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不知道怎么跟辰辰开口,心灰意冷的从医院跑了出来,就蹲坐在刘备工作室对面的拐角处喝闷酒。
直到他看到程伊伊抱着一件婚纱从工作室里跑出来,他的酒瞬间就醒了,同时想到躺在病床上形如枯槁、面如菜色的辰辰。
阿飞也不知道是受了酒精的唆使,还是真的病急了乱投医,想也不想就冲到刘备的工作室门前,伸手一推,才发现门并没有被锁实
阿飞踏进工作室,就着微弱的路灯,很快就被工作室里琳琅满目的各色婚纱迷花了眼,但他没时间挨个儿细挑,只是凭直觉和对辰辰身材的印象,随手拿了一件他认为最适合辰辰的。
从第一眼印象上来说,阿飞的行为也算是直接肯定了刘备的才华,只是打死他也不会相信它会价值过百万吧,还是刘备赶着下礼拜就要交给卖家的世纪婚纱。
阿飞更加想不到,当警察根据对街的摄像头,追踪到他并将他逮捕归案后,那个在他之前抱着婚纱离开的女孩,在听完他的行窃原因后,竟然回过头来说要帮他和辰辰办一场免费的婚礼,还跟警察谎报了婚纱的实际价值,使他免于刑事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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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老天爷将灾难带给人们,是为了让人们心智开化,让人们具备勇敢、坚强的特质,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因此,中国才会有那句古话,“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有些人被迫常年处于退无可退的境地,为了抓住生命中最后一丝光明,甚至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每天都在努力承受着生活的压力,自身的不足,屡战屡败的工作业绩,爱人的不理解,朋友的出卖,以及莫须有的背叛。
可是像阿飞这样活得这么纯粹这么本能的,却不多见。
比阿飞和辰辰的故事更让我震惊的,是程伊伊的善举,她竟然愿意自掏腰包拿出两万块钱,帮他们办一场私人婚礼?
程伊伊果然活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高端。
要是换做以前,像是阿飞这种作奸犯科的行为,程伊伊只会高高在上的说一句:“这种人只配坐牢。”
连上次和程伊伊一起回公司时,我在途中喂了一只小猫,还被她不屑的白了一眼。
真是横看竖看,程伊伊都不像是这么有同情心的人。
更不要说,阿飞这次偷的还是刘备的婚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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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我心里飘过多少个问号,我都在同一天的下午主动约见了阿飞,就在楼下的小花园里。
阿飞坐在长椅上,很是手足无措,腼腆内秀的就像是个大姑娘,我实在很难想象,他会有勇气入室盗窃。
阿飞话不多,尽管我一直维持着善意的笑容,试图让他对我放下戒心,可是在谈话间阿飞始终有所保留。
可能是因为常年处于社会最底层和被动挨打的位置,令他很难对人敞开。
我说:“只要你把你和辰辰对婚礼的基本要求告诉我,我一定会根据你们的喜好,尽快提出几种方案拿给你们选择,由于辰辰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整个过程当然是越快越好。”
阿飞思来想去,只道:“随便吧,我们都可以”
在这一点上,我更喜欢和酒酒那样的客户打交道,因为她的要求够具体,只要是具体的就可以实现,我最怕的就是那种说大话空话,提出各种不可行梦幻小画面的,或是像是阿飞这种,只用“随便”两个字概括的。
我试图引导阿飞跟着我的思路走,并且将我的问题进一步具体化,甚至提供一些列的双向选择,比如白色或红色,中式或西式,哥特风还是波西米亚风等等等等。
可阿飞却说:“只要辰辰喜欢就好。”
我很惊讶阿飞竟然对辰辰的喜好一无所知,只好转而跟阿飞商量约见辰辰的时间。
阿飞却推三阻四的一会儿说辰辰要做化疗,一会儿又说医生不让她太过劳累,令我终于忍不住提出自己的猜测:“阿飞,你是不是信不过我?还是你觉得,我们公司这么上赶着帮你和辰辰,是另有所图?”
我戳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反倒令阿飞更加失措。
看着他震惊的表情,我知道我猜对了。
我 笑着解释:“我知道,站在我的立场来说服你相信我们,你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戒备。就算我告诉你,婚礼和婚纱全是免费提供的,也许你也会觉得我们公司是在利用 你们借机炒作,觉得这只是一次商业行为。说实在的,这种上赶着献爱心的事,换做任何一个人可能都会觉得里面有猫腻。但是,你和辰辰的案子,确实是我的老板 发话要办的,而且费用全都由她个人支付。她这个人怎么说呢。虽然人品一般,但有的是钱,而且说话也一向言而有信,只是看脑回路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根本 不屑做什么广告营销而且,她是不会拿一个病人来看玩笑。”
这绝对是有史以来,我头一次背着程伊伊说她好话。
只可惜我没有录音。
阿飞听后沉默片刻,并没有给我正面回复,戒备却也没有那么深了,只是模棱两可道:“如果辰辰知道了,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想,他大概是不希望在他和辰辰本就多灾多难的爱情里,再添上一笔丑恶的商业运作吧,或是他也害怕,万一我们只是说说,空给他和辰辰希望,那么这对身心俱疲静等死神降临的辰辰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虽然心中已然明了,可我还是装出诧异的样子:“咦,你还没有告诉她么?”
阿飞摇头道:“我不敢说其实那天辰辰看到那件婚纱的时候,她真是特别特别开心,但是她还没来得及穿上,警察就来了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再一次失望。”
我实在难以想象那个画面,一个头发已经落了大半天的姑娘,连自己穿上一件婚纱的力气都因为化疗而透支殆尽。
她的嘴里充满了重金属的味道,连喝水都会吐。
这个时候,这个男人为她捧上一件华美的婚纱,握着她的手说:“辰辰,咱们结婚吧。”
可是一转眼,警察就将这个男人连同婚纱一起带走,留下无助而虚弱的她,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却连大声喊出来都不可能。
有人说,不成熟男人的标志是可以为了理想而壮烈牺牲,而成熟男人的标志是可以为了理想而卑贱活着。
我不知道,像是阿飞这样的男人,应该算哪一种。
他好像既壮烈又卑贱,可以为了辰辰牺牲,也可以为了辰辰而苟活于世
我从手头的笔记本里拿出几张照片,和一张我前几天画出来的草图,递到阿飞手里。
“你 放心,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失望。这就是我们公司常年合作的婚礼场地。不过现在天凉,不适合在户外办,所以我们会在室内做个小型私人婚礼。我看资料上说辰辰喜 欢红色的花,那我们就帮她订购半开的红玫瑰,还有这些我和一个朋友一起做的布艺装饰,搭配起来一定会美很美的!”
我孜孜不倦的跟阿飞描述那个画面,大开头脑风暴,不停地提出各种奇思妙想,一直到阿飞脸上逐渐露出的惊喜表情,我的心里也渐渐被成就感填满。
但是,当我无意间问到证婚人的安排时,阿飞脸上的笑容却一下子僵住了。
他说:“我们都是孤儿”
我不禁一愣,连忙补救道:“哦,没关系,咱们还有主婚人嘛!你们是想请单位领导、朋友的长辈,还是”
阿飞沉吟片刻,道:“我们想请李先生。”
我又再次愣住了,脑中缓缓飘过一句话。
“没有我,这个案子你做不了。”
但我还是强行压下心里不好的预感,硬着头皮问:“是哪位李先生?”
“他是帮辰辰做善终服务的。”
善终服务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尽管我一早就知道辰辰已经到了癌症第四期,可是直到阿飞说出这四个字,我才真正地感受到整件事带给他们的绝望和平静。
是的,就是平静,因无力改变现状,而不得不接受的平静。
也许,比起生离死别,有期限的等待,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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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我在阿飞的带领下,和他一同走向花园的另一边,绕过一片花圃和草地,沿着弯弯绕绕的石砖走向尽头的长廊。
踏进长廊里,隐约能听到一阵低沉的朗读声,仿佛是在读《圣经》。
绕过长廊的石柱,才能渐渐看清那人的背影,和被他的宽肩挡住的,坐在轮椅上的那个姑娘。
她就是辰辰。
辰辰和我想象中出入不大,身形瘦弱,气色灰败,头上戴着毛线帽子,身上裹着厚厚的大衣,几乎要将她完全吞没。
她连眉毛都已所剩无几,却还是强撑起一抹笑容。
辰辰见到阿飞,向他招手,坐在她对面的李先生,也放下手里的书,回过头来,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我瞬间就觉得,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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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佯装惊讶的问:“你就是阿飞说的那位李先生?”
李明朗竟然也配合我演戏,态度生疏而谦逊:“我和这家医院签过三年义工协议,怎么我没告诉过你么?”
你当然没有告诉我,我除了你是专门给人出馊主意为生,除了见识过你的唯利是图和睚眦必报,怎么会想到你还肩负神父的工作
也不知从哪儿涌出一股无名火,我只觉得自己一直被误导了,当即就呛了回去:“你不要告诉我,你平日还去养老院或是孤儿院什么的地方当义工什么的。没想到李老师活得这么分裂,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李明朗勾起嘴角,姿态优雅的站起身,似乎要说出什么让我继续误会的话。
没有原因,我就是这么预感的
可是辰辰却抢白道:“李先生一直都有助学山区儿童。”
山区儿童
助学
这句话直接导致了,后来阿飞推辰辰回病房后,我和李明朗之间长久的沉默。
42 Chapter 5
山区儿童
助学
这句话直接导致了,后来阿飞推辰辰回病房后,我和李明朗之间长久的沉默。
一直到我们一前一后默默的走出长廊,李明朗才突然回过头来,笑而不语的看着我。
高大挺拔的身材遮住了我眼前的一小片阳光。
我轻咳了一下:“呃那什么,你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嗯。”他看了眼手表,侧身转向另一边:“带你去个地方,边走边说。”
李明朗率先走在前面,步伐不大,我快走了两步就与他同步,只是脚下还踩着医院的拖鞋,走起路来吧嗒吧嗒的,抬头一望,只觉得李明朗突然长个了一样,足足高了我一个头。
“那个”我说。
“恩?”他低下头来,“你说什么?”
“”
就算我是个矮子,你也不用这样吧?
我扬高了声音道:“你是怎么认识大禹和辰辰的?我看他俩的态度,你们不像是刚认识的样子。”
“认识有三四年了。”
穿过花园,正对着的建筑物是医院内部的图书馆,其中的一小块区域是水吧,这个时间只有三两个医护人员在埋头找资料自修。
李明朗到吧台处点了两杯饮料,回来时,我才注意到,他似乎比我前两天见到时瘦了点?
“李明朗,你为什么要让人误会?”
他挑眉看我:“你误会了我什么?”
我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目光,故作轻松道:“误会你见钱眼开、唯利是图,为了几张人民币就能昧着良心说话办事,什么都要跟钱挂钩,还将同样的观点灌输给你周围的人。”
他沉寂半响,进而叹道:“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么?”
这么委屈是要闹哪样
我“哼”了两声:“你少来这套,之前那么多次交手,你哪次表现的像是现在这样爱心泛滥,善终服务都是义务性的,你可不要告诉我你是亏心事干多了,这是为了赎罪。”
李明朗神情一僵,徒然变得有些骇人,但似乎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在我眨眼的瞬间,他又恢复到之前的云淡风轻。
“我做这些就是为了图好名,帮自己的公司营销宣传,以免人家说我为富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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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我就做了个梦,梦里出现了许多人。
开篇是同学之间传颂的“成大功”,他没有出场,仅仅是个远远的背影。中间是一些陌生人,镜头颇多。结尾是李明朗,逆光而坐,手里捧着一本《圣经》,反复重复着白日在花园里朗读的那句。
于是,我早上醒来时,耳边回响的便是:“Love covers over all rongs.”(爱能遮掩一切过错。)
早上,我蓬头垢面的抱着被子靠坐在床头醒困,脑子里乱轰轰的,一点都不像是刚睡醒时应有的轻松。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个梦勾起了兴致,我竟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回忆过去,只是很多片段都已模糊,一时间也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现实。
以前我为了追成大功,会收集许多关于他的资料,比如他历届女友的共同点,比如他的口味和读书品味,比如他的作息时间和学习态度。
为了迎合他,我几乎活出了另外一个自己。
可是现在,我的手机里竟然连一张他的照片也没有存,划开相册,大多是婚礼现场的样片,唯一一张异性的照片,还是上次在西餐厅里偷拍的李明朗。
护士进来做例行体温检测时,我委婉的问了一下,像是我这样的情况,一般都需要住院多久?
那护士很幽默的说,一般连病房都不会给安排,直接拿药回家,定期复诊。
然后,护士又看了一眼我的胳膊,说:“不过既然已经住进来了,就顺便做了全身检查吧,要是检查出来其他的问题,治疗起来也方便。”
我干笑道:“我这么身强体壮的,不会有问题的”
“那可说不准,前天我们这里就有个病患,来时只是血压稍微有点低,结果还没挂上号就晕倒在大堂了,到现在也没醒过来,好几个医生都在会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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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的一番恫吓,并没有让我惊慌失措。
通常这样利用毒舌诅咒震慑别人的,是我的专长,不过我会说得更狠一点。
中午,我陪辰辰在病房吃饭,说起此事,她笑着说让我别介意,那个护士平日为人挺随和的,只是由于我是李明朗亲自抱进来的病人,还动用特权整了间特护病房,还只是受了一点小伤,所以就
我顿时觉得,我们能摔个头破血流生活不能自理,实在是我的错。
辰辰午睡时,我和阿飞到走廊里聊天。
他见我无精打采的,关心了两句,我笑说没事,只是前一天没睡好。
可阿飞的脑回路却不知怎么搭建的,竟然将我的睡眠质量,直接和李明朗的有急事要办挂起了钩。
“难怪李哥今天没过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我登时愣住,一阵无语。
阿飞却自行脑补了一番:“我听大家都在说,你是李哥亲自抱进来的,原来你们是男女朋友啊,之前我是不知道,要是我一早知道的话”
我连忙将阿飞打断,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恐怖言论。
“我 和李明朗绝对没有任何私人感情,他前几天正好入股我们公司,所以他现在是我的老板,我是他的员工,老板有吩咐,我一个打工妹当然要尽心尽力。而且我们公司 刚刚成立,满打满算就三个人,其中两个都是老板。也就是说,只有我一个人忙前忙后,所以一旦我病倒了,公司就没人干活了所以他才会那么紧张”
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虚。
阿飞甚至还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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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李哥这个人很仗义的,这几年下来,他帮了我和辰辰这么多,从没和我们提过什么条件。”
这倒是勾起了我的一点兴趣
“你们认识多久了?”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有三四年了,不过知道他这个人是在五年前。”
“”
“五年前,我们是在大哥的婚礼上认识李哥的,他俩是好哥们,也是同学。”
我努着嘴想了想,五年前,我大概只有十九岁
李明朗是我的高中同学,那他的同学也应该只有十九岁
十九岁就结婚了?
我问阿飞:“你李哥今年多大了?”
“过了年底就二十七了。”
二十七岁,留了级三年级?
阿飞自顾自继续道:“认识李哥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孩这么上心。我是见过李哥怎么拒绝小姑娘的,虽然让人觉不出他有半点不礼貌,可说真的,如果我是那些小姑娘,我会觉得他真挺伤人的。”
伤人?
就像上次对我一样?
我自嘲的笑了:“其实我也领教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