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趴在小桌上,像在睡觉。

薛起坐在一旁,过了一个多小时才见她动了动,说,“地址我捡回来了。”

“我不看。”

声音低哑,没一点活力。

“纸条我放桌上了,小心等会被风吹走。”

“那就吹走,哼。”

薛起也趴在桌上,用手指点了点她埋在胳膊里的脑袋,说,“既然等不到她,那就主动去找她,无论是什么结果,都得有一个结果,这才可以解开心里的结,不是吗?”

过了很久,柚子才从胳膊下露出一只眼,看着他问,“为什么你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她在等妈妈来找她。

她从毕业就住在这里,第一时间就把地址告诉她,期盼有一天她会敲开她的门,跟她说你长大了会赚钱了真棒。

可三年了,这门从来没有被她所期望到来的那个人敲响过。

妈妈没有来。

妈妈去了哪里。

她是不是忘记她了。

从这里去上班真的很远,要挤地铁,要转车,可是没关系。

小区太旧了,我又总是看见鬼,有时候很害怕,可是没关系。

但你还是不来。

等了三年,你不告诉我你的地址,我告诉你我的地址,你却始终不来。

她是不是忘记她了。

她是不是被她忘记了。

她以为她们离得很远,可现在却有人告诉她,距离不过一个小时车程。

比她去机场还要近,比她去看场电影的时间还要短。

可就算是这样,她都不愿意来看她,还骗她说她不在国内。

种种迹象都表示,她要抛弃她。

“我以为小时候的我是个累赘,所以她不想要我。我就想,等我能赚钱了,她就不会走了。”

可事与愿违,她一开始就错了。

妈妈从来没有想过要她。

柚子看着那在桌上被微风吹得浮动的纸,眼眶有点红。

薛起又离她近了一些,轻抚她的头,说,“不要惧怕任何事,世上除了无可逆改的生死,都是小事。”

柚子又沉默了很久,直到外面太阳愈烈,大片大片的日光倾洒进这狭小的公寓里,她才抬头,说,“我要去找她。”

徐方舟给的地址显示那是一个在前几年建好的小区,离市中心略有点远,不过现在打车方便,很快两人就坐上了车,前往目的地。

路上柚子的心很平静,平静到她以为自己的心不会跳了。

等到了那个小区,柚子的心就砰砰急跳起来。

薛起偏头说,“你是打算转行卖起搏器吗,胖子姑娘。”

柚子没好气说,“就算你说冷笑话我也不会笑的。”

薛起一笑,“那冷到你没?”

“冷到了。”心确实没跳得那么快了,这笑话实在是太冷了!柚子摁了电梯,五楼。

五楼很快到了,这栋楼不大,两梯四户,出了电梯就能看见四家的门牌号。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03房门前,摁响了门铃。

门有两重,里面的门很快打开了,有个男童隔着防盗门垫脚看他们,然后回头喊,“妈妈,是不认识的叔叔和阿姨。”

柚子的心猛地一跳。

随后有个女人走了过来,身上还系着围裙,边走边往裙子上擦手,声音满是慈爱,“你快进去把西瓜吃完。”

她说着走到门前,看见站在门口的人,那慈爱的脸瞬间就变了。

——大惊失色。

柚子觉得这四个字很合适她。

她动了动嘴,没能把那个“妈”字喊出来。

徐丽已经开门,对里头喊,“你看着孩子我去楼下买包盐。”

“不是还有盐吗?”

里屋传来一个厚重男声。

柚子的眉头挑得更高了,随后就被急忙出来的徐丽一个猛推,要不是薛起捞住她,柚子肯定要摔地上。徐丽瞪眼,低声呵斥,带着满满的威胁,“下楼!”

柚子拍拍被她推的地方,一声不吭地进了电梯。

薛起看着两人,可以从徐丽那里看见柚子以后的模样,母女长得很像。

到了楼下,徐丽还怕被进出的邻居看见,往楼背后走,走到没人的地方。徐丽才停下,冷眼看她,“你怎么找到这的?”

柚子默默看了她好一会,突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恨不得朝她脱帽告别,“拜拜。”

说完转身就走。

徐丽愣了愣,快步追了上去,抓住她的胳膊,死死掐着,“我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徐女士,你抓疼你的女儿了。”

薛起捉住她的手,捏得徐丽的手腕剧痛,只好放开。

柚子抬起眉眼看她,说,“没什么,本来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来找我,问你为什么骗我,现在不想问了。”

“那你以后还来不来?”

——那你以后别来了。柚子忍着翻滚的胃,笑了笑,满脸的小阴沉,“当然来啊,见见我的新后爸,见见我那个弟弟。哎呀,弟弟都这么大了,我还没有给他见面礼呢。”

徐丽瞪大了眼,“你敢。”

“我敢。”

徐丽抬手想扇她耳光,见那个男人盯着自己,又不敢动手,只能恶狠狠说,“我都养你这么大了,你要是有良心,就别再来找我,我不许你破坏我的家庭。”

薛起听着,世上的母亲,不能全叫母亲。

“养大我的是爸爸,是奶奶,不是你。”柚子心里的愤怒已经到了顶点,可越是生气,说的话就越平静,越死心,“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徐丽这时才慢慢冷静下来,大概是见她太过平静,自己的警戒线也才撤离一点,声音软了起来,“柚柚,你长大了,也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妈妈走累了,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妈妈没告诉你这几年的事,是妈妈不对。”

柚子看着她,看着她脸上多了很多的皱纹。

“所以,你别再来了,就当妈妈死了,好吗?”

柚子猛地一怔,瞳孔剧烈地一抖。

这话说的太轻松了,轻松到她都想笑。

柚子想着,真的笑了笑,看着她最亲的亲人,说,“好啊。”

徐丽笑了,“乖。”

柚子的大脑一片空白,忽然薛起说,“走吧。”

她不知道怎么走的,只知道在母亲转身之际,那温和的笑颜立刻不见了,像卸掉了沉重的包袱。

她就是那个包袱。

薛起牵着她往外走,像牵了个机器人。他停下脚步,问,“我背你。”

柚子张手,“求背。”

柚子趴在薛起结实的背上,嘀咕说,“我记得小时候,我爸我妈的感情特别好。我妈属于那种,她爱你可以为你付出一切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不要徐家而跟我爸私奔回乡下吧。可后来他们经常吵架,也就是三个字,不爱了。”

“嗯。”

“对我爸没有感情了的我妈,变得很可怕,她不爱我爸了,也不爱那个家了,就连我,她也不爱了。你一定觉得刚才的她很可怕对吧,可小的时候,她真的很疼我,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说话大声一点都怕吓着我。”

“她跟我爸离婚的时候,本来不想要我,可村里人嘲讽她,说她生而不养,骂的很难听。然后她就带我走了,把我扔给保姆,找我爸要赡养费。”

“再后来……她陆续喜欢了很多人……”

“现在,又找了一个,希望她真的会安心过日子,不要奔波,不要折磨自己了……”

“可在她眼里,这是幸福吧,永世新鲜的爱。”

柚子嘀嘀咕咕着,像是自言自语。

一会呼吸均匀起来,也不说话了,睡着了。

薛起瞬移,回到公寓里,把她放在床上。伸指在她额头一点,让她进入到深度睡眠。

睡吧,小胖子,睡一觉就没事了。

柚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很开心,一家人齐聚,还拍了张全家福。

她把全家福收好,放在贴身的小口袋里,捂得紧紧的。

照片还有点硌人,那种触感让醒来后的她都以为是真的。

可摸摸口袋,只摸出了两个钢镚。

确实扎人。

薛起还坐在一旁,看着她微微笑问,“醒了?想喝水还是想吃肉?”

“想买房。”柚子看着他,说,“祖宗,我们去换个大房子吧。”

离开这里,因为没有想要等的人了。

薛起一笑,“好。”他又问,“你存款有多少?”

“……”

这个问题,太、扎、心。

市里小区的房价贵得离谱,但柚子也不想买商品房。

她想买个带院子的,但大型别墅也算了,一是要去典当玉器才有钱,二是别墅太大,一个人住的话阳气不够,久了反而会养一屋子鬼怪。

老鬼听见她要搬家,特地过来打招呼。开门就看见了薛起,忙脱帽客客气气说,“薛先生好。”

薛起问,“你就是柚子的好朋友老鬼吧?”

“是、是。”

“幸会。”

“先生客气了,客气了。”

“老鬼来了?”柚子走出来,说,“我在收拾东西。”

老鬼问,“房子找好了?”

“还没,但就是想收拾。”柚子说,“我想买个带小院子的房子,可又不能离公司太远,房子又不能太大,恐怕会很难找。”

老鬼想了想,说,“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经常闹鬼,不过有薛先生在,也没什么可怕的。那房子价格低,统共两层,房子不大,但院子挺大。”

柚子眼一亮,问,“在哪?”

“昌南路77号。”

买房讲究眼缘,看一千家不如一见钟情。

柚子对这房子很感兴趣,离公司车程二十分钟不说,房子高两层,统共是150个平方,院子倒是很大,有一百多个平方,院子已经栽种了花花草草,灌木果树,就是好几年没人打理,长得很乱。

中介说,“这家房子的主人因为在国外发展,所以忍痛低价抛售,这套小别墅价格真的很实惠,两位再不买的话,很快就会被其他买家买走,还是提早做决定吧。”

薛起扫了一眼这房子,说,“十五年前这里惨死六个人,十年前才有人买下,结果住了没一天说见鬼了,住了第二天吓跑了。后来陆续转手七家,无一例外,都说有鬼,是附近一带有名的鬼宅。”

中介勉强保持微笑,“我们是新时代下的新青年,不要信这些鬼不鬼的。”

柚子说,“这里已经荒废了三年没人过问了。”

中介还在保持微笑,“这……”

“前几天还有闹鬼的新闻上地方报,说半夜有鬼火,还有女鬼在笑在哭。”

中介不笑了,问,“所以你们的心理价位是多少?”

两人立刻伸出巴掌,“少五十万!”

“……”

房子总价少了五十万,但首付还是掏空了柚子多年来的积蓄,身后还有房贷要还。

柚子又动起了卖玉器的心思,钻石已还,但玉器还在。

只是这么卖的话,太亏了。

“我感觉找个收藏家卖了比较靠谱。”柚子扒拉着这些玉器,件件都是宝贝,但既然想卖,那就得卖个好价钱,不然对不起埋下宝贝的祖宗。

薛起挑起一件件玉器,说,“我想起一个很合适的人了。”

“谁?”

“徐方舟。”

一听这名字柚子的脑袋就大了,薛起知道她在想什么,说,“你现在是他的小姑姑了,你觉得就算他不想追你了,但是会什么都不管?他可是个集中供暖系统。”

“但卖给他的话,他一定会给我出高价。”

“笨,你就不能让他给你介绍几个真的收藏家?”

“对哦。”

柚子下床去收拾东西,没一会手机就响了,薛起一看,说,“曹操。”

“什么曹操?”柚子拿起手机一看,徐方舟。

电话接通,徐方舟说,“今天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没有。”

“家里的长辈们想见见你,我也不知道你母亲的消息怎么走漏了,很抱歉。”

柚子客气问,“然后呢?”

徐方舟说,“认亲。”

“但我不想。”

她的脾气徐方舟大概了解,拨通电话时他就知道柚子不会同意,“好,打扰了。”

他挂断电话,对坐在客厅里安静听着电话的长辈们说,“她有事不能来。”

“倒是跟她妈一样有个性。”

又有人问,“方舟,你为什么非要让我们见见她?”

徐方舟没有答,除了这个已经不算是什么关系的关系可以成为他继续接近她的契机,还有什么合适的理由让他出现在她面前?

徐家的长辈,那个早就失联的姑妈,就是唯一的契机,最好的理由。

众人说着话,有不满,有好奇,也有人在打圆场。

忽然佣人快步走了过来,说,“先生,陈先生来了。”

嘈声立刻停了下来,已有人站起说道,“陈先生怎么来了?这都好几年没见了吧。”

徐方舟说,“我请回来的。”

说着往外面走,去接人了。

这边柚子挂断电话,一个劲摇头,“我感觉还是不要跟徐家再牵扯上关系得好。”

薛起笑笑,“你连鬼都不怕,还怕活人?”

“你这就不知道了,有时候啊,人比鬼还可怕。”柚子收拾了一天的东西,发现住了三年的地方真的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收拾好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东西,简直活得像只仓鼠。

就算大半东西要扔,也要把它们收拾出来,累死她了。

“你这么拒绝了他的宴请,还好意思让他介绍买家给你吗?”

“等等吧,实在不行我还是可以去当铺的,虽然亏。”柚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祖宗,既然有那么大的院子,我想养猫和狗。”

“那你就养吧。”

“可是……你不怕吗?”

“我怕什么?”

“你不怕猫?”

薛起笑笑,“猫星人那么可爱,我怎么会怕。”

柚子吁出一口气,“那就好。”

薛起皱眉,“你怎么奇奇怪怪的,为什么问这个?”

“担心你怕猫呀,不过还好,成精的耗子不怕猫。”

薛起眨眼,“什么耗子?”

柚子眨眼,“阎王老大告诉我了,你的真身是一只老鼠。”

“……”

薛起“唰”地起身,开始解袖子上的小扣子。柚子问,“祖宗你去哪?”

“拆阎王殿!揍阎王,他才是耗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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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南路77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