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知道,有一日冥府震动, 凤凰不远千里落于东极宫上, 霞光照耀千里, 然后, 一具冰棺从忘川河下缓缓浮上。

这一变故惊动了天帝和三位帝君, 天庭众仙赶紧到忘川河畔等着, 只见冰棺中露出光芒,然后冰棺慢慢打开,一个清隽的男子从冰棺中慢慢坐了起来。

那男子面容平静, 仿佛只是睡了一觉, 而旁边天帝和三位帝君, 却已是热泪盈眶。

“东陵!”

少华帝君率先走了出去, 红着眼,不可思议道:“你…你当真…回来了?”

东陵没说话,他似乎在接收什么信息,他慢慢抬起头,一一扫着众人。

后面的小仙随着他的视线跪下,高呼出声。

“恭迎东陵帝君回归天界!”

声音如浪潮一般,一阵阵传过去。

东陵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天帝走上前去,比少华郑重许多,抬起手来递给东陵:“你可还好?出来吧?”

“是不是,”东陵出声,因许久没有发声,音调有些沙哑:“有一座山,叫做翁山?”

旁人都愣了愣,不明白东陵问的是什么。却唯独只有天帝明了,点了点头:“是。”

“是否有位仙君…叫叶尘?”

东陵问得有些紧张,天帝继续点头:“有。”

话音刚落,冰棺中人化作一道华光,瞬间消失在了天际。

“他去哪儿?!”

少华惊恐出声,天帝笑了笑:“去找该找的人。”

说完,天帝高深莫测笑着离开。

少华等人不知道东陵去了哪里,但是看天帝的神色也知道,必然是没有什么大事的,因此也就去了东极宫等他。

然而一等就是一个月,少华等人在东极宫里打着叶子牌,颇为忧心。

少华不由得道:“你说他这是去找谁,还有谁,比我还重要?”

紫薇悠悠抬眼:“你觉得你在他心里有多重要?”

“除了天下苍生和打架,最重要的,就该是我!”少华立刻开口,信誓旦旦道:“想当年,是谁第一个在洪荒和他说话?是谁给他送第一件衣服,第一条腰带?是谁…”

少华一路细数他和东陵的过往,文昌和紫薇一言不发,看着叶子牌打牌。

少华滔滔不绝说着的时候,外面有两个身影相携而来,文昌和紫薇抬头一看,吓得立刻低头。

少华继续吹嘘,看见两人的动作,挑眉道:“你们把头搞这么低是做什么?”

“打牌。”紫薇平静开口,文昌点头:“打牌打牌。”

说着,两人开始无比认真打牌,盯着牌的眼神,仿佛那不是一张牌,而是什么关系着天下苍生的重要文书。

少华没看出不对,继续道:“想当年,东陵第一次和人睡觉,也是献给我的。那天晚上,月黑风高,年少的他抱着我,小声说,哥哥我怕…”

“啊,多么可爱,多么可怜…”

他一面说着,一面感觉身后有点冷,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奇怪转头道:“怎么感觉…”

话没说完,一道身影就映入眼帘。

面前人白衣如雪,手中拿着半出鞘的子归,他旁边站着一个女子,身着蓝色长衫,按住了握着剑的手,眼里全是笑意道:“东陵,你打扰到少华帝君说话了。”

东陵嘲讽笑了笑,眼里一片冰霜:“我难道还要放任他瞎扯不成?”

“这哪里是瞎扯呢?”

女子叹了口气:“人家少华帝君说得有理有据,你敢说没发生过?”

“没有。”东陵说得一脸正直,转头看向那女子:“我第一次和人睡觉是和你。第一次送我衣服的人是你,送我腰带的是你,送我鞋子的是你…”

东陵说着,那女子脸就红了,在场三位帝君看着说着情话的东陵,吓得“嘶”了一声,抱住了自己。

“这是谁?”

少华骤然反应过来,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露出绝望的表情:“东陵,你这个负心汉!这是谁!是谁!”

“是你嫂子!”

东陵一巴掌就拍了下去。

少华诧异抬头,这次的诧异是真的了。他看着叶尘,打量了半晌后,终于反应过来:“不对,这是叶尘?!”

“嗯。”东陵露出还算你识相的表情,然而少华下一句话就想让东陵打爆他的狗头。

“东陵,”少华眼露崩溃:“你瞎了啊!”

“嗯。”

东陵点点头:“瞎了好几万年了。”

众人:“…”

就这么一句话,少华不再说了。他突然意识到,东陵和叶尘之间,大概有那么一段不得不说的故事。

空气瞬间安静,叶尘反而有些不习惯了,她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那个,要不我退开,你们继续?”

她的话让三位帝君立刻露出了赞同的眼神,这一刻觉得,叶尘还是个十分识大体的女仙。

然而东陵却是不大乐意,正想说什么,就被叶尘按住。

旁边人倒吸一口凉气,所有人都知道东陵这人的脾气,向来高傲,他要做什么,不是拦不住,而是你不能拦。哪怕是和东陵交往了多年的少华,也从来不敢在东陵说话时打断他。

大家都随时做好了保护叶尘的准备,谁知道叶尘只是拍了拍东陵的手背,轻悠悠说了句:“我回房间等你。”,然后就看见东陵露出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道:“嗯。”

随后叶尘熟门熟路往卧室走去,东陵看着那背影,眼中含笑。

旁边人:“…”

不,这不是他们认识的东陵!

大家内心中萦绕无限疑惑,东陵目送着叶尘离开后,文昌终于忍不住了:“她对你这里,怎么这么熟悉?”

“因为?”

东陵双手拢在袖间,笑眯眯道:“她住在这里很长时间了。”

说着,东陵眼里有了疼惜:“几千年啊…”

那个世界里,她也曾在这东极宫里,身着白衣,把自己活成了那个叫东陵的人。

那个世界里,千万人弃他,唯她,宁负天下人,也不曾负他。

三位帝君愣了愣,旁边小仙上酒菜来,东陵从旁拿了酒杯,展袖道:“来,我同你们说道说道 ,忘川河下,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说着,四人就这酒,听东陵说起那些年的事。

东陵一个一个细数着这些世界,三位帝君听得颇为感慨。

“也就是说,”紫薇细细捋着东陵说的这些故事,慢慢道:“现实世界中,其实你帮着叶尘挡了天道大劫后,就再没见过她。你以为她不喜欢你,你再找不到她,所以当年替少华当了魔神的容器。”

东陵握着酒杯顿了顿,随后道:“是也,非也,毕竟英雄这种事儿,不能由他一个人当吧?

少华没说话,低头喝着酒。

紫薇继续道:“你当了魔神容器后,为了压制魔神,你将自己关在了极寒之地,直到后来忘川河封印被破,你怕我们出事,才赶过来,将自己封印在了忘川河底。然而在幻境,你却在神魔大战后,去当了泰山府君,然后遇到了叶尘,是这样吗?”

东陵不语,默不作声喝着酒。

“那叶尘有这些记忆吗?”

文昌明了东陵的心意,适时转换了话题。

东陵笑了笑:“我醒来时,也很怕,怕这只是我自己的黄粱一梦,我苦苦纠缠,然而那个人却什么都不知。”

“不过还好,”东陵眼神中有了温柔:“她记得,什么都记得。”

听到这话,少华舒了口气,他发自内心感慨出声:“那就好。”

四个人又聊了些东陵不在时各自的生活,到了半夜,纷纷醉了,唯独东陵泰然自若,指挥着自己的徒弟,送着这些人去客房。

少华东倒西歪,东陵扶着他,等到了床上,少华突然抓住了东陵的袖子。

“兄长…”他闭着眼睛,呜咽出声:“对不起…”

东陵无言,看着在床上蜷缩着痛苦的青年,他叹息了一声。

“作恶的是魔不是你,你又何来什么对不起?”

说着,他将衣袖从少华手里抽出来,拍了拍少华的背,便转身离开。

等走到门口,他看见有人披着外衫,手里提灯,站在长廊前。

风吹起她的衣摆,她笑容温和浅淡,一瞬之间,东陵仿佛看到自己还是秦昭时,那位不问贫贱陪伴他的温柔太子妃。

他笑了笑,走到叶尘身前,拢起叶尘身前的衣衫:“这么晚了,出来做什么?”

“见你这么晚还没回来,怕你醉了,便来看看。”

叶尘说着 ,看了一眼少华的房间:“睡下了?”

“嗯。”东陵点点头,随后表忠心道:“你还在,我不会醉的。”

“那我不在,你就可以醉了?”

叶尘不由得笑了,东陵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往寝殿慢慢走去,月光落在长廊上,拉长两个人的身影,大理石地面,月光,明明都是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事物,却让人察觉出了一种异样的温暖。

叶尘回头看了一眼两人的影子,慢慢道:“我一个人呆在东极宫的那些年,就觉得东极宫特别冷。”

“位于极寒之地边侧,是这样的。”东陵解释。

叶尘抬头看他,眼里落着星河:“可是今天我却觉得,不冷了。”

东陵没说话,他张了张口,他本想说,其实你不该等我的。

然而却想,如果她真的不等他,或许也就没有他们的如今了。

他的确很坚强,可以一个人走完这修道漫漫之路。然而他其实也远没有想象中的坚强,他要战胜心魔,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他内心深处如同一个巨大的漏斗,无数爱放进去,都似乎看不到半点回应。

好在这个人,一直如此坚持,用手一捧一捧沙放进去,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精卫填海,不过如此。

然而好在她不是精卫,他们如此幸运,走到了今天。

“东陵,”叶尘看着他,忍不住开口:“你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嗯?”东陵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么说?”

“替少华当了魔神的容器,你想的不是少华如何还你恩情,想的是怕少华愧疚。”

“为兄弟破了禁制将自己封印在忘川河,想的不是幻境里最后兄弟放弃了你,想的是怕大家尴尬难过。”

“东陵,”说着,叶尘将他的手掌心向上我在手心,拨开他的手指,露出他纹理浅淡的手掌,慢慢道:“你说,你是不是很温柔。”

“叶尘,”东陵笑了笑:“其实,也不全是为了他们。”

“嗯?”

叶尘有些疑惑抬头,东陵看着她:“每一次救天下苍生,我都是有想起你的。”

叶尘听着,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东陵看着她的傻样,嘴角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每到那时候,我就会想。那把琴又傻又弱,连天道大劫都撑不过,若是这世道乱了,她该怎么办?”

东陵不说情话的时候,就像一辈子都不说的样子。

说起情话的时候,仿佛是要说一辈子。

叶尘听着他的话,红着脸,小声道:“其实我也没这么弱。”

“我知道。”东陵低低笑出声来:“我说这些话,其实就是想同你说,所以,你要是在我身边给我护着,我也就不用这么辛苦,要去转个弯去护天下苍生了。”

“叶尘,”他叹息:“嫁给我吧。”

【2】

对于东陵的求婚,叶尘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于是很快,天界就开始操办起东陵的婚礼来。

和幻境中两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在一起不同,这一次东陵觉得,自己一定要给叶尘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让全天界都知道,叶尘是自己的。

对于这样的小心思,三位帝君心照不宣,却也非常自觉地,离叶尘远了很多。

办婚礼当天的宾客由东陵一手来办,他和天帝商议,以他的身份,几乎能把整个天界有头有脸的人都请来,所以直接按照着蟠桃会的名单请就可以了。于是天帝将蟠桃会的名单递给了东陵,正说着:“这些人不一定赏西王母的脸,但一定会赏你的,你也不用准备说有多少人不来…等等,”天帝很好奇,看着东陵在名单上飞快画着红线:“你这是做什么?”

“排除不合适的人。”

东陵回答得耿直,天帝就看见一个又一个名字被划掉了,东陵忍不住道:“少华帝君为什么不能来?”

“叶尘以前挂过他的画像。”

“那文昌帝君呢?”

“叶尘以前偷看过她。”

“那龙三太子呢?”

“叶尘以前暗恋过他。”

“那司命星君呢?”

“他以前和叶尘有仇。”

“那望舒仙子呢?”

“叶尘看她不爽。”

“那,”天帝指着一个东陵根本不该认识的小仙的名字道:“这个清河真君呢?”

看到天帝指的这个名字,东陵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他,暗恋我媳妇儿。”

那笑容让天帝抖了抖,连这么点破事儿都知道,东陵未免太神奇了。

为了那位清河真君的未来着想,天帝赶紧道:“你做得对,赶紧删掉他。”

然而听了这句话,东陵又突然觉得,不行,他不能删掉这个人。

于是他想了想,又补上了这个人的名字:“还是来吧。”

“你良心发现了?”

“不,”东陵放下笔:“就是觉得,不来不放心。”

听到这个答案,熟知东陵本性的天帝觉得,这人完了。

因为天帝觉得,场面不能太过难看,加上叶尘的劝阻,东陵终于网开一面,释放了很多人从名单里出来,让整个婚礼还是宾客济济。

如果按着东陵原来那份名单,这场婚礼,大概将成为史上高阶神仙婚礼中人数最少的。

毕竟东陵觉得,和自己打过架的不能来,会闹事——于是就划掉了一大批神仙。

和叶尘接触过的不能来,也许他们暗恋他媳妇儿,或者他媳妇儿暗恋他们——于是再划掉了一大批神仙。

就这么两条,就几乎把天界有头有脸的神仙都给拽了下来,就剩下一向端架子的天帝王母,以及一群小仙。

这样的婚礼会成笑话的,于是叶尘用一晚上让东陵答应了让这个名单恢复原样。

然而第二天早上,叶尘迷糊着起床,同东陵说:“那个名单的事儿…”

东陵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笑眯眯道:“都随你”的时候,叶尘突然又觉得,自己是不是上了什么当?

反正,在叶尘和天帝的操心下,婚礼还是很顺利举行了。

婚礼当天,叶尘扛着沉重的服饰,和东陵按照古礼拜堂,拜堂完后,两人一起坐在桌上,等着众宾客来敬酒。

酒都是东陵喝的,叶尘几乎没碰,然而谁都看不出东陵酒量多少,上百人敬过去,东陵却依旧能端坐着,笑眯眯一杯一杯往肚子里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