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八道:“滚吧,我已经取回了自己的力量,你还敢对他动手?”

空气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周嘉鱼看到祭八停在了自己的面前,他哆嗦着嘴唇,说出了一句小声到几乎听不见的话。

祭八凝视着他的眸子,轻声道:“抱歉,我救不了你。”

周嘉鱼眸中仅剩的亮光暗淡下来,他再也没有力气了,祭八好像对着他说了什么,但周嘉鱼都已经听不清楚。

他闭上了眼睛,就这样陷入了长眠。

大鸟凝视了周嘉鱼片刻后,缓缓挥动着翅膀,身形逐渐变淡,从这里消失了。

孟扬天表情木然的坐在原地,像是失去了一切动力的木偶。

莲台之上的林逐水眼眸微动,随即他缓缓睁开了眼。此时,那双眸子里面已经看不到一点红色,只余下一片如夜色般深层的黑。

林逐水站了起来,他隐约间感到了什么,抬头朝着上方望去——平日里无法使用的视觉在此时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林逐水看到了自己头顶上,将头垂在平台外面的人。

那是他熟悉的面容,虽然没有见过几次,当却已经深深的印在了脑海里。

“周嘉鱼……”林逐水感觉到了什么,他开了口,声音里竟是带上了恐慌,“周嘉鱼——”

接着是急促的奔跑,林逐水踏上了旋转的阶梯,像是登上一座高塔。

高塔之上,藏着他的珍宝。

“周嘉鱼——”林逐水的呼声越来越急,他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

平台上到处都是鲜血,周嘉鱼趴在地上,将头支了出去,像是要努力的看到下面,他的身侧有一个巨大的莲台,莲台上面附着着一层厚厚的血浆——林逐水只是看了一眼,便瞬间明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脚下踉跄了几步,竟是觉得脚步沉重无比,无法再挪动一步。

“周嘉鱼。”林逐水声音嘶哑,带着无助,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觉醒来,事情变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他缺席了最重要的剧情,错过了最该在的场合。

林逐水终是走到了周嘉鱼的身边,他慢慢的跪在地上,将周嘉鱼的身体翻转过来,看到了他已经变成白骨的左手。

林逐水眼前一阵眩晕,直到死前,周嘉鱼的右手上都捏着匕首,匕首上沾染着血肉的碎屑。

“周嘉鱼……”林逐水的手触碰到了周嘉鱼颈项上的脉搏,那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波动。

林逐水慢慢的弯下了腰,将头抵在了周嘉鱼的身体上。接着,他看到了周嘉鱼身侧的用血液写成的字体,那里有一个桃心,有一条鱼,还有个水字。

然而那条鱼,却已经被鲜血涂花了大半,快要看不出刚画出的模样。

林逐水抱起了周嘉鱼,心中生出了一种抱着他从这里直接跳下去的冲动。

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知道,他的命,是周嘉鱼的命换来的。

“乖,没事了。”林逐水慢慢的用手把周嘉鱼脸上的血渍擦干,在他已经没有了血色的唇上印上温柔的吻,“没事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他说着话,将周嘉鱼抱了起来,一步步顺着那阶梯往下走。

林逐水这辈子没有犯过太多的错误,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犯的第一个错误就如此致命。

他把他的小鱼弄丢了,并且再也找不回来。他的鱼那么蠢,没人护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寻到回家的路。

在离开这里时,林逐水将唇凑到周嘉鱼耳边低喃:“没关系,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过来了。”

此时林逐水却是已经想了明白——他到底是放心不下,只可惜要白白辜负周嘉鱼的一番心意。

第104章 相遇

正月初三, 大雪。

沈一穷早早的起了床, 抱着小纸一起下了楼。

今天早饭是请来的厨师做的,本来他们住的地方不会让外人进来,但因为周嘉鱼身体的缘故,他们还是破了这个例。

早饭味道很好,沈一穷嘟嘟囔囔, 说马上过年了, 得给小纸做几套新衣裳。

桌上的其他人却都没怎么说话, 他们表情都有很沉闷, 看起来像是在担心什么事。其实沈一穷也在担心, 但他不想说,周嘉鱼曾经说过他的嘴开过光,所以他怕自己一语成谶。

“今天外面来的人多,别在门口等了。”沈一穷摸了摸小纸的脑袋, “被人看见了会吓到人的。”

自从周嘉鱼偷偷跑走之后,每天小纸都会在门口等他, 但这几天又正巧是过年, 门口的人格外多,小纸被人看见了很容易引起恐慌。

小纸闻言慢慢的点点头, 算是应下了沈一穷的话。

门外突然传来车汽车驶入的声音,众人均是一愣,随即十分默契的纷纷起身,朝着门口处跑去。

他们看到了林逐水的司机开着车,从车窗里影影绰绰的看到了看另一个身影——林逐水。

“先生!先生!”在看到林逐水身影的刹那, 沈一穷立马露出笑容,他想着林逐水都回来了,周嘉鱼定然跟着一起,两人肯定都没有事……

其他人和他反应差不多,大约都想着周嘉鱼肯定也回来了。

这样的反应直到林逐水和坐在副驾驶上的林珏一起下车,他们并没有看到周嘉鱼。

林珏脸色憔悴到了极点,她双眼红肿,面色惨白,看起来像是已经哭过了很多次。林逐水站在她的身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而原本黑色的长发,竟是变成了花白的颜色。他身上透出阵阵的冷意——沈一穷在看到的第一时间便意识到,周嘉鱼带给林逐水身上的那丝人气儿,又不见了。

这让沈一穷感到了恐慌,连抱着小纸的手也开始颤抖。

没人敢问周嘉鱼怎么了,大家都隐约感觉到了某些不详的气氛。

林逐水他们后面还有一辆车随后也驶入了院子中,众人在看到那辆车后,都陷入了更深的沉默——那是用来装棺材的灵车。

小纸懵懵懂懂,扯着一穷的袖子问爸爸呢,爸爸呢。

沈一穷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他想笑,想插科打诨,但努力了很久之后,却发现自己用尽全力也没办法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来。

他第一次这么的害怕说话。

灵车停住,林逐水走了过去,拉开了门栓,从里面小心翼翼的拉出了一个冰棺,随后他慢慢弯腰,把脸贴在了上面,轻声道:“嘉鱼,我们回家了。”

小纸呆呆的叫了声:“爸爸。”它挣扎着想要从沈一穷的怀里跳出来,沈一穷本不愿放手,但奈何它的力气太大。

小纸一路跑跳,很快就到了林逐水的身边,它叫着爸爸,爸爸,顺着那冰棺爬了上去。

“爸爸。”隔着玻璃,小纸看到了周嘉鱼,它此时对于死亡的概念并不明确,还以为周嘉鱼是睡着了,便伸出扁扁的小手轻轻的拍打着,“爸爸,你醒醒呀,爸爸,你醒醒呀,是小纸……”周嘉鱼没有回应它。

小纸茫然的扭头,看向林逐水:“大爸爸,爸爸为什么不理我,我想要他抱抱小纸……”

林逐水伸手摸了摸小纸,他说:“对不起,小纸,我把他弄丢了。”

小纸呆立在原地,似乎不明白林逐水说话的含义。

但它不明白,周围的人却明白了。

最先绷不住的是林珏,她的腰开始弯下,像是没办法承受身体的重量,细碎的啜泣声从她的喉咙里溢出,如同泣血一般。

沈一穷也开始掉眼泪,他慢慢的走到了冰棺旁边,看到了躺在里面的周嘉鱼。

周嘉鱼的身体被保存的很好,仿佛只是睡着了一半,他安静的躺在那里,长长的睫毛投下黑色的阴影,嘴唇失去了血色,肌肤也变得如同透明。

沈一穷突然有些恨自己了,他为什么要叫周嘉鱼罐儿呢,这个本来是开玩笑的称呼,到了此时却变成了刺痛人心的称谓。

眼泪一滴滴的砸下,沈一穷呜咽起来。

他经历了太多生死,却未经历过离别。

“你回来了。”沈一穷低低的说,“你怎么才回来……”

众人都安静极了,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之后的事,沈一穷都处于恍惚的状态之中,他看着林逐水将周嘉鱼带回了住所,却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总觉得周嘉鱼还会回来,会笑着叫他黑仔,会穿上围裙洗手做汤羹,会抱着小黄慢慢的抚摸。

但什么都没了,小黄沉默的坐在沙发上,和小纸靠在一起,屋中无人说话,也无人动弹,

所有人都在消化这让人难以下咽的事实。

“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呢。”沈暮四喃喃。

沈一穷静静的坐在沙发垫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几天之后,林逐水亲自给周嘉鱼办理了葬礼。沈一穷原本以为林逐水会扛不住,但没想到从头到尾,林逐水都显得非常的平静,甚这种平静让人感到恐惧,沈一穷开始害怕林逐水之后的爆发。

周嘉鱼一切都是林逐水操办的,他亲手给周嘉鱼换了寿衣,画好了妆容,点了火,乃至于将周嘉鱼送入焚炉。

在进行最后一步的时候,林逐水睁开了眼,露出了一双黑色的眸子。

这是沈一穷第一次看见林逐水睁眼的模样,他在林逐水的眼神里看到了无边的温柔,林逐水吻了吻周嘉鱼的唇,在他的耳边低低喃语几句,接着居然笑了起来。

沈一穷看着林逐水的笑容浑身发凉,他慢慢的走到了林珏身边,轻声道:“师伯,先生没事吧……”

林珏穿了一身素净的白色长裙,头上也带着朵白色的花,经历这件事,她整个人都好像褪了色一般,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不少,连话也不爱说了。

“嗯。”林珏说,“没事。”她眸光淡淡,视线停留在燃烧起来的焚炉之中,“我也经历过,这不也熬过来了吗。”

她眼眶却是又红了,“况且逐水的性子,他真下定了主意,我能劝得住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小金龙就站在旁边,表情看起来有些低落,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林珏。只是外面本来还算晴朗的天气,又开始飘起了大雪。

墓碑也是林逐水亲自给周嘉鱼选的,风水很好,沈一穷看着林逐水慢慢的将放着骨灰的罐子放进了墓中,神情温柔至极。

沈一穷注意到了墓碑上已经刻上了林逐水和周嘉鱼两个名字,看来林逐水已经打定主意和周嘉鱼合葬。

然而沈一穷却注意到了一个让他觉得恐慌的细节——墓碑上面两个名字竟是都被镶嵌了金色,这本是只有葬下去的人才会这么做。

林珏却是一点都不意外了,她表情漠然,目光透过林逐水看向了未知的景象。她当年给恋人下葬时,不知抱着何种念头,也没人知晓她当时到底是依靠什么熬过来的。

葬礼全程都非常安静,没有人交谈,气氛寂静的可怕。

小纸藏在沈一穷的兜里,它也终于明白了死亡的含义。就是心中心心念念的人不会再回来,而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再也不能相见。

一切结束之后,众人回家。

林逐水在屋子里开口,嘱咐了他们一些。

沈一穷听的却心中发慌,他道:“先生……”

林逐水却好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似得,挥了挥,示意他不要说话。

沈一穷只能闭嘴,他的手握成拳头,指甲划破了手心,他不是周嘉鱼,无法使林逐水改变主意,只能看着事态一点点的坏下去。

周嘉鱼的突然离开,抽去了屋子里的大部分活力。屋中的气氛,变得格外死气沉沉。

沈一穷也开始忙碌了起来,他已经从师林逐水几年,是时候出去单独历练了。

林逐水的行踪开始变得飘忽不定,几乎很难在家中看到他的身影,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却没人知道。

沈一穷每天都在担心听到林逐水的死讯,但当某一天,他见到了许久未曾看到的林逐水时,竟然真的生出了一种死亡是林逐水的解脱的错觉。

林逐水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他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听到沈一穷进来的声音,他抬眸,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双黑色的眸,本该十分的漂亮,可此时里面却如同被冻住的湖水,只能看到里面传出死寂般的严寒。

他看到了沈一穷,却好像又没有看到他,冷漠的移开目光后,问了一句:“什么事。”

沈一穷的心沉了下去,他第一次如此清楚的感觉到林逐水身上的变化。从前的林逐水,虽然外面是冷的,但灵魂却有温度。可眼前这人,却已经冷到了骨子里。

“先生,我打算出去游历。”沈一穷说,“可能会去几年……”

林逐水嗯了声,说你去吧。

沈一穷说:“先生……”

林逐水慢慢抿了一口茶,淡淡道:“如果你想劝我,就不用再说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沈一穷哑然,只能苦笑着转身。

没了水的鱼活不了,没了鱼的水便是死水。他在那儿,却又好像不在了。

沈一穷离开了林家,开始了一个人的旅行。如果可以,他也想当一辈子的孩子,但人却是必须要长大的,无论过程多么的痛苦。

沈一穷一直以为,他下一次收到几个师兄的消息,会是关于林逐水死讯,甚至在心中已经做了无数次的准备。

但是当他刚从某个糟糕的地方逃出来,接到了师兄的电话后,却听到师兄在电话里说了一句:“我们找到周嘉鱼了!”

“什么??”沈一穷惊呆了,“找到周嘉鱼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快点回来。”师兄激动极了。

沈一穷完全不明白师兄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他都这么说了,想来也不会拿周嘉鱼来开玩笑,于是沈一穷快马加鞭,连夜赶回了家。

然后,他真的见到了周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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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周嘉鱼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坚信死亡就是无尽的长眠。但后来,他遇到了林逐水,遇到了那些事,于是便开始思考传说中孟婆到底是什么模样,孟婆汤到底好不好喝,走过了奈何桥,是不是真的会忘断前缘。

所以当他睁开眼看到光线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呆的。

“醒了,醒了!”有激动的声音响起,周嘉鱼的脑子木木的,完全无法思考,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块实心的木头,僵硬的躺在床上,身体没有任何一个部位能动弹。

白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壁,还有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都在告诉周嘉鱼一个事实,他躺在医院里。

有医生匆匆的赶过来,周嘉鱼耳边再次响起了那几乎是喜极而泣的声音:“醒了,醒了——”

周嘉鱼扭头,看到自己床边坐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姑娘,那姑娘满脸都是泪水,用惊喜的目光看着他。

“你是……谁……”周嘉鱼艰难的开口,声音细弱蚊声。

“周嘉鱼,是我呀。”好在那姑娘还是听清楚了他的话,凑到他耳边道,“你醒啦,咱们的孩子要出生啦。”

周嘉鱼:“……”他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孩子?我们的孩子吗?”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像是被灌了浆糊似得。

“对啊。”姑娘说,“你摸摸看?”

周嘉鱼就很懵逼的伸手慢慢摸了一下。

姑娘说:“开心吗?”

周嘉鱼傻乎乎的点头。

“哈哈哈哈哈哈,蠢蛋,你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姑娘见到周嘉鱼这模样,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满脸都是泪,“我才不是你女朋友呢,况且你都昏迷了三年多了,哪里来的孩子。”

周嘉鱼的脑子还是迟钝的,无法完全处理面前这姑娘说的话,只知道一个事实,就是那孩子的确不是自己的,他有点失望似得,嘟囔着说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孩子……

姑娘再次大笑,说你哪里来的孩子,难不成是梦里出生的。

周嘉鱼莫名的委屈。

因为睡了太久了,周嘉鱼的身体和记忆力都非常的糟糕。后来经过几人的提醒,才知道自己是在三年前遭遇了一场车祸,之后一直沉睡至今。本来医生说恢复的机会十分渺茫,没想到躺了这么久之后,居然真的醒了。

但是周嘉鱼完全不记得了以前的事,脑子里很是混乱,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非常重要的事,想要努力的想起来。但是他朋友说不用那么着急,他就是一条没有牵挂的单身狗,忘了就忘了吧,反正可以重新开始。

朋友一共有三个,两男一女,其中一对还是情侣,姑娘刚刚怀上。他们从小就认识,感情一直很好。在周嘉鱼遇到这种事情后,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他。

周嘉鱼自然是十分的感激,

不过在床上躺了那么久,周嘉鱼的身体的确受到了严重的影响。首先就是身体虚弱,四肢十分的纤细,连站也站不起来。

“复健会比较麻烦。”医生说,“需要病人很强的意志力。”

虽然医生这么说,但周嘉鱼还是咬着牙硬撑了下来,想要快点恢复自己的身体状态找回丢失的记忆,他总感觉自己遗漏了非常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