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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李程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从此再不沾染和死有关的事业,反而剑走偏锋,走了另一个极端,撮合有情人终成眷属。

并且,他还改换了姓名。

“虽有阴云,转更明朗。”

李程就是李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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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辰的故事讲到这里,她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靠在床头频频气喘。

阿飞连忙起身给她倒水,李明朗沉静不语。

我原本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在听故事,并且在辰辰讲述的最初,我还在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太过入戏,一定要保持冷静,不管故事讲完后,李明朗的态度如何,我都要帮辰辰完成她的遗愿清单。

但事实上,我几乎不能作出其它反应,除了震惊。

如果不是故事里的几个主人公,乍一听此事,我大概只会以看新闻的态度品头论足一番,发表一些出门要注意安全,深山老林可不要随便去之类的感悟。

可是事实上

我的堂姐就叫郝苗,她因为即将结婚的未婚夫意外身亡,已经离家五年了。

我的大伯和大伯母经常跟我妈说,我表姐对当年的事始终不能释怀,也不知道会不会就这样过一辈子

46 Chapter 9

我的大伯和大伯母经常跟我妈说,我表姐对当年的事始终不能释怀,也不知道会不会就这样过一辈子

表姐在云南的小旅店,我是去过的,环境古朴雅致,颇具小资情调,人到了那里似乎连情商也会变高。

说实在的,虽然表姐曾有过那样一段伤心往事,可是每次我去小旅店里找她,她都是笑眯眯的跟我谈人生,谈理想,谈将来要走遍世界的美好愿望。

直到一年前,我听大伯母说,表姐所在的云南小镇,就是当初大风哥跟她求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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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于知道到底在整个故事里,辰辰扮演了怎样一个第三者,她所谓的希望在讲完整个故事后,再让李明朗决定是否要在她的婚礼上朗诵《圣经》,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辰辰的身体已经不堪负荷,她再没有多余的体力将剩下的故事讲完。

阿飞走到床边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抚,他的平静像是早已知道了来龙去脉。

李明朗站起身,一言不发的走向门口。

我看了一眼眼神带着恳求的辰辰,又看了一眼阿飞,转身跟了出去。

“李明朗。”

我一声声叫他,他却越走越快。

步子并不大,也不急,但我知道,他并不平静。

“李明朗!”

我小跑冲上去,拦在他面前,对上那双来不及掩饰哀伤和疲惫的眼睛。

“你是不是早知道我是郝苗的表妹?”

他沉默着。

我又问他:“在我的高中毕业聚会上,你是被我表姐和大风哥骗来的,所以你认识我,你知道我不吃羊肉,你还知道我当天喝了几种混酒我还,吐了你一身是不是这样?”

他依旧沉默,视线缓缓转开。

“李明朗,你说你对我有意思,但是要我给你时间让你弄清楚,这话其实也是骗我的对吧?你根本就是喜欢我,但是因为我表姐的关系,所以你什么都不敢表示是不是这样”

我原以为,李明朗只是一个喜欢钓着别人玩感情游戏的公子哥,他因喜欢暧昧而暧昧,也习惯将自己置身于随时都可以抽离的位置,所以他一直和我保持着距离,将自己画进一个圈里。

就像是孙悟空前去化缘时为唐僧画的那个圈一样,圈外有诱惑的白骨精,圈里也有躁动的猪八戒,还有及时赶回,将白骨精一棒子打死的孙悟空。

若仅仅是这样的话,我想我最多也只是难过一段时间,大不了在心里骂几句粗话,面子上依旧笑着祝他幸福。

可是

“李明朗,我表姐根本没有怪过你,大风哥的事大家都不想,也不是你的错,你又何必一个人扛下这个责任”

李明朗站了很久很久,望向我的目光深如湖水。

我以为他会跟我说些什么,哪怕是一句“让我一个人静静”,也好。

可他最终还是错开视线,脚下一转,绕过我走向走廊的尽头。

我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仿佛长在那副逆光而行的背影上,脑海中唯有表姐曾说过的那句话。

她说,人和动物一样,受了伤就想一个人躲起来,静静疗伤。

静静疗伤

所以,表姐才会远走云南五年。

所以,李明朗才会一个人北上。

是这样么?

而我,似乎注定只能是个局外人,是个旁观者,是个想帮忙却找不到着力点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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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还是在医院的后花园长廊里,阿飞讲述了余下的故事。

早在大风还在世时,阿飞并不是辰辰的男朋友。

从小到大,阿飞都是辰辰的跟屁虫,辰辰走到哪儿,阿飞就跟到哪儿。

辰辰最初不喜欢阿飞,甚至可以说是腻烦的,但是为了让辰辰改变对他的态度,阿飞不惜帮辰辰去追求她的心仪对象。

就是大风。

大风是和他们在同一家孤儿院里长大的,大他们几岁,没上过大学,很早就出了社会打拼。

可是跟着大风一起混大的弟弟妹妹,毫无例外的都很崇拜他。

大风和我表姐郝苗,是在一家环境清静的小酒吧里认识的。

那间酒吧是一对外籍夫妇经营的,不走迪厅路线,重在营造异国情调,注重客人隐私,因此酒吧装潢采用隔断式座位,只放轻音乐和爵士乐。

郝苗有一阵子常和她当时的男朋友一起过去,后来渐渐喜欢上那里,便成了那里的熟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吧台服务的大风,给郝苗单独调了一杯低酒精的饮料,味道有淡淡的橘子味,郝苗每次都要喝上两杯,还开玩笑说,如果将来她也当了老板娘,一定会聘请大风,专门为她的客人调配这种饮料。

后来,大风还给那杯东西起了名字,Aarbre。

郝苗起初并不知道,那杯饮料是专属于她一个人的。

后来,还是她亲眼见到一个客人要求大风再调一杯反被拒绝时,才豁然明白到,大风对她的心思。

郝苗告诉大风,她有男朋友,希望大风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希望他们能做永远的好朋友。

可大风却反过来告诉郝苗,她的男朋友也带过别的女孩来这间酒吧。

郝苗不信,大风便在她的男朋友又一次带女孩来酒吧约会时,通知了郝苗。

结果自然是两败俱伤。

女人失恋时,男人总是容易趁虚而入的,何况是大风这么容易招女孩子喜欢的男人。

几个月后,郝苗和大风走到了一起,两人性格互补,兴趣相投。

郝苗也说不清楚她对大风的感觉,最初可能只是出于寂寞和对上一次恋情无疾而终的自我疗伤。后来逐渐被大风的风趣幽默吸引,又觉得和这样一个男人谈恋爱也没什么不好。

我记得表姐和我说过,细水长流的爱情最蚀骨,它远远比一见钟情来的致命,而且这种致命是潜移默化深入骨髓的,让人防不胜防。

等你发现时,已泥足深陷,拔不出来,也不想拔出来。

而比这个更可怕的是,是突如其来的外力,强行拿走了你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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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飞说,辰辰就是在发现大风和郝苗在一起后,开始倒追大风的。

辰辰不是第一次向大风表白,也不是第一次被大风拒绝,但辰辰从没有像这时候一样,这么极端疯狂。

辰辰做尽了这世界上为爱疯狂的女人能做的所有,比如假装自杀,散播谣言,色诱,示威等等。

大风告诉辰辰,她永远是他的妹妹,他从没把她当成女人看待过。

因为这句话,辰辰消失了好一段时间。

等再回来时,大风已经准备和郝苗结婚了。

辰辰决定放手一搏。

她从阿飞口中得知,大风要和李程、刘希去爬山,于是特意一个人先行一步,抵达山顶后,打通了大风的手机。

她告诉大风,她要大风上来见她最后一面,告诉她,他不爱她。

然后,她会彻底死心,从山顶上跳下去。

她要让大风后悔一辈子。

可是,她没想到,最后死的竟然是大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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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整个故事,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是该谴责辰辰的任性,还是该为表姐的爱情感到唏嘘。站在表姐和大风的立场,辰辰或许是做错了,可是站在辰辰自己的立场,她只是想求爱,只是用错了方法。

而现在,她已经走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阿飞说,原本辰辰有两个遗愿,一是希望李明朗不要在为当年的事愧疚,二是希望能亲口和郝苗说一句对不起。

只是他们不知道郝苗的下落。

47 Chapter 10

由于辰辰和她请的那十几个宾客的身体情况都和特殊,所以辰辰和阿飞的婚礼不能到医院以外的场地举行,后来还是程伊伊和院方交涉,让医院同意将肿瘤科的休闲室借给我们用。

场地不大,整间休闲室也就四五十平的样子,由两个护士帮我一起布置,从头到尾只用了一上午的时间。

美嘉送了两箱子她赶制的布艺装饰,还做了一对辰辰和阿飞的娃娃放在前台。

辰辰看着那对娃娃良久,她说她特别喜欢,还说将来等她走了,有这对娃娃帮她陪伴阿飞也好。

刘备将婚纱送来时,距离婚礼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化妆师正在仔细的给辰辰梳理头发。

刘备很贴心的为辰辰设计了婚纱帽,贴服的戴在头上,婚纱帽的前端蕾丝碎花正好盖住大半个额头,两侧是大朵的白花,后面披散着头纱。

辰辰说,她很感谢刘备,在她已经忘记自己其实也是个漂亮姑娘的时候,刘备帮她找回了当年的自信。

一直忙活和医院对接的程伊伊,始终没有来辰辰的病房,我知道她是在躲避刘备,而刘备似乎也没有和程伊伊碰头的打算,处理完最后的工序就收拾起东西准备走人。

我跟着刘备走出病房,到花园里小聊了几句。

我问刘备,打算和程伊伊冷战到什么时候。

刘备说,是程伊伊在和他冷战。

我突然觉得,男人的任性,主要表现就是他们会将“任性”定义在女人身上。

我 说:“你知道么,没有一个女人能忍受自己的男朋友帮前女友张罗‘幸福’,当然你可以说,那正是因为你们已经心里没鬼,才会这么大方。可是该避嫌的时候,还 是要避嫌的。要是有一天,程伊伊不再对你提要求,不再干涉你,也不再吃你和前女友的醋了,那你们的关系也就完了。”

刘备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他只是说,他会把陈素的婚纱完成,这对他和陈素来说,是必须画下的句点,而他的设计在这件事里不过就是个形式。只有画下这个句点,他和程伊伊才能无后顾之忧。

我张了张嘴,终是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在想,如果你愿意,句点随时会画在彼此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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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开始前十分钟,阿飞紧张的整理自己的西装。

他不是很会打领带,我按照上次李明朗演示的那样,帮阿飞整理了一下,却有点帮倒忙的感觉。

最后,我们只好拿它当红领巾处理。

阿飞眼角有点湿润,额头和手心全是汗。

为了让他放轻松,我随口问道:“当初你到底是怎么追上辰辰的?”

辰辰这么认死理的喜欢大风,又怎么会对笨拙憨傻的阿飞动心呢?

阿飞抓了抓头说:“辰辰说,因为我说了一句话把她感动了。”

“那句话?”我在阿飞的袖口别了一枝红玫瑰。

“任何时候,只要你愿意,我都会带你一起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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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准时开场,柔和的音乐缓缓充满整间休闲室,门扉开启,我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辰辰,走了进去。

室内灯光柔和,气氛温馨而悲伤。

这是我见过最心塞的画面,也是最美的。

十几个宾客,十几把轮椅,每个人都面容憔悴,却漾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们的头上带着花色鲜艳的丝巾或是毛线帽,以遮盖所剩不多的头顶,还穿着宽松不合身的礼服,那是他们生病之前最体面的衣服。

阿飞从台上箭步走来,一把将辰辰从轮椅里抱起来,走回台上。

程伊伊开始按照脚本主持仪式,其实俗套的就像生活里常看到的那种,新郎新娘发表感悟,主婚人和证婚人致辞,主持人阻止新人玩几个游戏让宾客们看抓猴戏,然后就是播放一些两人从小到大的照片,讲一段感人肺腑的故事。

首先是发表感悟,主要是阿飞在说。

说他当年如何死皮赖脸追求辰辰,还以辰辰爱情军师的立场帮她追求过另一个男人,他们一起拥有过许多秘密,一起干过许多坏事,一起逃过单,一起撒谎骗人,而每一次都是辰辰支招,阿飞执行,事败了辰辰就骂阿飞笨,阿飞只会说“我就是这么笨”。

十几分钟后,进入致辞环节。

我事先和阿飞商量过,如果李明朗迟迟不出现,就由我上场,念几段辰辰以前最喜欢的《圣经》段落。

自从那天辰辰讲了那个故事以后,他一直到现在都没露过面,程伊伊说他连宿舍都没有回去过,电话也无人接听。

在宾客的鼓掌声中,我硬着头皮走上台。

说实话,我英文水平很烂,偏偏阿飞给我的还是英文版的《圣经》,之前我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查那段词的音标和大概意思,念完一句英文的,还要读出它的中文解释。

我正念到那句:“A kind man benefits himself, but a cruel man brings trouble on himself. (仁慈的人,善待自己。残忍的人,扰害己身。)”

休闲室的门就突然打开了,走进来一道颀长的身影。

是李明朗。

一扫前两日的颓然,风采干净而从容。

我就那样愣愣的捧着那本标注了整页读音的《圣经》,看着他大步走向我,又愣愣的任由他抽走那本《圣经》,听到这样淡淡的一句。

“你的英语真不怎么样。”

我的脸颊一下子烧了起来,不敢看他的眼睛,退到一边。

李明朗,你的自我疗伤,已经结束了么,还是又一次的欲盖弥彰呢?

抑扬顿挫的朗读声,仿佛美国电影里的旁白。

我知道,在场宾客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听不懂那些英文,但是大家都很专注,无关内容,只着迷于那样的嗓音。

而辰辰,早已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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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辰的婚礼,没有进行到最后。

当播放到她和阿飞的第十三张合影时,辰辰突然气喘

最先发现她不对劲儿的李明朗,一个箭步过去将她抱起来,跟着医生和护士一起冲出休闲室,阿飞煞白着脸跟在后面。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辰辰。

第二天,阿飞告诉我,辰辰抢救无效,于凌晨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