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起说,“好了,别客套了,准备往生吧。”

阎王:“……”能不能给点面子让他客套完?

情况不妙,看来上次把秘密藏了千年的事还是惹毛了这只狐狸。

是啊,换成是他,他也要生气。

我以为跟你是好友,结果你却看着我东奔西跑,不告诉我真相,没义气。

他在前面领着路,忍不住回头说,“瞒着生死簿的事也非我本意。”

薛起看他,说,“我知道。”

“那知道你还生气。”

薛起长叹,“我想动手。”

阎王:“……大家都是文明人,讲道理哦。”

柚子说,“阎王大人你这是道德绑架,不能生一辈子气,就不许生一时之气了吗?你瞒了一千年,转眼还要我们笑眯眯对着你?”

“这个……”阎王说,“好吧,有道理。”

——他可不敢反驳这个如今三界最有名的姑娘,怕传出去被揍。

到了奈何桥,阎王说,“将盒子交给我吧。”

盒子交到了阎王手中,他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抹魂魄,正是李盛言的。

被关千年,仍显露着满满生机,天煞孤星的魂魄果然不简单。

他小心把魂魄拿出,轻念往生咒。

魂魄渐成人形,李盛言的魂体出现了。

薛起再见故人,神情已变。

多年不见,对方仍如往年,似乎从未变过,时间也只是在昨天而已。

李盛言的魂体渐渐苏醒,见了薛起,便是朗声,“好友你来替我送行吗?”

他的记忆停留在送上刑场那日。

元军问他,你降还是不降?若降,你便是我军座上客;若不降,这刀等会就要落在你的脑袋上了。

他不降。

受尽屈辱不降,横竖是一死,所以不降。

他看着围观的百姓,大喊,“我朝不亡!我军不降!”

随后便见刀光落下,脖子一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如今这里四处清冷鬼气,阴森无比,又见好友前来,那想必是来给他送行的吧。

那好友也死了?

李盛言问,“这是做梦吗?还是你也……”

“我是神。”薛起说,“可我还是救不了你。”

“神?”李盛言忙问,“大宋如何了!”

薛起说,“你已死去千年,大宋已没,但如今有了一个更好的朝代,百姓比起在大宋时,过得更好了。”

李盛言原先还有些失落,可听见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又觉欣慰,“只要百姓过得好……没有元军那样的屠..戮,便好,便好。”

李盛言这才看见他旁边的姑娘,问,“这是你的妻子吗?”

薛起笑笑,“是。”

李盛言笑道,“你也成亲了,可惜我再没机会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你了。”

柚子笑了起来,薛起也笑说,“你还记得你失散的那个孩子吧?柚子就是他的后代,也就是说,柚子是你的后人,我找到他们了。”

李盛言愣神,终于细看柚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话引导了的缘故,他竟觉得她的眉宇有一点像自己——实际可能完全不像。

但他觉得像。

“你当真是我的后人?”

李盛言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柚子点头,“是真的。”

李盛言眼里忽然有泪,“如果能将这件事告诉孩子他娘,该多好……当年战乱失散,我夫人终日以泪洗脸,盼着能将孩子找回,又怕他早已离开人世。原来没有……还成家立业有了后代……”

百姓安居乐业,失散的孩子也活得好好的。

这是他转生前听见的最好的消息。

“此生已无悔。”

李盛言向他抱拳,说,“我可以安心死去了。”

薛起已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这个姿势,恍惚过了千年。他缓缓抱拳,跟好友做最后的道别。

孟婆已经开始营业,阎王带着李盛言过去,亲手为他舀了一碗汤水。

李盛言一饮而尽,走上了奈何桥。

薛起目送他走上桥,是不舍,是代表着分别。

有柔软的手轻轻握来,他偏头看去,柚子正握着他的手。

不说一言,却已说千万句。

薛起反握她的手,又将目光投向奈何桥,李盛言的身影已经走过桥尾,看不见了。

或许再见已是来世,只是来世见的,也不会是李盛言了。

薛起收回视线,放下心里压了千年的重担,对柚子说,“走吧,回家。”

回到家里,柚子发现大门口挤满了人,个个西装革履,无论男女,面容貌美异常,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惹得往来的行人都往这看。

再这么站下去她又要上邻里头条啦。

她快步跑了过去,一瞧,还有几个熟面孔,可不就是当初来的高校代表。

柚子这才想起好像上次时光机一别,就没再给他们下文了。

看她这记性!

柚子忙打开大门请他们进去,一个劲赔笑,“不好意思啊,都忘了跟你们说一声结果。”

“柚子小姐客气了。”

“柚子不用这么客气。”

“柚子小姐是做大事的人,我们知道的!”

柚子看了薛起一眼,眨眨眼——这些人怎么客气得有点怪?

薛起也眨眨眼——是有点。

两人迎了他们进去,柚子要给他们倒茶,众人一脸惶恐,“不必不必,我们不渴,我们自己来。”

柚子只好放下,挪凳子坐在他们对面,为难说,“那个……入校做学生的事恐怕我不能去了。”

她话一落,众人就说,“理解理解。”

理解?柚子又说,“其实我跟你们提的入校要求,也是出自我的私心,并不是真心要入校,真的很对不起。”

众人又齐齐摆手,“不碍事不碍事,柚子小姐是要做大事的人,我们懂!”

柚子歪了歪脑袋,各大高校这是怎么回事?画风有点不对啊。

“你们就不怪我?”

“不怪啊。”

“……我不做你们学生了哦。”

“那就不做啊。”

“???”到底怎么回事!柚子被宠得有点慌啊。

此时终于有高校按捺不住,拿出一张金灿灿的请柬递到她面前,说,“请柚子小姐务必来我校做指导老师!”

柚子眨眼,“哈?”

既然有人先带头了,那其余人也不甘示弱,纷纷掏出邀请函。

“请柚子小姐务必来我校做教导主任!”

“请柚子小姐担任我校荣誉校长!”

柚子懵了,“什么情况?你们不要我去做学生了?”

众人惊恐又愤慨,“学生??让杀死大魔王的人做学生?谁这么不要脸!谁敢这么做!!!”

柚子:“……”

薛起:“……”完了,他的小胖仿佛瞬间属于三界了,压、力、大!

“请柚子小姐来我校担任导师。”

“请柚子小姐……”

“请……”

邀请函如雪花撒来,柚子转眼被它们淹没。

“……”她只想,好好地做一条无所事事的咸鱼啊。

柚子呐喊,“哗”,又一堆请柬从空中淹来。

“请薛小姐今晚来月宫赏月——嫦娥仙子。”

“请柚子小姐明日来参加我孙酒宴——龙王奉上。”

“请……”

柚子彻底懵了。

她怎么就成三界大人物了???

送走高校热情的代表们,柚子准备找个时间请他们吃饭,好好道个歉。

她自知自己能力还不够,而且杀死魔王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没有薛起用命去跟魔王耗尽修为,那单凭她怎么可能成功。

薛起问,“真不打算进学校?”

“嗯。”柚子说,“我还是留在你身边吧,进了学校我怕他们给我发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那我还怎么好好跟你谈恋爱。”

薛起笑了起来,“也是,可不能让他们把你给抢走。”

柚子把邀请函和请柬都一一叠好,放进箱子里保管好。

不管怎么说,被人记着、爱着的感觉真好。

她想着,低头看了一眼叠好了放在沙发上的衣服,抱起衣服说,“狐狸,我们在院子里给厉无来修个衣冠冢吧。”

薛起轻轻点头,没有异议。他将儿时厉无来赠给自己的鳞片放进他的衣服里,一起归尘归土吧。

两人到了花园中,大概是要入冬了,院子里的花草有点萧瑟,有些落败景象。

柚子选了个日照充沛的好地方,蹲身挖坑。

两人挖了个坑,把衣服放进里面,薛起正要填土,柚子说,“等等。”

她取下怀里的小毛球,丑得不忍直视。

薛起问,“你要把它埋了?”

“嗯。”

“这么珍贵的东西,是厉无来特地给你留的吧。”

“人都不在了……”柚子低语,把小毛球放进里面,这才捧起一抔土,撒在上面。

“死毛球——”

空中突然传来陈近西的声音,他出现得急匆匆,差点一脑袋扎进后院里。

他趔趄几步才停下来,冲到两人面前慌慌张张说,“厉无来越狱了?死了?魔王复生了?又死了?我就是宅在家里看个书,为什么出来之后世界全都变了!!!”

薛起说,“所以说做人不要太宅,不然出来会变天的。”

“才三个月!”

陈近西刚闭关出来,头发乱糟糟,衣服也脏兮兮。他又转向柚子,握了她的肩头使劲晃,要哭了,“小妹!你这么弱,怎么能去打大魔王,你会死的知不知道!!!”

被他晃得像铃铛的柚子说,“我活得好好的,大哥。”

陈近西一顿,打量她,“哦,好像也是,就是瘦了点,气色还是不错的。小妹你出息了!!真是大哥的好小妹!!”

“别晃了大哥,我要脑震荡了。”

陈近西住手了,见她捧着一手的土,问,“你在干嘛?”

“埋二哥。”

“……你什么时候多了个二哥?”

“你闭关的时候。”

“哦。”陈近西也抓了一把土撒上去,一会才想起来,“我二弟是谁?”

“厉无来。”

陈近西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认那个大变态做二哥!你问过我了吗?”

柚子都快哭了,“大哥……二哥他改过自新了……可是被魔王打死了……”

薛起捉住陈近西的肩膀,用力握住,陈近西觉得肩膀要碎掉了。再一看这毛球的眼神,艾玛,要吓死人了。

他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近西求饶,薛起问,“还瞎说吗?”

“不了!”

手松开了,陈近西揉揉肩膀,说,“有什么好伤心的啊。”

“大哥!”柚子想朝他脸上扔泥,“我要生气了!”

“你生什么气呀?”

“……二哥死了……”

“可你现在不是在复活他吗?”

“我……”柚子抬头,“复活?”

薛起也一顿,“能活?”

陈近西仿佛在看两个蠢蛋,忽然意识到他们不知道,“哦豁”地笑得得意,“你们不知道啊?我说呢,你们哭个屁。”

“……”

陈近西说,“厉无来哪有那么容易死哦,那个死变态,那么容易死早就被他自己作死了。”他说,“他有留下元丹吧,种下去,很快就能长出来了。”

柚子摇头,“可是他什么都没留下,没有元丹那种东西。”

“嗯?”薛起看她,“不是被你亲手埋了吗?”

“哈?”柚子突然反应过来,盯着泥坑里的毛球,“它?”

她赶紧拿起毛球,扒开上头的毛线,果然看见里面有一颗闪闪发亮的小绿球。

“所以我才说,这么珍贵的东西你都埋了。”薛起怜爱地看她,“我以为你知道,而且这东西无比贵重,可以提升法力。”

“……知道我就不埋了!直接吞了提升法力飞升了好嘛。”柚子庆幸自己不知道,否则被她吞了岂不是等于生吞了厉无来?!

陈近西又沉吟说,“只是啊,这家伙没元神了,只有元丹,我怕种出来营养不良。”

柚子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怕缺胳膊少腿,毕竟只有元丹。我这么说吧,种树需要肥料才能长得好,光种下去是不行的,到时候就算他能活,也可能长歪,比如缺个眼睛少个鼻子什么的,尤其是修为,还有,怕变成一个智障。”

想到可能会长出一个歪着脑袋对她流口水傻笑的厉无来,柚子就觉得浑身哆嗦。

“……那怎么办,没办法补充营养吗?”

“难。”

柚子叹气,“不管了,先种吧,至少能活过来。”

她已经不奢求什么了,只要厉无来能活就行。

“嗯。”

薛起拿起厉无来的衣服,柚子将绿色的元丹放进里面,好似埋下一颗种子。

一片闪闪发亮的东西从衣服上跌落,滚进泥里。

陈近西问,“这是什么?”

薛起拾起,说,“鳞片。”

“哪里的鳞片?”

“厉无来的。”

陈近西差点跳起来,“卧槽!”

薛起看他,“卧槽?”

“包治百病的蛇鳞啊,这还是脸上的那片!!这就是最好的肥料。”种草小能手陈近西止不住兴奋,催促说,“快,快跟元丹一起种下,明年你就能收获一个厉无来了!”

柚子疑惑问,“那可能是个智障吗?”

“肥料充分,当然不是!能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大变态。”

柚子两眼放光,连铲子都忘了用,直接徒手挖坑,开心地——种起了厉无来。

挖好坑填好土,柚子依照陈近西留的种草指南,给元丹浇水施肥。

做好这些,天已经快亮了。

薛起和柚子蹲在水龙头底下洗着手,清晨的水在初冬下有些冰凉,柚子的心却暖暖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说,“希望二哥能快点长出来。”

薛起想了会,说,“我想做一件坏事。”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