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水并不知道周嘉鱼发散的思维,他非常干脆的无视了这些无关痛痒的骚扰,停在了花园中心的那颗巨大的槐树之下。

之前周嘉鱼没怎么注意,现在靠的近了,他才发现这槐树真的特别大。看样子至少有几百年的岁数,树干粗的最起码得要十几个成年人手拉手围在一起此能将它包裹住。

林逐水伸出手,在那槐木上拍了一下。

他的手掌刚拍下去,周嘉鱼就清楚的看到槐树皮迅速的黑了一块,随即发出滋滋的响声,黑色的液体顺着树皮直接往下淌着,散发出恶臭的气息。

难道这槐树有什么特别之处?周嘉鱼刚这么想,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了一阵婴孩的啼哭。

那哭声连绵起伏,显然并不只有一个孩子。

周嘉鱼开始还以为这哭声也不过是那东西搞出来的异象,却见林逐水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你们不要这些孩子的命了么?”一个嘶哑的声音在他们上方响起。

这声音听起来非常的奇怪,按理说,一般情况下根据声音可以大致的判断出人的年龄和性别,但周嘉鱼却无法从这个声音里听出那人的信息,因为这声音几乎都介于两者之间,让人听起来非常不舒服。

婴儿的哭声越发的响亮,哭声的来源似乎也是他们的头顶,周嘉鱼朝树梢上看了看,发现拦住他们的黑色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此时在他们上面摇晃着,居然几个被头发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的婴儿。

这些婴儿应该还是人类,身体完全的被头发包裹住,只留下了一个头在外面。

林逐水冷冷道:“你想怎么样?”

那声音嘶嘶的笑了起来,它说:“不要再管这件事,否则,我就将他们全部杀了。”

林逐水闻言却是笑了起来,他淡淡道:“难道我今天不来,你就不会杀了这几个孩子?”

没有回应。

“让我猜猜,你进行到哪一步了。”林逐水说,“有了足够的祭品,你应该已经唤醒了她的神志……艳红岫,真是个好名字。”

依旧无人应答。

这寂静却让林逐水笑了起来,他道:“让我再来猜猜。”他指了指自己脚下的这一片黄土,道,“你要复活的人,就在我们脚下吧?”

树梢上的树叶开始微微的抖动,风声,和着婴儿的哭声,在死寂的夜空中回荡。

“你不要他们的命了?这可是几个孩子!”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

“我要。”林逐水冷淡道,“所以,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那声音问。

“我放你走,你把孩子留下。”林逐水抬步,缓缓的绕着树干走,他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粗壮的树干,在上面留下漆黑的烙印。

“你要怎么保证放我走?”那声音显然不太信任林逐水,道,“万一你反悔了怎么办?”

林逐水却是道:“你除了相信我,还能怎么办呢?”

一阵沉默。

“好。”那声音最后竟是真的同意了林逐水的提议,它说,“我相信你,你撤掉那些阳气,我把婴儿送回来。”

“撤不掉。”林逐水直言道,“你把婴儿送到我徒弟怀里。”他说这话的时候,右手对着沈一穷的方向,做了个手势。

沈一穷见到这手势后,伸手掐了一下周嘉鱼的手臂。

周嘉鱼被掐的有点懵,但明显知道肯定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他微微张了张嘴,还是将想问的话咽进了咽进了喉咙——他还是见机行事吧。

哭泣着的婴儿,被黑色的头发包裹着,开始缓缓的靠近他们,而为了让头发不被灼伤,林逐水也离他们远了些。

因为周围都太黑了,只能勉强看见婴儿的一个轮廓,然而当婴儿和头发靠近周嘉鱼到某个距离时,他却忽的觉得有点不对劲。

周嘉鱼道:“一穷……”

沈一穷没说话,伸手又在周嘉鱼的手臂上掐了一下,然后往他的手心里赛了点东西。那东西的触感似乎是符纸,周嘉鱼心下稍安。

头发突然开始加速,将那婴儿直接朝着他们抛了过来,周嘉鱼本来打算用手接住,却在头发将婴儿抛出的一瞬间呆了片刻——头发抛出的根本不是完整的婴儿,而是只有一个人头!那人头的眼睛只剩下眼白,嘴巴张开露出一排排细密的牙齿,尖锐的叫着,朝着他们砸了过来。

沈一穷大骂一声,闪身躲开,然后将手里的符纸直接贴了上去。

符纸和人头接触后,猛地窜出一团火苗,红色的火焰,直接将整个人头全部包裹了起来。

“啊啊啊啊!!!”黑暗之中,那个嘶哑的声音响起了的凄厉的惨叫,着叫声仿若泣血,带着巨大的愤怒。

周嘉鱼还没反应过来,便感到脚下地动山摇,他和沈一穷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那一颗巨大的槐树,竟是像有了生命一般,树干开始疯狂的抖动,好似要把根部从泥土里拔出来似得。

“怎么了!”此时太过混乱,周嘉鱼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沈一穷也有点懵,道:“走,我们离远点,肯定是先生动到关键的东西了!”

他们两人连滚带爬的下了花坛,朝着远处奔去。

“杀了你!!杀了你!!”也不知道林逐水到底趁着他们处理人头的时候到底做了什么,导致这玩意儿反应这么大,地面剧烈的颤动起来。

巨大的槐树伸展着枝叶,开始疯狂的无差别攻击。周嘉鱼好几次都差点被树枝扫到,好在勉强还是稳住了身体。而且他注意到,之前布满地上的头发,却是全都变成了一条条树枝,密密扎扎的铺在地上,

沈一穷的声音突然想起,他道:“卧槽,你看那儿!!”

周嘉鱼顺着沈一穷指的方向看去,却是看到了站在黑暗之中林逐水,而他身边的那一具棺材,却是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棺材不大,但非常的精致,上面雕刻着各种图案,即便是周嘉鱼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但也能感觉到这棺材肯定不一般。棺材外面涂了一层红色的漆,精致简直像是一件艺术品。

林逐水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刀刃已经全部没入了棺材里面,他立在那儿,周围飞舞的树枝丝毫没有对他造成影响。

“别碰她!别碰她!”声嘶力竭的声音响起,还带着泣血的味道,疯狂挥舞的槐树似乎要摧毁一切。

“该还债了。”林逐水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手上便开始用力,握着匕首重重的往下一划。薄薄的棺材壁就这样被他这样劈开,露出了棺材里面的东西。

周嘉鱼在棺材里看到了一个闭着眼睛的女人。

女人穿着红色的嫁衣,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眼睛闭着,仿若沉睡,这样的她任谁看了,恐怕都不会觉得她是个死人。

“艳红岫?”林逐水叫出了这个名字。

女人的眼睫开始微微颤抖,然后睁开了眼,她说:“我在哪儿,你是谁?”

林逐水蹙眉:“竟是已经有神志了——”

“你是谁?”女人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破了一个洞,林逐水的匕首,刚刚才插入了那里,她说:“我不是死了么,这里是哪里?”

林逐水冷冷道:“有人将你做成了僵尸。”

艳红岫明显的愣了一下,她的眼里开始积蓄泪水,只是那泪水却是血红色,她道:“你怎么那么蠢,那么蠢……”她说着这话,却见槐树所在的黑暗之处,跑出了一个青年模样的人。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到了艳红岫的身边,死死的将她抱住,“我明明就成功,只差一点,只差一点而已——”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不过一个分神,林逐水居然能找到他埋藏艳红岫的地方,将匕首刺入地下,重创了艳红岫的要害。

“你杀了多少人?”艳红岫被男人搂在怀里,她有些绝望的问,“你杀了多少人?”

“很多,很多,很多……”男人说,“我太想你了,原谅我违背了我们的誓言。”他呜呜的哭了起来,竟像是孩子似得。

“不,不!你明明答应我的,明明答应我的……”艳红岫也开始流泪,她慢慢的将目光移到了林逐水身上,道,“敢问先生来历?”

林逐水淡淡道:“章城林家,林逐水。”

艳红岫道:“我是佘山徐氏外戚艳红岫,他是我的恋人。”

林逐水面无表情。

艳红岫惨笑着:“他本是山中槐树精,我自幼和他一起长大,因此生了情愫,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没能熬过去……”

林逐水淡淡道:“他为了将你做成僵尸,至少杀了两百人,其中还有很多幼儿。”

艳红岫面露绝望之色,她道:“劳,劳烦先生,借匕首,一用……”

林逐水沉默片刻:“我可以代你动手。”

艳红岫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她道:“我要亲自来。”

林逐水轻叹一声,没有再强求,随手便将手里金色的匕首递给了艳红岫。

艳红岫躺在男人的怀里,伸出手抖着,她说:“我……要亲手取了你的性命,你怪我吗?”

男子低着头,像孩子一样呜呜的哭着,他说:“你早该带我一起走,早该带我一起走……我也不想那么做,我只是怕,怕看着你的身体烂掉……”

艳红岫笑了起来,她凑过去,吻住了男人的唇,然后将自己的胸膛和他的靠在一起,她说:“你还是那么笨,一点都,不听我的话……”匕首由身后重重的刺入,贯穿了两人的身体。

有黑色的雾气腾空而起,两人的身体都开始变化。

艳红岫身上开始腾起黑雾,原本红润的面容变得惨白。而男人的身体也在消失,仿佛泥土一般像是融化在了土地里。

周嘉鱼和沈一穷都看到了之前的那一幕,两人有些沉默。

“结束了么,先生?”周嘉鱼这么问。

“结束?”却不想林逐水冷笑了一声,他道,“还早得很呢。”一棵懵懂的槐树精而已,怎么可能知道制造僵尸的法子,而且无论是桥还是那旧楼,显然都有人在其中帮助这两人,甚至于还帮两人遮掩善后。

“过来。“林逐水道,“挖个坑,把她埋在这里吧。”

周嘉鱼惊讶道:“这儿?”

林逐水点点头:“既然两人不想分开,我们也不必强求。”此时黑雾散去,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周嘉鱼本来以为会挖很大一个坑,但是看向艳红岫的时候,却发现她的嫁衣里面空空荡荡,尸体竟像是随着那一阵腾起的黑雾一般,直接消失不见了。

只埋衣服,就方便多了,周嘉鱼和沈一穷挖好坑,把艳红岫的衣服全部埋进了土里。

林逐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袋子,取出了艳红岫的命牌。

此时命牌上面,已经是血色全无,变成了普通的木牌。

周嘉鱼本来以为他会将木牌和艳红岫一起埋了,却没想到他最后还是将木牌收进了怀里,嘴里轻轻的念了一声:“佘山外戚。”

周嘉鱼和沈一穷都不太明白,两人乖乖的站在旁边,等着林逐水的吩咐。

“走吧。”林逐水摆了摆手,“回去了。”

此时天边已经有太阳升起,橙色的阳光打在沙沙作响的槐树上面,好像镀上了一层金光。

周嘉鱼扭头看着身后,道:“先生,昨天这槐树还不在,今天就出现了,住这儿的人看见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林逐水道:“没关系,我这里施了符咒,他们受符咒的影响,会觉得这槐树本来就该在这儿。”

周嘉鱼说:“哇,还有这种符咒。”

林逐水挑眉:“怎么?”

周嘉鱼说:“没,我就觉得这符咒用来找女朋友应该挺好用的。”

林逐水:“……”

沈一穷在旁边拍拍周嘉鱼的肩膀,一脸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的表情,居然敢和先生开玩笑了。但是见周嘉鱼表情认真,沈一穷才发现他好像真的没在开玩笑……

“在先生这里修习,谈恋爱是不可能的。”沈一穷后来悄悄的告诉周嘉鱼,“想谈恋爱就得出师,这是师父当时定下的规矩。”

周嘉鱼说:“你和我说做什么?”

沈一穷扭捏着:“你不是想谈恋爱吗?”

周嘉鱼莫名其妙:“我没有啊。”

沈一穷说:“哼,我才不信。”

周嘉鱼觉得十七八岁青春期的小孩子真是难伺候……

三人处理完事情后,回了酒店,好好休息了一天。

第二天,林逐水带着周嘉鱼和沈一穷他们又来了大桥上面一次。周嘉鱼在上看见一个熟人,却是那痛失爱人的秦伊河。

秦伊河站在桥头,似乎正在烧纸什么的,周嘉鱼过去叫了她一声。

“是你们呀。”秦伊河的脸色和之前相比好了很多,至少笑容不勉强了,她手里捏着些纸钱,微笑道,“我昨天梦到她了,她说想我,我就过来看看她。”

周嘉鱼也不知道该说是什么安慰她,只能说节哀顺变。

“嗯,我知道的。”秦伊河说,“她不想我太伤心了,还安慰我呢,我也会努力调节情绪的,谢谢你们。”

周嘉鱼犹豫了一会儿,将他在桥上看见的景象告诉了秦伊河,说唐笑川已经挣脱了怨念,灵魂被净化了。

秦伊河点点头,再次道了谢。

今天是慧明做法事的最后一天,和十几天前相比,他的面色憔悴了许多,看起来这场法事耗费了他不少的力气。

结尾的时候,江十六和江十九都在场,两人对着慧明连声道谢。

慧明一直保持着笑容,只是这笑容连周嘉鱼都觉得有点假,他温声道:“要是施主能少遇到些这种麻烦,才是最好的,小僧倒是希望,没有出手的机会。”

江十六叹气:“大师教训得对。”

慧明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在回去的车上,林逐水和慧明把艳红岫的事情告诉了慧明,慧明听后眉头一直皱着,道:“艳红岫的姓氏很不常见,你说到佘山徐氏,我才想起来,好像他们外戚,的确有姓这个的。”

林逐水不说话啊,似乎在思考什么。

“这么多条人命,也不损了阴德。”慧明叹气,“这一片都是江家的地盘,若是说他们不完全不知情,我是不信的。”不论是旧楼的火灾,还是大桥,都是大事儿,就算不知道详情,肯定也能听见风声。”

林逐水道:“嗯,我知道。”

“况且现在……”慧明义正言辞的说,“你的两个徒弟还跟着你呢,会不会不太安全,要不然让他们来青檀寺跟着我修习一段时间。”

林逐水骂道:“做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慧明叹气,目光不舍的从周嘉鱼身上移开了。

周嘉鱼打了个哆嗦,莫名其妙的从慧明的眼神,联想到了家里的那只黄鼠狼,难不成他在慧明的眼里也成了个可以行走的冰淇淋?

所有的事情都办完了,林逐水定下了离开的机票。

在走的前一天晚上,周嘉鱼早早的入睡,

半夜的时候,他忽然被敲门声惊醒。

“谁啊?”周嘉鱼打了个哈欠,他以为是沈一穷有什么事儿,也没多想,便走到了门边。但好在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凑过去看了看猫眼,这一眼,差点没把他半个魂儿吓掉。

只见门外站了一个纸人,那纸人和正常人是等身大小,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衫子,红艳艳的嘴唇咧开,正对着他笑。

周嘉鱼在心中开始感谢林逐水锻炼了他和沈一穷的胆量,说实话,这要是之前,他怀疑自己会会被吓的厥过去。

“开开门呀。”门外传来的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周嘉鱼心想我他妈凭本事关的门,我凭什么要给你打开,他冲回了床边,想要把这事儿告诉林逐水,但是又想起自己没手机。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周嘉鱼摸着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咬着牙。

门口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周嘉鱼朝着门口瞅了一眼,心中开始疯狂的骂脏话。那纸人居然开始试图从门缝里挤进来,眼见已经探入了半个脑袋。

周嘉鱼额头上溢出冷汗,眼睛在屋子里环视一周,然后突然注意到了桌上的某个物件——打火机。

他拿起打火机,就去了门口,冷笑着对着那纸人说:“长得那么恐怖有屁用,你他妈的还不是纸做的。”

纸人的笑容僵住了。

周嘉鱼弯腰点火,一气呵成。

纸人真的燃了起来,它开始尖叫着缩了回去,周嘉鱼在屋子里骂:“早该进步了,用什么纸,你有本事用钢板啊王八犊子!”

外面没了动静,周嘉鱼再从猫眼往外看,却是什么都没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