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发过誓,再也不会让阿渔痛苦无依。

是夜,徐潜抱着阿渔,抱得有些紧。

“别压到我肚子。”阿渔不舒服地挣了挣。

徐潜马上减轻力道,掌心贴在了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这里是他们的孩子。

徐潜想到了曹廷安。

他坚信曹廷安没有通敌叛国,但建元帝、太子要曹廷安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曹廷安没能未雨绸缪,落得全府陪葬。

徐潜不想做奸臣。

但他更不想步岳父大人的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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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太子理所当然地再次踏进了曹恋脑鹤印

曹劣盟编造的证据证明徐潜的夫人正是阿渔。

太子心不在焉地宠幸了她一晚,回头又与徐琼打过招呼,翌日去给建元帝拜年时,太子神色凝重地将此事禀了上去:“父皇,太子妃出阁前与曹氏交情甚好,经常在一起游玩,昨夜她确认五夫人便是曹氏。”

建元帝的眼线遍布整个皇宫,昨日太子妃带着宫女打扮的曹磷叱龆宫,建元帝就知道太子的打算了。

早在徐潜还在凤阳、还没有成亲之前,建元帝就对太子说过,他欲提拔徐潜做禁军统领,当时太子也同意了。现在太子急着劝他改变心意,分明是担心徐潜会拥护老四,可徐潜也是建元帝亲眼看着长大的小辈,建元帝不信曹廷安,还不信他一手栽培的徐潜?

徐潜忠君不二,最适合做禁军统领,换成别人建元帝不放心。

徐潜娶了阿渔,建元帝理解太子的顾虑,但建元帝也有私心。

建元帝相信徐潜绝不会反,那么,就算阿渔能左右徐潜的决定,只要太子登基后不动老四,让老四做个清闲的闲王,老四过得好,阿渔便没有什么风可吹。阿渔那绵软胆怯的性子,老四出事她会着急求徐潜干涉,老四没事,阿渔绝不会主动惹是生非。

所以,明知徐潜娶了阿渔,建元帝也没想改变自己的决定。

“朕知道她是。”屏退左右,建元帝不甚在意地道。

太子震惊,结巴了下:“父皇,父皇知道?”

建元帝嗯了声,打开新的一张奏折道:“守回来第二天就告诉朕了,求朕替他遮掩,朕应了,所以你管住太子妃,叫她别张扬,否则出了事,朕治她的罪。”

太子沉默片刻,不能表现出他对老四的顾虑,便从伦理纲常上抨击徐潜:“他明知曹氏曾是徐恪之妻,还公然私藏侄媳……”

建元帝淡笑道:“朕怎么记得徐恪休妻另娶了?他先休的妻,断绝了与曹氏的关系,守才起了怜惜之心。”

太子纠正道:“不是休妻,是让她做了妾……”

“有何区别?”建元帝再次打断他,“这都是小事,你与守经常来往,你比朕更熟悉他的为人。他打了那么多年光棍,难得动了凡心,你不恭喜他,怎么还要拆他的台?难道你担心曹氏会兴风作浪?一个曹氏就让你慌成这样,怎么没见你处死你宫里那个曹氏?”

至此,建元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朕就是要偏心徐潜,就是要重用徐潜!

太子也明白了,父皇就是要给老四造势!

太子没再与建元帝争辩,保证他与太子妃会替徐潜保密后,太子神色如常地告退了。

建元帝看着太子的背影,皱了皱眉。

他已经将帝位江山都交给太子了,太子有什么不能放心的?这个怀疑那个也怀疑,如果连徐潜都不能用,太子还想提拔谁?太子是质疑他用人的眼光吗?

如果太子真的这么想,那建元帝也要怀疑太子是否有那个心胸、睿智担当大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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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了年,正月十五一过,大臣们又开始早朝了。

新年新气象,早朝第一天,建元帝提拔徐潜为禁军统领,掌管京郊东西大营四十万精锐禁军。

徐潜是太子妃的亲五叔,大臣们都觉得年近六十的建元帝是要为太子造势了。

太子听说这个说法,差点气死。

那边徐潜上任不久,叫上阿渔在国公府里演了一场戏。

阿渔从回京后就一直在装病躲懒,不去同国公府的女眷们应酬,这回阿渔演了个大的,在裙子上抹点血假装见红了。徐潜提前与徐老太君打了招呼,徐老太君觉得,儿媳妇心情好了这胎才养得好,便也乐意配合。

徐老太君先请了郎中为阿渔把脉,郎中开了安胎的方子,阿渔还是好一日坏一日的,徐老太君就又请了德高望重的女道士。女道士在国公府里溜达了一圈,溜达完有了说法,称五夫人与国公夫人也就是容华长公主的命相相克,容华长公主命太硬,她没事,五夫人命差一截,继续与容华长公主同住一府恐会有血光之灾,搬出去离得远了,自然能够化解,否极泰来。

徐老太君听了,当即拍板,叫老五带媳妇先搬出去住一段时间,等生完孩子做完月子再回来,回来后大家相安无事最好,若儿媳妇或孙子孙女依然不舒服,那再长长久久地住在外面。

国公府里没有傻子,谁都明白怎么回事了。

五夫人就是阿渔,夫妻俩肯定都不想住在府里,徐老太君偏心幺子,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还怪到了容华长公主头上,怪容华长公主命太硬。

容华长公主气坏了,她不敢顶撞徐老太君,跑进宫去建元帝面前诉了一通委屈。

她容易吗!以长公主之尊嫁到谁家都能作威作福,偏偏嫁到了徐家,被徐老太君压了半辈子,万一徐老太君真的活到百岁,没准她还要比徐老太君先走一步,到死都翻不了身。

建元帝只说了一句:“丈夫是你自己选的。”

容华长公主顿时无话可说了。

容华长公主憋屈地回了国公府。

阿渔心情愉悦地跟着徐潜搬进了新家。夫妻俩这么做定然又会招惹一波非议,可外面的非议又怎么比得上他们自己过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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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潜从不与阿渔说朝堂上的事情,顶多说一些四皇子、温宜公主的近况。

四皇子住在宫里,还是老样子,温宜公主当年怨恨建元帝一气之下出家了,常伴青灯古佛,徐潜只能打听到温宜公主平日的起居,无从得知温宜公主的心境,倒是温宜公主原定的驸马很是痴情,跟着剃度做了和尚。

一双璧人变成这样,实在不适合说给阿渔听,徐潜尽量少提。

阿渔经历过太多的事,没那么容易钻牛角尖,伤怀一阵也就过去了。

她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六月最热的时候,阿渔生了,是个女儿,因为小家伙软软的,阿渔便给女儿起了“阮阮”的乳名。

徐老太君得了那么多曾孙,终于又有了小孙女,高兴得不得了,跑到夫妻俩的别院住了几日。

阿渔出月子后,他们夫妻没提搬回去住,徐老太君也没提,容华长公主倒是还记着,但就在她准备将两口子弄过来再找机会教训阿渔一顿时,朝堂上出了一件大事。

二皇子简王一党在早朝上状告太子,告太子当年伪造书信诬陷曹廷安、曹炼父子通敌叛国!

建元帝越来越老了,简王再不出手,他就要眼睁睁看着太子登基了!

这怎么行?

简王早就想扳倒太子了,苦于没有一击致命的把柄,年初一个心腹突然带了太子诬陷曹廷安的铁证来见他,简王与心腹们商议过后,觉得此计虽险,但可以一试!成了,太子让位他得利,败了,不过是提前遭殃,比晚遭殃没什么区别!

简王自然不会亲自出面,他派出了自己的党羽。

建元帝、太子都没料到简王还有这一手。

父子俩诬陷曹家,肯定会留下痕迹,但曹家都灭了,当初用过的人不会蠢到再替曹家出头,其他大臣也不会。

现在,简王竟然把几个主要的人证都揪了出来!

而且,简王还要替他的贵妃娘伸冤,称当年曹皇后是被太子毒死的,同样人证物证俱全!

建元帝听简王告太子诬陷曹廷安时还算平静,想着大不了治罪简王也要保全他的太子,然而当简王拿出太子毒害曹皇后的铁证,建元帝猛地攥住龙椅扶手,突然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

127前世十三

建元帝吐血之后就昏过去了。

帝王重病, 曹氏全族诬告案暂且交给了大理寺卿,但大理寺卿要怎么审这个案子,还得建元帝示意才行, 一个是太子, 一个是简王党羽,建元帝想保哪个儿子, 大理寺卿就能做出对那个儿子有利的审判。

但大理寺卿去问建元帝,建元帝神色枯败地躺在床上,没给他准信儿,只道等朕病愈再亲自审理。

大理寺卿便将简王党羽送过来的人证物证看押在天牢, 叫人仔细守着, 不能出意外。

建元帝知道曹廷安父子蒙受了冤屈,因为那是他与太子联手定下的计谋, 让建元帝无法接受的是太子居然毒害了曹皇后。当年曹皇后被毒死, 他叫人暗中追查,查到了陈贵妃头上, 陈贵妃确实也去过冷宫, 她被曹皇后压了那么多年, 有报复的动机, 而且陈贵妃身边的一个宫女也如实交代了。

可是现在, 有人告诉他那个背叛陈贵妃的宫女其实是太子安插在陈贵妃身边的眼线, 毒是太子指使那宫女投的, 害死曹皇后的其实是太子, 陈贵妃只是当了替罪羊。

建元帝无法接受自己被他最信任最宠爱的太子摆了一道。

曹家都倒了,曹皇后一介女流她能做什么?老四没比太子的长子大几岁, 太子稳居东宫羽翼已丰,为何还要谋害曹皇后?

对于建元帝而言, 曹皇后是他的女人,曹廷安是他的心腹大患,太子算计曹廷安是正道,毒害曹皇后,便是插手他的后宫。

建元帝是太子的父亲,但他更是皇上,皇上的天威谁也不能侵犯,亲儿子也不行!

建元帝是被太子的算计气吐血的。

他给了太子那么多,能给的都给了,太子居然在他的贵妃宫里安插棋子,还利用这枚妻子害死了他年轻的小皇后。那除了这两样,太子还做了什么,太子究竟把他当成了什么,是敬爱的父皇,又或只是太子赖以仰仗登上帝位的皇上?

建元帝很生气。

但他想了很多。

简王状告太子的目的是想取而代之,建元帝并不怎么待见简王,才干平平,遇事就急于寻求母族的协助,真继承了皇位只会被母族拿捏。老三成王是简王的亲弟弟,急躁武断更不中用,剩下的就是老四。

建元帝苦笑。

自从曹皇后死后,老四一句父皇都没喊过,儿子恨他。

建元帝不怪老四,他对老四只有愧疚,可老四才刚刚十六。

留着太子,太子经此一事,更容不下老四了,老二肯定也要完,一下子折了两个儿子,建元帝不忍。

可改立老四,意味着他要治罪太子,那边老二也不会甘心白白为老四做嫁衣。

建元帝难以决断。

他越拖,太子、简王两党就越急,都急红了眼睛。

此事已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阶段,水火不容,太子认定建元帝迟疑不决是想着要换了他,简王则觉得建元帝还想继续偏颇太子,二人都变成了火线,只有有人扔下火星,两人便会立即熊熊燃烧起来。

四皇子住在景宁宫。

外面风云变幻,过了年才进入十六岁的四皇子一个人坐在书房,面前摆着一盘棋。

一个老太监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是石公公,曾经是曹皇后身边的大太监。

看着已经长成挺拔少年的四皇子,年迈的石公公眼中忽然燃起灼灼光芒。

当年侯府全府斩首,皇后娘娘也被打入了冷宫。

娘娘说出她的计划时,石公公跪地求娘娘三思,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娘娘活着总有复宠之日,娘娘若是死了,变数太多,倘若皇上根本不在意娘娘的死活,根本不会因此弥补四殿下,亦或是等不到为侯府平反的千载良机,娘娘岂不是白死了?

娘娘只淡淡一笑:“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皇上看似薄情也痴情,我活着得不到他的心,死了,我不会输给她。”

她,自然是元后。

娘娘一意孤行,石公公无可奈何,只能做好娘娘交代的事。

万幸,娘娘堵对了,狗皇帝果然后悔了,将他们这批老人都派到了四殿下身边。

娘娘稳坐中宫十几年,石公公早培养了一批心腹,这些年,石公公陪着四殿下韬光养晦,轻易不动用他的人脉,直到今年年初,徐五爷主动联系上了四殿下。徐五爷说他会想办法替曹家平反,问娘娘身边的老人可有什么线索。

平反一事石公公爱莫能助,毕竟他的地盘是宫中,但娘娘为太子留下的大礼终于可以拿出来了!

“殿下,就是今晚了。”

石公公走到四皇子身边,悄声提醒道。

四皇子侧脸淡漠,恍若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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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帝卧病,太子、简王、成王、四皇子轮流到圣前侍疾,上午、下午、晚上三班轮。

今晚该简王侍疾。

太子与他换了岗,刚回到东宫,就得到消息,说简王已经伪造了建元帝的遗诏,准备今夜谋害建元帝,再凭借遗诏造反夺位。

太子如何还能忍?

太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早培养了一批忠心于他的宫廷侍卫,此时他召集了一百精锐,杀气腾腾地朝大殿而来。

和公公听到动静,第一时间冲进内殿,朝建元帝禀报道:“皇上,太子殿下领了一队侍卫朝这边来了!约有百十人!”

建元帝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简王刚铺好地铺,闻言脸都白了,他是王爷,进宫不能带侍卫,太子若要逼宫,只要杀了父皇与他,再将罪名加在他头上,此事便成了!

只恨他没有听信舅父之言,提前起事!

现在只希望父皇还能镇住太子了!

“父皇,太子心虚,怕父皇治他的罪,逼宫来了!”简王扑通跪到建元帝面前,嚎啕大哭:“父皇,都是儿臣不孝,儿臣连累了您啊!”

建元帝还算沉得住气,冷声道:“扶朕出去。”

和公公、简王忙一左一右地扶住他。

太子才赶到殿前,尚未跨上大殿前的台阶,就见简王扶着建元帝出来了。

太子心想,简王定是没来得及下手,伪造的遗诏肯定还在他身上。

他当即跪下,朗声道明了来意。

简王气得跳脚:“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心存不轨意图逼宫,沈鹤,还不快将他拿下!”

手握刀柄拦在太子面前的御前侍卫沈鹤闻言,岿然不动。

建元帝知道,沈鹤在等他的命令。

但就在建元帝准备开口的时候,太子身后一个侍卫突然拔.出长刀,一边朝沈鹤杀去,一边高呼道:“简王勾结沈鹤挟持皇上意图谋反,还不快救驾!”

太子带来的那些侍卫本就做好了今晚要干一场大的的准备,现在有人带头,他们毫不怀疑这是太子的命令,顿时纷纷抽.出长刀,分别朝沈鹤、简王以及挡在简王、建文帝面前的其他御前侍卫冲去。

刀光剑影一起,事情便失去了控制。

太子慌了!

他要抓的是简王,只有简王,现在他的侍卫对御前侍卫沈鹤动手,父皇会怎么想?

太子惊恐地朝大殿前的父皇看去。

建元帝已经被和公公、简王以及两个侍卫扶着朝偏殿那边跑去了!

父皇信了简王的话!

就在这一刻,太子忽然明白过来,成败就在今晚,是父皇逼他的!

御前侍卫很多,但他带过来的更多,只要他在其他侍卫赶过来之前杀了简王、父皇,真相如何还不是随他说?

太子红了眼睛,带着人朝建元帝等人追去。

建元帝年迈病弱、和公公年纪也大了,两人跑不动,简王见太子越追越近,他心一横,丢下建元帝自己逃去了,跑得时候还想好了理由:“父皇稍等,儿臣去搬救兵!”

被他丢在地上的建元帝听了,又吐了一口血!

畜生,他养得这两个孽障!

千钧一发之际,沈鹤追了上来,他功夫了得,竟凭一己之力挡下了太子等人。此时简王都跑了,太子还要杀建元帝,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就在沈鹤渐渐力竭太子就要事成之时,简王还真领了一队侍卫杀了回来!

“快,快救皇上!”简王大叫道,唯恐建元帝听不到他的声音。

宫中侍卫到底还是忠君的更多,一番激烈的厮杀后,太子被活捉,他的党羽尽死。

御前侍卫沈鹤将披头散发的太子押到了建元帝面前。

建元帝今晚又被儿子追杀,又被另一个儿子抛弃,没被杀死也快被气死了,此时见到太子,建元帝只想到了一件事:他不能让太子说出曹家灭亡的真相,否则传到老四耳中,老四会恨他一生!

建元帝朝沈鹤使了个眼色。

沈鹤的刀很快,太子才哭喊了一声“父皇”,他的人头已经滚了出去,洒落一片热血。

建元帝心口又是一疼,晕死过去。

简王险些喜极而泣!

太子死了,终于轮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