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很热闹,乘客大部分是出发去度假的,拖家带口,气氛欢乐。

后排两个小朋友拿着玩具在打架。

舒秦忙着跟盛一南几个说话分零食,叽叽喳喳,静不下来。

“一会你睡不睡?”正说得热闹,身后有人问。

她扭过头,禹明闭着眼,眉头皱着。

“我不睡。”她往口里塞颗柠檬片,借由窗口的明亮光线打量他,发现他皮肤和眉毛都很干净,高直的鼻梁上有个小小的凸起,像险峻山岭上的一座峰。

她问:“师兄要补眠吗。”

昨晚她下班时他还在科里,她猜他很晚才走。

路上三个小时,足以睡上一觉。

他依然闭着眼睛,顺手却把手里的笔记本递给她:“万一我睡着了,帮我拿一会。”

笔记本又薄又轻,封套也是黑色的。

她慎重接过这宝贝。

起飞之前他摆弄电脑时她无意中扫过一眼屏幕,“癌痛”两个字夺人眼球,此外他还是大会秘书,除了这份癌痛年会课件,电脑里应该有很多重要的大会资料。

禹明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累,她接过笔记本没多久他就睡着了。

机舱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乘客有了困意,舒秦怀抱笔记本,慢慢翻看一本杂志。

盛一南不知何处借到一本年会手册,从头到尾翻一遍,推推舒秦,低声说:“来了好多外国专家,罗主任上午第一堂讲课,禹总第四堂,你看,都在明天。”

舒秦正要接来看,后排那两个小朋友突然开始吵嘴,其中一个孩子打闹声中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手里的巧克力饮料一不小心就泼溅下来。

年会手册顿时被淋了个透,舒秦和盛一南的手也难逃一劫。

舒秦抖了抖手,忙用湿巾擦拭,擦来擦去,指缝黏糊糊的。

家长把两匹野马拴回来,盛一南心疼那本年会手册,冲舒秦无声做了个口型:“熊孩子。”

舒秦擦完手和胳膊,低头一看,虽然关键时刻有她身体做遮挡,笔记本的封套还是溅到了一点饮料。

她偷眼看看禹明,他脸庞安静,没被吵醒。

她用湿巾擦了又擦,黑色并不耐脏,纸巾费掉好几张,最后还是留下一小块深色的污渍,好在范围很小,问题不是很大。

***

飞机落地的时候已经下午了,禹明一醒来就从她手里拿回电脑。

电话一个接一个,有罗主任打来的,还有大会工作人员,禹明忙着接电话,没工夫理舒秦。

出了机场,舒秦停下来,环视一圈。这城市四面环海,空气里满是海风和鲜花的味道,一阵阵拂到脸上,轻如雪纱。

教授们被出租车送往下榻宾馆,禹明和林景洋几个直接去会场中心。

舒秦、盛一南,加上两位博士师兄,四人同乘一车,也提前去会场凑热闹。

路上某师兄接到电话,挂断以后,他古怪看着屏幕,好一阵没说话。

盛一南正跟司机侃大山,望着镜子:“怎么了王师兄。”

“怕我们几个饿着,居然给安排了晚上吃饭的地方。”

“有这种好事?”刘姓师兄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谁安排的?”

“不知道,估计是林景洋师兄,要么是罗主任。”

反正不可能是禹总。

到了会场门口,王师兄往外一看,边解安全带边啧啧称奇:“太帅了这地方,真希望过两年我也能像禹总他们一样在年会上露脸。”

盛一南看见那座庞大的建筑物,兴奋得大嚷:“都让开,我要吟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禹明几个站在门口,在跟工作人员说话。

舒秦看过去的那一瞬间,禹明正好抬眼看向会场中心的尖顶。

阳光炽目,他眯了眯眼。

第 12 章

行李已经跟其他教授的一道送往酒店了。四人空着手在庞大的会场转了一圈,眼看傍晚了,王师兄打开短信看地址:“订的饭馆不远,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

舒秦忙说好,她怕晚上罗主任叫她给禹明打杂,早就惦记着吃饭。

上了出租车,盛一南拉着舒秦研究附近的小吃。

其实飞机上已经聊过一回了,聊来聊去,舒秦最感兴趣的还是海鲜。

到那一看,还真是家海鲜菜馆,门面不大,装修也老旧,然而一搜app上的风评 ,该店在当地居然名气不小。

服务员领他们去包厢,菜品没多久就呈了上来。

舒秦一吃,正要大夸美味,猛地想起早上的事,后面顾飞宇没再给他打过电话,不知这位仁兄到底来没来开会。再一看手机,电量剩最后一格了,得赶快回酒店充电。

吃完可满足了,一问服务员,居然提前买过单了,这下大家更奇怪了。

从包厢出来,外面电视某小鲜肉在唱歌,前台一个圆脸小服务员一手托腮,正听得如痴如醉。

王师兄找了一圈老板不在,干脆问前台:“你好,请问刚才谁给订的‘青山绿水’包厢。”

小圆脸服务员明显是该鲜肉‘粉丝’,目光始终没离开电视上那张脸,她随口漫应道:“一个男的。”

“年纪大不大。”

“不大。” 她想了想,抿嘴一笑,“声音还挺好听哒。”

“我就说是林景洋师兄吧。”刘师兄恍然大悟,舒秦她们也纷纷点头。

他们入住的快捷酒店就在会场附近,专家们住的丽华酒店也不远。

四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到丽华酒店转转。

到了丽华,大厅刚好有一行人入驻,举目一望,群星璀璨,来了好多业界大拿。

人太多,他们找了一圈才找到科里教授们。

罗主任正跟某医院院长含笑畅谈,章副主任几个也在跟外国几位教授寒暄。

禹明眼前站着一人,由于这人照片在核心期刊上登载过,舒秦很快就认出是旧金山某家医院中心的William。该教授不但是疼痛方面的专家,目前还担任美国某本麻醉前沿杂志主编。

根据年会手册上的安排,William似乎只在这里待一晚,明天就要回国。

四人忙要过去露个脸,林景洋从大厅一侧出来,盛一南刹住脚,嘿嘿笑着:“谢谢林师兄招待咱们海鲜。”

林景洋露出茫然的神色:“海鲜?”

William和禹明一行人边说笑边往外走,似乎要离开了,舒秦过去:“罗主任。”

罗主任刚跟William握手告完别,正要回大厅,扭脸一看,笑了:“我这边还有事,你跟你师兄送一送William他们。”

丽华酒店客房数量有限,不少参会者住在大洲酒店,两家酒店相距只有几分钟车程。

她忙应道:“好的。”追到酒店门口,除了禹明,还有好些其他医院的前辈。

正是出租车交接班的时候,会方另外安排了商务车。车还没来,大家边等车边聊天。

她站到禹明身后。

William是美籍意大利人,口音有点怪,舒秦得全神贯注听才能跟上他的语速。

别人都在聊麻醉超声之类的新热点, William和禹明的谈话却始终围绕着古老的癌痛话题。

William提到一种皮下泵,说这种泵不仅缓解癌痛效果显著,导管也是“永久性”的,配好后癌痛患者可以带回家自行使用,家属定期来医院补药即可。

禹明说这种泵目前国内几家大型医院都在试用,但是导管价格高昂,药费也不低廉,而且为了方便管理病患,科室需要投入大量人力,所以推广起来有困难。

William又顺势提出了其他几种方案,比如微创治疗和新研发的药物。

聊了一会,禹明问William今年可还有赴中国的打算,说科里想请William所在的医学中心与一院进行一次针对癌痛的国际项目合作。

舒秦一愣,这种大型国际项目需要提前申报,必须事先做大量的工作。禹明既然能发出这样的邀请,至少已经征得了医院和罗主任的支持。

William沉吟片刻,说今年的学术安排已经满了,但是如果这个项目会产生积极影响,他可以考虑cancel一两个行程,又问禹明项目的具体细节。

禹明指了指手里的笔记本,笑着说资料都在里面,假如William有兴趣,一会到酒店可以好好讨论。

舒秦在旁看着他,他口吻随意,眼神却很认真。

William似乎没想到禹明准备得如此充分,体会到他的诚意,便欣然同意。

旁边有人接了电话,对禹明说:“William教授的房间在2705,你的在3328。”

车来了,司机装好William等人的行李,大家依次上车。

舒秦也想跟着上去,一数,座位不够,她抬眼看禹明,禹明也正看着她。

她很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笑说:“各位老师再见。”

禹明:“明早别睡懒觉,罗主任和章主任会让人在会场门口点名。”

舒秦一惊,两位主任这教学手腕真是让人防不胜防,说抽查就抽查。

“哦。”她擦擦冷汗,看着禹明上车。

车启动,她回身往酒店走,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禹明手里笔记本那封套左下角干干净净,那块酱色污渍不见了。

她边走边感叹,下飞机时他忙着接电话,她没机会跟他说这事,多半是他自己发现了,抽空做了清洗。这么小的污点都不能忍,可见此人甚是洁癖,幸亏他太忙,不然非损她一顿不可。

回到大厅,人依然很多,章副主任和林景洋师徒俩在大堂沙发上跟别院专家说话。

他们一会聊当地的天气,一会聊明天的议程,非常地放纵。

舒秦挪开视线,慢慢穿过大厅,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拿出了手机,要给禹明打电话。

翻了一通联系人,正要拨通,手机没电了。

她找了一圈,要跟同事借手机,正好碰到刘师兄回来,她松了口气:“刘师兄,电话借我一下。”

刘师兄拿出手机:“怎么了?”

“我有件事问问我师兄。”舒秦笑笑,谁知拨了几遍都没通。禹明对William的癌痛项目如此重视,她猜他为了接下来能够谈得顺利,有意将手机设了静音。

她拔腿就往外跑,正好赶上交接班,一连等了几分钟,连出租车的影子都没有,酒店保安摇头说:“这时间我们也没办法帮客人叫到车。”

她踮脚往前看,隔着几幢高楼大厦,大洲酒店的招牌清晰可见。反正不远,干脆过去一趟吧。

刚跑几步,盛一南几个恰好这时候出来,在她后面喊:“哎,舒秦,你去哪啊。”

“给我师兄送点东西。”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急,大概是知道禹明接下来要跟William谈课题,又或者记挂着主任昨天的嘱托,明明穿着凉鞋,跑起来却飞快。

城市太热,耳边有阵阵潮热的风掠过,再转一个街角,马上就能看见大洲酒店了。她想起阅览室里每晚亮着的那盏固执的灯,还有飞机上那张疲倦的睡颜。她心无旁骛,越跑越快。

“禹总跟我们不一样,他目标明确,已经提前努力了十几年。”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努力,她只知道,这样的一份付出,不应该被辜负。

到了大洲,她到前台一问,客人们已经办好入住手续了。

走前有位老师说过房间号码, William住2705,禹明在3328,她擦擦汗,决定先去3328。

到了33楼,酒店走道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然无声,她顺着标牌指引一路找到走廊尽头,扇扇汗,抬手按门铃。

等了一会没动静,她正要去2705,门开了。

禹明换了件衬衣,要出门的样子,看到她,明显愣了一愣:“舒秦?你怎么来了。”

刚才跑得太猛,到现在气都没喘匀,她指指他身后:“来看看你的电脑。”

“电脑?”

她越过他身畔,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端详,封套果然一点污渍都无,心不由一跳:“师兄,赶快检查一下你的电脑。”

他有些纳闷,但还是马上检查一遍,桌面、文档里,所有的重要文件都在。

她松了口气:“下午有人帮你拿过电脑吗?”

“会场太忙,我让朋友帮我拿了一会。”他打量着她,她额头上满是亮晶晶的汗珠,“怎么了?”

朋友?她一呆,想想也是,他电脑从不离身,理应不会随便交给不可靠的人保管。难怪他刚才那么有底气。

不过他这位朋友简直强迫症加洁癖,保管东西也就算了,居然还帮他擦洗封套。

她左右一看,他的手机正在床头柜充电:“上午坐飞机的时候我弄脏了你的封套,没来及告诉你。刚才想给你打电话,没打通。”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随手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给她:“你就为了这事跑成这样?”

对啊,她奇怪地看他一眼:“师兄你晚上不是可能跟William他们谈课题吗,这么重要的事情,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办。”

喝口水,她下意识摸了摸腰,本来就生理期第三天,刚才又一阵狂跑,现在又酸又痛的。

他还望着她。

她怕自己又挨训,瞅瞅他,忙往外走:“师兄,我走了,明天年会加油。”

他跟上她:“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太晚?才七点。“不用不用,师兄你休息吧,而且酒店也不远。”

说着快步走到门口,她刚要拉开门,突然被他拉住胳膊,一把拽了回去。

哎?什么情况?

他表情古怪:“你裙子脏了。”

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一看,脑中一轰,艾玛,裙摆上面一片暗红的血渍,

“我,你。”她瞬间丧失了语言能力。

禹明似乎也丧失了语言能力,目光在房间搜索了一阵,突然回过神来,打开旁边的衣柜,拿出自己一件T恤:“要不你用我的衣服先挡一下。”

她犹豫着没接,不换姨妈巾的话,回去的路上他T恤也难逃一劫,万一染上一点,不巧再碰上酒店里的教授师兄们,还是会当众出一回丑。

不过这已经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她接过:“万一弄脏你的衣服,我只能明天洗了还你了,师兄你……不介意吧。”

他当然不介意,不过看她起初不接,意识到她有别的顾虑。

女孩子的生理期他很清楚原理,但从来没了解过细节,研究了一下,想起超市里的姨妈巾,拉开门说:“行了,你在房里等我一会。”

第13章

舒秦意识到禹明要干什么,受宠若惊之余没能拦住他,想想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在房里等。

等了一会不见他回来,她转身再次打量他的房间。进科第一天她就听说禹明的母亲去世了,父亲不在国内。而且根据盛一南那天的说法,禹明和他父亲似乎关系不大好,否则不会父亲去了国外,儿子却留了下来。

可他工作起来那么拼,要是国内没有别的亲人,他平时都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这么一想愈发好奇,他的房间非常整洁,除了电脑和几瓶矿泉水,所有私人物品都放在该放的地方。

再看卫生间,更是一目了然,洗手台上竖着一把牙刷,靠近镜面的杂物盒上扔着把剃须刀,此外别无杂物。

打量一圈,最后她目光落在水龙头上,盯着看了几秒,临时冒出个念头,要不先把裙角洗干净,再用吹风给吹干?

酒店那么多教授和同学,如果她真系着他的T恤回去,让人看见太不体面。

趁他还没回,她果断进卫生间脱下裙子,打开水龙头,正要拆开肥皂盒,外头“滴——”的刷卡声,禹明回来了。

舒秦隔着门忙说:“师兄,不好意思,我在里面洗裙子,很快就好。”

禹明正奇怪舒秦跑哪去了,听她在里面,咳了一声,皱眉说:“不用这么麻烦,我随便买了件,你凑合用一下。”

舒秦纳闷地从门缝里伸出一条胳膊,一看纸袋愣住了,里面除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姨妈巾,居然还有一条裙子。

大概他也觉得她系个男生T恤回去不合适。

她目瞪口呆,更加不好意思了:“这不用了,我这裙子一洗就干净了,很快就能吹开,麻烦师兄帮我看看房间吹风机在哪。”

禹明哪有工夫找吹风机。

刚才他在楼下碰到William的助教,助教说William行李已经安置完毕,只要再休息几分钟,就可以约谈课题的事。

他走到床边,打开手机查看短信和邮箱:“我约了谈事情,马上得出去。”

言下之意要她快点。

舒秦一惊,哪敢再耽误:“那我这就出来。”

快速收拾一番,将脏裙子脱下,拿起那条新裙子看了看,是条无袖的白色荷叶边无袖洋裙,裙摆不长,款式也简洁。

她胡乱套上裙子,顾不上整理就拉开门。

她正好出来禹明正仰脖喝水,似乎一怔,盯着她上下看了一眼,很快就放下水瓶。

“这裙子多少钱。“她低头扯了扯裙边,“一会我转给师兄。”

“不用。” 他把手机放回裤兜,拿起笔记本就往外走。

“不用?”

“没多少钱。”

她快步跟上他:“没多少钱也有个价格啊,不然我怎么转账。”

他还真就没注意具体价格,一楼女装店随便让店员拿了一条,只求速战速决,走的时候连小票都没拿。

“行了啊。”他看看时间,按下电梯按钮,“挺晚了,我先送你下去。”

舒秦看他有些不耐烦,暗想算了,不如明天等他闲下来再问:“我自己下去就行,师兄你忙你的。”

可是他已经按了一楼键钮,电梯门迅速合拢。

舒秦挨着他站着,两人刚好对着镜子般的电梯门。

他没开口,她也不好说话,闷声站了一会,她无意间一抬眼,才发现他穿衬衣和西裤跟平时感觉有点不一样,分外挺拔英气。

再一看旁边,自己身上这裙子不止剪裁得体,还非常抬肤色,荷叶边大肩领,胳膊全露在外头,虽然并不暴露,但若抬手撩头发,隐约可见雪莹圆润的肩头。

她越看越不安,这不会好几大千块吧,男同志都是这么大手大脚,她爸爸有时候也这样,买东西的时候根本不看价钱。

她一学生,要是价格太贵了可——

她再次要问他价格,岂料一抬眼,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不知是在打量她的头发,还是脸颊。

目光一碰他挪开视线,他关掉手机屏幕,盯着电梯门:“已经给你叫了车,到了就发条短信报个平安,我没空接电话。”

“已经够麻烦师兄了。”她实在忐忑,刚到酒店叫的车就来了,上车后她对禹明挥挥手,“师兄我走了,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