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乐被这人的称呼尴尬了一下,不过又偷偷欣喜了一把,原来自己看起来还像A大的学生。他看着面前阳光帅气的大男生,红了脸说:“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我不是这里的学生。”

那个男生露齿一笑:“没关系,还是谢谢你!”

林家乐摆摆手:“不用客气。”然后往校外走去,整个人都有些晕陶陶的,原来自己看起来像A大的学生,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想到自己的现状,又有些沮丧,他给自己打气:加油,林家乐,你将来一定可以来A大上学的!

林家乐在刘明亮和家人的千叮万嘱中回到D市,他的喉咙是肿胀的,但是他的面上是微笑的,这么好的亲人,为什么要哭呢,应该高兴才对,所以他竭力露着笑脸。

年前的心情是放松的,但也是忙碌的。过了元旦,大家期待回家过年的心情都急迫起来了,归心似箭的心情使得没有几个人还静得下心来工作,但是许多事情必须要在年前都做完,比如结账、盘点、总结等等,其实比平时更为忙碌。林家乐忙着做账单、做表格,被客户催帐,中国人的习惯就是,今年的账就得在年前都结算清楚,不能拖倒年后。工厂这边想着能拖则拖,客户那边又一直催,两方打起了拉锯战,一个催,一个拖,林家乐做着夹心饼干,忙得是焦头烂额。

不过凡事总会有个结果的,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账单也总算一点点结算清楚了,可以安心回家过个年了。临放假前几天,老员工都激动起来了,都纷纷在打听哪天抽奖,有什么奖品,抽奖名额有多少,等等。林家乐从来没有经过这种公司(工厂)文化,开始不明白大家都在说什么,跟张建一打听,原来是每个厂每到年末,都会举办一次抽奖活动。奖品有些是客户回馈的礼品,有些是工厂自己置办的奖品,还有一些便是实打实的现金。

到时候各部门还会出节目,相当于工厂的年会。林家乐对此也充满了兴趣,他们采购部的同事和人事部的同事联手组织了一段街舞,还力邀林家乐参加,不过林家乐长这么大就没跳过舞,他笑着说跳绳就会,跳舞不行。

元月二十二号,这天是周六,离工厂放假还有五天的时间,抽奖年会就选在这天下午举行。那天早早就有人在忙着在办公楼前的空旷处搭建舞台了。

到了中午,办公楼下的停车场来了三辆车:一辆黑色的轿车,还有一辆支着帆布篷的红色小车,据说这是跑车,另外还有一辆嫩黄色的有蓬跑车。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也从香港赶过来了,同来的还有老板的女儿和他的老婆。不过有爱八卦的同事说,来的是老板的小老婆。林家乐听着觉得很奇怪,香港难道还跟旧社会一样,男人还允许纳妾的?但是他并没有多嘴去问,有钱人的事,谁管得着呢。

“看,老板的凯迪拉克,老板娘的奔驰跑车,还有老板女儿的法拉利。”同事丹尼尔站在办公室窗户前往下看。

林家乐不懂车,但是他跟所有的男人一样,对汽车还是相当有偏好的,所以特意让同事指认了一下哪是奔驰、哪是法拉利、哪是凯迪拉克。原来一个圈三叉戟的标识是奔驰,林家乐好像记得贺方旭也是开这个牌子的车的。“这些车很贵吧?”林家乐随口问。

丹尼尔撇了撇嘴,像跟土包子说话一样:“切,这你就不懂了吧,这里随便一辆车,都是你赚一辈子工资都买不起的,随便哪辆都是上百万的。不过老板娘的车看着拉风,其实是最便宜的,那黄色的法拉利就比她的奔驰贵,不过最贵的还是老板的凯迪拉克,纯手工,全球限量,两百多万呢,国内根本买不到。”

“哦。”林家乐瞟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去做事去了,一百万两百万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就是一堆模糊的数据,他完全没有概念。他就想攒个三四万便好了,然后去读书,三四万才是实实在在的钱哪,可以供他上几年学呢。

年会开始的时候,林家乐看到了坐在最前一排的老板,那儿还有贺方旭,以及三位穿着十分贵气的女人,一个年级稍微大一些,两个年轻的。林家乐的采购部坐得比较靠前,因为年会还没有开始,大家都在等着,林家乐就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前头的老板,那个年级大的女人坐在老板的右手边,她不住地侧过头来和老板说话。

老板六七十岁的样子,他的发顶早已谢了,他频频点头,那个女人的唇涂得很是艳红,衣服颜色也很鲜亮。林家乐看着那张艳红的嘴唇和雪白的脸孔,明显是粉底擦得很厚。贺方旭的一左一右坐着老板的两个女儿,看起来像是左拥右抱,两个大小姐不住地和他说话,掩着嘴吃吃地笑。

老板娘有一回突然转过脸来,往后望了一眼。林家乐看着那张脸,心里咯噔一下,这脸看着有点熟悉,尤其是那双大眼睛,眼角微微上翘,一双明显的丹凤眼。但是他没想起来这脸到底像谁。

年会开始的时候,老板上去致辞,林家乐才知道这个厂子竟然有两千多人,并且这不是老板唯一的工厂,他手下的员工竟有八千多号人,还是个集团公司,总部设在香港。难怪他无暇顾及鸿瑞厂呢。老板自我陶醉完了,又给大家鼓了把劲,才开始表演节目。

节目都是员工们自编自演的,林家乐看着那些多才多艺的同事,心里不由得暗暗叹气,将来若是自己有了孩子,也一定让他学一些特长,不然太容易被埋没在人群中了。

抽奖就夹杂在表演中间,先是小奖,再是大奖。中奖名额有200多位,也就是十分之一左右的中奖率。奖品有电热毯、踏花被、纯金首饰、全年的伙食费(工人是不包吃住的,适当要交一点钱),还有手机,不过一等奖和特等奖都是现金。到抽一等奖时,贺方旭被请了上去,他要负责抽出五名一等奖,奖金是每人三千块。林家乐此刻的注意力已经被仓库的兄弟吸引走了,仓库的八位同事,有三个人中了奖,戴高中了个金手链,白帅和李厚福抽到了全年包吃住,他们正嚷嚷着要去请客吃饭,也叫上了林家乐。林家乐正在跟他们说吃饭的事。

贺方旭上了台,跟主持人开了几句玩笑。然后从抽奖箱里摸了大半天,拿过话筒说:“我看今天谁是被我选中的幸运儿呢?”说着慢慢悠悠地将票拿了出来,主持人开始唱票:“1314号,林家乐!”

林家乐的注意力并不在台上,听到被叫名字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周围的同事已经发出欢呼了,艾米一个劲地揉他:“阿乐,赶紧上去,你中大奖了!”

林家乐张望了一下,最后看着贺方旭,贺方旭看着林家乐,拿着话筒说:“林家乐先生在吗?”

林家乐连忙站起来,在大家的推搡下出了座位,傻愣愣地往台上了,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中奖了吗?还是大奖?

贺方旭拿着一个大红包:“恭喜林家乐先生,成为我今天的第一个幸运儿,来,拥抱一下以示祝贺!”说完大大地拥抱了他一下,有人拿着相机,给他俩合影,林家乐笑得一脸羞涩。

跟林家乐一起愣住的还有一个人,就是老板娘,她死命地盯着林家乐看了又看,眼珠子随着林家乐的走动而转动,直到老板推她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掩饰性地笑一笑。

虽然采购部的同事嚷嚷着要林家乐请客吃饭,但到底还是推后了,因为晚上老板请厂里的所有职员去四星级的酒店吃饭,林家乐也在受邀之列。他跑去跟仓库的兄弟们打招呼,说晚上不能跟大家一起去吃饭了,明天晚上再请大家吃饭。大家都说,行,除了吃饭,还要去唱卡拉ok,林家乐连连点头答应。

这是林家乐第一次上星级酒店吃饭,吃的是粤菜,什么鱼翅、生蚝、石斑鱼、虾子、烤乳猪、白斩鸡等,一道接一道地被送上来,林家乐看同桌的同事每上一道菜便哄抢而上。他慢慢悠悠地在后头拣人家挑剩的,说实话,那些菜并不怎么合他的口味,他是H省人,天生口重,爱吃咸辣,今晚上的菜没几道能合口味的。

不过菜不能多吃,话也不能多说,酒倒是不能少喝。老板和各级部门的领导,端着白的、红的、啤的各色酒轮番上阵,林家乐喝了一杯又一杯,心里叫苦不迭,但是又不能拒绝,因为就连女同事一个个都豪放无比,人家不喝啤的,只喝白的。林家乐还算是跟着戴高他们学会了喝啤酒,有一两瓶的酒量了,可是实在不能和今晚这种喝法实划分为一个等级。

第十章

大家喝得兴奋,林家乐却暗自叫苦。他第二次上厕所的时候,在洗手间吐了一遭,他漱了口,泼把水洗脸,抬头看洗手台上的镜子,里面的人脸色发白,形容惨淡。

“吐了?”有人在旁边一边洗手一边跟他说话。

林家乐扭头一看:“贺——文生,是你啊。呵呵,有些难受,酒量不太好。”

贺方旭说:“没什么,多喝几次就会了,以后你就是金刚不坏之躯了。出来混,总是要学会喝酒的,尤其是在内地,会喝酒能喝酒真是一种优势。不过刚开始还是要注意点,这事得慢慢来,急不得。”说完拍拍他的肩。

林家乐点点头。

贺方旭说:“我先出去了。”

林家乐看着贺方旭潇洒地转身离开,他的身上散发着成功人士的魅力。有人说他是靠着老板关系才上去的,因为他是老板娘的侄子,但是林家乐觉得贺方旭是有能力的,老板一年到头只露一次面,鸿瑞厂依旧有条不紊地运转,业务还蒸蒸日上,不能说没有贺方旭的功劳。

林家乐刚回到座位上,同事丹尼尔就说:“阿乐回来了,我们一起去给老板那一桌敬酒吧。是一个个去,还是一起上?”

艾米打着酒嗝说:“还是一起吧,今晚已经喝得够多了,一杯一杯敬我可扛不住了。”

大家都同意艾米的说法,林家乐刚吐完,胃里还难受着,但是大家都说要去,他岂能不去。于是采购部的同事将老板的主桌全都围起来,艾米代表大家说祝酒词,林家乐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听见有人问他:“你叫林家乐?”

林家乐一抬头,问话的竟然是站在自己身边的老板娘,正带着微笑望着他。他红了脸,结结巴巴地答:“是的。”他的阅历不够,经验尚浅,所以看不出老板娘微笑的表情下面部肌肉有些微微颤抖,那分明是紧张激动的表现,不过就算是看出来了他也不会这么觉得的,老板娘对着他这么一个小喽啰,有什么可紧张的呢?

“你今年多大了?”老板娘又问。

“18了。”林家乐不假思索地答。

这时艾米已经说完了祝酒词,林家乐跟老板娘碰了一下酒杯:“祝您顺利!”

林家乐当然不会知道,这个晚上,老板娘在自己的小别墅内,翻出一张陈旧的老照片,反反复复地看,彻夜未眠。

林家乐第三次进厕所吐了出来的时候,发现音响已经开了起来,有人在台上唱粤语歌。有好多同事已经散了,老板那一桌倒是没怎么散,高层的经理主管们,还有一些平时十分八面玲珑的同事也都没散,大概还有年会的后半场——狂欢。

林家乐拿上外套,连忙追出门去,他想先前的那些同事应该还没有走远,可以和他们一起回去。等他赶到门外,同事们纷纷都约好了分批打车,有人看见他:“阿乐,你现在也要走吗?可是的士只能载四个人,要不你自己另外打一辆?”

林家乐有些尴尬地说:“没事,你们先走吧,我等下一辆。”自己打车回去,车费不能平摊,从这里回到厂里的话,大概需要三十块钱,林家乐想着有些肉痛。

这时又滑过来一辆的士,林家乐看车不是空车,便没有招手。有人从里面推开车后门:“阿乐,上来!”

林家乐一喜,随即又一阵失望,车上的人居然是贺方旭:“贺——文生,你也要回去吗?”他还是条件性反射叫他贺总。

贺方旭笑起来:“算了,你也别叫我文生了,以后还是叫我贺总吧。我要回去,顺便带你一起回去吧。”

林家乐上了车,问:“我看老板经理他们都还没走的。”言下之意,你怎么先走了。

贺方旭淡淡地说:“酒都喝完了,还有什么好待的。”情绪明显不如刚才好了。

林家乐觉得自己有些多事,便换了个话题:“贺总不是开车来的?”

贺方旭答:“是啊,但是饮了酒,不能酒驾。还是老老实实打车吧,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为了他人的安全。”

林家乐瞧了两眼贺方旭,喝酒不能开车,这事他是知道的,但是他所知很少有人遵循这一条,内地的司机,只要认为自己没喝醉,就会肆无忌惮地开着车横冲直撞,多少车祸都是这么酿成的,这是监管不力的表现,也是国人素质尚未达到某个层次的原因。他不由得对贺方旭多了一分好感,这个人,起码是很有道德水准的。

车内开着空调,暖烘烘的,林家乐本来喝多了酒,感觉身上有些冷,这时只觉得寒意全消。贺方旭也没多说话,只是偶尔同林家乐说上两句,都是今晚酒桌上的话题。林家乐在暖气的吹拂下,有些昏昏欲睡了。

贺方旭突然叫了一声:“师傅,麻烦停一下车,我去买点东西。”

林家乐被惊醒了,他抬起头,看见贺方旭跑进路边一家通宵营业的药店。过了一会儿再跑回来,拉开车门进来的时候,带进一股清冷的风,林家乐被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了些。他有些狐疑地看着贺方旭:“贺总,你感冒了?”

贺方旭含着笑摇摇头,递给林家乐一个盒子,又给了他一瓶水:“拿着,吃两片,明天就不会头痛了。”

林家乐就着微弱的路灯看手上的盒子:“是什么?”

“醒酒药。”贺方旭自己也吃了两片,拧盖矿泉水瓶子灌了一口水。

林家乐有些感激地说:“谢谢贺总。”遂也吃了两片。

车很快便到了鸿瑞厂门口,贺方旭付了车费,林家乐从自己口袋中摸出二十块钱递给贺方旭:“贺总,这是打车和买药的钱,谢谢你!”

贺方旭的脸一下子有些精彩,显然很出乎意料,这些打工仔们,不是一个劲地想着法子揩老板的油吗,怎么这个林家乐还跟自己AA制车费。最后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阿乐,我是老板,请你坐个车还是坐得起的。”

林家乐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他自己真是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以前和采购部的同事出去搞活动,全都是AA制的,几毛钱都算得清清楚楚。他这是第一次跟老板拼车,本来心里想过是不是要跟老板平摊车费的,但是他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拿出了二十块钱。

贺方旭不接钱,越过他往厂门口走去,风衣带起一阵风,林家乐的刘海都被吹起来。贺方旭又突然站住,回过头来说:“阿乐,今天我给你抽了三千块的大奖,你还没感谢我呢,下次请我吃饭吧。”

林家乐抓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好的,谢谢贺总。去哪儿你说了算。”

贺方旭大笑起来,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真可爱,他以为三千块真是一笔大钱呢,对他来说,不过一瓶酒钱而已。他点点头:“好,等我哪天想好了,我就来找你。”

林家乐洗漱完毕上床睡觉的时候,想到自己得到的这笔意外之财,心里都是美滋滋的,这么一来,离自己的梦想又进了一步。旋即又想到要请大家吃饭的事,那帮兄弟们应该不会太坑自己的,两百块钱应该够了,只是贺方旭这位大老板,他说要自己请吃饭的,三百块不知道能不能够,自己的预算最多就是五百块了。林家乐心里盘算着,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钱包。

第二天林家乐果然被仓库的兄弟们拉去请客,八九个人点了两条烤鱼,喝了两箱啤酒,总共还没花到两百块。贺方旭那顿饭倒是一直欠着,自从年会之后,直到放春假,林家乐就一直没有见过他,估计他可能回香港去了。

放假前,林家乐还请罗艳和胡辉吃了一顿饭。这次罗艳没有带曾月琴过来,不过在饭桌上罗艳还是将林家乐说了一顿,说曾月琴这姑娘挺好的,怎么不相处试试。虽然比你大了一点,但是会照顾人,你又是一个人,有人照顾不是挺好嘛。林家乐老老实实地听着,末了只说了一句,谢谢表姐关心,我现在年纪还小,又什么都没有,谈朋友的事过两年再说吧。

放春假的时候,林家乐跟随所有游子的脚步,踏上了最大的返乡洪流。他其实可以不回去的,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姑姑家未必会拒绝自己去过年,但是他一点都不想去,那是别人家团圆,自己去了算怎么回事呢。但是他想念奶奶,他要是不回去,爷爷和奶奶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在地底下该是多么困顿,那些阎王小鬼的,还需要打点的呢。

这些都是以前奶奶带着他给爷爷烧纸的时候告诉他的,记得有一次奶奶感叹说,将来我要是也去了,谁来给我烧纸呢?家乐那时候特别恐惧奶奶的这个说法,他的认知里,自己是永远也不能离开奶奶的,所以他抢着说:“奶奶才不会丢下我走的,奶奶会长命百岁。”只是他忘记了,就算是奶奶长命一百岁,也终是要去的。如今奶奶真的去了,给奶奶烧纸钱的,除了自己,还能有谁呢?

林家乐回到家,将房子打扫了一下,在自己家住下。四叔让林家乐去他家过年,林家乐坚持要在自己家过年,四叔无法,只好给送了一袋米来。林家乐去买了油盐酱醋,生火做饭,这所沉寂了大半年的老房子,终于重新飘起了炊烟,有了些人气。

第十一章

过年之前,他去镇上买年货。巧遇了他的同班同学张黎,张黎穿一身现下年轻人最流行的衣着,深蓝色的棉衣,下身是一条牛仔裤,脚上套着红白相间的运动鞋,鞋子还是李宁的,整个人青春洋溢,十分休闲帅气。林家乐看着这个与之前打扮完全不同的老同学,有些恍惚。张黎站在他的对面,给他让烟,林家乐摆摆手。

张黎将烟收回来,拿出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根:“家乐,你现在在广东发财呢?”

林家乐笑一笑:“糊口而已。”

张黎喷了口烟:“那也不错,都自食其力了,比我们强,我们还得靠老子老娘养呢。”

林家乐心说,要不咱们换换吧,但是他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他问:“你在C市上学呢?”

“嗯。M大,学经济管理。”张黎揉了一把脸说,“家乐,我们都挺替你可惜的,考上了H大也没法读。”

林家乐头嗡地一下,有些懵了,他考上H大了?自从回来之后,他还没有去学校拜访过老师,他本打算春节里才去的。他有些激动地说:“我,我考上H大了?”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

张黎有些错愕地看着他:“是啊。你不知道?你的成绩已经上A大的录取线了,但是没到你的专业线,所以给你调剂到H大去了。H大也不错啊,也是重点呢。”

林家乐的嘴唇有些颤抖,自己居然考上过大学,却一直都不知道,周老师没有去找过自己吗?“张黎,我想去学校看看周老师,你去吗?”

“好,一起去吧。”张黎将烟在树干上摁灭了,随手扔在街边的一堆垃圾上。

“我先去买点东西,空手去不好。”林家乐心乱如麻,但是还记得最基本的礼数。

“好。”

两人到了学校,到处都是在放鞭炮玩的孩子,地上零零碎碎的都是红色的鞭炮纸屑,淡淡的硫磺味弥漫着这个熟悉的母校,林家乐已经习惯性地将这种味道当成年味儿了。

两人敲开了周强老师的家门,开门的是师母,她一看林家乐便惊住了:“是林家乐啊?快,快进来。豆豆,去对门曾爷爷家叫你爸爸回来。”她一边将两人往屋里让,一边打发自己的小女儿去叫周强,周强去对门的曾老师家下棋去了。

林家乐进了屋,将东西放在门边地上,在沙发上坐下来。师母自他们进了屋就没有停过,给他们拿拖鞋、倒开水、端果盘。

林家乐说:“师母,您别忙了,不用那么客气的。”

“也没忙什么,难得来一次老师家,开水总还是要喝一杯的。”师母将电炉子开大一些,在沙边的一边坐下来:“家乐,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刚回来两天,在家收拾了一下。”林家乐将玻璃杯放在手心里暖着,老家不比广东,冬天又湿又冷,够人喝一壶的。

“你在外面都还好吧?”师母是知道他的情况的。

林家乐点点头,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

师母有些欣慰地点头:“挺好的,师母看你这样就放心了。”

这时周强抱着豆豆推开虚掩的门进来了,林家乐和张黎连忙站起来打招呼:“周老师。”

“坐,你们坐。”周强放下豆豆,对林家乐直接开门见山,“你说你这孩子,出去了也不打个电话写个信回来。通知书到了,我上你家去找人,他们都说不知道你去哪里了,你隔壁的邻居说会将这事告诉给你家的亲戚,让他们联系你,结果直到开学了,都没有你的消息。”

林家乐黯然,姑姑家也不近,如果不是凑巧遇上了,谁会特意跑去告知呢。就算是告知了,他们也未必会将这事告诉自己,左右也是没有钱去念的。

周强说着就进书房去了,不多时拿出一个快件信封出来,递到林家乐手上。林家乐拿着那个信封,上面写着H省H大的字样,心里百感交集,他打开信封,手都有些颤抖了。这是一封已经作废了的通知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自己的名字,盖着大红的圆章。林家乐的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便涌到了眼眶里,他强忍着没让它流出来,要不是在周老师家,当着大家的面,他肯定会嚎啕出声的。但是他竭力忍住了,认认真真地将每一张纸都看过一遍,然后又仔细地折起来,放进信封里。

“谢谢你,周老师,是您帮我补填的志愿吧?谢谢您替我保管通知书。”林家乐吸吸鼻子,抬头看着周强说。

周强看着面前自己的这个学生,知道他此刻内心的情绪波动很大,但是他极力克制着不表露出来,这个学生,才刚刚满了十八周岁,却比他的同龄人有着更多的隐忍和克制。将来,这个孩子的前途是很光明的吧。

想到这里,他便感到欣慰了:“不用谢我。家乐,虽然你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但是你的人生还有无数种可能,千万不要就此而熄灭了心中的火,人有追求,就一定会有意义和价值的。也许十年八年之后,你在某个行业内取得了成功,回过头来看,你会觉得,今日的种种遭遇,不过是对你的一种磨砺。我常常给大家说的那句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就是这个道理,很多人体会不到其中的真实意义,但是我想你能够理解的。今天老师再一次将这句话送给你,希望你不忘自己的追求,永远不要放弃努力向上的心。”

林家乐将这句诗在心里反复咀嚼了两遍,然后重重地点头:“谢谢周老师,我一定会牢记在心的。”

过年期间,林家乐走访了所有的亲戚,给每个给予帮助的亲戚,都送上了一份礼物。他要让人们知道,林家乐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奶奶走了,林家也还是有人的。然后背着他的通知书,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到G市的时候,林家乐去给刘明亮一家拜了个年,去年年底,刘明亮没有回老家过年,而是去丈母娘家过年去了。林家乐将姑姑塞给自己的腊肉腊鱼都给了刘明亮,他自己又不开伙,拿过去也没法吃。在G市住了一晚,临走时,刘明亮给他塞了好些海货小吃,都是从余兰家带过来的,余兰是珠海人。

林家乐回到厂里,刚进厂门,远远就看见写字楼下停了一辆红色的奔驰跑车,钟姐陪着一个穿着红色套裙戴着墨镜的女人从写字楼上下来。两人站在跑车前说话,钟姐远远地跟林家乐打招呼:“林家乐,你回来了?”

林家乐受宠若惊,这些主管领导们,一般是极少跟他这样的小喽啰主动说话的。林家乐应了一声,飞快地从写字楼和工厂之间的空隙穿了过去,他可以感觉到,那位戴墨镜的女人也在盯着他看。他想起来,那辆车去年他见过,是老板娘的车。老板娘这个时候来厂里干什么,明天厂里才开工呢,不过这是他们自家的事,自己也管不了。

年后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的时候,林家乐发现自己的工资竟然涨了一千块,难怪钟姐给他递工资袋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要好好干。林家乐兴奋得一蹦三跳,这事只能偷着乐,不能跟别人分享,因为工厂里员工的工资全都是保密的。

林家乐迈着轻快的步伐去找仓库的兄弟们喝酒,还没出写字楼,就被一个人拦住了:“阿乐,欠我的饭现在该请了吧?今天发工资了,应该是有钱了。”

林家乐一抬头:“贺总好。非要今天去吃吗?”

“怎么?今天有约会?”贺方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林家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是,我和同事约好今晚上吃饭了。”

贺方旭说:“什么同事,我认识不?我也一起去吧。”

林家乐连忙摇头:“贺总你还是别去了吧,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好吧?”他一想象贺方旭一身西装革履跟着他们去吃街边摊,便觉得那场面怎么想怎么违和。

贺方旭有些失望地说:“那好吧,就明天晚上,下了班你来顶楼找我。”

林家乐想一想:“行!”

第二天中午上班的时候,林家乐拿了五百块钱放进口袋,想一想,咬牙又多拿了两张,希望贺老板悠着点,别让自己出太多血。下班的时候,林家乐磨磨蹭蹭,等同事们都去食堂了,才悄悄地爬上六楼,敲了敲副总办公室的门,贺方旭在里头说:“进来!”

林家乐推门进去:“贺总。”

“哟,还挺准时的嘛。我马上就好,你先坐一下。”贺方旭麻利地收桌子。

林家乐也没坐,转过身去看陈列架上的奖杯、锦旗,上次来时他就看见了,有些是玻璃的,有些是不锈钢的,还有些的鎏金的,亮晶晶、金灿灿的,看起来挺排场。林家乐看了一下,是D市颁发的一些奖励,看起来名头挺大的,林家乐不知道,这些东西其实都虚得很,都是用来撑门面的。

“走了。”贺方旭拿起椅子上的西装外套,“想好吃什么没?”

林家乐眨眨眼睛:“不是说贺总自己点么?”

贺方旭将衣服穿起来,仰头笑:“哈哈,是了,我倒给忘记了。走,我带路,你买单。”

林家乐小声地说:“千万别太贵啊,我预算有限。”

贺方旭回过头来,颇有兴味地挑眉看他,这个动作为他增了分,原本贺方旭只是长得还算端正,因为衣着打扮十分得体,所以看起来十分风度翩翩,这个眉一挑,让他竟有些小帅:“你预算多少?”

林家乐低着头,伸出右手,张开五指:“最多只有这么多!”

“那还好,比我想的要多一些。”贺方旭哈哈笑。

林家乐的耳朵有些红,心里腹诽,比起你大老板来说,五百块当然不算什么,但是我一个月都花不到五百块呢。

第十二章

贺方旭开着他的大奔,拉着林家乐去吃饭。路过一条大排档小街,贺方旭没有停;又路过酒楼一条街,贺方旭也没有停;车子一直往前开,林家乐的心越吊越高,最后终于在城市广场前停下了。林家乐一看那些金碧辉煌的建筑就傻了眼,这里他以前也来过,是跟同事们过来的,说白了就是见世面、看风景。这里是D市最繁华的地段,也是最高档的地段,据说都是有钱人的天堂。林家乐下意识地捏了捏口袋,自己这几个子儿,能买得起两杯清水不?

贺方旭停了车,解开安全带:“到了,下车吧。”

林家乐不动,哀求地看着贺方旭:“贺总,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这儿我怕消费不起啊。”

贺方旭笑起来,镜片反着光:“你不是说让我挑地方么?没事,消费得起的,若是你的钱不够,我替你添上,这总行了吧?”

林家乐期期艾艾:“这怎么好意思,我请客怎么能让贺总花钱。”

贺方旭说:“下吧,没事,肯定够的。”说着自己先下去了。

林家乐第一次坐这么高档的车,摸索了半天,也没将车门打开。贺方旭又拉开车门低下身来:“怎么了?”

林家乐与车锁奋斗着,急出了一头汗,他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打不开车门。”

贺方旭笑起来,然后俯身过来,越过林家乐的身体,为他解锁开门。林家乐鼻子里全都是贺方旭身上的香水味,他忍不住要打喷嚏,便连忙伸手将口鼻掩住了。他心里腹诽,一个大男人,还喷什么香水。

“好了,出来吧。”贺方旭直起身,起身的时候,伸手在林家乐的大腿上撑了一下,停顿了大概三五秒。林家乐如遭电击,背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怔了半晌,但是又不好说什么,人家是在帮自己开门,而且又都是大男人,摸一下又不会少什么,但是心里却明显有些不自在。

林家乐从车里出来,跟在贺方旭后头,贺方旭领着他从一个宽敞明亮的玻璃门进去,门口的迎宾小姐恭敬甜美地说:“欢迎光临!”

林家乐对这种地方,天生有些怯场,如果是他自己来,就完全不敢进这样的地方,他知道人家一看他的衣着打扮和气质,估计也不会这么客气。贺方旭大踏步地朝前走,他也不好畏畏缩缩的,只好大步跟上。

贺方旭走了几步,等他追上来,低声对他说:“来这样的地方,就是要昂首挺胸,不管有钱没钱,首先在气势上要强大起来,这样人家就不会小瞧了。”

林家乐连连点头,这还真是有用的一课呢。

贺方旭带着他上了六楼,进了一家自助餐厅,林家乐一看见门口牌子上的大字,心里的石头就放下来了:自助餐,每位23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