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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有个家》作者:寻香踪

文案:

爹不疼妈不爱的林家乐,这辈子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梦想,就是娶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生一个可爱的儿子,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一家人相亲相爱,和和美美。

他也一直朝这个目标努力着,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这是一个悲催小受的奋斗成功史,当然,温柔体贴攻是少不了的。

本文一贯慢热,温馨为主。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家乐 ┃ 配角:盛墨,贺方旭 ┃ 其它:

第一章

林家乐的名字叫家乐,奶奶说是合家欢乐的意思,但是他从小到大,从来都不知道合家欢乐到底是什么滋味。他觉得自己的名字不错,姓也不难听,但是合在一起,就太他妈有讽刺意义了,林家乐,可不就是“邻家乐”,难怪总是在邻居家合家欢乐、欢声笑语的时候,他坐在自家的矮窗下孤零零地偷偷听着,像只躲在阴暗里的老鼠。

所以他对自己的名字深恶痛绝,那两个给了自己生命和名字的人,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个家,更不用说合家欢乐了。他十分讨厌别人连名带姓地叫他,要么你就叫小林,要么就叫家乐、乐乐、小乐都成,千万别叫林家乐。

“家乐,外面有人找。”林家乐的同学喊他的时候,他正埋头在背英语单词,马上要举行模拟考试了,他想考得好一点。

“谁啊?”听见叫声,他抬起头来,心里咯噔一下,“四叔!”

教室门口站着他的邻居四堂叔,他的裤腿还卷着,腿上还沾着湿泥,趿着一双烂拖鞋,正一脸焦急地探头往教室里找他的身影。林家乐站起来往外走,带得桌子倒了都浑然不觉,来学校找他的通常只有奶奶,这次来的却是并不十分亲近的堂叔,而且还来得如此匆忙,他心里涌起巨大的不安。

他的前座女生在后头尖着嗓子喊:“诶——诶——林家乐你搞什么鬼呀,能不能慢点?”

林家乐没有理她,尽管她连名带姓地喊了自己的名字,要换平时,他一定会纠正一番的,跑到门口:“四叔,你怎么来了?”声音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四叔将他领到楼梯口,那儿人少些,四叔犹疑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出来:“乐乐,你奶奶没了。”

林家乐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他胡乱伸手,抓住了楼梯扶手,眼泪如开了闸的洪水,刷地沖出了眼眶,在脸上恣意地淌下。他拼命地咬着嘴唇,嘴唇都泛白发了青,他没有发出声音,哭得极其压抑。

四叔担心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最后一个为他撑伞的人倒下去了,以后就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乐乐,你们老师在哪里?我去帮你请个假,叔带你回去。”

林家乐流着眼泪,不答话,眼泪顺着他的脸颊留到下巴上,然后一滴滴落在地上,很快便氤成一团。四叔没有办法,便去他的教室找了一个学生,带着去找了班主任周强老师,跟老师告了假,便带着林家乐回去。

林家乐不是个孤儿,他父母都健在,但是也跟孤儿差不多,他的父母在他不到两岁的时候离了婚。母亲不知去向,偶尔听人传言说他妈嫁了个大老板,享福去了。

父亲也活得好好的,但就跟没有一个样,他长了快十八岁,见过他爸的面不超过十次,最近一次是在三年前,他上初三那年。他不知道从哪里打混回来,一身的瘀伤,在家待了半个月,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还带走了林家乐藏在枕头里的压岁钱。那是奶奶每年过年时给他的,簇新的钞票,总共一百一十块,他全都宝贝似的收着,准备等奶奶七十大寿的时候给她买个礼物。奶奶一个人拉扯他十分不容易,给他吃喝,还送他读书。这么多年都没舍得给自己买过一件新东西,然而奶奶的大寿还没到,爸爸就把钱全都拿走了。

林家乐对父亲的印象是相当愤怒的,他生了他,却从来没有管过他,从小到大,他跟着寡居多年的奶奶长大,祖孙二人相依为命。他总是在想,等着自己考上大学,就能让奶奶高兴,等自己赚了钱,就可以让奶奶享清福了,然而这一切都来不及实现,奶奶却死了!

林家乐坐在四叔的农用车拖里,想起奶奶,可怜的奶奶,慈祥的奶奶,能干的奶奶,总是对他好的奶奶,再也不在了。他终于忍不出嚎啕大哭起来,将农用车突突突的声音都压了下去。四叔在前头开着车,也禁不住泪流满面。两人泪水洒了一路。

林家乐回到家中,一大群人围在自己家门口,他尚未看到奶奶的遗体,便已经站不起来了,他一路跪行,一路大声哭喊:“奶奶!奶奶!我回来了,乐乐回来了!”

众亲戚邻居看见他,连忙过来搀扶,将他扶到奶奶床边。因为儿孙都未回来,林奶奶尚未入殓,但是寿衣寿鞋全都穿戴整齐了。林家乐跪在床边,哭得几乎晕过去,这个穿着黑色衣服,带着黑色帽子的人是奶奶吗?奶奶多少年没穿过新衣服了,现在终于穿上了,却是她的最后一身新衣。

“家乐,奶奶的眼睛还睁着,你和你爸都没回来,她放心不下。现在你回来了,帮她合上吧?”一位年长者在他身后说。

林家乐跪着,颤抖着手摸上奶奶的脸,她的脸已经是冰冷的了,他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奶奶,乐乐回来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你安心睡吧。”

林奶奶的眼睛果然闭上了。

“好了,吉时到了,我们让老人入棺吧。”

有人过来将林家乐搀扶开,又有几个人围上来,用床单兜着林奶奶,抬进堂屋的棺木里。林家乐追上去,抓住棺木喊奶奶。然而还是被一根一根的木楔子将他和奶奶分开在了两个世界。

奶奶是生病去世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春天里的一场感冒。老人没太在意,总以为捱捱就过去了,舍不得花钱吃药,七十二岁的老太太,常年辛勤劳作,又不舍得吃喝,身体大不如前,不想就此一病不起了。接下来几天,林家乐浑浑噩噩地任人安排着参加丧礼,出嫁的姑姑回来了,姑父主持着一切事务。他的父亲,直到奶奶入土,都没能联系得上。

林家乐非常悔恨,要是他周末的时候请假回来看看奶奶,一定会陪着奶奶去看病的,那么奶奶也许就不会死。所以丧礼上,他好几次哭得几近昏厥。亲戚邻居们纷纷感叹:“林奶奶没有个孝顺的儿子,却有个孝顺孙子,这些年也不负她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了。”

林家乐披麻戴孝,三跪九叩,履行着孝子贤孙的责任,将奶奶送到山上。一抔黄土,一个纸扎的花圈,几张黄表纸钱,连块墓碑都没有,这里,便是疼爱了自己十几年的奶奶的最终归宿。

奶奶去世的时节很好,正是万物生长的春天里。林家乐跪在坟头,看着刚刚冒出来的小草,他的泪便涌了出来,这是奶奶的英灵吗?他还舍不得这个还未成年的孙子吧,奶奶,我舍不得你,你为什么不等我再长大一点再走呢?

很多年后,林家乐听见那句歌词“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将我埋在,这春天里”,他就忍不住想起那个春天,埋在春天里的奶奶,还有跪在新鲜的黄土上、已无泪可流的他,那个时候,他是真正的无所依靠。

林家乐回到家中,姑姑姑父和一些亲戚都没有走,他们在做最后的清算和收场。家乐对这些事全都不懂,都是亲戚们在主持。他看着凌乱的院子,以及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也是空空落落的,他的主心骨没了,再也没有人提醒他吃饭添衣,再也没有人跟他一起商量着办事了,以后,什么都得靠自己了。

姑姑和姑父将家乐叫过去,在场的还有他的舅公——奶奶的弟弟,他们跟他谈他的将来,还有丧礼上礼金的分算。按当地的习俗,出嫁的女儿在父母过身的时候,只需要拿一小笔钱出来即可,丧葬费的大头都是儿子操心的,所以最后多余的礼金最后只归儿子们。但是家乐的父亲不在,葬礼的费用除了奶奶的遗产,主要都由姑姑承担,所以剩下的礼金姑姑也要分一笔。家乐听着,觉得在理,连连点头。

最后林家乐分得了一千六百块钱,他拿着这笔属于自己的钱,有些茫然了,这的确是迄今为止属于自己的最大一笔钱,但一千六能做什么呢?能供他读一个学期的高中,他已经高三了,马上要高考,高考完了就是上大学,若是考上了,拿什么去交学费?

“乐乐,书呢,你继续去读,这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都交了,你读完再说。”姑姑如是说。

林家乐点头。

舅公开口说:“要是家乐考上大学了,到时候我们一起想办法给你凑学费。”

姑父沉吟了一会,缓缓地说:“读完大专需要三年,本科要四年。一年学费生活费,再节省,差不多也要一万块,三四年就是三四万哪。”他的语气很平静,就是陈述一个事实,也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林家乐心里一紧,的确如此,就算考上大学了,哪里来的钱去读呢?他那个爸,神龙见首不见尾,谁知道哪天会出现,就算是出现了,也未必会有钱给他读书。姑姑家的条件并不宽裕,都是普通的农民,他们自己还有两个儿子呢,一个到了结婚的年纪,另一个也在上高中。

林家乐咬着唇,低头想了半晌:“舅公,姑姑,我还是回学校上完这个学期的课吧。至于大学,我就不考了。毕了业就去广东做事去。”

姑姑听着明显松了一口气,这些年逢年过节拿给母亲的钱,全都被老人用来补贴孙子上学了。要说她心里没有怨言那是假的,如今老人去了,她再也没有理由再补贴这个侄儿了,他都快要十八岁了,也算是个成年人了,这样的家庭,还读了那么多书,谁也不亏欠他了。这年头,不上大学的人多了去了,谁不是个活呢?那些小学初中一毕业就出去打工的人,不说发大财,谁不是都盖上了新房子、娶上了媳妇、生了儿女?她家大儿不也是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的?

姑姑刚想开口说好,被姑父拉了一把:“家乐,你在学校还是好好读书,高考也照样去考,报名费也不用担心,姑父会给你。你奶奶是一直希望你上大学的,别辜负了老人的心愿。学费什么的,到时候姑父和姑姑给你想办法。”

家乐听见他说起奶奶,眼睛便涩涩的,他摇摇头:“谢谢姑父,这么些年了,我一直都靠你们拉扯才能上学,我已经长大了,不该再成为你们的负担。”他何尝不想像别的孩子一样,安安心心读书,然后高高兴兴地去上大学呢,但是他没有这个命。

舅公在桌子上掐灭了快要烧到手指头的烟头,睁开浑浊的眼睛看着家乐:“既然这样也好,先把高中读完吧。到时候舅公找个熟人让你跟着他去学门技术,这个年头,读书未必就一定有出路,更何况咱们还是这样的家庭。”

林家乐点点头,心里那份酸楚和委屈是不能当着这些亲人发的,他们谁也不欠自己的,要怨,就只能怨将自己生下来的那两个人,可是如今他们跟自己还有什么关系呢?

姑姑突然说:“乐乐,我听说你妈人在广东,这些年过得挺好的,要不你去找找她?”

林家乐听得心里一跳,这些年,亲戚邻居背地里没少说起过他那个妈,他从来没有见过她长什么样,偶尔听人说起他长得像她。但就是这样,他还是想象不出她长什么样,偶尔在商店的玻璃壁橱上看到自己的脸时,他会冒出一个念头,她应该是长得算漂亮的吧。

那个妈,据他爸说是因为贪图一个香港老头的钱,给人家做二奶去了,抛弃了他们父子。他爸说起这事的时候是恨恨的,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林家乐从小对他爸也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他是没有像妈妈一样一去不返,但是也从未尽过一个父亲的责任,所以对他妈也没有特别的恨意。更小的时候,他是恨过的,但是自他意识到自己的愤恨之情对那个人没有半点影响之后,他就不再去记挂了,你恨得再深,她也无痛无痒的,那就是个陌生人,跟自己全然无关系。

可如今姑姑说让他去找她,她过得再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自己最需要她的时候,只有奶奶陪在身边,如今他长大成人了,都快能养活自己了,却要去找她,就是为了钱么?那跟她当年有什么区别?他是死都不会去找她的。

林家乐摇摇头:“算了,姑姑。我又不认识她,她现在是别人家的人了,再说我也长大了,自食其力还是够的,不就是不能上大学嘛,好多人都不上大学也都过得好好的。”

姑姑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家乐的妈妈,听说是给一个香港老板做小老婆,替人家生了两个儿子,母凭子贵,现在阔气得很呢,家乐的舅舅姨妈都跟着沾光,全都到广东开店做生意去了呢。只是这个女人也够狠心的,这也是儿子啊,十几年里竟然不闻不问,怎么狠得下心来的。

第二章

家里的亲戚全都走了,林家乐看着凌乱空旷的家,二十年前盖的小平房已经很陈旧了,他爸结婚时置办的几件红漆木家具都退了色,寒酸地堆放在屋角。奶奶走了,屋子里的最后一点人气也快要消失了。他默默地收拾着屋子,无论如何,这里还是自己的家啊。

林家乐花了大半天的功夫,终于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将门窗一关,钥匙放在书包的最里层,出了院子,踏上返校的路程。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站在大门口目送他,也没有人在家等着他回来了。

林家乐回到学校,每天默默地上课、看书、做题、吃饭、睡觉,整个人都沉默了许多。老师同学都知道他家的变故,除了一些安慰,也不能给予更多。他的成绩倒是明显有了进步。高考报名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报完了,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报,班主任老师周强统计人数的时候,发现漏下了他,便把他叫去询问情况。

“林家乐,你不参加高考了?”周强是个年纪三十出头的男老师,教数学的,长得很高大,戴着这个年代很少见的茶色近视眼镜。因为年轻,经常和自己班上一帮十七八岁的学生打篮球,和大家都很谈得来,与大家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林家乐不做声,点点头。

周强小声地问:“是不是没钱交报名费?”

林家乐摇摇头。

周强说:“那是怕没钱读大学?”林家乐的家庭情况,作为班主任老师,周强还是很清楚的。

林家乐红了眼眶。

周强叹息一声:“十二年寒窗,为的就是这一次高考。不去考太可惜了,你最近成绩突飞猛进,肯定能考个好大学。”

林家乐低头看自己的鞋尖,那双鞋子已经很破旧了,他刷得很干净,但是还是去不掉浸入鞋面里的土黄色。奶奶说过,咱们家穷,穿不起新衣服,但只要衣服鞋袜都是干干净净的,别人就不会嫌弃我们。

周强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办公桌:“林家乐,你还是去报名高考吧。考上了我们再想办法,好不好?”

林家乐摇摇头:“谢谢周老师,我已经决定不考大学了,毕了业就出去找事做。”

周强十分惋惜地叹气,这么好的苗子,为生活所迫不能读书,真是太可惜了。“既然你已经做好决定,老师也不勉强了。你要出去工作,最好是会点技艺,尤其是计算机,现在计算机基本正在逐渐普及,有空多学学基本操作,将来一定会用得着的。”

林家乐点点头,学校是有电脑课的,但是每周只有一节,升高三后,这一节电脑课也给砍掉了。他到目前为止,就会慢吞吞地用拼音打几个字。他的同学比他强点,偶尔会偷溜出去,去镇上唯一的网吧上网,据说还注册了QQ号,学会了打泡泡糖。林家乐想象不出,QQ和泡泡糖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从未去过网吧,因为他不舍得每小时的那三块钱,奶奶的钱来得太不容易了。每次从那间挂了胶片帘子的网吧门口路过,里头会传出一些嘈杂的游戏音乐声,偶尔会碰到有人从门口进出,掀起门帘时,会瞥到里头花花绿绿的画面。那些肯定很好玩,林家乐心想,但是跟自己无关。

林家乐心里盘算,去哪里学电脑呢,也许自己也要去网吧学习,自己那点钱能学多久?周强的手继续在桌上敲着:“高三的计算机课已经取消,要不这样好了,你周末来我家吧,我刚买了台电脑,你每周六周日晚上可以来我家学习两个小时。”

林家乐看着周强,有些难以置信:“这太麻烦周老师了,我自己出去学习好了。”

周强看着他的眼睛:“你去哪里学习,网吧?你怎么出去?这样还不是给我添乱。”学校是封闭式管理,只有周日下午才给放风一节课。“说好了,你周六晚上六点半来我家找我。”

林家乐鞠了一躬:“那就谢谢周老师了。”

周强叹了口气:“好了,回去吧,书还是要好好念。”

“我知道的,周老师。”

到了晚上,周老师又将林家乐叫了出去:“林家乐,老师有件事情要麻烦你。我跟我们年级主任反映了你的情况,级主任的意思是还是让你去报名,报名费学校帮你出。”

林家乐瞪圆了眼睛看着周强。

周强有些掩饰性地咳了一声:“是这样的,我们学校一直在忙着升重点,升重点对升学率是有要求的。你的成绩不错,学校已经将你列入升学预算中了,你若是不去考,学校的升学率就有可能受影响。级主任听说你的情况,让你还是去参加高考。”

林家乐哦了一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去考的。”

周强显然有些尴尬,明知道人上不起学,却还让人去考,有点不太厚道,学校有钱,何不替人孩子将大学学费也出了?他笑了一下说:“家乐,你先不想别的,好好学习吧,到时候考上了,学费总还是有办法凑得齐的。”

林家乐不置可否:“谢谢周老师,我回教室了。”是啊,东凑一些西凑一点,也许是凑得齐的,可是自己得负着多么沉重的人情债。

林家乐还是照先前那样上课、做题、吃饭、睡觉,还多了一样,周末去周老师家学电脑。周老师和师母都对自己挺好的,他们还有个三岁的小女儿,很乖巧,每次他去,师母都要给自己拿水果和牛奶,弄得他很不好意思。但是师母说:“你还是个长身体的孩子呢,又要学习,多吃点水果和牛奶,营养才能跟得上。”让林家乐几乎感动地掉眼泪。

报志愿的时候,林家乐也没有仔细考虑,就选了自己一直想上的A大。以他的成绩,上A大还是有些冒险的,但是他想自己既然不能读,为何不能填报一个自己喜欢的学校呢。周强看了他的志愿,只有一个志愿,又偷偷地帮他选填了其他几所学校。

天气最炎热的季节还没有到,但是七月的暑意已经不能让人忽视了。林家乐和千万学子一样,熬过了黑色的七月,但对林家乐来说,这不是煎熬,他每天都过得很慎重,因为他知道,过了这段日子,以后这样简单安然的生活就再也不复返了。

考完试,林家乐回到家中,给奶奶上了一次坟,坟头上已经长满了野草,他一根根小心地拔去,一边对奶奶说:“奶奶,我考完试了,觉得考得还不错,但是我却不能上学了。我不能老是麻烦大家,我已经长大了,要靠自己了。奶奶,我就要走了,等过年的时候我再回来看你,你保佑我平平安安的。”磕完头,林家乐便走了。

他买了一张火车票南下广东,七月是学生探亲的高峰期,车上人特别多,林家乐票买得早,买了张有座票。车是最破旧的那种绿皮慢车,没有空调,车停后,风扇也停了,好多人都拼命地摇着报纸、帕子、扇子等散热。从简陋的站台爬上车,林家乐几乎没被熏下去,一股子热烘烘的汗臭味扑面而来。他拎着简陋的行礼,站在车厢相接处站着,决定等车开了再去找座位。

“让让!麻烦让让!”后面有人在喊。他们这是个小站,上车的人也不少,林家乐不跟大家挤,几乎捱到最后才上车,没想到还有人比他上得更晚。他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黝黑男人,抱着一个孩子,拎着两个大蛇皮袋艰难地从车梯上爬上来。汗水从那人脸上如瀑布一般洒下来,他咬着牙关,额头上青筋暴现。

林家乐连忙过去帮忙:“大哥,我来帮你。”他先是帮他拎上一个蛇皮袋,那人感激地说了一声:“谢谢。”又下去抓另一个蛇皮袋。

林家乐伸过手去:“我来帮你抱孩子吧。”

那人迟疑了一下,看着林家乐真诚的脸,笑着将孩子递过去:“牛牛,先让哥哥抱抱你。”

叫牛牛的男孩只有两岁的样子,他被林家乐抱在怀里,扭头看着爸爸拿东西。男人刚将东西拎上来,火车正好启动,凝固的空气动了一下,总算是凉快些了。男人将孩子抱过去:“谢谢你,小兄弟。”

林家乐笑一笑,摆摆手,往车厢里走去,去找自己的座位了。

车开起来,车顶的风扇也转了起来,拥挤的车厢内终于不再那么燥热。林家乐拿着票找到自己的座位,那儿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他想起四叔告诉过他:有人若是坐了你的位置,叫他让出来,你这一路要十多个小时呢,可别为了助人为乐而自己受苦啊。林家乐看着那女孩,憋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说:“大姐,这个是我的位子。”

那女的白了一眼林家乐,用普通话嚷嚷说:“你叫谁大姐呢?我有那么老吗!”

林家乐涨红了脸,只好改口说:“小姐,这个位子是我的,麻烦让一下好吗?”

“诶诶,你这人怎么回事呢,会不会说话啊,谁是小姐呢?你妈才是小姐呢!”那女看他脸红,知道他是个菜鸟,嚷嚷得更大声了,但是屁股一点都没挪。

周围的人听见这个女人如是说,都哄笑起来。

林家乐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叫大姐也不对,叫小姐也不对,这到底该叫什么呢?林家乐杵在那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周围的人都咧嘴笑着,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没有一个人帮他说话。那女的头发一甩,将脸扭到窗外去了。

林家乐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只好拉了一下背上的书包,往车厢接口处走去。

“诶,小兄弟,你怎么又过来了?”刚才那个男人抱着孩子坐在蛇皮袋上看着林家乐。

林家乐说:“我的座位被一个女的坐了。”

“那你让她让出来啊。这一路这么久,还有一个晚上呢。”男人说。

林家乐嗫嚅着说:“她不让。”

男人说:“那你一会儿找列车员,叫她让给你。她想坐座位,为甚不早点去买票。”

林家乐靠着车厢,随着车身的晃动一晃一晃的:“大哥,你没买到有座票?”

“嗯,我家在冲里头,出来不方便,买到的只有站票了。我倒是没关系,就是我儿子有点受罪。”说着摸了一下牛牛冒汗的小额头。

牛牛横躺在父亲怀里,正瞪着大而黑的眼睛看着林家乐。林家乐说:“大哥,要不你带着牛牛去坐我那个位子吧,你带着孩子,那女人应该会让座了。”

“这怎么好意思!”男人笑得腼腆,“那本来是你的座位。”

“没事,我年轻,多站会儿也没什么。”他本来都打算座位让给那个女的了,但是他觉得这位抱孩子的父亲比起那个年轻女孩更需要那个座位。

于是林家乐帮男人拖着蛇皮袋,再次来到自己的座位边。那女的瞟见他过来了,依旧转过头装作没看见。

林家乐说:“诶,麻烦你让一下好吗?这个座位我让给这位大哥了。”

那个女孩一甩头发:“凭什么是你的座位啊,你说让就让啊?”

抱孩子的男人笑着说:“他买了票,自然是他的座位,美女你拿你的车票出来看下,若是你的座位,我们就走。”

那个女孩说:“我为什么要给你看我的票?我买了票的,这位子是空着的,我为什么不能坐?”

林家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霸道的女人,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林家乐说:“座位本来是我的,你坐着了,我觉得你也许比我需要这个座位,所以我没跟你争了。现在我觉得这位大哥更需要这个位子,所以我将这个位子让给他了。”

那女的哼了一声,依旧岿然不动。

男人说:“大家来评评这个理,这火车上的座位谁不是各坐各位啊?”

大家七嘴八舌,都说了起来,态度都偏向于林家乐。这时列车员来了,在他的调解下,那个女人终于让出了座位,踩着高跟凉鞋噔噔噔地走开了,临走前还狠狠瞪了一眼林家乐。林家乐将男人让到座位上,自己站在座位边,靠着椅子背站着。男人也没有忘记林家乐,每过两个钟便站起来,将儿子让给林家乐抱着,让他坐着休息一下,两人轮流着坐了一路。

第三章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跋涉,火车终于到达G市。此时天色大亮,朝霞从城市林立的高楼间散漏出来,都说这是G市最热的季节,但由于是清早,空气还是微凉的,算不上热。

林家乐帮男人抱着孩子,一起出了火车站。这个火车站据说是全国人流量最大的火车站,广场上人潮涌动,到处都是步履匆匆的旅客。林家乐感叹了一句:“人真多!”

男人提着两个大蛇皮袋走在一旁:“这还不算人多,要是到了春节,人多得都能站到马路上去。”

接连有人跑过来问:“要不要车?”

男人摆摆手:“不用,谢谢。”

走了一段,他站住了:“小兄弟,还没有谢谢你呢。我叫刘明亮,你就叫我刘哥吧。你要去哪里呢?”

林家乐连忙说:“好的,刘哥。我叫林家乐,我要去D市。”

“放暑假了,你是去看你爸妈吧?”刘明亮笑着说。

林家乐摇了摇头:“不是,我高中毕业了,出来打工。”

“刚考完高考?”

“嗯。”

“哦,呵呵。”刘明亮没有再问他为什么不等放榜了再出来,如果人家是因为考不上而出来的,这样就太驳人面子了,“家乐,我家就在这附近,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林家乐摇摇头:“我坐汽车去D市,我家亲戚会来接我的。刘哥,你东西多,我先送你上车吧。”

刘明亮没有拒绝:“好,你送我到公交站台就好了。”又指点林家乐,一会儿从那边上天桥,过了桥就是汽车站,去车站买票,千万别坐私人客车,私人客车会漫天要价的,还会在半路上要求加钱,又留了自己的电话和地址给他。

林家乐连连点头。

刘明亮上了车,从车窗探出头来:“家乐,你自己小心,有空了来G市找大哥,哥给你做家乡菜吃。”

林家乐感激地点头,挥手作别,他觉得前途一片光明,起码出来遇上的第一个人,就是一个好人。

在D市的亲戚是舅公的侄孙女,林家乐应该叫表姐的,以前也是见过几次的。表姐在一家毛织厂上班,她请了半天假,接到林家乐。说不上热情,也说不上不热情,表姐说:“家乐,我先带你去吃饭,下午就去鸿瑞厂去见工,晚上就可以直接住鸿瑞厂的宿舍了。”

林家乐点点头,坐了一晚上的车,也没怎么睡觉,其实已经很困了,但由于精神还算是亢奋的,所以也能撑得住。吃饭是在一家路边的饭店里,上面写着潮汕酒家,其实除了炒菜,也卖盒饭。正值午休时间,林家乐看见好多年轻男女从各个光秃秃的大门里出来,涌上小街,分散在各个摊位小店中,那些男女都穿着同色的上衣,那应该就是工衣了。

表姐点了三个菜一个汤,林家乐连忙说:“表姐,不用这么多,我们两个点两个菜就行了。”

表姐看了他一眼:“没事,你第一次来这里,这算是给你接风洗尘。一会儿我还有个朋友要来,等他来了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