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看完丁卓哥就撤回了啊…还威逼利诱让我不要告诉你…这半年你俩不是挺好的么,我就把这事给忘了,再说,都是两年前的事了…”

“他说什么了?”

“嗯,我想想…”孟瑜促狭一笑,“哎呀,我不吃龙虾就胃里空虚,一空虚脑袋就不好使…”

孟遥哭笑不得,“服了你了,行行行,我们晚上吃小龙虾。”

孟瑜这才满意,“嗯…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孟遥,回来,留在我身边。

·

在帝都逗留两天,孟遥回到了旦城。

几次转机都是匆匆一瞥,如今再见,旦城已然天翻地覆,过去那大半年的记忆,已然无法严丝合缝地在脑中重演。

今天丁卓有一台重要的手术,孟遥便没让他来接。

这半年里,只要有机会,两个人都会想办法见面,平均下来,也能两三周见上一次,况且有漫长的分别在前,早就不拘泥一朝一夕的厮守。

出租车在路上堵了半天,等孟遥到达丁卓的公寓时,已是红霞漫天。

如今丁卓不住博士楼了,在离医院三站地铁的地方租了一个一户室,小区比较老,但胜在环境清幽。

孟遥把东西拎上楼,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给丁卓发了条信息,然后打开电脑处理一些公务。

约莫过了半小时,丁卓回复过来,说手术做完了,已经在回家路上。

十五分钟后,孟遥听见楼道外传来脚步声。

她立即丢了笔记本从沙发上起来,走上前去将门打开。

门口,丁卓愣了一下,紧接着几步走上前,将她一把抱住。

她刚洗过澡,身上一股清香,丁卓抱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躁动,蹭了蹭她的额头,“饿不饿?”

“还好…”

“还好?”丁卓反手将门关上,“还好那就等一会儿再吃饭吧…”低头吻下。

这吻急促强硬,孟遥几乎无法呼吸,“…不是刚做了手术吗?你哪儿还有体力…”

丁卓笑了一声,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去卧室。

她身上穿着件宽大的白色T恤,丁卓直接将T恤剥了下来,钳住她的两条手臂,覆压而下…

窗外,深蓝色天空里云霞欲燃。

结束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两个人洗完澡换上衣服,一道出门去找地方吃饭。

空气里还带着一丝暑热,晚风裹起一阵草木的浓烈气息。

丁卓牵着她的手,两个人慢慢往外走。

“…还是更喜欢旦城,初到香港的时候,感觉很新鲜,浅水湾、喜帖街、皇后大道…听说过的地方,都去看了一圈。但待得久了,那种自己终究是个外人的感觉就挥之不去…尤其生病的时候,时常在想,为什么自己不是个自私的人,活得不能再肆意一些…”

丁卓没说话,手指紧了紧。

“但是…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仍然会选择出来。我发现了,人是不能逃避一些命中注定的痛苦,你所逃避的事情,最后必须需要加倍偿还…”

孟遥脚步一顿,抬头看着她,眼神和夏日的湖水一样清亮,“丁卓,我已经可以坦然面对曼真的死亡了,你呢?”

丁卓一时没说话。

喧闹的夜风,一阵阵略过薄雾中的花木,路边的自行车位,正在收摊补鞋匠,打闹着跑过的小孩…

一切充满着一种让人着迷的烟火气息。

片刻,丁卓缓缓说道:“前几天,我去旦城美院,拜访了一下冯老师。他说,如今曼真的画水涨船高…虽说这些都是死后的哀荣,但得到肯定,一直是曼真的心愿。和他略微提及了我们的事,冯老师说,曼真是他教起来的,曼真的心理,他有发言权。曼真是个活得肆意的人,她还有诸多心愿未了,决不是能够痛下决心,选择自杀的人。他可以肯定,那就是一场意外…至于,至于我们…冯老师说,痛苦是理所应当的,但要以曼真为借口,那就是小看了曼真的气量。”

孟遥愣住,许久未能说出话来。

丁卓也是沉默。

过了很久,丁卓才又问:“你知道如果伤口进异物了,愈合的机制是什么吗?”

孟遥摇头。

“浅表伤口的异物,会被渗出液和组织液包裹,干燥结成痂皮并且脱落;更深一点,新生组织会把异物推挤出来;但如果伤口很深,异物深入肌肉,无法排挤出来…”

孟遥没说话,看着他。

“巨噬细胞会包裹异物,成为异物肉芽肿,永远留在体内。肉芽肿表面不会产生抗原反应,内部又相对稳定,所以,只要肉芽肿不被破坏,就不会引起排异反应…这是对身体的一种保护机制。”

…无法排除的,就让其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一个人的一生,有太多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事情,撞得头破血流,只是一时的爽快,但此后…却是艰辛的疗愈期。

但所幸人又是这样一种生物,对于痛苦,有着无法估量的适应力。

苏曼真的死亡,就像是一根刺,狠狠地扎进他们的心里,诸多挣扎,无法排除…

但漫长的时间是巨噬细胞,将这根刺包裹住,从此,让他们深深痛苦过事情,也将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他们愿意感谢这种痛苦,不然不会显得此刻的重逢和喜悦如此珍贵,让人受宠若惊。

孟遥走近一步,将头轻轻抵在丁卓的肩上。

丁卓伸手,环住她。

在山穷水尽流亡之途的终点,过去的尽归过去,未来的还在未来。

凉薄人间,亲爱的爱人,待在我身边。

晚风,街道,渐次燃起的灯火。

在他们身后,月亮升起来了。

正文完

第55章 番外·结

雪深风冷,孟遥和丁卓抵达邹城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她穿着羽绒服,戴着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手上也戴了一双羊绒手套,提着拉杆箱。至于丁卓,怀里抱着滢滢。滢滢下午在高铁上玩了半天,刚下车就犯困,孟遥哄了几次,她眼皮却越来越沉,不得已只能让她先睡。

刚走出车站,远远就看见王丽梅迎风走来。

孟遥上前几步,“妈,不是不让你来接吗。”

“怎么啦,我还接不得啦?怕你们东西重提不下。”

“没多少东西。”

王丽梅看向丁卓,丁卓颔首打了声招呼。

“滢滢睡了?”王丽梅伸手将网孙女接过来,“现在睡了,一会儿半夜闹觉。”

“你不让她睡,她现在就能吵得你不得安宁。”

王丽梅将毯子掀开些,拿手指碰了碰她圆嘟嘟的脸颊,笑说:“两岁不到,怎么就这么机灵。”

丁卓开口道:“别在风口站着了,先回去吧。”

王丽梅出门前给刘颖华打了个电话,几人到家的时候,刘颖华也已经到了,正在陪孟遥外婆聊天。

几人携一身寒气进屋,刘颖华赶紧上前几步从孟遥手里接过行李,“遥遥,累不累啊?”

孟遥笑说:“不累,丁卓比较累,一直哄着滢滢。”

“他一个大男人,累点就累点了。”

这边丁卓听到了,笑说:“妈,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

“哎呦,你还跟你媳妇儿吃醋?”

笑闹几句,王丽梅去厨房给大家煮米酒汤圆。

刘颖华问:“小孟今年不回来?”

“她跟同学跑去毛里求斯玩了。”

“哈哈,年轻人真是会玩。”

“她说没抢到火车票,干脆去玩几天,等元宵的时候再回家。”

“小孟研究生明年毕业吧,准备读博吗?”

“随她吧,她这性子,其实也不适合读书,研究生是阴差阳错保上的,隔三差五还跟我抱怨说想辍学。”

刘颖华哈哈大笑。

孟遥虽说在批评,心里却是高兴的,她十分乐意见到妹妹的大学生活过得多姿多彩不一会儿,汤圆端上来了,一家人围坐一桌,边吃边询问孟遥和丁卓的近况。

在孟遥回旦城的第二年,跟丁卓贷款买了房,并且举办了婚礼,又过一年,滢滢降生。从前不敢妄想的,在三十二岁的时候,却一一实现了。

如今滢滢一岁半,孟遥预备等她再大一点儿的时候,完全恢复工作。

丁卓正在准备明年考副高,虽说仍然是忙,日子也不乏磕磕碰碰,但一切都朝着更好的状况发展。

吃过夜宵,一家人围坐一起看电视聊天。

去年,孟遥出首付,给家里也换了一套新居。邹城房价便宜,好的地段也不过三四千块钱一平米。

如今的房子敞亮干净,小区绿化环境也不错,退休后的王丽梅陪着外婆,专心专意地享受清闲的退休生活。

自孟遥前些年背井离乡前去香港打拼之后,王丽梅也渐渐不再苛责于她了。说到底是母女不是仇人,她也没曾想过,自己所说的话会将孟遥逼上这步田地。

她以为自己的女儿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但其实骨子里极有主意。

没一会儿,孟遥听见卧室里传来哭声,赶紧丢下手里的瓜子跑进去。

滢滢已经醒了,自己坐了起来,兴许是想从床上爬下来,又有些怕,环境又很陌生…这会儿揉着眼睛,瘪着一张小嘴,眼泪汪汪。

孟遥忍俊不禁,把她抱起来,穿上外套。她刚醒了不太高兴,也不愿意自己下地走,就这样挂在妈妈身上。

出去之后,孟遥指着沙发上的人,叫滢滢喊人。这一点滢滢倒是听话,“太姥姥”、“姥姥”、“奶奶”…让她喊什么就喊什么。

外婆笑得合不拢嘴,伸出手,“滢滢,太姥姥抱。”

孟遥拿纸巾给滢滢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低头哄道:“太姥姥抱抱好不好?”

滢滢不说话,张开两条胖乎乎的小手臂。

外婆赶紧接过去,“嘿,还挺沉的。”

丁卓笑看滢滢一眼,“小胖子。”

滢滢瘪嘴。

刘颖华哈哈大笑,“叫她小胖子她还不乐意。”

孟遥说道:“真挺胖的,我抱一会儿手臂就酸,平常都是丁卓抱。她跟丁卓亲,因为我管着她,不让她吃糖。”

刘颖华笑看向丁卓:“那你也不能给她吃。”

“我没给。”

孟遥瞥向丁卓,“你还没给?一哭你就放弃原则了。”

丁卓笑一笑,也不狡辩了。

第二天,丁卓、孟遥和刘颖华一道去逛超市。再过两天超市就要歇业了,还得赶紧补上还缺的年货。

外面地上积着雪,天很冷,滢滢却很高兴,说什么也要自己走。

索性她穿得多,脚上的小靴子厚实暖和又防水,丁卓蹲下身,帮她戴好了帽子围巾和手套,“自己走可以,不准往水里踩。”

滢滢奶声奶气:“好,爸爸。”她说得快,前后连在一起,像是在说“好爸爸”。丁卓忍不住笑了。

滢滢拍拍戴着手套的手,自己走在前面,丁卓一边照看着她,一边跟孟遥和刘颖华聊天。

滢滢走在雪上,看着自己鞋陷下去,不亦乐乎。丁卓怕她摔倒,时不时把她拎回来。

走过两条街,快要到超市的时候,滢滢脚下一滑。

丁卓眼疾手快,赶紧提着她的领子一拎,滢滢受到惊吓,非但没哭,还咯咯咯笑起来。

孟遥笑说:“她身上穿得这一身,摔不疼,跟大号的元宵一样,在地上摔了,还能打个滚…”

丁卓笑看她一眼,“你是不是亲妈?”

话音刚落,他忽瞧见前方走来两道熟悉的身影,神情一滞。

孟遥觉察到了,顺着看过去。

来人是苏钦德和陈素月。

苏钦德和陈素月脚步一顿,过了片刻,却是向着这边走来了。

孟遥礼貌的打了声招呼,“苏叔叔,陈阿姨。”

苏钦德笑了笑,“大孟,小丁,出来买东西啊?”

孟遥点点头。

跑出去的滢滢差点撞上苏钦德,赶紧停下脚步,又跑回来,抱住丁卓的腿,抬眼,睁着大眼睛看着苏钦德和陈素月。

苏钦德视线落在了滢滢身上,久久凝视。

孟遥轻声说:“这是我跟丁卓的女儿,滢滢。”

苏钦德目光含笑,“多大了?”

“一岁半了。”

“第一次带回家吧?”

滢滢是在旦城生的,出生半年王丽梅和刘颖华轮流过去旦城帮忙照看,因此这还是孟遥第一次带滢滢回老家。

“嗯…”

苏钦德嗫嚅片刻,“大孟,我能不能…跟你说两句话。”

孟遥愣了一下,跟丁卓交换一个眼神。

丁卓抱起滢滢,和刘颖华走向旁边的一间花店。

风很冷,孟遥不由地将围巾裹得更紧。

苏钦德看着她,先么开口,叹了声气,陈素月也跟叹了声气。

许久,苏钦德说:“大孟,对不起。曼真这事,无论如何怪不到你头上…我俩是迈不过这道坎…”

孟遥没说话。

其实心底里,她从来没怪罪过二老,毕竟他们失去的是唯一的女儿。

…世事正如一团乱麻,所有平滑的线,最后却缠成了一个结。

有谁错了吗?谁也没错。

既然都没有错,怨恨,怪责都毫无意义。

失友之痛兴许比不上失女之痛,但共通的是,曼真都同样地消失在了他们的生命之中…

绕了一圈之后,过去愤愤不平的,耿耿于怀的,念念不忘的,都已可以坦然处之。

“苏叔叔,”孟遥笑了一下,“没事的…”她停顿一下,又重复一遍,“没事的。”

苏钦德愣了一下,张了张口。

“初四你们有空吗?”

苏钦德忙说,“有,有…”

“到时候我带着滢滢过去给你们拜个年…”

苏钦德眼眶一热,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还是陈素月开口,“滢滢…滢滢喜欢吃什么?”

孟遥淡笑,“都行,现在管得严,没怎么让她吃零食。她喜欢吃小金橘,要是不拦着,一人能吃上一斤。”

“小金橘…好,前两天刚好买了点儿,味儿特别甜,小姑娘肯定喜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