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没了蹭着去城里的可能,阿青和阿木即使嘴上总是叨叨着,想早点回道观去,可到底感觉有些失望,有种被抛弃了一般的感觉,好在自我调节的功能不错,又有这么两个人帮着开解,三两句话的功夫,倒是也缓了过来,不说心里怎么想吧,好歹脸上重新恢复了精神。

“也是啊,我都想师傅了,也不知道没我们在,道观里冷清不冷清。”

“这几日那山林子里的陷阱也不知道谁在看,有没有弄到好东西。要是有只羊就好了,正好弄个羊肉锅子吃。”

三句话不离吃的,这说的估计就是阿青了,看看,刚才那脸还耷拉着呢,一说到猎物,一说到吃的,那神情就立马多了几分兴奋。真是个十足十的吃货。

看着他们恢复了神色,本村的那个汉子总算是松了口气,不过心里却忍不住埋怨上了自家村子里那几个,怎么就不知道多等上一等,弄得他都不好意思了。不过这样的情绪不过是转瞬,就没了踪影,因为立马就有听到人通知,知道他们回来的老人赶来,告知了他们,树根爷爷他们急匆匆的往山下去的缘故。

“伤了人了?”

“可不是怎么的,就是山凹子的大方,那小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往日瞧着挺机灵的,不想这次引着野猪出来的时候,愣是崴着了,差点被后头冲出来的野猪给顶穿了肚子。好在是边上的人帮着引开了,可就是这样,那腿上也划了老大的口子,树根叔瞧着不好,你们又不知道去了那个村子,所以啊,就急吼吼的,招呼着大家伙儿抬着人和猎物下山了,说是分出两个抬人去道观,其他的去卖猎物,等他们去城里的回来,到道观集合,对了,也留了话,让两个孩子赶紧回去呢。”

明明是出了事儿,可不知怎么的,那汉子心下猛地就是一松,只觉得自家村子的脸面这算是给捡起来了。不过等着这想头一过,想到那受伤的人,心又是一提。只觉得这一趟去山村去的,实在是不是时候,若是当时阿木他们在,有这么一个懂得医术的人在,即使是孩子呢,只怕也能让人多安心几分。

看看,阿木这不就是问上了?可见懂和不懂,那真的有没有这么一个人很不一样啊。

“口子可大?流血多不多?”

“巴掌大的口子,裤子上全是血。”

“流出来的,还是飕飕往外飞的?”

“要是飞溅出来,那人早没了,就是流血,不过那流的不慢就是了。”

“包扎了没?止血药可上了?”

“上了,上了,就是上次道观求来的那种药,上了三层才算没冲开,包扎也紧,还是按照上次你师傅给人包扎断腿时候的法子,上下都裹上的那种。”

阿木问的详细,那老头说的也十分的细致,一边说,一边还十分忐忑紧张的看着阿木,明明一个是老头,一个是孩子,那姿态愣是倒了个个,可见对阿木这专业人士的重视。

“那还好,听着应该不算太严重,按照路程,若是一路急赶,应该来得及,最起码命应该能保住。”

听得阿木给出这么一个结论,即使那受伤的,不是自己村子里的人,周围围拢过来的村民也齐齐的松了口气,一脸庆幸。

别看他们两个村子日常吵吵的厉害,为了打猎的事儿,打架也不是一次两次,可说到底都是苦哈哈的山里人,深知抱团才能活的更好的道理,再加上这一次本就是两个村子合作,还是刚看到了合作好处的时候,这要是有了人命搭里头……哪怕是为了不至于以后合作的事儿黄了,也免不得对这越发的上心。

如今听到人能保命,哎呦,这样一下子整个村子的人都觉得松快了几分。这会儿子也有了心情发挥热情了,一个个的,拉着阿木他们就往村中走,这个喊吃饭,那个让烤火的,差点把阿木他们给吓着。

这么积极热情?那刚才他们刚来的时候,那冷清难道是幻觉?好吧,这是担心人命,理解万岁。不过再怎么理解,阿木他们还是要赶着时间往山下走了。倒不是说,对这村子有了什么想法,涉及到人命,人家这么做真心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而是他们担心明道人他们担心啊!

你说这伤患都送上门了,还顺带上两个孩子得了蟒蛇的消息,可偏偏人却不见踪影,这让那两个半老头子怎么想?会不会担心他们受伤?会不会惦记他们安全?自觉是自家师傅小棉袄的阿青和阿木,只要一想到这个,哪里还坐得住。

得了,趁着天色还早,赶紧的,喝口热粥就走吧。按照这路程,天黑前赶到山下还是可以的。要是抓紧些,指不定还能在黑透前上山呢。

要不怎么说自己养的孩子就是亲呢,阿青和阿木他们想的那真是没半点差池。这不是,半下午的,猛地接待了树根爷爷他们一行三个成人,一个伤患的明道人这会儿就整皱着眉头,看着山下着急着呢。

“师兄,你担心什么?那树根老儿不是说了,那两个好好的嘛,放心,就他们那点子本事,只要不是遇上什么大东西,必定平平安安的。”

明明是想安慰一下自家师兄,不想刚说完,泉道人就得了明道人一个大白眼,半响才反应过来,这是嫌弃自己不会说话,脱口而出了一个大东西,有咒人的嫌疑了。弄得泉道人十分的哭笑不得。想再说点什么吧,又怕不小心戳到自家师兄这会儿脆弱的小心脏,泉道人只能摸着鼻子,不咸不淡的打了个招呼,直接转头走人了。

有这不讨好的功夫,还不如去外头走走呢。这大冬天的,有人在自家道观借宿,作为主人,总不好太忽视了,再怎么的,柴火什么的,总要多备些给人,毕竟那里头有个失血过多的人在呢,比寻常人更怕冷些。

这头泉道人刚走出去没多久,那头蒙头蒙脑的石头又大步的窜进了明道人的屋子,一边脚步不停,一边一脸兴奋的高声询问道:

“师伯,师伯,师兄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听说还得了蟒蛇?那东西也带回来嘛?蟒蛇是个什么样?听说有手臂粗?那多可怕,师兄他们好厉害。”

唉,又是一个戳心窝子的,这一说,你让明道人这心怎么静的下来?担心死了好不。也不知道这两个死孩子,什么时候能回来。这两个如今越发的不知道轻重了,这样的事儿都遇上了,还顾什么冰屋啊,应该一并回来才是正紧……明道人背着的手已经捏成了拳头,若非还要顾着自己这一观之主的体面,他暴躁的都想自己下山寻人去了,看着天色,都嫌弃天黑的太慢,时间难熬。

所以喽,当阿青和阿木好容易在天黑后急吼吼的赶到道观,叩开了门之后,迎接他们的,就是自家师傅雷达一般,扫描全身的严肃脸!惊得两只和鹌鹑一样,站在门口,一动都不敢动,只剩下那滴溜溜的转,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得眼珠子还在活动。

☆、忙,上元节

阿木和阿青回到道观的经历, 那真是波澜起伏,声势浩大。先是受了一通爱的目光洗礼,还有观中众人的询问关心, 可随即而来的却是一通的训斥。

“冬眠的蟒蛇, 既然不曾威胁到你们的性命, 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的去除了它?早年我是怎么和你们说的?莫道群生性命微, 一般骨肉一般皮。咱们虽说不忌荤腥,打猎吃食也属有,甚至还因此得利,可这多是为了生存而为,便是道祖也能宽容。可如今呢,你们是越发的不像样了, 自觉有些身手, 就如此胆大……”

想哭怎么办?要是按照自家师傅这么个说辞, 他们以后出去,要是再遇上个什么东西, 那还出不出手了?缩手缩脚的岂不是反而更容易遇上危险?阿木偷偷的抬头, 看了自家师傅一眼,嗯, 面无表情,再看看师叔?一脸的好笑。等等, 好笑?是了,也是他迷障了,他们是道家, 又不是那一天到晚讲究慈悲的佛家。很没必要这样小心。随性而为才是道系的正确解开方式。那么师傅这是……

“师傅,我们以后会小心的。”

阿木呐呐的插了一句嘴,眼睛盯着自家师傅猛瞧,果然,明道人那表情立马就缓和了好些。这让那个阿木的心猛地就放下了,果然,关键点还是在这里,叨叨什么的,是师傅担心爱护的别扭表达方式。

“知道就好,去,回你们自己的屋子去,将那《女青天昭书天律》抄写一遍,对了,还有《北阴酆都黑律》也写一遍。三日内教给我,考教不通过……哼哼。”

嚓,师傅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个?抄书?还是道家戒律?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这东西最是枯燥吓人好不。再说了,他们只是打猎,不是虐杀,弄得着这样?还考教?您这都不用哼哼,我这里已经想躺下了。

阿木有心提出反驳,不想刚抬头,那委屈的小眼神刚露出来,那边明道人又给了一个雷下来,直接让他伤上加伤:

“正好,你们走的时候是初五吧,嗯,还错过了初六的朝真拜斗,一会儿将《玉枢宝经》诵读三遍补上。”

要不要这样啊,他们可是刚回来,连口饭还没吃上呢,这功课就下来这么一连串,这日子怎么突然就那么悲催呢,这还是他心心念念想着回来的道观吗?阿木整个人都焉了。关键时刻,还是阿青更坚定些,显出了作为大师兄的模样来。

“师傅,这抄书什么的,是咱们的不是,咱们认,可这《玉枢宝经》……这还有找补的?雷声普化天尊收不到吧,还不如下次多念几次来的实在,您看……”

好,就该这样讨价还价!就没听说过念经还有找补的,就该这么怼。阿木心里拼命的给阿青点赞,脸上却半点痕迹不露,只用眼角微微的瞧着现场,生怕被牵扯到自己头上。由此可见阿木这娃,那小心思不是一般的多啊。看,泉道人发现了,已经瞪眼过来了。

许是这一顿训斥明道人到底泄了心中的郁气,看着这两个在外头爬冰卧雪回来,显得有些狼狈的弟子也有些心疼。听到阿青这么一说,面色虽有些不怎么好看,可到底顺着台阶下来了,淡淡的点了点头,

“也罢,下次念十遍。”

十遍?呵呵,这嘴巴都能干裂了。不过算了,只要不是一次性下来,只要这一次能躲过去,这就是好消息。阿木和阿青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只是很显然,这样的松一口气还是快了些,因为再他们好容易抄完了戒律,考核也磕碰着通过之后,一个转头,上元节就到了。对,就是前头说起的元宵节,这节日可不仅仅是有汤圆吃,对于道家来说,即使日子过得再马虎,这一日怎么也不能含糊了去,这关系到一年的大运势,关系到自己的修行。

来,科普一下啊!道教自来便有“三元说”;对应着天官、地官、水官,各有职责。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和生民息息相关,一个都不能少。而这其中,天官的生日,就是正月十五日,中元地官则在七月十五日,也就是所谓的鬼节,下元水官是十月十五日。至于为什么是“上中下”这么定?那是因为这又包含了“天地人”的概念,是祭祀三界的意思。这么一笼统,你说,这节日的意义大不大?

而这么严肃重要的日子,作为道观观主的弟子,阿青和阿木能躲懒了去?想都别想。看俺,这不是,连着两日,天还没亮呢,人就被喊起来了,从前到后,整个道观的大扫除工作正等着他们呢。

“师兄,你说,咱们道观是不是人少了些?我瞅着再多上三五个人,看着也空旷的很。又不是不够住,你说师傅怎么就不知道拓展拓展?”

一到干活的时候就嫌人少,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阿青瞧着阿木都不想说话,感觉十分的心累。倒是石头傻不拉几的瞪着单蠢的大眼睛,接下了话头:

“我们人也不少啊,6个人呢,等着李师叔回来,那就是7个了,后头屋子都快不够住了,怎么还要招人?对了,不是说,道家收弟子,都是随缘的吗?能这么主动?”

越是单蠢的人说出的话就越是直接,看看,一句随缘,就将阿木的目的彰显无遗了吧。阿青转头失笑,不过阿木脸皮厚,这点子小打击权当没听到,反过来还教训起石头来:

“李师叔能算是咱们道观的人?人家是路过借宿,过上一阵就该走了,再说了,这样的日子,指不定在城里哪个热闹地方帮忙呢,能来咱们这里?那城里哪怕是搭把手呢,好歹也能得些钱,穷家富路嘛。”

“呦,我怎么听着像是有股子酸味啊,阿木啊,你这对师叔就这么不信任?都没问一声,就觉得师叔不会回来了?我又不欠他们的,为什么一定要帮忙?难道不能躲了?歇了?真是个嘴坏的小子。”

看看,背后说人这事儿就不该心存侥幸,让人抓了个正着吧。好在阿木脸皮厚,权当自己没听到,舔着个脸,笑嘻嘻的开始打招呼。

“哎呦,李师叔回来了啊,看看,城里的日子就是累人,这才多久没见啊,看着都清瘦了好些,必定是忙得。师叔也是,怎么就这么老实,帮忙而已,也不知道自己悠着些。正好,早上刚杀了只鸡,鸡汤正炖着呢,一会儿就给您补补?”

这话说的那是真贴心啊,贴心的李道人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迟疑了好一会儿,这才叹了口气,点了点阿木笑了起来。

笑了就好啊,笑了这前头背后说人的事儿就算是过去了,阿木立马十分有眼色的开始端茶倒水,伺候起来,那姿态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伺候老爹呢。好在这会儿明道人没过来,不然这看了,不得眼气?说到底还是心虚了。

“说起这杀鸡……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收敛着些,咱们道家虽说门派众多,习俗也各有不同,不忌荤腥更是占了九成,可到底多是讲究不杀生的,你们这样,要是让那些学究知道了,还不定给你们师傅带来什么麻烦呢。”

李道长喝着阿木端来的茶,享受着阿青,石头关心的问讯,即使不是这道观的人,也免不得心里对这几个孩子亲近几分,而人亲近了,自然有些往日瞧在眼里又不方便说的话,就这么突突出来了。虽说说完,那李道长自己就觉得有些多余,可到底也是好心。

只是不想他这里刚说完,那边阿木却已经皱着眉头恼了起来,一脸鄙夷的,摆着手指头和他絮叨到:

“可是有人多嘴了?学究?不杀生?老实说,师叔,我一直都觉得,说这话的人很不实在啊。既然已经吃肉了,这杀不杀生的还有什么区别?吃的难道不是别人杀生的成果?掩耳盗铃也就是这样了。再说了,说是不杀生,那这蔬菜果子怎么不忌讳?难道植物就不是生命了?那些故事里什么桃花妖啊,槐树精啊,难道比狐狸精、黄大仙的少了?穿的衣裳呢,不是蚕丝就是麻布的,这些难道原本就是没生命的?不过是一个会出声,一个是哑巴而已,又有什么区别?”

虽说这话有些过了,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可你不得不说人阿木说的其实也很在理,最起码从道家的角度来说,草木和野兽甚至是人,都是一样,都属于天道之下的蝼蚁。这么算……

“行行行,没区别行了吧,不过是一句话,居然就恼了,你这孩子,真是个急性子。”

李道人本也是个不讲究这些的人,毕竟他布道天下也好,行走万里也罢,这一路上为了这肚子,没少干杀生的事儿,和那些躲在城里的不是一路人,可这好心说给孩子听,却得了这么一顿的道理,他也感觉没什么意思,语气上就有些敷衍起来。

“哎呦,师叔,我这……我知道您这是好意,是怕咱们惹出闲话来,给师傅他们添麻烦,我懂!下次我小心,一定小心。”

好在阿木不是那看不懂脸色的混账,瞧着不对,忙不迭的开始讨饶,就是阿青也跟着说起了好话:

“就是,师叔您别和这混账一般见识,我们知道好歹。”

瞧着这几个一脸听话好孩子的模样。那李道人刚升起的几分不满立马就消散了开来,摇了摇头,又笑了笑,心下自嘲道:自己和这几个孩子计较是不是太小气了些。随即将这事儿就揭了过去。

说实话,也是阿木他们运气,能在天下行走的,见过了大世面,看见了大天地,一般二般,那心胸都不会差了去,这李道人就是这么一类。否则就这两个正处在人嫌狗厌年纪的孩子,只怕是早就得罪了人了。如今呢,反过来那李道人还十分用心的教导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也觉得你说的没错,只是阿木啊,人活在这世上,行动上坚持自己坚持的,口舌上却不必如此倔强,毕竟人心各异,想法各有不同,不能强求别人什么都能理解对吧?求同存异,才是在这世上活的更好的关键。当然了,这话我就是那么一说,你且那么一听,不嫌我多嘴就好。”

“怎么能算多嘴,你这说的是正理才对,阿青,阿木,石头,赶紧的谢过你李师叔的教导。”

明道人在门口其实已经听了好一会儿了,对于这两个弟子打猎的事儿……看看他这么多时间都没多说什么,就知道他是那种态度,只是有些生活生存的诀窍,他习惯了让孩子们自己去悟,所以除了那日让他们抄写戒律之外,那是什么都没说。可这没说,不代表这问题不存在,明道人本也打算等着上元节的事儿过了之后,好好的掰掰这两个孩子的性子。不想却突然有了这么一出。这可好,一下子倒是让他省事儿了。有时候外人说的,其实比他这个师傅说的,更能让孩子们感受到分量。所以啊,他对于李道人这会儿是感激的很。

像是他这样属于不善言辞的人感激起来是个什么样?嘿,立马让忙乎了一圈回来,想着为后头回到自家地盘歇歇脚的李道人立马傻眼了。

“这一次上元节的法事,咱们一起吧,忙完了我再带你去一趟药园子,让风师叔给你配些养身的药丸子,也好多补补,像是阿木说的,你忙乎了这么些日子,一日没停的,若是不补上亏空,等着回去,只怕倒是要病上一场了,太过亏虚了些。”

嘿,你知道我亏虚,那你还拖着我一起做法事?这是什么道理?李道长觉得自己误交损友,这是走进了盘丝洞了!

“我说老明啊,合着我就是来干活的?”

“不然你赶着在上元节前回来干嘛?”

得,来早了也是错!!躲不开这干苦力的命啊!

☆、实例教学-李道长的道理

被盯上的李道长终究还是没躲过当苦力的命。哼唧哼唧的折腾了大半日, 整个人都累瘫了,第二日别说是去药园寻风老头,就是出门都不愿意, 就那么躺在躺椅上, 窝在房门口晒着太阳。嘴上还不住的逗着正扫地的孩子, 那惬意的, 让人看着都眼红。呐,一样忙累了,却不得不一早起来做功课,外带打杂的阿木,这会儿感觉那就十分的眼气。

“李师叔,要不您进屋再睡会儿?这外头风大, 别着凉了。”

阿木的小眼神搜搜的, 带着十分的怨念。只那一眼, 就内涵颇多:你这样躺着,对比太强烈, 让他们越干越累知道不?外带的还有监工的嫌疑, 连着想躲个懒、歇一歇都有些不敢,这也太委屈孩子了。招你惹你了?这么下绊子?

可惜啊, 眼神戏再多,怨念再强烈也没用, 人李道长那是权当没看见不说,还一反早先那种慈和长辈的款,人一摇一摇的, 嘴里说的全是对着他们下刀子戳心窝的话:

“不用,这样挺好,正好醒醒神。说来也是我命苦啊,好容易从城里脱身出来,却不想连着这么一块清净地,也没得了清净,你说我一个借宿的,怎么就混成了小工了呢?想想都觉得不合常理!弄得我夜里都没睡好。”

吹冷风醒神?阿木的嘴角抽了抽,感觉这人有些自虐,索性不再多嘴,撇过头不搭理他,权当没这个人了。可他这不搭理人了,人家倒是反过来逗上他了。

“好在我够聪明,这会儿看见了你们,就找到师叔薄这么倒霉的原因了。你们家师傅这是在传承上出了岔子,收徒弟收晚了啊。你说,要是你们师傅20多岁就开始收徒,那这会儿你们该是几岁?怎么也有三十了吧。那妥妥就是壮劳力,都能再收下一代了,那该是多么的人丁兴旺。还用的上扯着我凑合?”

这口气,这理由,阿木感觉听的脑袋有点懵,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等等,这,这怎么和早年听过的,那什么催婚盼孙子的调调一个样吗?嚓,人才啊,将道观传承和这个搭起来……偏偏契合的让人都没法子说出不对来,这李道长的口舌本领,境界不低啊!

顺带的,他也明白了为啥这李师叔今儿这么折腾了,合着这是对自家师傅拉着他干活表达不满?可这事儿和他们这几个孩子又有啥关系?又不是他们让他干的?年纪小更不是他们的错对吧!这不能成为他这么逗弄他们的理由!

这一点,别说是阿木了,就是反应过来的阿青也如此确认。那不甘、不愿的小眼神也小刀似的一下下的往李道长的身上飘。唯一懵懂的估计也就是石头了,愣是没明白人家是啥意思,可见年纪,阅历不够真心要命,连别人骂你都估计听不明白。

不过懵懂也有懵懂的好处,比如这会儿,石头就问出了一个问题,将话题扯到了别处,瞬间缓和了现场的气氛,顺带还勾搭起了一众八卦的心。

“咱们好像是人少了些,好在有师叔帮忙,不过师叔啊,你怎么就突然回咱们这儿了?不是说城里钱好挣吗?大过节的,多好的机会啊!怎么还……那什么好容易脱身?有人绑着你了?”

问的好啊,前几日忙乎的,他们都忘了,这人不是讲究“穷家富路”,一门心思多挣几个钱的嘛,像是上元节这样的大日子,若是在城里,那能分多少好处?就是日常的各种豪门大户的生意……怎么就不上心的跑他们这里躲清净了?

李道长能这么干当然是有自己的道理滴,他也不吝啬和孩子们说道说道,教育孩子什么的,其实也很有趣的对吧。所以一听石头问起,他立马笑着用手指点了点这孩子说道:

“你这孩子脑子倒是快,看样子以后也是个机灵的。不过有句话你要记得,这挣钱……咱们道士,要想日子过得松快,就不能什么钱都挣,知道不?”

恩?这里头妥妥有故事!合着是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人家了?阿木也好,阿青也罢,这眼睛立马亮的和灯泡一般。这会儿还扫什么地啊,赶紧的将扫帚一丢,就往李道长身边挤,恩,如果忽略了阿木偷偷将扫帚往墙角踢的动作的话,那这一幕真的,挺合情合理的啊!

李道人眼睛往阿木这边一扫,随即又垂下了眼帘,权当什么都没看到,只是在几个孩子围拢过来之后,指示着他们端茶倒水,便很容易的开了口子,讲起了故事。

“前几日,师叔被人找上门,说是有个孝子,要为其母做一场功德,保其母延年益寿,福寿安康,为祖宗祈福,保后嗣延绵。这本是好事,谁不想待师叔我知道了这是哪一家之后,却差点落荒而逃……”

为啥落荒而逃?李道人说道这个,脸上肃然了起来,给出了一连串的现状结果:这一家老爷妻妾7人,却只有两子一女长大,而且儿子都是嫡出,唯有闺女是庶出,最要紧的是,这家中的姨娘妾侍,各三五年的,就会死上一个,所谓7个,不过是长期保持的数字而已。若细算,光是已然死了、卖了的,就只不下20,可见作孽之深。

此外这老爷早逝的先父,也出了名的风流,家中妻妾比儿子更甚,可子嗣上却更惨,愣是就这么一根独苗,其他的都没养大。就是那些老姨娘们,也因老太爷过世,伤心不已,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逐渐没了。

若说这以上的多是内宅争斗,你来我往,愿赌服输的结果,那么还有一桩则是这老爷自己的孽障!那老爷早年曾接了早逝的堂兄弟家的孤儿来教养,可到了如今?好好的孩子养了不到三年就死了,堂兄弟家的家业也不知不觉中成了他的……

“你们可明白为什么师叔我要跑了?”

“这也太……血淋淋啊,这一家子,没一个是善茬啊,要是杀气什么的能看的出来,估计那人……都让黑雾给包围了不可。师叔,这事儿你做的对,这样的人家,给他们家做法祈福,那岂不是助纣为虐?不能干。”

阿木是第一个听明白的,没法子宫斗剧看多了,脑洞开的比较大,那真是听的激动啊!这样的大场面,以往真的,就小说里看看,不想真有这样的本事人,太吓人了!小心肝都在颤了好不。这一激动,嘴巴突突突的就开始开炮,就差没直接拍着李道人的肩膀喊一声好了。再一次荣获李道长白眼一枚。

阿青在阿木提醒之后,也煞白了小脸,只觉得这外头的人,怎么就能如此狠毒,不敢想象。到是那石头,傻不拉几的看了看师兄,又看了看李道长,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你别说啊,虽然阿木和阿青表现出了十分的聪明,可看在李道长这样的大人眼里,石头这样单纯懵懂的样,却分外的惹人喜爱。李道人脸色温和的伸手摸一摸石头的脑袋,使劲揉了揉,看着石头皱着眉头捂着头,一脸蠢萌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看了阿木他们一眼,似是解说、似是叹息的继续说到:

“这世间自有因果,对咱们来说,帮着做一场法事是简单,帮着祈福也容易。可若是消了那些人的罪孽,为这些人添福添寿,那么这死去人的怨念又该系在谁身上?这因果又该算到谁的身上?自是谁帮着消的谁来承担。可咱们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为这样的人承担如此重罪?为了几两银子吗?咱们道家人自有大道要寻,咱们的前程大道本就无价,自然不能莫名的便宜了他们。说起来,咱们没嫉恶如仇的上门打杀,清理这些孽障,已经是看在世俗自有律法,天道自有轮转的份上了,和他们相交?美的他们,是不是这个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你这说的和做生意一样,还打杀上门,道门又不是黑社会!这真的是在教导石头?阿木眼睛看了看李道人,再看了看傻不拉几,明明还半懂半不懂,却一脸信服的在点头的石头,丧气有些不想说话。这样的长辈真心惹不起。

倒是阿青没注意这么多,脑子依然还沉浸在那一连串的人命上,愤愤的嘟囔着:

“可不是,咱们是修道,又不是当老好人,种因得果,该谁的就是谁的。坐等看他们的下场才最是大快人心。”

这话显然是说到了李道人的心里,让他转头一脸欣慰的看着阿青点头道:

“阿青说的是,有侠气,还大气,嗯,比你师弟强多了。说来,这就是咱们和佛门的不同之处,在佛家这里,哪怕是穷凶极恶,只要放下屠刀,似乎就能立马成了好人,多念点经,好像死了都能超脱。哪有这么好的事儿,要真是这么容易洗罪,那还要十八层地狱做什么?还要阎王判官做什么?要说公正公平,那还是得在道家,我们一向讲究:每一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做错了就该承担后果。所以啊,你们以后一定要记着: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

呵呵,虽然说的都对,可这佛道之间的事儿……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可你动不动踩一脚,要让人知道,真的好?不知道为啥阿木的脑袋里这会儿不由的就出现了这么一幕:和尚和道士拿着砖头打群架……也许是以前种兔看多了的后遗症?搬砖这武器这年头可不留行。

阿木这里正胡思乱想呢,那和警察一样,总是最后到场的明道人这会儿又出现了,还依然是踩着点,说着道理的进门:

“以后等你们能出师了,要记得:若是遇上请托的人,别急着答应,细细查证了在说帮不帮忙,若有不妥,宁可丢脸的逃了,也别为了面子胡乱上手,为了人情而让自己沾染上业障,那是最愚蠢的。”

呵呵,自家道观的孩子让外来借宿的教导了这么些时候,这当师傅的,当观主的这是总算是出来表示一下存在感了?

等等,为啥说这个的时候,明道人一脸的坚定?为啥这手里还捏着张帖子?难道说,这是正巧遇上同样的例证了?

阿木的八卦之魂再一次熊熊的燃起。实例教学什么的,其实真的挺有趣的啊!

☆、偷听、因果、缘故

阿木很想知道那帖子到底是为了啥, 可惜,小孩子是没有人权的,都没轮到他表示一下存在感, 几个娃就一并的, 被指着去了前殿, 彻底撇开了。倒是李道长这么一个外人, 陪着明道人进了屋子。

阿木那个不甘心啊,借着尿遁,几下子一窜,就躲到了自家师傅的窗户根底下,愣是玩了个偷听的把戏。而里头李道人和明道人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倒是还真让他听了个全场。

李道长:“是抱元观?”

明道人:“是, 上头写的是继任大典。就在一个月后。”

李道长:“这么说, 明一师叔怕是……哎, 去年我曾去瞧过他,那精神头就已经……都说儿女都是债, 可真债消了, 却像是挖了心一样。”

李道人一阵的唏嘘,说起儿女, 声音里满是无奈,也不知道这无奈个啥?不是听说他没媳妇嘛?难道自己弄错了?阿木小心的将身子我那个窗口又靠拢了几分, 耳朵竖的老高,生怕漏了点啥。而里头的对话还在继续:

明道人:“都是业障,当年若是他没一时昏头, 听了人的撺掇,去给那权贵豪门改命,又如何会落了那么一个下场?若非因为他纠葛的业障太多,又怎么会害的明一师叔也跟着落下了因果?都说出家是跳出三界五行,自在逍遥,可事实上只有咱们自己知道,寻常懵懂百姓做错了,还能有一线生机,倒是咱们……因果若是欠的多了……”

李道人:“所以你才对着那山下的村子那么上心,这个我懂,谁让这青壶观往上三代,几乎都出自那村子里?生养血脉之恩,总是要还的。只是我说老明啊,即使这样,你也不用就真的学那和尚吧,我师姐可是等了你二十年,你亏不亏心。好歹老了老了,你也让她欢喜几日成不成?”

明道人:“不是说了,这事儿咱们不说嘛,怎么又往这上头扯?”

怎么不说?就该往这上头扯啊,阿木激动的脸都红了,谁能想到啊,居然偷听出这么一个大八卦来。立马放轻了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发现了,没了这么一个大新闻听。

李道人:“怎么?还说不得了?咱们两家一不是那全真,没那什么光棍的规矩,二道统也没纷争,三祖上还能算一家,我就想不明白了,怎么这事儿就弄成这样了?”

明道人:“阴错阳差,阴错阳差啊,哎!昨日已不可追,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呢?”

李道人:“怎么不能说,你总要说说,当年为什么失约吧,虽说大致的我们也知道,只怕和当初你师父的死有关,可这……”

咦,师祖的死?阿木瞪圆了眼睛,只觉得这往日看着平静的道观,这一日日重复的有些单调的生活,似乎在不知道的地方,充斥着未知的危险,一时间他到是减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脸色都沉了下来。

明道人:“事涉师尊私事,我这也不好多嘴,能告诉你的就是,师傅回来时重伤垂死,是山下村子里的上一任村长救助庇佑,甚至还有村中汉子换了我师傅的衣裳,引开了贼人,这才让我师傅吊着一口气等到了我回来。为此,山下死了足足五人。这样的血仇……我那时如何还顾得上旁的。”

这简直就是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也就是这一刻阿木对于自家师傅动不动下山,把山下事儿都爱揽上身的态度总算是有了理解。这是欠下的因果实在太大,情分实在太重……心虚出来的。再加上明道人身为大夫,天然的怜贫惜弱,得,没彻底成了圣父,阿木觉得,那都是坚强的。

只是俗话说的好啊,没有还不清的欠账,只有欠不完的人情,这自家师傅持续付出还债这么多年了,那这以后……就如今山下那些个村民对自家道观的亲近程度上来看,这山上山下的亲热互动,估计还有的继续。

想到这个,阿木忍不住可怜了一把阿青,这娃以后可以要接位成为下一任观主的,那岂不是说,这以后就是阿青的事儿了?嘿嘿,或许自己该撺掇一下阿青,让他早点娶个媳妇,早点生个儿子,好歹将这出身血脉什么的,能从村子里扯出来,免得越欠越多。

等等,血脉?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若说山下那村子是因为这些缘故所以师傅这么照顾,那么山里其他的村子呢?又是为了什么?年初五就将他们师兄弟赶去查看冰屋……这里头有多少缘故?以往不想,是没往复杂里想,如今这么一下子,像是被破开了迷障一般,阿木感觉很有问题啊!

可惜,这个问题的答案目前阿木是没法子得到了,因为他这会儿已经暴露,要被发现了。就在他有心再凑近的时候,忘了自己如今不是什么平头短发,脑袋顶上还绑着个小揪揪呢,这下可好,凑得太近,将窗户给顶出声音了吧。

阿木:不好,赶紧撤!

声音一出来,阿木就知道坏了,立马就采取了逃跑的举动。可惜,再怎么反应快,还是迟了一步,那里头的两个本就不是什么寻常人,又是坐着的姿势,比阿木这蹲的脚发麻的自然更有速度优势,没等阿木站稳往后撤呢,那窗户已经开了。

而看到外头的居然是阿木,还是一眼就能看明白,是在偷听的时候,你说这明道人是个啥心情?恼羞成怒?那是一定的。虽然他目前吃不准这死孩子到底听到了多少,可稍微回想一下自己说过的话,羞耻度就忍不住又上升了好几个百分点,心里那火头越发的盛了,想要揍人的欲/望嗖嗖的往上窜。

自家小秘密,居然让徒弟给听了个正着,还是涉及到私人感情问题的情况下,在外人围观的情况下,这让他几十年的老脸都有些扛不住啊。这都收的是什么徒弟,简直就是孽障!明道人难得涨红了脸,瞪起了眼,对着阿木大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