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心,海底针,她真的信了。

面对这么矫情的沈景逢,在这个深夜,她决定…先去睡觉。

叶尘在给阿三看诊的过程里,和莫星辰约了好几天的行程。莫星辰熟知周边各家美食景点,两人交换了美食地图后,就立刻定下了去的地方。

大清早叶尘去为阿三看诊后,就立刻带着莫星辰准备出谷,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沈景逢准备好了一切,停在马车面前,温和叫了声:“姑娘。”

叶尘心里有些冷,强作镇定:“沈公子在这里做什么?”

“昨夜姑娘说要去吃石桥豆腐,我同春生秋生说了,他们二人今日都有病人,不能出谷,就由我来驾马保护姑娘,姑娘现在要出发了吗?”

“沈公子不用跟着了,”莫星辰从后面走出来,摇着扇子道:“有在下在,沈公子大可放心。”

“正是因为有莫公子在,”沈景逢温和笑着,直接道:“在下才不放心。”

莫星辰:“…”

一点面子都不给,太过分了。

可他也明白,沈景逢说得也挺对的,就他这种,要自己是沈景逢,也要严加看管。

于是他冷哼了一声,就跳上马车去。

沈景逢站在马车边上,给叶尘伸出手,叶尘搭在沈景逢手上上了马车,沈景逢自己就跳上马车,驾马往前。

叶尘和莫星辰坐在里面,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个沈景逢,就感觉怪怪的。好在莫星辰迅速调整了状态,开始同叶尘聊起天来。

莫星辰善谈,两人聊天内容迅速涉及天南海北,在帘子内笑语晏晏。

沈景逢驾着马车一言不发,敏锐的耳朵听见里面的每句话,他听着那银铃般的笑声,恍惚想起来,那姑娘在他身前,从来没有这么笑过。

她在他面前,永远是那么柔和、温婉的样子,仿佛是压制着自己的天性,在客套对待一个陌生人。

他忍不住笑了笑,认真听向其他声音。

叶尘和莫星辰几日内吃遍了附近各家美食,一直都是这样,沈景逢驾着马车,她和莫星辰去吃东西。

一开始三个人还有些拘谨,多了几次,叶尘和莫星辰就放开来。天南地北,湖吹海喝。

莫星辰是真的觉得,叶尘这个人十分适合他的性子,同叶尘在一起,他觉得从来没有过的放松。他特别喜欢看叶尘吃东西的样子,明明是个美人,却像一个小仓鼠一样活泼;他也喜欢看叶尘施针救人的样子,会让他觉得,这江湖原来也有这样的安宁。

如果说最初的相处只是爱上这个人绝美的容貌,然而后面相识,越在一起,越会忍不住觉得这个人好。

于是莫星辰说话都忍不住软了调子,做事也多了几分妥帖。

这事儿叶尘这种粗神经是感觉不出来的,只会在莫星辰把本来就不多的烤猪蹄让给她的时候,觉得莫星辰真是个好人!

然而沈景逢却明显察觉到了。

莫星辰会在叶尘上马车的时候提前伸出手去,会在叶尘吃饭时主动将筷子递过去,会在叶尘吃面时先把葱花挑开。

这些原本都是他做的事,莫星辰正在一点点取代他。

沈景逢说不出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看着一个和你相似的人,做着和你相似的事。

同样是她路边随手捡的一个病患,放在医谷里医治,然后守在她身边。

她察觉不出周边人的付出和变化,也不明白他们这些人的心思。她的人生如此简单,治病医人,享受美食。

而他…曾在某一瞬间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却又在旁观莫星辰的过程里,逐渐察觉,自己似乎也并不是不一样的。

大概那个人,一直就是个这样的好人。

悬壶济世,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医者。

这样的人如此美好遥远,让沈景逢不敢触碰,于是他静静观望她,莫星辰要陪她说话,他从不插嘴;莫星辰为她拿筷子,他从不争抢。莫星辰不做的,他才做;莫星辰做的,他便默默退居一边。

阿三的伤不重,莫星辰却死活赖着住了两个月。魔教里的信一封一封送过来,催他回去,尤其是月笙,如今作为圣女掌管着教中事物,更是一天一封信函送进药王谷催促。

莫星辰被催得不耐烦了,便干脆让人断了魔教那边的联系,打算把叶尘拐带了再说。

而这段时间里,沈景逢眼睛开始逐渐有些好了,他开始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些东西,只是叶尘问他的时候,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又将病情隐瞒下去。

于是叶尘心安理得的握着他的袖子,每天引着他走路。

这是他唯一的特权,是叶尘给予他的,独一无二的温柔。

他说不清楚自己的内心,也就不愿意多想,就打算等着眼睛好了,就完成叶尘说的愿望,给叶尘做一顿饭。

很快到了秋至,那天下了细雨,细雨缠绵淅沥,打在药王谷里,告知所有人秋季的来临。

入夜后,雨声更大,老三从谷外接了信回来,蹲在莫星辰门口,小声道:“教主,出事儿,出大事儿了。”

“嗯?”

“咱们在西域的分舵被圣教端了!圣女叫您回去处理这件大事。”

莫星辰面色一变,他抿了抿唇,终于道:“你先去安排,我们即刻准备回去。”

而另一边,沈景逢也接到了岳山派传来的消息,岳山派弟子恭敬道:“掌门说,如果师兄眼睛好了,最好随他一道去西域一趟,魔教圣教此番一定会大打出手,我们不插手他们的事,但怕双方为了泄愤,有屠杀对方手下城池之举,得提前将百姓疏散了,免得伤及无辜。不过,掌门也说了,这不算大事,师兄有心就去,若有其他事,也不强求。”

沈景逢点点头,抬手将信放在烛火上,火光吞噬了信纸,沈景逢神色平静,淡然开口:“我知道了,等我同叶姑娘商量一下吧。”

说完,沈景逢就起身去找叶尘,而这时,莫星辰已经早早在药庐门口等着叶尘了。

叶尘正在给病人看诊,她看诊的时候从来不让人打扰,莫星辰就站在窗边,静静看着里面的姑娘。

江湖风雨飘摇,却只有这里一席安稳。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再也无法移开,等了许久,叶尘终于才看完病人,从医庐里走出来。

她看见莫星辰,便愣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等你。”莫星辰笑了笑,指了长廊道:“我能有幸,请姑娘夜游一番吗?”

“自然是可以的。”叶尘知道莫星辰有话要说,便同他一起顺着长廊往前。

枫叶红了,在灯火映照下,隐约看到鲜红的颜色,莫星辰用小扇拍着手心,斟酌着道:“在下来药王谷已经两月有余,想必姑娘也看出来,在下来此,并不为求医。”

叶尘点点头,要是为了求医,早就带着阿三走了。

莫星辰看她这淡漠的样子,忍不住苦笑:“姑娘不好奇在下是为什么?”

“只要不是不利于谷内的事,你来观光旅游,我也不拦着。”叶尘看向他的眼睛,温和道:“有没有恶意,在下还是看得出来的。”

“有没有恶意看得出来,那有没有爱意,姑娘看不看得出来?”

听到这话,叶尘微微一愣,止步在原地,呆呆抬头看着莫星辰。

她漂亮精致的容颜在灯火映照下有了暖意,水滴珍珠的耳坠在耳朵边上轻轻摇摆。

她的目光如山涧清泉,清澈见底,不见丝毫杂质,只是有些诧异惊讶。于是莫星辰立刻明白了这姑娘的意思,在叶尘反应过来之前,猛地抱住她,低头亲了下去。

他的吻带着秋日的凉意,轻轻落在她的唇上,在叶尘准备动手下一秒,又急促抬起头来。

“叶尘,”他认真开口:“我想娶你。等我回来,我亲自上门提亲,好不好?”

叶尘猛地睁大眼,也就是那一刻,周边似乎有了什么动静,红色枫叶辗转而下,叶尘和莫星辰同时回头看向那方向,却只见一只猫儿飞快窜了过去。

而大树背后,沈景逢也不知道为什么,飞快逃了回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只是那一刻,他觉得剑嗡嗡作响。

他想离开,想回岳山派。

也就是那一刻,三八怒吼了一声。

“卧槽!!好感值-10!!”

十年灯·8

叶尘被这句话惊呆了, 一把推开莫星辰,转身就跑。

莫星辰呆了呆, 随后道:“叶姑娘!”

“对不起, ”叶尘顿住步子,面上满是认真:“莫公子, 我对你没这个意思。如果你愿意, 咱们还是饭友,如果不愿意, 那大家萍水相逢,缘来缘去, 都是自然。”

说完, 叶尘便提着裙子, 焦急往沈景逢的房间赶去。莫星辰还想再追,被赶过来的老三拽着道:“教主,别管了, 马车到门口了,咱们赶紧走!”

“等…”

“不能等了, 圣女就在门口,再不走她就打的进来了!”

“她怎么这么疯?!”

莫星辰怒吼出声,转头就跟着老三出去。

沈景逢回了房间, 这才镇定下来,换下衣衫后,他坐在蒲团上,将剑横在双膝上, 闭上眼睛,凝心静气。

叶尘冲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背影。长发散披在身后,白衣如雪辉映。

一瞬之间,不知道为什么,多年前君衍的身影猛地重进她脑海中,她眼前一黑,差点摔倒,猛地扶住了门,低低喘息。

“叶姑娘。”

沈景逢背对着她,抚摸着自己脚上的剑。

叶尘没说话,不知道怎么了,她感觉有什么情绪压抑在心里,明明是做过感情清洗的人,却仍旧感觉似乎有感情铺天盖地涌过来,让她眼眶发酸。

“宿主你怎么了?”三八有些惊慌:“你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叶尘不回答,她握着门框,许久才缓过来,感觉心情归于平复。

她舒出一口气来,抬头看向站起来的沈景逢。

他转过头来,面色平静,垂下眼眸道:“正要去找姑娘道别,不想姑娘却来了。”

“道别?”叶尘呆了呆:“发生了什么?”

“魔教与圣教在西域打了起来,岳山派在西域有分舵,景逢被掌门召回,前去保护百姓。”

“哦哦。”叶尘点点头,保护百姓,这种事是值得支持的。她抬头看他:“那什么时候回来?”

沈景逢没有说话,垂眸不语,叶尘再次点点头,却是明白了:“你不打算回来了。”

“姑娘在药王谷过得很好,”沈景逢温和道:“在下很是放心。但在下毕竟是岳山派弟子,岳山派是在下的责任,在下不能推卸。”

“岳山派是你门派,你的责任,”叶尘斜倚在门口,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秋雨,慢慢出声:“那我还是你拜了天地的妻子,也没见你想到要对我负责啊?”

听到这话,沈景逢脸色微微一变。

叶尘是有些委屈的。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对他好了,可好感值从来说掉就掉,虽然她喜欢美人,也乐于为美人做贡献,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希望自己付出了,沈景逢是能回报这样的好的。

她对莫星辰好,对谢无双好,对凯尔好,对周玉承好,那些好似乎都可以不在乎,都觉得自己只是顺手,那对方愿不愿意还,都无所谓。

可沈景逢不一样,她不仅仅是看着对方脸好,她还隐隐约约希望对方去回应她的付出和感情。

叶尘此刻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但等很多年后,叶尘才懂得,当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指望一个人回报的时候,往往想要对不是他去回报她的好,而是回应她那份需要的感情。

不过因为她如今不明白,她就只是觉得委屈,看着窗外雨打枫叶,然后等着沈景逢的话,一言不发。

可沈景逢一直沉默,许久后,他突然道:“你知道吗,魔教立于婆娑山,婆娑山半面断崖,他们魔教大殿,就立在那断崖边上,大殿上有金座,金座下是一个空心的台子,台子上写满了经文咒语,传说中,如果将人的尸体困在那金座台下,可以永久不腐,哪怕十几年,尸体依旧栩栩如生。”

叶尘愣了愣,她不懂沈景逢为什么突然同她说这些。

其实沈景逢自己也不明白,就像他不清楚,为什么要在盂兰盆节那个夜晚同这个姑娘提及自己母亲的名字,为什么要在眼睛逐渐恢复后,还撒着谎言。

他总是在克制自己的内心,让自己不要去多想。

总是一遍一遍回想那写满咒语的高台,那高台上的金座。

面前女子疑惑看着他,似乎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闭上眼睛,慢慢道:“但是,与之交换的,是那个人的魂魄将永生禁锢在那里,没有来生,没有轮回。”

“你同我提这些,”叶尘皱着眉头:“是说什么?”

“没什么,”沈景逢觉得自己内心安稳下来,或者说是冷了下来,仿佛是回到了过去,置身于茫茫冰原。

这是他一个人行走的路,谁都陪不了他,也不该陪他。于是他笑了笑,抬眼道:“所以说,魔教不是好人,我应当回到岳山派,帮着武林除魔卫道,姑娘说可是?”

他如今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面前姑娘比初见时候圆润了很多,但因她以前本就瘦,如今稍微胖一些,也就是恰到好处,让过往的高冷削弱几分,反而是有些可爱起来。

她似乎是在思考,紧皱着眉头:“魔教不一定都是坏人。”

“是啊,”沈景逢点头出声:“所以,我也只是想帮一些好人而已。”

这理由太充分,让叶尘根本就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该怎么拦他。三八在她脑子里点了根烟,叹息道:“这就是不好好做任务的结果,现在任务要失败了吧?”

“你…”叶尘慢慢道:“就陪我一年,都不行吗?”

“少那么几个月,”沈景逢笑了笑:“很重要吗?”

“重要。”叶尘果断开口,抬头看着沈景逢:“你在我身边,多几个月,少几个月,很重要。”

沈景逢微微一愣,看着面前人坚定的眼神,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他转过头去,慢慢道:“可是在下公务缠身…若岳山派没事,我就回来,姑娘看这样可好?”

听到这话,叶尘舒了口气,点头道:“好,我等你。”

反正,到时候没事儿她也给他制造出事来。

沈景逢点了点头,抬头看向庭院,从一边桌子上去取了大衣,随后又拿出伞来,温和道:“我送姑娘回去吧。”

叶尘点点头,沈景逢给她披上袍子,而后撑着伞,送她回去。

如今他眼睛全好了,她也就不用再牵着他的袖子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这么走在他身边,衣角摩擦而过,她居然觉得有那么几分失落。

她低垂眼眸,看着那衣角反复摩擦而过,沈景逢一直没有低头,那绘着芦苇的雨伞向她倾斜着,没让半分雨丝落到她身上。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叶尘总觉得,他们两之间仿佛莫明多了一层隔阂,这样的隔阂让她内心酸酸的,有那么几分难过。

于是走了一段路,她实在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抬手握住了对方的衣角,仿佛他还是眼盲时一般。

沈景逢愣了愣,垂下眼眸,竟然是一句话都没敢说。

叶尘也有些忐忑,她握着他衣角,小心翼翼道:“走在你身边的时候,拉你衣角拉习惯了,你如今都要走了,我再拉一拉,算做道别,你别生气。”

沈景逢没有说话,雨落在雨伞上,声音越发大了。叶尘心里有些小失落,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勇气就被对方的沉默打得烟消云散,于是她缓缓放开了对方的手,然而也就是那一刻,温热的手掌突然握住了她纤细的手。

沈景逢微微颤抖。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去握住对方,他只知道在对方抽手的时候,他内心涌现出来无数惊慌,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惊慌感从何而来,他自己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握住了对方。

他极力克制住自己所有的情绪,可握着对方的手却还是忍不住颤抖。

叶尘在灯火下呆呆看着面前撑伞而立的青年,青年垂着眼眸,沙哑着声道:“天寒,别冷着。”

说完,他便紧紧握着她的手,陪她回了房间。

叶尘心跳骤然加快,他的手掌很大,很温暖,两人紧紧交握,因为紧张手心有些发潮,等到了门口,沈景逢才放了手。

他没敢看她,只是道:“姑娘回屋吧。”

“你…”叶尘有些不好意思,她拉着他给她披在身上的大氅,小声道:“你处理完西域的事,就会回来的吧?”

沈景逢没有回答,他垂着眼眸,叶尘抬眼看他,眼里带着期待,灯火下,她眼里火光闪烁,全是他的影子。

他听着外面风雨飘摇之声,感觉内心一片宁静,仿佛这世间就这里,是他安身之地。

他脑中是第一次见她,她一袭红衣站在他对面的模样。

这是他的妻子,至少曾经是他的妻子。

他无法拒绝她的请求,沙哑出声:“好。”

“等我不忙了,”他温和道:“我就回来。”

“好,好,”叶尘点着头:“我等你回来!哦,你还说要做菜给我吃的,我等着你回来!”

“好。”他微微一笑。

而后他转过身,撑伞离开。

青年白衫沾雨,腰间挂剑,伞上芦苇在灯火下巍巍摇摇,如诗如画。

叶尘斜倚在门框边上,双手拢在袖间,忍不住感慨:“美人啊,真是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