看了一眼,眼中再没火花。

一切,都圆满落幕

可是事实上,真正的版本却不是这样的。

这个曾经被我用力想念过的男人,这个让我尝尽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男人,此时此刻他正端坐在我面前,脸上挂着本应该挂在我脸上的那种“漠然”,怀里搂着笑颜如花的程一一,手里还拿着最新出的Iphone手机。

多么的衣冠楚楚。

即使我们在人海中擦肩而过,我也不能第一时间将他认出了。

而现在,我却只能愣愣的瞪着他们,及尽我所能的瞪着,不敢眨眼,不能眨眼,生怕听到他们突然问我,“咦?心心,你怎么哭了?”

沉默在我们之中,大剂量的蔓延着。

“郝心,好久不见。”

直到成大功打破了沉默,声音还是那么的好听。

因为这声音,以前我经常拉他去校广播站当义工,然后私下里偷偷塞给他两袋泡面和午餐肉,声称是从广播站的公费里出的,那是我省下的两天午饭。

我说:“哦,没多久,才两年。”

然后又想了想,补充道:“两年零四个月。”

成大功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原来都这么久了”

我说:“没多久啊,只有两年零四个月。”

我不知道自己为啥要较真儿,可能是因为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程一一笑的得体而精致:“其实刚才我就想告诉你了,不过大功说,要给你个惊喜。”

我的糟心事已经多如头皮屑,你们还要给我撒点盐?

“是挺惊喜的,一下子遇见两位老同学,你们大概是咱们毕业班第二对结婚的了,两口子还是同学的比例可不高啊,咱们班已经分手了七对了。你俩可真会玩悬念,同学们知道了肯定都得炸锅。”

我竟然还能说得出人话?

程一一像是在认真考虑我的建议:“同学们还不知道,等婚礼那天,不如把大家都请来吧?以心心的号召力肯定没问题的。”

都请来?

请来围观我的“善良”和“忍耐”,以及你们的意气风发么?

真是太有意思了。

“那是,谁不知道你大学四年没什么人缘呢,我出面就我出面吧,等你的宾客名单都出来了,我来负责派发。反正同学们的电话我也都存着呢,上礼拜还集合了三十几口子一起唱K唱通宵。”

呵呵,就算我的人生剧本,主题只有难堪,过长剧情也没有缓冲,那应该由我自己担当编剧,决不允许别人篡改。

阳光房里,对面的狗男女晒着幸福。

而我,就是一台死不瞑目的拍立得。

日复一日的丧失尊严,我的人格和三观早就获批了扭曲资格证。

他们还要我送他们一程。

你说,我怎能不奉陪到底呢?

再后来,我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和颜悦色的送走程一一和成大功的,记忆回放时还依稀跳出来几句从我嘴里蹦?出来的恶心话。

“早生贵子。”

“百年好合。”

“大功同学,你要是对一一不好,我可不答应哦~!”

同时在脑海里拼命刻画着,我一拳挥过去一把打断成大功那像是柏林墙一样存在的,怎么看都像是垫出来的山根。

然后,我脚步虚浮的飘回办公室,跌坐进沙发里,还没坐稳半分钟,公司老板就硬生生的占据了我的视觉画面。

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这位年逾五十的女老板,直到前阵子又翻看了一遍《围城》,找到了相应的形容:“她眼睛下两个黑袋,像圆壳行军热水瓶,想是储蓄着多情的热泪,嘴唇涂的浓胭脂给唾沫带进了嘴,把黯黄崎岖的牙齿染道红痕,血淋淋的像侦探小说里谋杀案的线索。”

女老板对我说:“做成这笔单子,我给你转正加薪。”

我点头哈腰,趁机提醒她:“还有三险一金。”

她却转移了话题:“诶,刚才的新娘子是你大学同学?”

绝逼是坐在前台偷偷往这里瞄的那小贱人说的。

“哦,是啊,关系还成。”

“那你这同学人品是真不错,飞黄腾达了还能想起你。”

呵,这也是我想问的。

“她这人一向随和,人缘也好。”

我和女老板又虚应了好一会儿,直到她提醒我要把同学资源牢牢抓在手里,还要趁机派发公司名片后,才扭着她那颤悠悠肥的流油的屁股,晃出了我的视线。

而我,则试图努力告诉自己,其实我和程一一是好朋友,其实我暗恋成大功已久,他们要结婚了我却还在痴心妄想,我是坏人,我是坏人,我是坏人,程一一会幸福,程一一会幸福,程一一会幸福

在眼泪掉下的那一刻,这样的荒诞洗脑,还在继续。

然后不知是谁走进阳光房,打开窗户抽烟。

那一股脑灌进来的嗖嗖冷风,豪不留情的风干了我脸上的所有水分。

下班后,小米约我吃晚饭,说要介绍个鲜货给我。

鲜货?

认识小米这么多年,但凡是飘在我们身边的鲜货都被她尝过两口,吐出来以后的剩馒头她还能称兄道弟当朋友,互惠互利礼尚往来,有那么三个还做了顺水人情介绍给不知情的女同事和女上司。

说实话,我真怕爱上小米吃剩下的男人,那会让我觉得吃了出口日本的口香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