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渔摇摇头,攥住帕子抵着唇,低声道“不必,可能是日头太大了。”

请郎中就瞒不住徐老太君,阿渔还是觉得自己是被徐演身上的味道恶心了。

她不许宝蜻去惊动徐老太君。

回了春华堂,阿渔心情不好,一个人躺床上歇着了。

宝蜻还是担心主子,与宝蝉宝蝶商量过后,背着阿渔去了松鹤堂。

徐老太君听说儿媳妇呕得厉害,想到的却是另一种可能,马上就派小厮去请郎中了,待郎中到了国公府,徐老太君亲自领着郎中来了春华堂。

阿渔已经睡着了。

“您看?”宝蝉进去又出来,悄声请示徐老太君。

徐老太君笑,低低安排了一番。

于是宝蝉又进去,蹑手蹑脚地放下帷帐,再将主子的一只白皙小手拉了出来。

郎中五旬年纪了,知道这是徐家五夫人的内室,随徐老太君进去后,老郎中低着脑袋目光规矩,到了榻前,老郎中跪下去,眼睛看向一侧,将三根手指搭在了女主人的手腕上。

老郎中行医数十年,医术精湛,帐中的小妇人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老郎中号了一会儿就心里有数了。

收回手,老郎中笑着朝旁边的徐老太君点点头。

徐老太君眼睛一亮,先招呼众人全部退出去,到了外面,她才再次向老郎中确认“您的意思是?”

老郎中笑眯眯道“恭喜老太君,五夫人有喜啦!”

得到准信儿,徐老太君笑得合不拢嘴。

都说爹娘疼幺儿,徐老太君也没能免俗,三个儿子加上两个侄子,徐老太君最疼的便是年纪最小的幺子。当初为了给幺子娶媳妇徐老太君就不惜亲自去平阳侯府提亲了,现在小儿媳有了身孕,徐老太君简直比当初自己怀孕时还要兴奋。

“赏,这个月春华堂的月例统统给三份!”徐老太君当场做主道。

宝蝉几个更高兴了。

阿渔一觉睡醒,面对的便是身边一溜喜气洋洋的丫鬟们。

她看宝蝉,宝蝉朝她笑,看宝蝶,宝蝶笑,就连最稳重的宝蜻也笑盈盈的。

阿渔莫名“这是怎么了?”

宝蝉嘴快,抢先道“方才夫人休息的时候,老太君请了郎中为您诊脉,您猜怎么着,郎中一摸,您竟是喜脉,都怀了一个月了呢!”

阿渔……

她怀孕了?

嫁给徐潜半年多,前半年都没有消息,徐潜一走她就怀上了?

“夫人若不信,我去请老太君过来亲自对您说?”宝蝉笑嘻嘻地打趣道。

阿渔确实不太信,但听了宝蝉这话,她便知道,她是真的怀孕了。

阿渔低头,目光触及依旧平坦的小腹,她不自觉地笑了。

真好,她有孕了。

原来前世她嫁给徐恪迟迟怀不上,并非她的身子有问题,而是因为旁的一些原因。

而且,她还担心没有徐潜在身边的这一年该怎么熬呢,现在有了孩子,阿渔就好过多了。

“夫人,您要不要写封信告诉五爷?”宝蝶笑着提醒道。

阿渔想了想,摇摇头。

她不要告诉徐潜,等徐潜回来,她应该都生了,届时徐潜看到孩子,肯定会瞪大眼睛吧?

两辈子阿渔都没见过徐潜失态,这次……

等等,如果她写信告诉徐潜,徐潜会不会像她一样期待这个孩子,一期待便提前结束战事凯旋回京?

虽然徐潜失态的样子很稀奇,但阿渔更希望徐潜早日归来,如果她生孩子的时候徐潜能陪在身边,那就更好了。

“去备纸笔。”阿渔掩饰激动道。

宝蝶动作很快,阿渔梳洗完毕,桌子上文房四宝已经备好了。

阿渔提笔,写了自徐潜离开后的第一封信。

徐潜收到这封家书时,已经是七月里了。

北越正值雨季,阴雨连绵,便是坐在屋子里也赶不走一屋子潮气。

但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小妻子的娟秀字迹,徐潜心里自发多了一片晴空。

待看完信上的内容,徐潜心中的晴空顿时变成了一片热火。

他要回京,越快越好!

正文 090

徐老太君真的很偏心徐潜这个幺子, 以至于她对徐潜的宠爱也偏到了阿渔这个小儿媳身上。

来春华堂瞧过两次阿渔,徐老太君忽然觉得春华堂过于冷清,并不适合一个初次怀孕的小媳妇。

徐老太君想到了她当年怀孕的时候, 丈夫也是在外打仗, 国公府里的婆婆、西院的妯娌待她都十分温暖客气,今日送这个明日送那个的, 可徐老太君只觉得应酬起来疲惫,她更想待在宫里的母亲身边。

由己及人,徐老太君便慈爱地叫阿渔回娘家养胎去了,等徐潜归来或是提前一个月搬回来就好, 或是其他阿渔喜欢的日子。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婆婆?

阿渔当然想回娘家养胎。

应酬倒在其次, 国公府里有个徐演,现在徐潜又不在, 徐演身边也没有容华长公主看着他, 阿渔担心徐演会对她或宝蝶做些什么。没怀孕时阿渔小心提防就是了,现在有了身孕, 阿渔不想再费心劳神。

徐老太君提出这个建议时, 阿渔先客气了下。

徐老太君笑道“不用谢我, 你养得好好的, 我才该谢你呢, 不然老五回来也要怨我。”

既然徐老太君是真心的, 阿渔就窃喜地收拾行囊回侯府去了。

但阿渔不能带走所有的大丫鬟, 宝蝶肯定不能留, 宝蜻又是徐老太君送她的,所以阿渔只能留下宝蝉。

得知这个安排的宝蝉立即嘟起了嘴。

阿渔单独与她说话。

宝蝉明白宝蜻必须去侯府的道理, 小声嘀咕道“那宝蝶呢?”

宝蝉有点委屈,以前夫人当姑娘的时候每次出门都带她, 她与宝蝶都默认了这个安排,而且宝蝶性子安静更喜欢留在院子里看家,现在夫人突然破例,莫非是她无意间做错了什么事,夫人要冷落她了?

阿渔失笑,轻声解释道“以前我带你出门,是因为你胆子大,若是有人找茬,你比宝蝶更适合出面。如今我嫁到国公府,虽然春华堂也是我的家,但对于整个国公府来说,咱们依然是外人,宝蝶没有你的胆识,万一我不在的期间有人来闹事,我只能指望你斥退那些人了。”

这么一说,宝蝉总算明白了,立即豪情满志地承诺道“夫人放心,只要有我在,没人敢欺负咱们春华堂的人!”

阿渔看着面前的宝蝉,宝蝉今年也十九岁了,白脸蛋大眼睛,放在丫鬟里面绝对是出挑的容貌,但与宝蝶的秀美恬静不同,宝蝉更大胆活泼。

上辈子徐演选择宝蝶下手,是不是因为宝蝶的安静更像她?那这辈子她带走了宝蝶,徐演会向宝蝉下手吗?

两个宝都是陪伴阿渔长大的好丫鬟,阿渔舍不得任何一个被徐演糟蹋。

阿渔继续叮嘱宝蝉“我不在的时候,无论徐老太君还是其他院里传话,你都必须带上一个小丫鬟同行,或是几位老爷或公子有事,你只管叫吴随过去,万不可单独去见诸位男主子,记住了吗?”

宝蝉还当夫人担心她与徐家的老少男人牵扯不清,忙道“夫人放一万个心,我绝不会丢您的人的。”

阿渔拉住她手,轻声道“我是怕你吃亏。”

宝蝉松了口气,随即哼道“真有人敢打我的主意,甭管对方是主子还是小厮,我抠不死他就不叫宝蝉!”

说完,宝蝉还伸出手让阿渔看她的指甲。

阿渔笑笑。

嘱咐完宝蝉,阿渔又去见了一次吴随,特别交代吴随盯紧春华堂,不许任何丫鬟单独离开。

吴随自信道“夫人只管安心养胎,现在春华堂什么样,您与五爷回来时还是什么样。”

别说丫鬟,有他盯着,春华堂的母蚊子都别想下蛋。

前后院都叮嘱好了,阿渔终于回了娘家。

女儿成亲大半年后总算有了身孕,江氏比谁都高兴,特意将当初伺候她怀炽哥儿的老嬷嬷请了回来继续照顾女儿。

有母亲陪伴,有威严的父亲与两位兄长关心,也有活泼可爱的弟弟整天说些童言童语逗她,阿渔顺顺利利地度过了前仨月。说起来,肚子里的小家伙也很乖巧,旁的妇人怀孕后孕吐吐得人都瘦了,阿渔胃口一直都不错,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有点反胃。

中秋前夕,阿渔赶回国公府,准备在夫家过完中秋再回去。

小媳妇在娘家养得气色红润,眉目精神,徐老太君更安心了。

巧得很,徐潜的第一封家书就在过节当天送到了。

阿渔急切地撕开信封,里面掉出薄薄一张纸,上面写着离别多日,甚念,安心养胎,待我归来。

统共两行字,阿渔从头看到尾,再从尾看到头,看了不知多少遍,最后气得扁起了嘴。

什么人啊,她写信时写了满满几页,徐潜就只回她两行。

虽然如此,阿渔还是小心翼翼收起信纸,决定每晚都要看一看。

“老五信上都跟你说了什么?”婆媳再见,徐老太君笑眯眯地问。

阿渔大大方方道“五爷叫我安心养胎呢。”

确实没什么值得她羞涩难以启齿的。

徐老太君听了,竟也不觉得意外。

她拿出儿子专门写给她的家书,叫小儿媳看。

信还在徐老太君手上时,阿渔粗略一瞧,便猜测徐潜至少写了三四页。

这么一对比,阿渔更恼他了。

心里恼着,面上还得露出微笑,阿渔接过信封,低头仔细看了起来。

看到一半,阿渔的脸便比春海棠还要红了。

原来徐潜给老太君写的这几页,几乎全是在交待老太君要好好照顾阿渔,什么阿渔年少,孤零零一个人可能会想家,老太君要多安排阿渔回侯府住,又或是阿渔怀孕可能会害喜,可阿渔太懂事不会开口提要求,老太君要安排厨房小心伺候等等。

“哎,老五可比你公爹当年强多了,那时你公爹也在边疆,我给他写信报喜,你公爹只送了一车小羊羔过来,说是给我烤羊肉吃,哪像老五,瞧这洋洋洒洒的,比他往年一年跟我说的话都多。”徐老太君故意酸溜溜地道。

阿渔低着头,又羞又臊。

儿子儿媳恩爱,徐老太君越看越喜欢呢,还体贴地将儿子这封家书送了儿媳妇留作纪念。

阿渔将两封家书合在一起,待中秋过后,她又回了侯府。

日子过得舒心,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重阳节时,阿渔已经怀了五个月了,穿着宽松的秋衫不明显,沐浴时脱了衣裳,小腹处便能看见明显的隆起,而且,阿渔也终于能感受到里面的小家伙了,动起来像条小鱼似的,可爱的小俏皮。

而就在阿渔沉浸在与孩子的各种温馨互动中时,朝廷出了一件大事。

黄河秋汛来势汹汹,陕南五县境内堤坝决堤,洪水如野兽吞没了大片田地村落,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灾报传进京城,太子在朝堂之上勃然大怒,公然指责建元帝用人不当,如果当初听从他的举荐,这次决堤完全可以避免。

据说太子咄咄逼人,气得建元帝晚膳都没用,第二天早朝便将赈灾这件苦差事交给太子了,让太子即刻出发,尽快消失在他眼前。

赈灾确实是件苦差事,上面要给建元帝给大臣们一个交代,下面要安抚住灾区数十万的黎民百姓,虽然赈灾赏银这块儿有油水可捞,但太子从始至终都以清正廉洁为官员百姓称赞,这个节骨眼,他想占油水,岂不是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如果他真心要惩治贪官一心为民,那赈灾便是苦差中的苦差。

但,如果他差事办好了,百姓会记着他,将来建元帝真想废黜太子,也要考虑民声,倘若建元帝从未打算废黜太子,那太子登基之后,会马上得到黎民百姓的爱戴。

阿渔想,朝堂上建元帝与太子的谩骂叫嚣又是父子合演的一出好戏吧,演给姑母与父亲看,让他们误会建元帝是多么的厌恶太子,厌恶到让太子去灾区一待数月。

阿渔以给父亲送汤为名,去了父亲的书房。

“爹爹,这事您怎么看?”阿渔小声问。

曹廷安瞪了女儿一眼,念在女儿有孕在身,声音还算温柔“你只管好好养胎,外面的事与你无关。”

阿渔撇嘴,灰溜溜告退了。

女儿走了,曹廷安这才叫来长子,冷声问“都安排好了?”

曹炼颔首。

曹廷安严肃问“人可靠谱?”

曹炼沉声道“谨慎起见,只安排了一个死士,那边死他也死,那边活,他也会死。”

曹廷安冷笑。

烛火摇曳,父子俩同时看向了舆图上陕南一带,那里黄河蜿蜒,卧龙,正适合储君长眠。

半个月后。

黄河堤坝。

太子一身粗布衣裳,率领当地官员亲自过来督查黄河两岸堤坝修筑。

太子前来赈灾的消息早就传遍了,灾民们领了救命的粮食银两,无不歌颂太子之德,太子所到之处,灾民们也趋之若鹜,口口声声念着太子的好。每当这个时候,太子都会深入灾民之中,慰问他们这两日过得如何。

“殿下,您今日是要巡视堤坝吗?”

一个身材瘦削目光却炯炯的年轻灾民突然问道。

太子看他一眼,道“正是。”

年轻灾民眼里突然涌出泪水,扑通跪在地上道“殿下,草民不识字,空有一身力气,恳求殿下安排我去堤坝上做工,草民不要工钱,只要每日管顿饭就够了!”

他这么一说,其他灾民也纷纷跪了下来,希望能捞到一份差事。

但堤坝修筑危险,并不是单单有力气就行。

太子亲自主持了一场简单的考核,然后当场点了几个深谙水性的男灾民加入筑堤队伍,其中就包括最先开口的那个年轻灾民。

年轻灾民高兴极了,兴奋地跟在太子身后前往堤坝走去。

太子要与百姓同舟共济,这时护卫们自然不便离他太近,就在太子走到堤坝前意图眺望河景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悲愤怒吼“昏君贪官害我一家,我要你替他们偿命!”

太子大惊,察觉身后有疾风扑来,他本能地朝一侧闪避,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后腰一股大力,太子身体失衡,断线的风筝般朝河面扑了下去!

岸边的官员、工人、灾民们在听到怒吼时同时看了过来,只见两道身影相继坠入河面,转眼就被浑黄的滔滔水浪卷走,连个扑腾的人影都无处寻觅。

百姓们尚未反应过来,岸边的一群官员腿一软,不约而同地跪了下去。

太子啊,他们的太子被河水卷跑了!

正文 091

古人云:

君不见,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太子被灾民所害推入黄河, 官员们沿河一路打捞,终于在百十里地外的下游找到了两具尸首, 尸首相隔了一段距离,连夜泡得浮肿,但根据衣着与容貌,足以证明那就是太子。至于那个灾民, 本就是无名之辈, 放出来也无人前来认亲。

谁敢认啊,认了就要被谋杀太子的大罪牵连, 傻子才认呢!

官员们心惊胆战地将太子与年轻灾民的尸首同时送到了京城, 送到了建元帝面前。

太子尸身上面,盖着一层杏黄色的长布。

十月初冬的寒风也吹不散长布下飘出来的腐烂味道。

此时的建元帝, 一位继位三十余年的帝王, 一位五十岁的父亲, 缓缓地掀开了那杏黄色的长布。

太子肿烂的五官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再烂, 建元帝也认出来了, 这是他的儿子, 他心爱的元后为他生的儿子, 他放在心尖上的儿子, 他为之筹谋颇多定会为其铺平登基大路的儿子!

可就是这唯一的太子,竟送命黄河!

血气涌动, 建元帝目眦欲裂,一口血柱喷涌而出!

“皇上!”

身边的二皇子简王、三皇子、四皇子、温宜公主全都拥了上来, 曹皇后与东宫太子妃、侧妃花容失色痛哭出声,文武大臣们也都神情悲痛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