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被她尝试保护自己的念头取悦了,就像是小奶猫试图叼回来一只老鼠养活饲主一样。她对尹家婚期稍作回忆,唇畔泛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后天,我家或者你家过一夜。”

“当然是我家!”

宋宝茹直接跳过了考虑的过程。

虽然她知道,如果由她提出,陈家上下都会很欢迎她,欢迎宋家千金,但是…一旦知道陈家是如何残酷对待养女后,宋宝茹就下意识地抗拒这一家子了。诚然,有钱人的家庭在外人想象里可能充斥着血腥猎奇,但宋小姐所看到的却不然,和她同一个圈子的也不这么觉得。

除了有心理问题,干吗去为难同一屋檐下的人?

有必要吗?

零用钱手机,都是很标配的事,压根没想过会在这种细节上刻薄养女,正经吃一顿商务晚餐的饭钱都不止了。

即使是想发泄阴暗心理,也可以选择银货两讫,明码实价的方式…光是领养回来虐打这一点就很诡异了,脑残吗?给自己添麻烦?宋宝茹倒是没往童养媳的方向想去,因为这也不符合有钱人的思维逻辑,而且陈胜瑾明摆着在追她,而宋家不可能接受女婿有个婆家认证的姨太太。

陈家在宋宝茹的眼中,俨然已是神经病跟诡异脑残的结合体。

得提醒爸爸,要是跟他们有商业合作,一定要谨慎提防。

程念不置可否:“那就你家。”

……

尹氏三口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家的恶梦,会成为他人眼中的精彩好戏。

自从那夜红衣老太太来敲门后,他们就陷入了恐慌,做了亏心事的人总是更害怕报应的到来。而作的恶大得连报应也无所畏惧,甚至争分夺秒地想办法去解决悬而未落的‘报应’——那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里封侯称帝的大人物。

显然,尹家上下都不具备这样的心理素质。

慌乱间,尹母哆嗦着拨通女儿的电话,想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打了好多遍都打不通。可能是太晚了,她已经睡下,没接到电话,她恼怒极了,留下愤怒的语音留言,将遇到的事述说一遍,最后发泄一般骂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居然悔婚?你要我怎么办…现在他们要小安出嫁啊,这…这不可以!他是男孩子,是尹家的命根,他是你弟弟啊!你忍心看他去死?你快点回我电话…”

然而,直至第二天的中午,尹母都没接到女儿拨回来的电话。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再打过去,也拨不通了。

尹母彷佛咽下了一块金属,冰冷沉重,坠得她胃疼,又冻伤了她的胃壁。

与此同时,她还要应付儿子的大吵大闹——

“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臭表子怎么还不接电话啊操,急死老子了。”

“老太婆说要我代替姐姐出嫁?要不我们去找姐姐吧,把她绑回来,对了,我跟爸爸去,控制住她很轻松,而且我们一个是她弟一个是她爸,警察来了也不能说什么。”

尹安在不算宽敞的客厅里来回踱步,烦躁得快爆炸了,三段话中间夹杂了无数脏话,他紧盯母亲,认为自己出了个好主意,然而母亲却朝他无力的摇摇头:“我不知道她现在住在哪,她换过很多城市,也从来不肯告诉我住址。”

说到这里,尹母的心发酸,女儿真的太不信任她了。

只不过和她拿到女儿住址后想做的行为摆在一起比较时,便变相印证了她不值得这份信任。

“人都找不到,我艹你干什么吃的?”

在旁边老神在在地看着电视,任由儿子辱骂妻子的尹父这时开嗓:“去老张家问问吧。”

两人恍然——是啊,订下婚约的,是可以找到的张家。

只不过,和‘好欺负’的血亲相比,张家在当地小有势力,而且也确实富有,说到底是他们收了钱又搞不定女儿,现在还上门兴师问罪?他们都有些犯怯。

最后这个难受的差事,自然落在最没地位的尹母身上。

尹母叹了口气。

这时,她无比希望,女儿可以主动回来,或者拨个电话,告诉她,她愿意为了家庭牺牲自己,接受这个婚…尹母想不出女儿拒绝的理由,毕竟她和老公养大了她,给她一条命长大,为什么会反过来给家庭带来恐慌和灾难?

想到用连珠炮脏话来掩饰恐惧的儿子,她心脏像有一万只蚂蚁咬噬一样难过。

抱持着这悲怆的情绪,她忐忑地敲响了张家的门。

丧子阴云尚笼罩在张家头顶,但和尹母相比,张太太的衣装体面太多了,皮肤也比较白,很久没有日晒雨淋地劳作过了。 她阴沉着脸听完尹母说明来意后,咧开轻蔑的微笑,带一点恨意:“你来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说好的,这件阴亲本来就要一条人命,你跟我保证了什么?姑娘完全自愿。所以你也跟我要了一个很自愿的价钱,几万块娶一个姑娘,我干事不厚道?你这话老娘就不爱听了。”

在这边的行情来说,是不折不扣的高价了。

原本尹家给尹晴七找的男方,因为她在外面打过工,很可能已经不是处了,又是村里人眼中的高龄,就只愿意出八千。

要不是附近村子实在找不到适龄的女死者,张太太也不愿意干这么缺德的事:“呦,当初是你好说歹说的劝我…说我儿子不能孤伶伶的下葬,又说姑娘为了弟弟聚亲愿意得很,我才答应了你,合着好话你说尽了,现在姑娘不见人影,我没跟你要回彩礼就不错了,你还敢上门来跟我要说法?今儿我家里的爷们都出城去了,晚上才回来,不然早给你打出去,还让你在这得吧得吧的,看了我就心烦。”

尹母拽她的手袖:“你不能这样啊,那婆娘说要我儿子命,我就一个儿子,你这是收买人命…”

这句话戳到了张太太紧绷的神经,脸上一直绷着的骄傲轰然破碎,她反抓住尹母的手臂,五官被愤怒和悲伤扭曲成狰狞的模样:“我死的不是儿子吗?!我不管,我花了钱,我就收买人命怎么了!?你不是早知道的吗!?你还跟我做交易,现在发现要祸害到儿子了,后悔了?门没没有!除非你能把彩礼钱还我,嗯?你还得出来吗?还不出来就滚,滚出去!”

她一边说,一边将尹母往外推。

尹母本来想赖着不走,但张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恶狠狠地恐吓她:“你不滚,等我爷们回来,直接去把你儿子狗腿打断!”

于是尹母不得不滚了。

婚期杀机尚早,但打断她儿子狗腿的威胁可是今晚就能立刻实现的。

张家男人多,结实小伙子一字排开,确实可以把尹安吊起来腿打断,而他家屁都不敢放一个。

尹母没办法,只能回去说服懒惰的丈夫和儿子一道去。

想着带两个男人,腰杆能挺直,翌日去到张家,却被邻居告之张宅全家出门旅游散心了。

斧底抽薪。

虽然沉浸在丧子悲痛中,张太太依然门儿清,来了个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过了风头回来,到时候大局已定,无论尹家是不是真的会出事都好办。

在城里念到中学的长子教她,这叫不在场证明。

尹家三人对着张宅紧闭的大门傻眼了,倒也不敢做出破门而入,查证里面到底有没有人的举动。

找不到亲家,他们现在只能寄望于冥婚是假的,不会真的弄出人命。

尹母日夜吃素念佛,尹安则走了另一个极端,他开始拒绝相信这种古怪的事:“拜托,这他妈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信冥婚那一套吗?我从一开始就不信,只是想从那老神婆身上骗点钱而已,最好再吓那表子一顿狠的,我可不会被这种东西吓到。”好像昨天被吓得看了一通宵的美女直播,不敢睡觉的人不是他似的。

他恨张家,恨无能的母亲,更恨不负责任的姐姐。

要是姐姐乖乖出嫁,这种破事就不会落在他头上了!

当尹安忍不住困意,在沙发上沉沉坠进梦乡后,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在沙发上‘醒’了过来。

梦境发生在家中,电视机仍然播着无趣的节目,他的手机摔落在地,屏幕上的女主播笑靥如花。

敲门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尹安,尹安,喜事到——”

这次的叫唤声,比叫尹晴七时更加森冷恐怖。

因为程念踩烂了她小儿子的纸锣,那个少女身上散发着不好惹的威压,连阴媒都知道柿子得挑软的捏,尹安就成了这个软柿子。

幽幽的笑意如秃鹰般盘旋在尹安头顶,他头皮一炸,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爬满了手臂。应激反应下,尹安保护自己的方法就是虚张声势,他高声怒吼,试图盖过老人的呼唤:“到你麻痹啊!滚啊!烦不烦啊!我是男的,带把的!你找错人了,去找我姐姐啊!”

“尹安,我要找的是你,”

门后的苍老女声酝酿着满满的笑意:“你们毁约在先,一个都跑不掉,张少爷缺人伺候,你得下去,你们全都要。别担心,你不会寂寞的。至于你姐姐?她已经改名换祖,跟你们没有关系了。”

说到这里,阴媒是不甘心的。

但她没办法。

“没有关系!?她是我亲姐姐,我是她亲弟弟,她姓尹,怎么可能跟我没关系!”

尹安大受刺激,冲到大门前拉开门,凶恶地瞪住这个矮自己一个头的红衣老太太。

老太太慈眉善目,除了衣服异常鲜艳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居高临下地俯视老太太片刻,尹安萌生出疯狂的想法——

他年轻力壮,可以轻易掐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何况是手脚不便的老太婆…

尹安双手扼住了阴媒的颈!

她的皮肤冰凉,没有人类应有的柔软和弹性,他没施加力道,只是颤声威胁:“我、我劝你离我远点,不要再来烦老子了!滚啊!信不信我杀了你!冤有头债有主,我什么都没干,你凭什么要我的命!?”

老太太的干枯泛白的嘴唇抖了下,她发声艰难,嘴角却怪异地吊了起来,张狂笑意扩大到半张脸上。

“你要杀了我?”

“你不要笑,不准笑!”

“好啊,杀了我。”

尹安双手用力收紧,而他也确实如愿了,几乎是没有阻力一样,他十指指尖相碰,将这老妖婆的颈压成了扁条状,他杀了人?然而,更惊怖的事情随即发生,他发现自己的手被紧紧吸附住,像揉进一块有生命的面团,反过来压迫他,他的手指被碾得骨折,惨嚎出声:“放开我,把手还给我啊啊啊啊啊啊!”

老妖婆的头没了颈的支撑,歪歪地耷拉下来,从下往上的瞪着他,怪笑不断:“我已经死了,你杀不了我,我却可以在梦里折磨你!”

她自顾自的尖声狂笑,丝毫没有理会尹安的哀求道歉。

这句话点醒了尹安,他不断痛呼之外,在心里拼命叫着——

醒来,醒来,快醒来啊!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尹安才被母亲开饭的叫唤弄醒。

确定自己已经脱离噩梦后,他哇一声哭出来。

当梦掌握在恶灵手中,入睡就变成了一件赴刑场一样恐怖的事。

但越是想强撑着不睡,睡意就越是强烈,他想通过视觉刺激来保持清醒,下了一部小电影,打完手冲后却发现自己更累,更困了…

好困…

不能睡,嗯,想一下明天吃什么…

好想睡啊…要是姐姐在就好了,为什么他要受这种苦啊,他可是男丁…

紧接着,他听到了敲门声。

第82章 082

面对婚期, 有人欢喜有人愁。

尹家三口心惊胆颤, 尤其是尹安, 说什么也不愿意睡觉了, 一闭眼就让母亲拍醒他。睡眠不足下, 短短数日就被折腾得精神衰弱。远在江市的宋宝茹则是掰着手指头的期待,她知道这件事背后的故事,程念隐去了尹晴七的名字,只大约告诉她来龙去脉。

“你确定能接受?”

程念问她。

两人就像是流星花园里的花泽类和杉菜,总在校园僻静处见面,宋宝茹疏远了她别有用心的闺蜜, 将课余的热情聚焦在新结识的玄学大师身上。

除了对玄学的知识, 她发现程念也是个很有趣的女孩子, 值得深交。

“又不是我杀人, 而且自食其果,我能接受啊, 就当看纪录片了,”宋宝茹好奇心强胆子大,也有一套可以自圆其说的逻辑:“连大自然的纪录片都有不干预原则, 何况我不是受害者,没资格代替妹子原谅他们。”

程念无可不可的点头,暗暗记下‘纪录片’和‘不干预原则’, 回头要用百度搜索一下, 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

“不说这个了, 等放学我去陈家接你啊!”

既然要过夜, 就得让对方家长放下心来。

其实她半夜溜出去也可以。

凡人的安保对程念来说如同虚设,不过话到嘴边,她想到养兄正为宋家千金对他冷淡的事情烦恼不已,如果看见他的心上人上门…程念唇角一弯,欣然点头:“我很期待。”

很期待陈胜瑾的表情。

这份期待,让程念整个下午的心情都很好,每天接送陈家三人上下学的司机亦难得地从彷佛脸部肌肉已然坏死的养女脸上看见了笑意,暗吃一惊。

到底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

陈家兄妹在客厅看电视剧,半小时后钢琴老师会上门,两人进度一致,会在音乐室一起上课——陈家音乐室里的乐器种类,可能比一些公立学校还要齐全昂贵。

陈胜瑾对韩剧上演的悲欢离合毫无兴趣,单纯陪妹妹看,顺便在用手机跟朋友联系的时候听点声音,不那么无聊。看妹妹眼眶发红,他问:“很有意思吗?”

“很感人啊!”

“女孩子都喜欢看这个?”

“最近很火,同学都在看,方甜推荐给我的,”陈胜瑜想起来哥哥不顺利的追妻路,会意地接着他的思路提醒:“学校里几乎人人都看过了,你可以用它做话题,问问宋宝茹有没有追剧。”

陈胜瑾嗯的一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再说吧,我今天邀她来做作业她都没答应我。”

对于没有拿下宋小姐这件事,他觉得挺丢脸的。

妹妹也体贴地没再追着说,反正哥哥有他自己的主意。

她重新投入到电视剧的剧情里,焦灼地嘟哝:“好急啊,怎么男主还不表白?”

话音刚落,保姆告诉雇主有客人造访,应该是陈少爷的同学。

听到宋宝茹的名字后,陈胜瑾双眸微闪,喜意骤现。

“哇,哥哥,你不是说她拒绝了吗?”陈胜瑜打趣道:“一定是人家拒绝了一次你就当真了,女生脸皮薄,肯定想你多问几遍的啊!你也太不解风情了。”

多问几遍?

“我已经很热情了。”

在重男轻女的富裕家庭里千娇万宠地长大,陈胜瑾还能充满绅士风度地追求一个女孩,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毕竟在他遇见宋小姐和程念换掉灵魂之前,人生可谓一帆风顺,要什么有什么。

让他死皮赖脸的追求女生,不太可能。

他宁愿想办法用一些盘外招将目标弄到手。

陈胜瑾站起来,英俊侧脸绷住不过火的笑意,将宋宝茹迎接进来后,矜持问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他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女孩的神色,宋宝茹诧异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还以为会是程念出来接我呢,我是来找她的。”

…?

啊?

怎么回事?

不仅是陈胜瑾,连在一的陈胜瑜都愣住了。

怎么又跟程念扯上关系了?????

如果心中的疑惑可以具像化成实体,那么两人已经被山一样的问号淹没了。

正好,程念从二楼走下来,在陈家兄妹的目光洗礼中迎过去。

“我跟奶奶说了,咱们走吧。”

“嗯!”

当程念走下楼梯,宋宝茹双眼闪闪发亮起来。

陈胜瑾挫败地发现,即使二人走得更近,关系最好的那段时间,宋家千金也从来没有用这种崇拜的眼神看过他。

为什么?

程念有什么好的?

在这一刻,年轻的陈少爷过早地体验到了戴绿帽的滋味。

宋宝茹和程念不是一个年级的,平常也根本没有交杂,他太震惊了,像一尊雕像般目送两人离开后才反应过来,面带愠色的转头看向妹妹:“她们认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啊!”陈胜瑜比窦娥还冤:“她在学校没朋友啊,惟一的那个现在也不跟她玩了。”

说的,就是被她撬走了的方甜。

语毕,陈胜瑜倏地想起一件事。

程念神出鬼没的,课间根本找不到人,如果从结果倒推回去的话,在学校结识宋家小姐,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

“又是她。”

陈胜瑾的脸色阴沉得要杀人了。

又是她!

他已经步步退让,没再招惹她了。

是了,一定是她从中作梗,宋宝茹的态度才会改变得那么快。

虽然没证据,但陈胜瑾认定了程念是幕后黑手。

要不是有她在搞小动作,他怎么可能追不到宋宝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