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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孟遥这组,林正清上去侃侃而谈。他对材料非常熟悉,完全脱稿,条理清楚,加上一些演讲的技巧,极具煽动性。

等林正清讲完,孟遥偷偷离场,去了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回来,恰与从里面出来的方瀞雅装上。

方瀞雅一愣,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孟遥,更没想到自己做的是策划工作,但其实跟孟遥是一个行业的。

方瀞雅往孟遥手臂上瞅了一眼,“你手臂好了吗?”

“好了,下周就能拆线。”

方瀞雅看着她,有些试探的,“要去我哥的医院拆吗?”

“不用,小诊所就行。”

她好像放心下来,又问:“那…这段时间是丁卓哥照顾你的?”

孟遥心里烦躁,多少有点不耐烦,但没把这情绪表露出来,没答,说了句“我先进去了”,绕过方瀞雅回到了报告厅。

第12章 (12)萤火

比稿结果出来,孟遥他们没什么意外的拿下了这单。接下来,就得跟银辰大厦进一步接触,做出最终的策划方案。

从银辰大厦出去,林正清格外意气风华,他负手站着,回望了一眼身后高耸入云的大楼,“我还记得跟黄老师第一次参加比稿,黄老师一讲完,满堂喝彩。”

孟遥笑一笑。

文案是她一手完成的,比稿能通过,她当然也是与有荣焉。

很长时间了,她的生活就是闷在大缸里的一缸子死水,只有工作上的一点微小成就,才能让它稍微泛起点波澜。

晚上,项目组的人聚餐庆祝。

林正清撒得开,场面让他搞得很有气氛。

一轮酒敬完,林正清坐回位上,他座位跟孟遥挨着,他挑了一箸菜,胃里垫了点食物,微微偏头看了看孟遥。

她正听着一桌子人聊天,脸上看不出多少的表情,似乎是饶有兴味。但她也只是听着,即便话题插得上嘴,也从不开口。

他观察孟遥很久了,她是个情商高的人,能跟公司所有人都维持表面和谐的工作关系,但她进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却从没有跟谁刻意走得很近。

“孟遥。”

孟遥转过头来。

林正清目光在她清亮的眼睛上定了一会儿,突然有点语塞,笑一笑说:“是不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孟遥笑说:“还好。”

林正清喝了酒,脸有些发热泛红,“你觉得现在这工作怎么样,喜欢吗?”

“我觉得很适合我,跟着大家能学到很多东西。”

场面话,官样文章。问她喜欢不喜欢,她答适合不适合。

林正清笑一笑,没跟她计较,转过头接着吃菜。恰有一个问题提到他,他便接过话茬,仍旧跟大家喝酒聊天。

吃完饭已是九点,大家各自打车回去。

林正清跟在孟遥身旁,脚步有一点儿踩不到实处。

孟遥说:“你住哪儿,我用打车软件给你叫个车。”

林正清看她一眼,灯光下,她看着安安静静的,明明日常接触下来是个有些寡淡的人,但好像就是因为她那一点不合群,一点抗拒,让她特别的勾人。

“孟遥。”

孟遥看他一眼。

“陪我走两步,我去路口打车。”

夜里起了一点儿风,旦城四季分明,十月一到,天就渐渐的转凉了。

灯光下,她一缕发丝让风吹起来,飘在脸颊旁。

林正清发现,她侧脸也很是好看。

两个人并排走着,鞋底踩着地面,发出轻微的“哒哒”的声响。

林正清不说话,孟遥当然更不会主动说话。

路口眼看就到,林正清停下脚步,“…想跟你说件事。”

这话,语气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拘谨。

孟遥看了林正清一眼,他深深呼吸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丝的局促。

她心里隐约有感觉,极怕他捅破了以后尴尬,笑了笑,半开玩笑地说:“林组长,你现在喝了酒,你说什么,我都要对信度打个折扣。”

林正清顿了一下,笑一笑,“…也是。”

孟遥迈开脚步,接着往前走,林正清跟上去。

“我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吗?”

林正清摇头。平常要从孟遥嘴里撬出点私事,比登天还要烂。

“我是单亲家庭,父亲在我八岁就去世了,现在家里妹妹还在念书,还有一个有心血管疾病的外婆,每周得吃上千块钱的进口药。”她微微抬头,看了看前方的路灯,“…所以,有这样的家庭,我走不了多快。很多问题,我没有精力去考虑…”

语气平平淡淡的,却有一丝极苦的味道。

她态度摆得很清楚,不管门槛立在这儿,是为了拒绝人,还是筛选人,总归是立了一道门槛。

林正清说不出话来,心里有点为自己这段时间的一些言行感到后悔。

“到了。”孟遥笑了笑。

林正清还没来得及反应,已有一辆亮了绿灯的出租车朝这边驶过来,孟遥招了招手,替他拦下。

林正清看着她,“那一起走吧,先让车送你。”

孟遥摆摆手,“不顺路,我去对面拦车。”

林正清上了车,不放心,又嘱咐一句:“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孟遥回到家,先洗个了澡,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

她晚上没吃饱,想起来冰箱里还有点速冻水饺,去厨房煮了,端回自己房间。

她是与房东合租的,房东是一对夫妻,男的时常出差,女的一周有一半时间在女儿家里住。房租两千,她住的南卧只有十来平方米,和房东共用厨房和客厅。

孟遥坐在桌前,随便抽了本书,边看边吃。

看了两行,没什么兴致,叹了声气,把书合上扔到一旁。

吃完饺子,去厨房洗完,刚开了水龙头,听见房间里传来手机的响铃。

孟遥赶紧关上水回屋接电话,一看来电人,愣了一下。

她接起来,“喂”了一声。

那边打了声招呼,也静了一会儿才开口。

丁卓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今天方瀞雅过来,跟我说碰见你了。”

“嗯,跟她竞争同一个项目的。”

“结果不错?恭喜。”

孟遥道谢。

她听见那边安静了下,接着是非常细微的“咔”的一声,然后是呼气声,她猜丁卓是点了一支烟。

“这段时间在跟着导师忙,一直没空问,你手恢复怎么样了?”

“还可以。”

“过个三四天,记得去拆线。”

孟遥说好。

丁卓没再说话,但也没挂电话。

她听见那边的呼吸声,好像就在耳畔。

沉沉,一声又一声。

窗户没关,风把窗帘吹起来,又“啪”一下打向窗棂。

孟遥伸手,手指无意识地在放在桌上的台历本上打圈,她目光定在今天的日期上,突然意识到什么,心里算了一下。

哦,今天是曼真百日忌辰。

孟遥顿觉心里发苦,一半为曼真,一半为自己。

电话那端安安静静的,房间里也是。

此刻,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丁卓在想什么。

她只知道,她也太冷了,暖不了他。

许久,孟遥受不了这种被自己摁下去又生出来的委屈和苦涩,终于主动开口,声音有点哑,“还有什么事吗?”

那边轻咳了一声,“没什么事了。”

台历本上,下周有一天被圈起来,孟遥看了看,很平淡地说:“我下周要去外地考察,如果你要联系我的话,等过了这一阵吧。”

丁卓说了声“好”。

孟遥有些木然地让自己别去多想。不管丁卓是为了履行一点同乡之谊的义务,或者仅是为了想起曼真的时候,身边能有个懂他的人。

他所做的,都不是她所想的。

有些事当断不断,没什么好处。

人不容易死心,一点萤火之光,也能生出幻想,以为靠着这就能度过寒冬。

第13章 (13)阮恬

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十月末的一场雨下,旦城渐渐显出几分冬天的肃杀之气。

那通电话之后,丁卓一直没再联系孟遥。他也不蠢,当然能听出来孟遥话里的意思。

丁卓早起去医院上班,先巡视了一圈病房,回到值班室。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方竞航就跑过来了。

但和以前不同,方竞航垂头丧气,在丁卓面前坐了半晌,却一句话也没说。

丁卓瞥他一眼,“怎么了?”

方竞航叹了声气,“昨天又会诊了一次。”

“听说了,结果怎么样?”

医院多次会诊,是为了一个叫阮恬的小姑娘。阮恬今年19岁,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但由于小时候没及时治疗,先心继发肺动脉高压,并最终发展成为爱森曼格综合征。专家多次讨论,还是认为手术治疗很有风险,即便能度过围手术期,术后残存的肺动脉高压,仍有可能会威胁她的生命。目前最有效的治疗方案是心肺联合移植,但供体较少,围手术期死亡率高,术后生存率也低。

专家意见分成两派,一派认为,毕竟小姑娘才19岁,要是有合适的心肺供体,还是应当试一试手术治疗;另一派认为,阮恬家境不错,不如利用靶向药物控制病情,做保守治疗。

阮恬刚来医院那会儿,就给心外科的医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则因为这个小姑娘着实长得漂亮,用方竞航的话来说,就像16岁时候的刘亦菲;二则是虽然患有这么重的心肺疾病,她却比任何人都开朗,随便一句话就能逗得她咯咯乱笑。

那一阵,方竞航常跟他感叹,这么漂亮一个小姑娘,又“阮”又“恬”的,眼看着却活不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上天到底是公平还是不公平。

然而久而久之,方竞航跟阮恬接触渐深,却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

丁卓手里的笔点在纸上,半天没有落下一个字,过了一会儿,他问方竞航:“那你是希望手术还是保守治疗?”

方竞航头搁在椅背上,重重地叹了声气:“…不知道。”

“老方,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要注意分寸,阮恬只是你的病人…”

“她很依赖我,很多次了,问我他这个病到底治不治得好?我真是不想骗她,但又不忍心告诉她实话…”

丁卓突然十分想抽烟,忍了一会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老方,我是过来人。真的,你没必要越过这条界限,到时候自己给自己添堵…”

方竞航抬头看他,“你现在还想着苏曼真吗?”

丁卓眉头微微蹙拢,没答。

“界限不界限,有个几把用。难道她作为我病人,一命呜呼了,我心里就能好受点儿?”

丁卓也有点烦躁,“那你他妈能不能有点儿职业操守,别给你病人增加心理负担。”

方竞航无言以对,拿手掌抹了一把脸,起身走了。

丁卓重新提起笔,只写了两个字,心里一股烦闷横冲直撞。他把笔扔了,拿起搁在桌面上的香烟和打火机,起身往外走。

外面刮着四级北风,天阴沉沉的,应该是要下雨。

丁卓点燃烟,猛吸了一口,把清冷潮湿的空气,一并吸进肺里。

抽了好一会儿,慢慢冷静下来。

他蹲在台阶上,看着夹在指间的香烟冒出一缕缕淡淡的青烟,猩红的火星渐渐被烟灰淹没。

不知怎的,就想到中秋那天晚上,被孟遥放飞的孔明灯。

他发现跟孟遥在一块相处的时候,心里十分平静。

可能是因为她永远看起来沉静自持,像是筑起了一道墙,把外面的波涛汹涌都拦在孤岛之外。两个拥有共同回忆的人,能在这孤岛上,各自把废墟收拾干净,然后试着往焦土里丢两粒种子,兴许来年春天,还能冒出点嫩芽。

想到这儿,他手伸进口袋,摸了一下,没摸着手机,才想起来被自己放在办公室了。

他叹了口气,把烟含进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

孟遥手臂拆线以后,就跟小组的人去熹县做调查。

银辰大厦和熹县两个项目同时进行,孟遥早出晚归,忙得没有心思去顾及其它。

到十一月,熹县文化产业规划的开题报告也做出来了,才总算能喘一口气。

然而没有消停多久,房东的女儿孩子生了,房东为了给外孙女儿多赚点奶粉钱,要把房租加五百块钱。

孟遥的工资三分之一寄回家里,交了房租以后本来就不剩下什么,如今再加五百,更是捉襟见肘。她接受不了,只得自己再去找房。

最近旦城的房子普遍涨了价,孟遥一下班就跟着中介看房,每天两三套,看了快一周,也没碰见特别合心意的。附近的小区邻近地铁线,价格只高不低,要想省钱,只得往更远的地方租。

日子过得拧巴又拮据,像这日渐寒冷的天气一样。

最后,孟遥总算找好了房子。地点离公司更远,还要坐五站公交,才能到达地铁站。但价格便宜,只要1500,条件也还不错。正好那房子和自己现在住的房子一样,都是月底才到期,她在这边一结束,就能直接搬过去。

这件事刚定下,孟遥接到王丽梅的电话。

先是例行汇报了近况,王丽梅听她说了租房的事,免不了唠叨两句:“还是住在家里好,一来省钱,二来也不用受这些苦。”虽然是抱怨女儿非要一意孤行出去工作,但话里到底还是心疼的。

孟遥宽慰她两句,问及家里的情况。

“正要跟你说呢,你苏叔叔和陈阿姨准备去旦城散散心,你抽空接待一下吧。”

孟遥答应下来,又问他们什么时候来。

“下周,具体什么时候,你打个电话问问。”

和王丽梅聊完,孟遥给苏钦德打了一个电话。

上回苏钦德说了那番话之后,孟遥跟苏家的相处总是小心翼翼,苏钦德不联系她,她也不敢主动。

苏钦德问明孟遥电话的来意,叹了口气,“大孟,还是你有心啊。”

“陈阿姨最近好些了吗。”

“好多了,家里有个亲戚一直陪着。”

孟遥轻叹一声,“那就好,叔叔你们自己要多保重。”

末了,孟遥跟苏钦德确定了他们来旦城的时间,怕自己忘记,设了一个手机备忘录。

到那天,旦城下了雨。

孟遥下班以后,就立即去火车站接人。

在出站口等了一会儿,便看见苏钦德挽着陈素月出来了。陈素月穿了一件毛衣,在肩上裹了一块羊绒的披肩。她看着不像夏天那段时间那么消瘦,脸上也红润了一些。

孟遥迎上去,“坐这么久的车,挺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