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在笑,笑意更浓了些,仿佛风中的花,略带嘲讽:“言先生,我的电话是停还是开?我想这是我个人的权利。不必向你汇报吧!”

她还是那么伶牙俐齿,同当年一样,吵架的时候总是有本事惹得他发狂。他连连点着头,道:“对!是!我是管不着!我是没有这个权利!好——那我问你,为什么留着加州的房子?为什么那房子里的东西,该死地都没有动过?”

他还是回去过了,就在所有的事情都画上句号的时候,原来老天爷能给的实在不多。她的笑容缓缓地凝结在了嘴角,眼帘微微垂下,从他的角度只看到那睫毛如同飞舞的蝶翼,在她粉嫩白皙的脸上勾出一抹微微的淡青。他的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下来:“为什么?”仿佛情人间的呢喃。

他直接坐了当天晚上的飞机飞去了上海,但她的电话还是处于停机状态。他索性驱车赶到了她所在的城市。是江南很有名的一个小城,枕河人家,景色宜人。在一起的时候她老是跟他说,她们那里是有名的丝绸之府,鱼米之乡,小桥流水人家。这却是他第一次去,细雨蒙蒙中,微风拂动垂柳,果然跟她说的一样美丽。

汪父的房地产公司位于当地繁忙的商业地段,接待处的小姐问了名字,才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汪父就下了电梯,显然诧异万分,迎了出来:“言先生,你好,你好。怎么有空来我公司呢?”

他亦客套地道:“正好出差,路过这里。所以过来看望一下汪先生。”天知道他为了这个路过,已经快一天一夜没睡了,只在飞机上和车子里打了一下盹。其实根本睡不着,就是急着想见她,问个明白。

进了汪父的办公室,闲聊了一会儿。他思忖一下时机,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汪小姐不知是否与你联系过?”汪父的眼里有很多的审视意味,但还是如实地将她在上海的地址告诉了他。送他上车前,面色凝重地说:“言先生,尽管我不知道你跟我女儿之间有什么事情要谈,我只希望我女儿每一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早在贷款下来之时,他就曾在水茉面前提过言柏尧的名字,女儿沉默了一会儿,却淡淡地告诉他,只是个校友而已。可他是过来人,心里多少有些明白。只是水茉不肯说,他这个做父亲的就不问罢了。

汪水茉掐着手心,笨拙地想给自己一点微弱的保护,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那熟悉的轮廓,熟悉的气味,是的,还是那么熟悉。只是都已成了过去,是他切断了她所有的妄想。当他把戒指套入他未婚妻手指的那一瞬间,她把戒指送人的那一刻,她是彻底明白了,无论她如何想抓住,从此以后只有路归路,桥归桥,再不剩半点牵连。

她冷淡地道:“真的没有为什么,言先生。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相信你也是!”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隐约觉得她跟前段时间又有了很多不同,仿佛更冷、更淡了。他用力扣着她的肩膀,亦冷冷地道:“我要听你解释。汪水茉,你欠我一个解释。”

就算跟自己说一切都过去了,可她的心还是会疼,很疼。微微笑了起来,她竟然还是可以扯着嘴角笑出来的:“既然言先生这么想知道的话,你有什么话尽管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样可以了吧。”她缓缓地退了几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客气而有礼地道:“请坐一下吧。”来者总归是客。

屋内的装潢温馨而精致,却不奢华,是她的风格。她喜欢动手添置一些小东西,比如干花,并不是时下流行的大朵大朵的样式,只是几根粗粗的树干。沙发是很柔和的奶白色,放着好几个抱枕与靠枕,颜色多姿而舒适,让人有种一看到就想躺下来的欲望。她就有这个魔力,能让小小的屋子充满家的感觉,当年在加州的公寓也是如此。

她远远地站在窗口,背对着他。黄浦江的颜色因阴天的关系,暗淡灰黄,仿佛那月初时的弦月,朦朦胧胧地挂在天边,好虽好,但终究是残的,缺了一半,定了定神方道:“你问吧。”

她的背影纤细而娇小,他依稀记得当年拥她入怀的感觉,只是当时的她,那样软绵圆润。他叹了口气,心中某处依旧为某个人而柔软,道:“为什么来参加我的订婚宴会?我绝不会相信你所说的正好、碰巧之类的话。”

汪水茉双手紧紧地环抱着自己,好似这样才有面对的勇气,良久才开口:“是。我是故意的,想去看一下前男友的订婚,有什么问题吗?人总是有好奇心的不是吗?你满意这个答案吧?”她就是想去看他,最后去看看他,让自己断了所有的念头。

绿乔说得对,他若是在乎她,早八百年就会找寻她的消息了。所有的事情只有她在坚持而已。她亲眼目睹了他的订婚,一切的一切总算有了结。所以绿乔也鼓励她去,为她自己人生的一部分来一个了断。

绿乔还笑着为她打气:“算了,女人一辈子至少都会傻一次的啦!我也傻过了。只是要赶紧醒过来,你已经傻得够久了。”但她还细细审视了她一会儿,补充了第二句话:“傻两次及以上者,就不是女人,而是母猪!”她总算被她逗笑了,绿乔永远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有一套办法安慰她。

他站了起来,走到她背后:“那加州的事情呢?你回来找过我?”Edward说他走后几天,她就回来了。他听到的时候甚至有过希冀,希望她是为了与他复合而回来的。

她屏着气,几乎可以感觉到他传来的压迫感,努力找回遥远的记忆,那仿若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我当时只是没有地方住而已。”她是租了下来,她是回去了。

原来她只是没有地方住而已,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在自作多情。心底的某一处出口被重重锁闭,冷笑了出来:“没有地方住?你的新男朋友呢?被他抛弃了吗?才短短个把月?”他对她一离开他就马上找了另一个的事情,始终是耿耿于怀的。每次一想到,都会有无名火冒起来,几乎口不择言了。

她只觉得眼睛酸涩,眼中有温热的东西随时要滴落下来了。她极力忍着。她从头到尾就他一个男朋友,什么时候有过新的?当年给他看的照片,只不过是她跟绿乔两个人在电脑上做出来的。那张脸是圆是扁,她都早已经不记得了。

当年的她只是为了逼他来找她而已。她以为凭他的傲气,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在短短个把月间就有了其他男友?就算不要求重新开始,至少也会找她问个明白。

她当时是如此自信,只要他有一点点爱她,就会来找她的。只要他来找她,她就会扑到他怀里,告诉他一切都是骗他的,她肚子里有小宝了。但是他没有来……

是的,他没有,他一次也没有试图找过她。甚至在他后来与绿乔的联系中,也从来没有再提到过她的名字,估计他当时早就想与她分手了,或许还是想过无数次了,只是因为大宝的事情而迟迟没有说出口,而她正好提了出来,所以——

她默默苦笑着,过去的事情,深究的话只是痛楚而已,人生没有第二遍可能性的。她缓缓地道:“是。你说的全对。我被他抛弃了,没有地方可去,所以又再去找你!满意了吗?”

他本是屏着气,握着拳头听她的答案的。她的话,打碎了所有的一切。原来还是他自己多想了,像个表错情的傻瓜。

他缓缓地退了一步,转过头,看着角落里堆放着的一些玩具,冷冷地问出了最后一个疑问:“那后来你怀的孩子呢?你不会告诉我是我的吧?”Edward说她怀了身孕,生下了个儿子。唐瀚东也说过在机场碰到过她大着肚子撞翻了他的行李,后来又碰到过她,带着个孩子又撞翻了他的行李,印象深刻得以至于在后来的社交场合一碰到她,就一眼认了出来。

她的泪终究忍不住,还是落了下来,一串一串地落,强忍着酸楚,极快地脱口而出:“不!不是你的!”到了现在他还有伤害她的能力。她却是那么傻,傻到了那天他为他未婚妻戴上戒指的那一刻起才知道,终于离别了,没有太早,也没有太迟。

他的手终于颓然无力地垂了下来。她泪眼模糊地看着窗外,努力地维持正常的语气:“言先生,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不送了。”

他慢慢地转过身,走到门口的地方,迟疑地回了一下头,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那背影娇弱地仿佛可以被风吹走。他说了一句:“再见!”两人已经没有任何再见的必要了。

汪水茉听着门“啪嗒”一声关住了。她软软地坐了下来。他那讥讽的口气,还是深深地伤了她。他如果想知道她的一切,派人查一下她,就会知道她怀孕和生产的日期。也好,从此以后小宝跟他再也没有任何的关系了——他的最后一声再见,她亦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了,艳阳高照。洗了个澡出来,整个人清爽舒适,仿佛重生。秀嫂敲了敲门,走了进来:“少爷,起来了啊?舅老爷他们都已经来了。”他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一件事情,走到床边拉开了抽屉:“秀嫂,这里的两枚戒指帮我处理掉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拉开的床头柜里赫然放着两枚铂金戒指,一枚秀嫂是看到过的,正是订婚宴会那天晚上有一个女客人送给晓莹的那枚。那小姑娘,当时还捧着戒指给她看,问她可不可以拿。后来,少爷在餐桌上严厉质问晓莹这枚戒指的来历,神情反常,第二天又补了一笔钱给她。她当时还嘀咕了,少爷要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戒指干吗?补给晓莹的钱足够买三、四个这种戒指了。

现在才知道,原来少爷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只是尺寸不同。怎么又不要了,叫她处理掉!秀嫂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两个戒指,她就算再怎么老糊涂,也看得懂,如果不是结婚对戒,也应该算是情侣戒指。她把两枚取了出来,心想还是交给夫人算了。

【vol.2】

她拨通了绿乔的电话:“他去过了……他到过加州了……”这番没头没尾的话,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绿乔,没有人会懂得。但绿乔在那头还是呆了一秒钟,她几乎能够想象她一手摸着额头,一手拿着电话的情景:“那你们说了什么?你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没有?”

她摇着头,低微地道:“没有。”什么事情都退回了原点。楼绿乔已经恨铁不成钢地骂了过来:“汪水茉,我真的不想再说你了。你知道吗?我跟你说话,还不如对着牛弹琴,那还省事多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帮他生了个儿子,还差一点就死掉了!”

楼绿乔在那头越骂越火,她的眼泪却越掉越凶:“汪水茉,我告诉你。你有两个选择,要不你给我把他忘记了,要不就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你今天就给我选一个!把他忘掉算了,世界上男人又不就是这么一个!他这种男的,当初说走就走,无情无意,要来干吗啊?你至于吗你?”

她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抱着柔软的抱枕,抱得很紧,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说:“那后来你怀的孩子呢?你不会告诉我是我的吧?”如此光景,她其实已经别无选择了。难道在那么不堪的情况下,告诉他小宝的存在吗?然后让他将信将疑地带着小宝去做所谓亲子鉴定?

不,如此的话,她宁愿选择这个真相永远也不会被揭穿,她宁愿他永远不知道这个已经被掩盖住的秘密。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父亲的朋友在上海搞了一个项目,汪父也入了股,所以就让她在上海帮忙。她的专业本来不是土建这一行的,所以只好边做边学。

只是没有想到,电话打开后,手机里头竟然满满的都是于柏天的留言。

“汪水茉,明明说好让我送你去机场的,你失言。下次看到你,肯定要罚你请我吃饭。大吃一顿,把你给吃穷了!”

“汪水茉,你怎么一直关机呢?”

“汪水茉,我联系不到你,记得开机后跟我联系!”

“汪水茉,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记得开机后第一时间跟我联系!”

“汪水茉……”

“汪水茉……”

“汪水茉,你再不出现的话,我真的要掘地三尺了把给找出来了。”

她拿着电话,一条一条地听着,忽然觉得微微的感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和小宝外,原来还有那么一个人在关心着你,就算是无关恋情,会让人心生感激。

才听了几条留言,电话就在她手里震动了起来,闪烁的屏幕在眼前欢悦着跳动,是于柏天的名字。

于柏天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传了过来:“汪水茉,你总算是出现了。我还以为你真被外星人劫持走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段时间去国外了,才回来,真是不好意思了。”

他在那头笑了出来:“怪不得。”她道:“上次的事情真的是谢谢你了。”他呵呵直笑:“大家都是朋友,你这么说就客气了。真要谢的话,就请我吃饭吧。我已经回上海了。”她笑道:“好。”

于是,约定了个时间地点,请他吃饭。听他侃侃而谈,说着关于网络游戏方面的东西。专业用语大一串一大串地从他嘴里冒出来,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说着网络游戏的发展前景。

于柏天后来大约意识到一顿饭下来都是在说他的网络游戏,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你会不会觉得无聊啊?”汪水茉浅笑着摇了摇头:“不会。我同意你的看法,是很有前景。”

他笑了出来,似乎找到了知音似的,但转眼他又如皮球泄了气般地道:“要是我家人能跟你想法一致就好了。在我们家除了我大哥外,没有人支持我,他们都想我回去继承我们家族的生意。可是我对那些生意一点也不感兴趣。”

她怔忪地听着,耳边回响着的却是那天他说的“再见”二字,他的声音低沉,仿佛从生之彼岸传来。她靠在窗边,连移动指尖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大哥他倒是支持我的,不过是偷偷的。其实别人看我们好像什么也不缺似的,却不知道我们人生的路基本是被规划好了的。就像我大哥,一毕业回国就化名到中诚睿智下面的各个部门学习,一开始跟刚进公司的实习生一样,完全不会给予任何特殊照顾,而且只会比实习生更辛苦,磨炼了三年后才正式出任经理。我姑父还说时间太短了,若不是我大哥实在能干,他还想再锻炼他一段时间呢!我可不想那样,我希望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海阔天空任我遨游,而不是背负着家族的责任度过一生。”

看她静静地听着的模样,他笑了出来:“我说了这么久,你是不是听烦了?”她这才反应过来,摇头否认:“没有啊。”原来他前面三年是这么过来的。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突然道:“对了,我大哥前段时间找你,不知道后来有没有跟你联系上?”她的脸微微僵了几秒钟,垂下了眼帘掩饰自己:“哦,联系过了。”

于柏天有点迟疑地道:“我看他当时找你找得很急,是不是有急事?”她喝了一口果汁,轻描淡写地道:“是我们公司贷款的事情出了点状况,那笔款子有点大,经了你哥的手。”

于柏天听完,才点着头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找你有什么急事情呢。”她微微松了口气,不语。

后来又说起爱好,于柏天问道:“你呢?对什么比较感兴趣,喜欢现在的工作吗?”她轻歪了一下头,细想了一下:“我啊,我也不知道,好像没有特别想做的。没有你那么大的理想,也没有什么目标。就这样子吧。”

他笑道:“连愿望也没有吗?”她闭了闭眼睛,睁开:“有啊,怎么没有。希望家人健康,世界和平啊。”他呵呵笑了起来:“家人健康,是很重要。至于世界和平嘛,你以为是世界小姐选举啊?还世界和平呢!”

一顿饭下来气氛还是不错的。只是后来于柏天再打电话过来约,她能推就推。既然她曾经答应过他,就要尽力做到。虽然她对于柏天的感觉很是亲切,但还是尽量少接触比较好。

由于她是非专业出身,上班后,父亲特地给她找了一个土木建筑系毕业的助理。她第一次见顾真真的时候,不由得暗暗一惊,很难相信这个打扮很时尚,也就是绿乔平时所说的很有范儿的女孩子竟然是学土木工程的。

问之为何会学土木,答曰因为她爷爷是学这个的,她爸爸也是学这个的,她从小看这一类书长大,所以她也就去学了。

试用一周后,发现她绝对专业,就跟一本活字典似的,一般有什么专业名词不清楚,问她的话,保证能在几秒钟后给你背出来并详加解释,说到你明白为止。做事情也很是认真,绝不会像时下一些年轻人眼高手低,竟有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稳重,加上两人岁数又相近,几个月下来渐渐有些熟络起来。

某次顺路送她回家,才发现她竟然在地段极好的小区里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小套房,布置得明亮雅致,舒适清爽。这才知道,她爷爷、父亲在建筑这个圈子里是鼎鼎有名的人物,家境富裕,因她是幺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继承家业,所以家人对她采取了放牛吃草的态度,随便她去,只要不给家里丢脸就成了。

某次于柏天来办公室找她,正值吃饭时间,她便拉上了顾真真,也就这么介绍了他们认识,大约是于柏天太出色,顾真真竟怔了一小会儿,才伸出手与于柏天相握:“你好!”饭后回到办公室,还一度神秘兮兮地凑上来打探小道消息:“水茉,他是不是在追你啊?”

她立马摇头否认:“没有,不要乱说。”顾真真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极度不相信:“切!你就蒙我吧!就算我没有见过猪,至少也吃过猪肉。”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转瞬间却认真地看着顾真真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和他是绝对不可能的。”顾真真有点惊讶:“为什么?你一点也不喜欢他吗?我看他不错啊,跟你在一起挺配的。”

她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当时别人看在眼里,也说很配。而绿乔和秦慕天在一起的时候,男的英俊稳重,女的娇俏美丽,她看着也觉得配到了极点,可结局呢?只是各自伤痕累累罢了。

顾真真看着无语沉默的她,隐隐约约觉得她浅浅而笑的神情中似乎有股说不出的哀伤。或许她心里应该有个人或者有一段不能遗忘的伤。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大家去我的微博做客-JJ梅子黄时雨:

里头经常有我发的一些照片和牢骚。希望大家可以在那里看到一个更真实的梅子!

第七回 鬼迷心窍

【你来过一下子,我想念一辈子。

你闪耀一下子,我晕眩一辈子。】

——刘若英 《光》

【vol.1】

中诚睿智年末答谢酒会的邀请卡设计得是很精致漂亮,应该是请人专门设计过的。可是她看到的时候,却没有什么心情欣赏。

父亲由于操劳过度,心脏不舒服,此时正在卧床休息:“水茉,这个酒会实在没有办法推掉,你代我出席一下吧。”

她本不想参加这个酒会的,但后来知道这个答谢酒会只是客户和所属员工参加,而他一直在总部,是不大可能会出席的。再加上这种酒会本身就是用来联系感情的,若是派公司的其他人代表出席似乎也显得不够尊重,权衡再三后,她还是决定代替父亲出席。

这日下午于柏天也不知道哪里知道了消息,打了电话过来:“据说某人要出席酒会缺一个男伴是吗?”她笑了出来:“你现在改行给人问卦算命了啊?”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他多半是从顾真真那里知道的。几天前,顾真真还跟她开玩笑说,有人正在收买她的情报。她当时不置可否,结果今天还真被“出卖”了。

他笑着道:“那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呢?”她拒绝着道:“又没有规定一定要带男伴,我一个人可以了,就不老烦您的大驾了。”于柏天在那头略带着失望地道:“那好吧。”

结果她一进会场,手机就响了起来,一看竟又是于柏天,按下了通话键,只听他的声音洋洋自得地传了过来:“让我猜猜你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我猜是白色的小礼服,腰带是黑的,对不对?猜中了有没有奖励啊?”

她讶异地微微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了,心里却清楚他绝对不可能是用猜。她略一转身,只见他一身深灰色的西服,玉树临风地站在另一头,正靠在墙上,微笑闲适地握着电话望着她。

他伸手朝她有力一挥:“Hi,真巧啊!”她朝他轻轻瞪了一眼,巧什么巧,分明是他故意的。于柏天不以为意,笑着走了过来,将手肘优雅地伸到她面前:“美丽的汪水茉小姐,请!”

于柏天自然是故意的,他从顾真真那里知道她今天会出席酒会,难得有这么一个天赐的良机能与她一起,他不好好把握怎么行。

他们的座位竟然在很中央的位置,她心里微微一紧,这么中间,若他出席的话——其实她可以确定他是不会出席的,但不知为何,总有莫名涌动的期盼,虽然知道就算真的遇见了,也不过只是陌生人而已,他那日早说过再见了,意思就是再也不要相见,她亦听懂了。

或许她等待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等他一句再见,然后断得干干净净,彼此不留一点痕迹。当年的分手,是她提的,他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反对,以至于在她的心底深处一直觉得两人没有真正分手,只是暂时分离而已。而那日的再见,正是两人之间一个真正的句号。

她其实可以没有他的。那么几年下来,她早已经习惯了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最痛苦的时候没有他,也还是这么过来了。只是一直觉得不甘心吗?不甘心他没有来找过她?不甘心自己在他心目中一点点分量也没有?所有的不甘心使她咬着牙一路走过来,一直浑浑噩噩地到了今天。

可她这么坐着,竟依旧还是会隐隐地慌乱,心里仿佛有一根弦一直紧紧地绷着。

于柏天也略略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怎么了?”她摇了摇头:“没什么!”他们到的时候其实很晚了,人已经极多了。

才坐下来没多久,只见已经有主持人上台,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篇开场白,随后才牵出了重点:“请大家鼓掌,欢迎华东区总经理赵朝阳先生发言。”

她缓缓地从肺叶里吁出了一口气,一直悬挂着的心总算轻轻放了下来。既然由赵朝阳经理代表发言,那么他今天应该没有在。应该觉得宽慰的,可却又翻涌起另一股莫名的东西,似失望又似失落。

赵朝阳上了台,先说了一堆蒸蒸日上的数据,接着道:“本行今天的发展离不开在座各位的努力,我代表本行,谢谢各位的支持,也希望大家可以一如既往地支持下去……”

正说话间,门口处有侍应生拉开了两扇大门,有一对璧人正优雅地挽手而来。赵朝阳在台上停顿了下来,声音似乎极度惊讶:“言总——”

五星级酒店的音响设备是不容置疑的,“言总”两字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了在场的每个人耳中,众人的反应是一致地,齐刷刷地转头,将目光投向了门口处。

她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呆了呆,这才转头,果然看见某个人一身黑色修身西服手挽着美艳的未婚妻,正翩然而来。

可这么地再见了,她还是会被眼前的场面刺痛。岑洛璃一身酒红色拽地长礼服,娇媚地依偎在他身边,款款走过。那镜头美得仿佛是奥斯卡的红地毯,所谓天仙配亦不过如此,着实让人一饱眼福。

于柏天大约也有些吃惊:“大哥?”就算他不打理家族生意,但也知道大哥素来最讨厌参加这种疲于应酬的宴会和酒会,除非是迫不得及,否则绝对是能不参加就不参加的。但今天竟然会这样公开地带着岑洛璃出现在这里,实在让他万分惊讶。

等言柏尧在主桌入座后,赵朝阳这才继续他未完的话,到最后,从服务生那里取过一杯酒道:“最后,谢谢言总经理和大家今天的到来,我们共饮此杯,预祝明年更上一层楼。”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底下众人纷纷举杯,她也不例外,就算酒量奇差,但还是微微饮了一小口。

于柏天倒十分绅士地夹了些菜,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道:“多吃点热菜。”顿了顿又道:“我们去跟我哥打声招呼吧,有道是熟悉好办事!越熟越好。”

她转头看了言柏尧的方位一眼,只见众人都正过去跟他打招呼:“算了,你看,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了。你去吧,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她避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自动去扑火?看到那个人,心里多少有些怕他误会她与柏天的事情,要知道他就怕她纠缠他这个尊贵无比的弟弟。

因只隔了短短一两张桌子的距离,从她的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两人的举动,她明明想着不去注意的。可不知道为何,总是会不经意地看到。他未婚妻不时地凑在他耳边低语,娇笑盈盈,当真明艳不可方物。而他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忽地在他脸上献上一吻,而他也报以微微一笑,恩爱缠绵,不在话下。

心中总有股挥不去的烦躁,连带着人也口干舌燥了起来。她机械地端起面前的杯子,猛地一连喝了数口,到后来只觉得这果汁入口怎么这么苦涩,低头定定地看着杯中嫣红的液体,忽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竟然是红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