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潜沉声道:“不带。”

阿渔知道他担心女儿再次受到惊吓, 她也担心,于是就夫妻俩过去了。

天寒地冻, 江氏在暖阁里招待的女儿女婿。

阿渔进屋后,看见父亲坐在临窗的桌案旁,但与上次自暴自弃的父亲不一样,今日的父亲发冠齐整,穿一身崭新的深蓝色长袍,很是尊贵体面。父亲神情寒冷,但那双虎眸很平静,并没有暴躁的怒火。

“爹爹,女儿来看您了。”阿渔小声道,还是有点怕。

曹廷安扫眼徐潜,皱眉道:“怎么就你们俩来了,我外孙女呢?”

语气也还算正常!

阿渔松了口气,撒谎道:“今日风大,我就没带阮阮过来,哪天风小暖和了再带她过来给您请安。”

曹廷安哼了哼,扭头道:“我与你们没什么好说的,下次过来记得带上阮阮,否则你们也不用来了。”

他刚说完,江氏不悦道:“侯爷说的什么话?阿渔守好心来看你,你再这样,就算他们带了阮阮来,我也不推你出来。”

知道丈夫双腿什么问题都没有之后,江氏再配合曹廷安演戏就自如多了。

如今建元帝已经相信了曹廷安的腿是真的废了,且曹廷安归京半个多月,就算真的废了腿他的情绪也该稳定下来了,所以曹廷安便与江氏商量了对策,以后曹廷安继续演黑脸,江氏演红脸,负责叫女儿放心。

面对江氏的软声威胁,曹廷安抿抿唇,却没有反驳什么。

阿渔看得目瞪口呆,上次母亲还以泪洗面,现在母亲竟然敢训斥父亲了?

江氏嗔眼丈夫,笑着对女儿解释道:“放心吧,你爹已经好了,只是他素来不会说软话,明明很想阮阮非要假装嫌弃你们。”

“一派胡言。”曹廷安瞪了这边一眼,随即推着轮椅去了里面。

阿渔光看母亲的态度就知道父亲真的已经放下了。

“娘,这阵子辛苦你了。”阿渔心疼地道,受伤的是父亲,但母亲帮父亲平和下来的这段时间,一定吃了很多苦,忍受了很多委屈。

江氏看眼内室,轻声感慨道:“你爹看得开,我就不觉得苦,只要他好好地陪在我身边,我就知足了。”说完,江氏对女婿道:“听说阮阮病了几天?现在好了吗?唉,侯爷不是故意的,守你别怪他。”

徐潜道:“岳母放心,我都明白,上次我对岳父言语不敬,也请您不要介怀。”

江氏笑道:“才不会呢,多亏了你的那顿骂,侯爷才慢慢想开了,我们感激你还来不及。”

徐潜闻言,看向阿渔。

阿渔讪讪地低下头。

上次因为徐潜的刺激才害得父亲跌到床下进而导致母亲被父亲推了一把,阿渔一着急就迁怒到了徐潜头上,回府后女儿又病了,阿渔便冷了徐潜很久,直到女儿恢复以前的活泼爱笑,夜里徐潜又诚心向她赔罪,阿渔才愿意给他好脸了。

江氏是过来人,一看女儿女婿的神态,就猜到小两口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教训女儿:“守是好心,你都当娘的人了,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阿渔刚要辩解,徐潜突然低声道:“一切都是我的错,岳母别再追究了,否则阿渔又要冷落我。”

阿渔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江氏也呆住了,没想到沉稳冷峻的女婿竟然也有出言调侃女儿的时候。

“你,谁让你胡说的?”

对上母亲揶揄的眼神,阿渔恼羞成怒,跑去内室找父亲了。

曹廷安正躲在门口偷听,发现女儿的脚步声往这边来了,他脸色大变,连忙推动轮椅挪到一旁。阿渔挑帘进来的时候,曹廷安才挪到茶桌旁,他及时做出要去拿茶壶的姿势。

“爹爹别动,我帮您倒!”

阿渔担心父亲受伤,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曹廷安手顿在半空。

是继续演戏训女儿一顿呢,还是少演一场?

曹廷安忽然想到了他的宝贝外孙女,上次光顾着演戏了,都没有仔细瞅瞅小丫头。

想到这里,曹廷安垂下手臂,默许了女儿的话。

阿渔熟练地帮他倒了碗茶。

曹廷安面无表情地接过茶碗,喝了两口,自己将茶碗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阿渔小心翼翼地打量父亲。

曹廷安斜她一眼,指着对面的椅子道:“坐,傻站着做什么?”

阿渔窃喜,父亲让她坐,就是想让她陪了。

坐好了,阿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继续偷看父亲,当曹廷安看过来,阿渔再胆怯地低下头。

没办法,上次父亲的暴躁脾气不但吓坏了阮阮,也吓坏了阮阮胆小的娘亲。

曹廷安看到女儿这副模样,只觉得愧疚。

他咳了咳,主动问女儿:“听说容华长公主被老太君弄残禁足了?”

这件事在京城官宦人家并不是什么秘密,阿渔点点头。

曹廷安笑了:“禁的好,她向来与我不对付,她若好好的,我该担心你了。”

阿渔忙道:“爹爹放心,老太君很喜欢我,我在那边过得很好。”

曹廷安瞧瞧女儿,哼道:“好个屁,你当我眼瞎了,别人家的媳妇生完孩子都要胖两圈,再看你,比没生孩子的时候还瘦。”

阿渔摸摸脸庞,没吭声。

最近她是瘦了,但不是因为在徐家受了委屈,而是因为太心疼父亲,茶饭不思的。

“爹爹也瘦了。”阿渔忽然指了指父亲的脸。

曹廷安一噎。

他能不瘦吗?为了将这场戏演的逼真,他这俩月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只有瘦了憔悴了,才更像一个废了双腿饱受折磨的人。

“你能跟我比?”曹廷安不服气地道。

阿渔低下头,不敢再顶嘴了。

曹廷安哼了哼,对着门口道:“行了,我有你娘照顾,你不用担心我,回去后好好照顾阮阮,过两天天气好了,你早点抱她过来给我看看。”

阿渔乖乖地嗯了声。

因为时机不对,江氏没留女儿女婿在侯府用饭。

阿渔、徐潜岂会介意这个,心情轻松地告辞了。

上了马车,阿渔轻轻地舒了口气。

徐潜:“放心了?”

阿渔朝他笑。

徐潜好久没看见小妻子露出这种明媚的笑容了,灿烂的像朵花。

“以后不许再随便朝我发脾气。”徐潜捏住她的下巴,低声命令道。

父母安好,阿渔也有心情与她的徐五爷亲近了。

她拉下徐潜的手,然后主动仰头,亲在了他的薄唇上:“嗯,我都听你的。”

正文 104

这个年就在平平淡淡中过去了, 镇国公府没挂一对儿春联,也没有放一挂鞭炮。

过了正月十五,各家亲戚都走完了, 男人该做生意做生意、该当官去当官了, 阿渔才自己带着女儿回娘家探亲。

当然,阿渔提前与徐老太君打过招呼, 徐老太君已经许可了,而且,徐老太君也对其他几房的年轻孙媳妇们说了,想家就回去看看, 别大张旗鼓地就行, 只有大房徐慎、徐恪兄弟两院要守重孝,门都不能出。

阿渔并非国公府里唯一出门的媳妇, 便也不用背负人言压力, 坐上马车,她便笑着问女儿:“咱们要去外公家里了, 阮阮还记得外公吗?”

阮阮不记得, 大眼睛盯着微微晃动的马车窗帘, 一心想趴到那边去玩。

阿渔心想, 不记得才好呢, 若是女儿记得, 恐怕这辈子都要惧怕外公了。

两府离得近, 马车没走多久就到了。

平阳侯府大门上张贴了崭新的红底金字春联, 除旧迎新。

阿渔将阮阮交给车下的乳母,她低头下了车。

曹炼、曹炯兄弟都进宫当差了。

曹廷安主动上交兵权, 建元帝当然要给曹家一些补偿,曹炼此次带兵本就立了战功, 建元帝提升曹炼为禁军副统领,距离曹廷安原来的禁军统领只有一步之遥。曹炯虽然尚未立功,但他武艺不俗,建元帝也破格封了曹炯为京城十三卫所的一卫指挥使,曹炯年纪轻轻便做了正三品的五官。

除此之外,建元帝还做了一件事。

前太子死后追封谥号为庄文太子,庄文太子妃、庄文太子侧妃等人都还住在东宫,曹侧妃所生的皇长孙今年也四岁了。

提拔了曹家兄弟后,建元帝封年幼的皇长孙为孝王,赐孝王府,庄文太子妃、庄文太子侧妃等女眷也随孝往入住孝王府,颐养天年。

如今,东宫再次成了无主之宫,曹皇后、陈贵妃膝下分别养育两位皇子平分秋色,建元帝却只提拔了曹皇后的娘家人,朝臣们便纷纷猜测,建元帝有意立四皇子为新太子了。

因此,虽然曹廷安退出了官场,但曹家的平阳侯府在京城诸勋贵之家的地位仍然稳固不可动摇。

听说女儿、外孙女到了,江氏从屋里出来接女儿。

三十多岁的江氏,穿了一身白底的妆花褙子,身量纤细婀娜,面若桃李,一双杏眼清澈动人,仿佛越活越年轻了。

阿渔惊讶道:“娘的气色越来越好了。”

江氏有点尴尬:“是吗,可能是你爹爹最近也会说笑了,我跟着高兴吧。”

其实是曹廷安白日必须装残,可他龙精虎猛的一个武将,一身体力白日消耗不了,晚上就都用在了她身上。但曹廷安已经四十多了,虽然看起来依然雄伟魁梧,但肯定比不上年轻时候,一晚大战一次也就差不多了,而江氏这等年纪,正是有点如狼似虎的时候,以前是曹廷安太强而她柔弱,现在曹廷安弱了些她强了些,两人反而越来越合拍了。

一个女人家庭美满夫妻恩爱,她气色能不好吗?

但江氏可不想跟女儿说实话。

阿渔也万万想不到废了双腿的父亲还能给母亲那么大的快乐。

娘仨有说有笑地进了暖阁。

曹廷安今日被江氏逼着换上了一身深红色的锦袍,红色衬人,显得他冷峻的脸都白了几分。

目光扫过妻子女儿,曹廷安有些紧张地看向乳母怀中的外孙女,暗暗求菩萨保佑外孙女可千万别继承妻子、女儿的小胆子,见过一次他的凶脸就怕他好几年。

徐潜刚回来时阮阮连亲爹都觉得陌生,对外公她更认生了,但她又没见过轮椅,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曹廷安,一会儿看看曹廷安坐着的轮椅。

曹廷安见了,故意推着轮椅转了一圈,笑着逗小丫头:“外公这里有好玩的,阮阮要不要让外公抱?”

阿渔:……

父亲果然是心胸宽广啊,竟然已经能如此随意地把轮椅说成好玩的了。

阮阮盯着轮椅两侧会转动的大轮子看,想去摸摸,但还是有点怕。

阿渔接过阮阮,然后将阮阮放到地上,她从后面扶着女儿的腋窝。

阮阮立即迈着小短腿朝外公走去。

曹廷安眼睛一亮:“阮阮都会走了?”

阿渔笑道:“能自己走两步,还是得扶着呢。”

阮阮再过一个月才周岁,在曹廷安看来,外孙女已经是非常厉害的小女娃了。

“不愧是我的外孙女。”曹廷安自豪地道。

阿渔不禁庆幸,幸好徐潜没来,不然听了这话肯定不高兴。

阮阮走到外公面前,在母亲的搀扶下围着外公的轮椅转了一圈,摸摸扶手摸摸轮子,最后又轻轻的摸了摸外公放在前面的腿,应该是把外公的腿也当成轮椅的一部分了。

阿渔悄悄观察父亲。

曹廷安只觉得外孙女的小动作软软的,像碎碎的小雪花落在了他腿上。

他朝前俯身,大手一捞就把外孙女抱到了腿上。

阮阮不高兴了,急着朝娘亲伸手,嘴里发出不情愿的声音。

曹廷安立即拿出藏好的拨浪鼓。

可阮阮不喜欢拨浪鼓,还是假哭。

曹廷安没办法,忽然转过外孙女,指着自己脸上的疤痕道:“阮阮看,外公脸上有个大虫子,你快帮外公拿下来!”

阮阮果然被“大虫子”吸引了,先是怯怯地碰了碰,可能发现虫子不会咬她吧,阮阮就开心地摸了起来,摸着摸着小手突然“啪”地拍在外公脸上,好像在打人一样。

阿渔与江氏都是一愣。

曹廷安哈哈大笑:“这小脾气,像我!”

阿渔与江氏:……

让他们一大一小玩,江氏叫女儿去暖榻上坐着说话。

阮阮能看见娘亲,就安心跟着外公玩了。

丫鬟们摆上茶水,江氏神秘地朝女儿笑了笑:“去年我一直都有替你二哥留意别府的贵女,你二哥喜欢乖巧貌美的,我看上三四个,只是因为你爹爹的事耽误了,现在你爹想开了,我准备快点把这事定下来,你帮我参谋参谋。”

阿渔喜道:“娘快说来听听。”

江氏立即把她看中的那几位闺秀本人及其家里的情况都说了一遍,说完口都干了,连喝了两碗清茶。

能被江氏挑出来说给女儿听的,几位闺秀品貌肯定都不错。

阿渔这两年深居徐府,对这波十四五岁的新长开的闺秀不太熟,便道:“咱们说了都不算,得二哥喜欢才行。”

提到曹炯,江氏叹道:“我把画像给你二哥看,可你二哥说什么画像太假,丑人也能画美了,他要看真人。可你们姐妹都出嫁了,咱们家没有小姑娘,我都没借口把几位小姑娘都叫到家里来做客。”

阿渔笑道:“您可以请温宜表妹帮忙啊,她随便办场花宴,便能把这些小姑娘凑齐了。”

江氏有些犹豫:“她是公主,我不敢劳烦人家。”

阿渔知道,母亲一直都把姑母、表妹、表弟当皇宫里的贵人敬畏,没敢把他们当亲戚看过,但,其实皇后姑母也好,公主表妹也好,阿渔与她们相处的时候,从来没有感受到一点点宫中贵人的架子。

阿渔故意激母亲:“娘若不敢,那就继续让二哥打光棍吧,到时候外人还以为您故意不帮大哥二哥张罗婚事呢。”

江氏脸色大变,那怎么行?

第二天江氏就去找已经嫁进谢府的温宜公主了。

江氏来的时候,温宜公主正与她的小姑子谢香云探讨字画。

“嫂嫂有客,那我先告辞了。”谢香云笑着道。

温宜公主送她出门。

江氏走到门口,正撞见两人往外走。

谢香云朝她点点头,行过礼后,领着丫鬟离开了。

江氏看着谢香云窈窕纤细的背影,惊讶道:“公主,这位姑娘是?”

温宜公主笑道:“舅母唤我温宜吧,公主太见外了,那是淮扬的三妹,闺字香云。”

江氏不禁赞叹道:“长得可真好看。”

温宜公主便夸了一番自己的小姑子,请江氏落座后,温宜公主笑道:“舅母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江氏便不再客气,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曹炯是温宜公主的亲表哥,她当然愿意帮忙,应承下来后,温宜公主忽然好奇问:“怎么是二表哥先相看,大表哥呢?”

江氏无奈道:“世子爷主意大,我问过他几次了,他都说他要自己挑,有了人选后自然会告诉我,我,我只好先管你二表哥了。”

温宜公主与曹炼打过几次交道,深谙大表哥的脾性,对此她反倒很同情江氏了。

三月里梅花、桃花、海棠争奇斗艳,温宜公主在府里办了一场花宴,邀请了十几位贵女来府中做客。

赏花之宴,宴席自然设在花园。

驸马爷谢淮扬为了帮衬自家公主,特意将曹炯请到可以俯瞰花园的一座小山凉亭中。

曹炯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挑媳妇的,而且他一个武将,与探花郎驸马爷没有什么共同爱好可聊,便猴子似的站在凉亭外,逐个打量下面的闺秀,也亏得他眼睛好,离得这么远也能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