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其实我过年的时候也见过他爸爸妈妈了,他们都很好说话,对我也好,当时怕你们担心,一直没敢跟你们提起。”程佑宝绞着手嗫嚅地坦白。

程海铭怔了怔,喃了一句:“见面了?”

程佑宝点头,咬着牙又说:“爸,妈,维扬对我很好的,我,我也很爱他,你们,能不能试着接受他啊?”她知道父母至今还是有心结,她却一直找不到解开的方法,年龄差距不可能变,所以变的只能是他们对聂维扬的看法。

王静叹了口气:“老程,你说吧。”

见一向是他掌中宝的女儿左右为难,程海铭也不好受,只说:“我看来他的确是很好,怕就怕他对你太好了,你这性子我们知道,一旦相信人喜欢人肯定是完完全全没有保留的,他比你大那么多,阅历见识又丰富,你强不过他,将来要是受欺负了,爸爸妈妈该多难受。”

这一番话他说得哽咽,程佑宝也听得泪汪汪,最后还伏在父母身边,一直低语:“不会的,不会的,我有你们,还有哥哥,还有佑乐,谁敢欺负我?”

程海铭一直摸着她的头,小时候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突然间就长那么大了,还央着求着自己将她放心地托付给另一个男人,答应吧不舍得,不答应吧又心疼。

父母难为。

好不容易等心情平复了,程佑宝才扭捏说:“其实是这样的,维扬说,他爸妈想和你们见见面。”

像丢了个炸弹下来。

“见面?”王静惊讶地抬眼。

听说聂维扬的父母都是高官,他们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人物。

程佑宝点头:“对啊,说是礼貌上也得见见面,说如果同意的话,时间我们定,他们再定地方,呃,因为身份关系,所以他们希望地方他们来定的。”她解释一番,怕父母以为对方仗势决定一切。

不愧是一家人,程海铭和王静也觉得霎时间这样见面实在太快了一些,毕竟他们过年前才第一次见聂维扬,谁家的闺女处对象不是多多来往以后才双方家长见面的?

不过换位思考,也不难理解了。

聂维扬毕竟三十五了,他父母肯定着急他的婚事,既然有了对象,自然就希望快点结婚,解决人生大事。

被程佑宝软哝撒娇,程海铭最好还是同意了。

她和聂维扬商量了以后,两边终于定了三天后的晚上见面。顺便吃个饭。

地点是聂维扬选的,是一个私人地方,专门做熟客的私房菜的,一般人不知道,知道了也得有身份才能定到位置,因为这里够隐秘,是说话见面的好地方。

私房菜馆是在胡同里的一个明清时期的院落,外面看似乎有些斑驳,不过两进的院子修缮了一番,复古的装修风格,将一楼二楼都做成了雅间,用了极好的隔音材料,十分独立。

聂维扬让赵宏去接人。

他和大嫂就陪着爸妈先到了,大嫂梁清因为安排女儿回北京念书的事,一直留在这里,等到了四月事情定了才回成都。

很快程海铭,王静和程佑宝程佑乐也到,程佑安在工地临时有些事,说要晚点到。

只是王静的脸色有些苍白,聂维扬觉得奇怪,又想起王静有关节痛,这几天变天,可能身体不舒服的缘故,也就没多想了。

两家父母先是客气地打了招呼。

一时间包厢里都安静下来。

梁清作为晚辈,又是聂维扬的大嫂,就先说了开场话:“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来,佑宝,你跟我一起点。”那晚见面后她就喜欢这女孩,和维意一样都直接亲热地喊名字了。

见梁清那么热情,佑宝也乖巧地坐过去,认真地选着菜式。

两家人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一说开,聂戎生才知道程海铭也喜欢下棋,找到了共同兴趣,两人就说得起兴,男人总是比女人容易熟络,又是有意思要对亲家的人,当然是越合拍越好。

就是王静和沈英,说话还是客客气气的,聂维扬本来以为他妈会冷场,可没想到之前很热情好说话的王静今天一反常态的,说话都淡淡的,他悄悄问了佑宝,佑宝又欲言又止,只是摇头说迟些再跟他说。

程佑乐呢,最不习惯这样的应酬,心里一千个一万个希望大哥快点来,好有个伴儿。

老天爷真应了他,没多久就听到有人敲门,然后服务生领着人进门。

程佑安生得高大英俊,又是迟来,一进门就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引了去。

尤其是沈英,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头疼

程佑安被沈英突兀的举动怔了一下,眼波微动,也并没有因为大家聚焦的目光而局促,只是平静地致歉:“抱歉,工作上有些事耽搁了点儿时间,来晚了。”接着自然而然地在程佑宝身边坐下来。

他身上传来清淡的洗发水的味道,程佑宝侧身去看他,关心问道:“哥,你刚才回了家啊?”

聂维扬忍不住扬起眉看他们兄妹俩互动。

只听见程佑安声音温润地说:“工地里都是泥灰,我就先回去换了身衣服再来。”他说着话,目光悄然地往沈英的方向看去。

沈英早就坐了下来,聂戎生有心想问她怎么回事,她就捏了捏他的手,摇头说没事。

这样的场合,聂戎生也不好再问。

程家更不会有人问。

双方是第一次见面,谈不上热络,但是也有来有往,客客气气的,聂戎生夸佑宝知礼,送的药枕很贴心,程海铭也少不得赞聂维扬有本事,对长辈也很好等等,两边都说了以后要常联系,就这样,这顿饭吃得并不艰难,两家踏出了交好的第一步,也算是达到目的了。

饭后,梁清先送聂家二老回家,程佑安也开了车来,刚好坐程家一家人,可程佑宝说想再陪陪聂维扬,似乎小两口还有话要说,王静的脸色却不好看,少见地说了不准,最后总算被程海铭劝了回去。

程佑安看了他们一会儿,淡淡地说:“你早点回来,别让家里担心。”

这话自然是对聂维扬说的,他对聂维扬依然没有好脸色,可是却没了一开始的尖锐,也许是程佑宝的坚持,换来了他的不得不妥协。

等上了车,程佑乐才大大呼了口气,扒拉开围巾瘫坐在副驾驶,嘴里念叨着:“总算是结束了,哥,待会路过巷子口的时候停一停,我去打包份饺子回家。”

程佑安斜睨着他,手指敲击着方向盘:“怎么?刚才那么多菜还吃不饱?”

“吃饱?开玩笑,就刚才那气氛,就是吃的是龙肉我也尝不出味儿来啊!”程佑乐大咧咧地说着,还不忘找附和,“爸,您说是吧?跟他家说句话都得小心翼翼的,这得多难受,以后宝宝真嫁过去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儿。”

程海铭凛起眉:“怎么说话呢?不许在别人背后说闲话!”

程佑乐吐吐舌,苦着脸说:“这年头还不许人说实话啊?我不是在担心么?对了,沈灏你们记得不?就我那师兄,哥们儿,就是聂维扬妈妈——那个沈阿姨的侄子,沈师兄多活泼的一人儿啊,怎么他姑妈这样严肃。”程佑乐用手指把两边眉拔高,形象地学沈英看人的样子。

程海铭又气又好笑,转头看妻子,发现她还是一声不吭,似乎连他也恼了,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说:“既然孩子喜欢,咱就认了吧,你想那么多也没用。”

王静依然不说话,还甩开他的手,明显是在生气。

程佑安却没仔细关心父母的异样,他的注意力都在弟弟说的话中,他不着痕迹地问:“聂维扬的母亲姓沈?”

“对啊,听说家里也是高官,不过很低调,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那师兄的爸爸居然还是经常上电视的大人物,估摸你也听说过的,就是那个沈明。”

听到这个名字,程佑安晃了晃神,险些就和边上的车碰上,弄得那车主忍不住咒骂,程佑安这才反应过来,把车子稳了稳,才重新发动。

程佑乐吓出一身冷汗:“哥,你咋了?”

“没事,可能今天有些累,注意力集中不了。”程佑安很快圆了过去。

可心里坍塌的坑,是怎么也圆不上了。

沈明?会不会只是巧合,中国那么大,同名同姓的人不说一千也有几百。

只是,那个沈英的眼神让他不安。

同样不安的还有聂维扬,他忍了一晚上,终于可以问出口:“今天家里发生什么事了?还是……你妈妈不舒服?”

程佑宝微微摇了摇头,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摸摸他的眉,继而又抱住他,好一会儿才说:“她很好,你也很好的,只是……”

她没头没尾地来这么一句,聂维扬一时没了把握,追问道:“只是什么?”

程佑宝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我妈先前不知道你、不知道你离过婚,我以为爸爸早和她说过的,结果爸今天才跟她提,他们吵了一架,妈还不想来,她说她不介意你年纪比我大,可接受不了你有婚史。”

聂维扬抚在她背上的手一僵,语气带着无奈:“怪不得她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原来是因为这个。”

如果是缺点,他还有机会可以改正,可是不管是年龄差,还是婚史,都不是缺点,是缺陷,他都没办法改,毕竟时光无法倒流。

“想把你拐回家还真不容易。”聂维扬叹了声。

程佑宝抬起头来,双眸比天上的星星还亮,澄亮地望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的心底里。

“是不容易,那你后悔了吗?”

“怎么会后悔?你别小看我,我再努力努力,你妈妈会改观的,别担心。”

两人散了下步,聂维扬就送程佑宝回家,自己则回了公寓,可刚到楼下,沈英的电话就到了,让他马上大院一趟,语气有些急,他想起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像从前的健朗,怕有什么闪失,就急急忙忙地赶了回去。

那时聂戎生已经睡下了,沈英在小偏厅和他说话。

沈英目光落在儿子身上,笑着问:“送小程回去了?”

“嗯,送回去了,她明天一早还有课。”聂维扬向她点头,墙上的挂钟都十一点了,就直接说,“您这么急喊我回来应该不是问这个吧?”

“今晚两家人见了面,总算有了些了解,看起来小程家是挺不错的人家,知书达理,只是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聂维扬挑起眉来,下巴的线条也绷紧。他本来就因为佑宝母亲态度的反复而觉得烦躁,没想到自己母亲也这样。

到了这个地步,还要再反对吗?

沈英一听儿子这语气就知道他误会了,笑着安抚:“你别紧张,妈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奇怪他们家孩子的年岁差得有些大,小程的大哥听说有二十九了吧?”

聂维扬的表情总算舒缓了下来,收敛了语气:“这有什么奇怪?年岁差得大些的家庭多的是呢。”

“也对,我就是随便问问,他们兄妹长得也不太像……怎么这么看着我?”

聂维扬仔细看着母亲,脑海里像捕捉到了些讯息,便敏锐地问:“您到底在怀疑什么?”

沈英想过把这个怀疑压下,可又觉得它是个定时炸弹,一日不拆解,就一日不安生,于是她就把侄子沈灏跟她说的话再跟他说了一遍。

沈灏说程佑安很像他爸爸沈明,年轻时的沈明。

聂维扬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可心里已经掀起了风浪,他当初第一次见程佑安的时候,就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可他只是认为人有相似,压根没把他和自家舅舅联想起来。

再然后,他想起了程佑安看佑宝宠溺的眼神,对佑宝千般的好……

心头一震,不,不会的。

聂维扬沉默了一下,才说:“单凭长得相似这点就猜他是舅舅的儿子,太匪夷所思了。您看他们一家,像不是亲生的吗?再说了,若是有这么大一个儿子,舅舅能不知道?他不像这么荒唐的人。”

沈英一怔,回想今晚吃饭时的情形,的确是融洽和睦,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是真的。

她低喃地反问一句:“你怎么就知道你舅舅没有荒唐过?”

聂维扬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沈英想起了年轻时的弟弟。

他们沈家虽然有背景,可是在那个不平静的年代,沈明也是下过乡当过知青在基层摸爬滚打了很久,再凭自己的本事走到了今天的。

沈明在调回北京前跟家里说,在当地认识了一个女孩,想跟她结婚,可那女孩父亲坐过牢,家里不可能让这样的人进门,也怕耽误了沈明的仕途,再加上早在前几天沈明的婚事就已经定好了,他们这样的旧式传统家庭是不可能悔婚的。

左右折腾了很久,兴许是父母施压,两人终于分了手,沈明回了京,却像变了个人,变得木讷寡言,家里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很快就结了婚。

那时沈英怀着聂维意,差不多要临盆,娘家的事也就管不上。

隐约听说又一年,那个女孩曾经找上了门,当时沈明不在,家里就把她打发走了。

后来有人把这事儿告诉了沈明,还跟他说女孩被赶走的时候说生了他的孩子,沈明就发了疯似的去找,那段时间连工作连家庭都不顾了,还跟他妻子大吵了一架,一时不慎让她流了产,当时亏损了身子,也是接着养了几年,才有了沈灏这么一个孩子。

人是一直没找到,女孩没回老家,她家里的人甚至不知道她生过孩子。 

沈明终于消停了,不知是死心了,亦或是把事情藏在心里。

这么多年过去,大家都几乎忘了这么一桩前尘往事。

可是时间并不能把记忆都洗掉?

沈灏一提,她就想起来了,如若弟弟知道,只怕又是一番折腾。

聂维扬听完母亲说起长辈的纠葛后,心里再也不能平静。

他深深呼了口气,问了一句:“妈,您打算怎么做?”

“是不是当年那个孩子,只要沿着程家这条线一查便知,只是我在想到底该不该查。对你舅舅,对你甚至是对那个孩子来说,揭开这件事有没有影响?”

影响肯定是有,而且只坏不好。

程佑安是佑宝的哥哥,比他是他表哥要好得太多。

“那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反正隔了这么久了,当初闹得再大也过去了,提起来,不止对我们,对舅妈和阿灏也不好。”

他一直觉得他舅妈的性格不好,配温文尔雅的舅舅不合适,可原来事出有因。

“暂时只能这样了。我再好好想想,你去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别累着了。”沈英的声音已经很疲倦,却睡不着,觉得头又开始疼了。

怎么不头疼,要事情猜中了,只怕比现在还头疼百倍。

可是这一天比他们想象中的来得要快。

伽蓝

城郊的温泉山庄项目落成后,程佑安的公司又投标中了一个大案子,所以最近他每天不是埋头图纸堆就是跑工地,忙得不可开交,也似乎只有再忙一些,才不会再多想别的。

这天程佑安还在勘察现场,就有小助理急匆匆地跑来说:“程工,待会儿有上级领导来工地视察,老板让您到门口去迎一迎。”

在项目竣工前经常都有这样的检查,程佑安已然习惯,所以想也没想就跟着去了。

他刚到门口,来视察的一行人也刚好下车,他们就迎了上去,一旁就有人给领导们送上安全帽。

少不了一番恭迎奉承。

程佑安却只关注着站在最前面,显然是当中职位最高的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