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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不我等你一会儿?”

孟遥笑一笑,“不用了,你先走吧,我挺慢的,看完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

自上次在办公室谈话之后,两人关系较之以往近了几分。但林正清心里清楚,孟遥始终给他划了道线,他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

“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去注意安全。”

林正清离开之后,孟遥又在公司待了半小时才离开。已经九点半了,写字楼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层还亮着灯。

到楼下,她沿着人行横道,往地铁走去。

春日夜风微醺,行道树枝繁叶茂,在地上投下大片的阴影。

快到地铁口,孟遥忽然看见前方树影下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孟遥一顿。

那身影动了一下,慢慢向她走来。

管文柏到她跟前,低头看她一眼,“遥遥。”

孟遥神情漠然。

“郑岚的事,我听说了,对不起…”

孟遥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管文柏便跟在她身后,走进了地铁口。

“我真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手段…说到底,这事还得怪我。”

孟遥脚步一停,转头看向他,“管老师,马后炮放得再响,也是于事无补。我以为上回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管文柏盯着她,“你还在生气?”

这人,简直无法沟通。

孟遥没忍住冷笑一声,“管老师,你们两口子就不能让我过两天正常的日子吗?”

“你现在过的就是正常日子?”

孟遥一顿。

管文柏一手插在口袋,白色灯光下,他极深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寒意,“遥遥,和死去的闺蜜的男朋友在一起,这是正常的日子?”

“哪条法律说了这不是正常的日子?”

管文柏似是冷笑一声,和往常一样,他若是神情严肃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难以言明的压迫感。

“找谁不行,非得跟自己添堵。你要是跟你现在公司那位同事,我倒不说什么了…”

孟遥忍无可忍了,“管老师,你学了一身调查记者的本事,就是用来刺探别人隐私的?我跟谁在一起都是我的自由,你是我什么人,轮得到你来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管文柏看着她,似笑非笑,“遥遥,你是真没想过还是假没想过…”

他看着孟遥,像是要把这句话扎进她心里,“…你那位朋友,苏曼真,有可能是自杀的?”

·

孟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她把东西一放,走到桌边,猛一下拉开抽屉。用力太过,抽屉整个被拉了出来,“砰”一下落在地上,里面东西散落开去。

孟遥顿了一下,蹲下身,把落在地上的日记本捡了起来。

曼真的日记,她才看到第三本,从这一本开始,每一张每一页,每一字每一句,都记录她与丁卓在一起时的甜蜜时光。

孟遥看得分外难受,嫉妒、难受、惶惑,搅得心里五味杂陈,一度让她难以继续。

她拿起最后一本,坐回到床上,将日记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日子停在了她去世之前的一个月,只有一行字:“今日归家,见到了遥遥。”

那是在去年五月,孟遥刚辞职回家没多久。曼真听说她回去考公务员了,便也从旦城回邹城休息一段时间,说是两人好久没见,正好见个面,也可以抽空出去一起玩一趟。

孟遥从后往前翻,很多天,都是些平淡如水的记录,画展、练习、同学聚餐…连丁卓出现的次数都少之又少。

直到翻完了小半本,看见去年春节初四那天的记录时,孟遥一顿。

也只有一行字:

我知道遥遥为什么跟我疏远了…

拿没有削尖的铅笔写的,句末的省略号,每一点都落得极重。

孟遥忽觉心里沉沉,喘不过气来。

顿了一下,她从这一页开始,迅速往前翻找,试图找出关于这一句话的解释。

然而,翻完了第五本,第四本…都没有关于这“为什么”的只言片语。

她颓然地垂下头,心里一时间只有无穷无尽的惶惑。

像是曼真去世那晚,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又席卷重来,一阵一阵翻滚。

她放下日记,走去浴室。

热水从头顶浇下来,她突然不知怎的,产生了关于“溺水”的联想,一个激灵,赶紧关上水,草草擦拭之后,套上衣服,又回到房间。

她将日记本又拿起来,这次逐字逐句,试图曼真着墨不多的关于自己的记录中,拼凑出她生前的所思所想。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响起敲门声。

孟遥一震,忙将四五本日记收拢,丢进一个纸袋里,又赶紧把抽屉装回去。

敲门声停了一阵,又响起来,孟遥最后往房间看了一眼,没什么异常。

打开门,丁卓笑说:“还以为你不在家呢。”

孟遥避开他的目光,“没…刚在洗澡,耽误了一点时间。”她往旁边让了让,让丁卓进屋,先去浴室洗澡。

这段时间,但凡周六丁卓不上班,周五都会到孟遥这儿来住。

孟遥坐在沙发上,听着浴室里隐约传来的水声,脑海里像是被另一种轻缓、单调的声音填满了。

片刻,她意识到,那仿佛流经三道桥下的柳条河的水声。

丁卓洗完澡出来,喊了孟遥一声。

灯光下,那坐在沙发上的人影一动不动,似是浑然未觉。

丁卓走过去,低头看着她。

她脸上一种怔忡的神情,像是去年中秋那晚,他在江滩遇到她,她怔怔看着孔明灯时的那样。

“孟遥。”

孟遥这才听见,抬起头来,转过来看向他。

“怎么了?”

孟遥笑了一下,“没,十点才下班,有点累。”

丁卓向她伸出手:“那别在这儿坐着了,去休息吧。”

孟遥往他手上看了一眼,把自己的手递过去。

丁卓捉住,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

黑夜里,没有一点声响,只有身侧丁卓平缓的呼吸声。

孟遥睡不着。夜已经很深了,她好像是被睡眠抛弃了一样,每一次,当她把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清空时,又会有别的想法,出其不意地冒出来。然而,仿佛又有一层屏障,阻止她往深处去想。

孟遥缓缓地翻了一个身,动作虽轻,却还是听见背后丁卓呼吸节奏变了,紧接着,他手臂伸过来,环住她的腰,迷迷糊糊问:“怎么还没睡?”

“没事…有点失眠,你先睡吧。”

片刻,丁卓声音清醒了些,“怎么了,跟我说说。”

“没…”

丁卓彻底意识到她不对劲了。

顿了一下,他支起身体,抬手把台灯摁亮了。

孟遥一下未能适应,伸手挡住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当她拿开手臂睁开眼,一下对上丁卓审视的目光。

他手肘撑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样的目光之下,孟遥越发说不出话来。

片刻,她伸手,抱住他的背。

丁卓顿了一下,重新躺下来,把她抱紧怀里。

孟遥呼吸缓缓地浮在他的颈项,很痒。她手掌放在他后脑勺,紧接转过头,凑向前,吻住他的唇。

丁卓顿了一下,回应她。

这一次,孟遥比平常热情主动,像是故意在撩拨他的情绪。

在他进入的瞬间,她睁开眼看着他,灯光下,目光灼热又清澈。

这目光让他难以抗拒,一时间思绪完全乱了,没办法去细想她为什么这样反常。

孟遥手指掐着他背上的皮肉,压抑着微微颤抖的声音,喊他名字,把他深深地压向自己…

结束之后,丁卓平躺下来,把呼吸喘匀。

他伸手摸了摸孟遥的背,一层薄汗。

“再去冲个澡?”

孟遥摇头,“累。想睡了。”

丁卓顿了一下,“好。”

他帮她盖好被子,手臂搭在她腰上,将她抱紧自己怀里。

片刻,怀里的呼吸渐渐平缓悠长。

·

早上,丁卓睁开眼,孟遥已经不在床上了。

他穿上衣服,走出卧室,喊了一声,厨房里传来孟遥的声音。

丁卓走进厨房,孟遥正在火上煨燕麦粥。

带着香味的热气袅绕而起,孟遥低着头,窗外日光照进来,让她显得格外的温柔。

丁卓心脏像是被轻轻抓挠了一下,有点痒。

他凑过去,在她微垂的颈项亲了一下。

孟遥怕痒,一缩脖子,笑了笑说:“别闹。”

丁卓侧头看她。

她脸上表情平静,昨晚上那落落寡欢的情绪也都消失了。

丁卓还是有点不放心,“昨天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孟遥顿了一下,神色平淡地说:“管文柏昨天来找我了。”

“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特别的,想让我跟他复合…”

“下一次他再找你,你跟我说。这人就是欠点教训。”

“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

丁卓看她,“你昨晚就是为了他不高兴?”

孟遥笑看着他,你吃醋了?

丁卓轻哼一声。

“不是为了他,不高兴是为了自己。”

“别多想了,人年轻的时候,谁没犯过一两回傻。”

孟遥“嗯”了一声。

丁卓洗漱完毕,早餐也已经准备好了,两人相对坐下,孟遥问了问他最近医院那边的情况丁卓筷子一顿,“阮恬又送进ICU了。”

阮恬已经开始出现心衰缺氧的症状,呼吸困难,只能靠ICU维持呼吸。方竞航现在基本已经住在医院了,寸步也不敢离开。

孟遥沉默,“那是不是意味着…”

“迟早的事。”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说话。

经历过生离死别之痛的人,反倒再也无法看轻生死。

吃过早餐,孟遥去厨房洗碗。

没一会儿,丁卓走了进来,“你今天有没有事?”

“没什么事。”

丁卓有些犹豫,看着她,欲言又止。

孟遥觉察到了,转头看她一眼,“怎么了?”

丁卓捉着她的手,把她手上洗洁精的泡沫冲洗干净,关上了水龙头。

“跟你商量一件事。”

他语气有点严肃,孟遥跟着莫名紧张起来,“怎么了?”

“你觉得,在医院和你公司之间租一套房怎么样?”

孟遥愣了一下。

“没别的意思,这儿离你公司也远,离我医院也远,两个人跑来跑去都不方便。”

孟遥低下头,没有说话。

丁卓见她沉默,有一点局促,也在想自己这个要求是不是提的有点唐突了?

他只是觉得孟遥每次加班到很晚,这个小区有点偏,附近也因为治安不大好出过一些问题,让她一个人每天这么晚回来,总觉得不放心。医院忙,要是住一起的话,在一起的时间多少还能多点。

“我就随口一提…”

“等过一段时间吧,”孟遥笑了笑,“等我在公司转岗之后。再说这个房子还有两个月到期,我也得给室友留出一点时间另找合租者。”

丁卓点了点头。

孟遥怕他觉得自己是随口敷衍,踮脚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丁卓微微挑了一下眉,“这就行了?”

孟遥笑了,伸手推他,“你快出去吧,我洗碗呢。”

下午,孟遥期待已久的赏花之旅终于成行。

旦城的迦叶寺以粉樱绿槐出名,每到樱花开的季节,游人如织。

他们去得晚,已经是三月末,樱花快要凋谢完了。这一周,恐怕就是最后一周赏樱高潮,等清明一到,几场雨落,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春日午后,空气里一股浓郁的草木气息,两人在槐树树荫底下,拾阶而上,各自手里捏着三炷香,到大雄宝殿前去进香。都不信佛,进香只是心存敬畏。

殿前设了一个巨大的香炉,风吹起阵阵香灰,空气里一阵阵浓烈的檀香味。

孟遥伸手将自己的三支香插入香炉之中,缭绕的热气熏得他睁不开眼,抽手的时候,一支香没有立稳,倒了下来,滚烫的香灰落在她手背上。

孟遥一颤,赶紧收回手。

丁卓赶紧捉住她的手,“要不要紧?”

“没事。”

丁卓将手里的矿泉水瓶拧开,捉着孟遥的手,把水浇在她手背上。

孟遥疼痛稍止,转头看向香炉,那只没插稳的香,已经伏倒在香灰之中,灭了。

进过香,两人向药师塔走去。

孟遥问,“清明你放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