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你骗你妈说去进修,读一年的书就回来。”

“说不定一年后我真回来了。世事如白云苍狗,说变就变,快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何真看着她认真地说:“也许现在的你需要换个环境改变一下心情,但是不要忘了,这里永远是你的家,随时欢迎你回来。”

辛意田的心被一股暖流冲击得摇晃了一下。一个星期后她就要走了,原本坚定不移的决心到现在竟然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她这样拿不起、放不下,到底在留恋什么?她有些迷惘。

九月三十号那天,她特意赶在国庆节前去商场,想买个大号的旅行箱,以避开“十一”购物潮。她在箱包区转悠了好半天,想挑一款结实耐用、性价比高的箱子。那天是星期四,又不是节假日,商场人不多。她站在专柜外面,正一只手撑着下巴打量玻璃橱窗里的一套蓝色的箱包,听到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喊她“学姐”。

她回头,见到那个名字里跟她一样有个“意”字的女孩,后来才知道此“译”非彼“意”,人家姓唐名译。两人先是客套一番,惊呼世界好笑。

唐译笑道:“我现在在北京工作。国庆节放假,回学校看几个同学,顺带回家拿一些冬天的衣服、厚被子之类的,东西太多装不下,想买一个大点儿的、结实点儿的箱子。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学姐,真巧。”

辛意田笑道:“哈哈,咱们这叫‘英雄所见略同’。这家商场的箱包皮具在本市是最出名的,质量好,价格也不贵。”

“学姐,你真幽默。”

商场楼下有一家“哈根达斯”,辛意田问她有没有时间,两人去哪儿说说话聊聊天。唐译说她一个人正无聊呢,欣然同意。两人提着各自买好的行李箱进去,一人点了一客冰淇淋。

辛意田笑说:“你跟陈上,是姓陈吧?我记得以前大家都叫他‘阿上’。你们俩怎么样啦?我以前一直张冠李戴,以为你是…你是谢得的女朋友呢。”提到谢得,她表情有点儿不自然。

唐译很快把头低下去,淡淡地说:“我们,分手了。”

她有些不安,“是因为…毕业吗?”

“算是吧。”唐译脸上露出的笑容显得很勉强,很快把话题转移到她身上,“学姐,你现在还在北京工作吗?”

她顿了顿,摇头道:“没有,早不在了。”

“哦!不过学长这些天一直在北京,你知道吗?”

她低下头去,淡淡地说:“他以前也经常去北京出差。”

唐译仔细观察了一下她脸上的神情,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问:“学姐,你不知道学长的事吗?”

“什么事?”她觉得有点儿奇怪。

唐译维护谢得之心甚切,一脸责备地看着她,语气激动地说:“你没有看报纸吗?学长现在处境非常困难,你怎么能不知道呢!”没有人不知道谢得有多爱她,她怎么可以置身事外,什么事都不知道?

她想起董全说的“银行不肯贷款”,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是指财务方面吗?严重到什么程度?”

“外面谣传谢氏集团即将倒闭。许多公司闻风而至,纷纷上门要债,银行贷款又下不来。学长到处筹集资金,已经把家里的房子抵押掉了。一些值钱的古董、字画、珠宝全部拿去拍卖。我听说,谢氏集团已经两个月没有发工资,好多员工都辞职了。”

辛意田震惊不已,呆呆地看着她,好半晌才说:“半年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一下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唐译叹气道:“商场如战场,顷刻间风云变幻。似乎有人在背后欲置学长于死地。前几天我去看他,吓了一大跳,样子很憔悴,还不断地抽烟,拼命喝咖啡。为了筹钱夜以继日地到处奔走,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言谈之间听得出来他很自责,说他这半年来心情不好,没有察觉到公司内部的暗潮汹涌,实在不应该;又说金融危机席卷全球,他年纪轻经验不足,是市场给他的一大考验。”

辛意田从未想过谢得的情况会坏到这步田地,一时间心乱如麻。脑海里浮现出他强忍偏头痛带来的不适到处问银行借钱,又屡屡被拒绝的情形,心脏猛烈地抽搐了一下。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会同情他不过是一个年仅二十三岁的年轻人,没有人会关心他肩上压着的重担是否超出了他的负荷。他独自一人承担着所有的一切。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弃他而去。不然,他就真的完了。

她要帮他!但是要怎么做才能实际而有效地帮到他?

她问唐译要了联系方式,默默回到沈家,独自一人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发呆。辛妈妈喊她吃晚饭,她说不饿,不想吃。辛妈妈走过来摸了下她的额头,“你这孩子,怎么坐地上?别是感冒了吧?”

她摇头,突然说:“妈,如果我说我现在又不想出国了,你会不会骂我?”

辛妈妈见她一脸认真,不像是玩笑话,问:“你想好了?”

“嗯,想好了。”她不假思索地点头。

辛妈妈见她心意已决,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骂你什么,不想出就别出。原本我就不大赞成,是你自己一意孤行要出国读书。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读人就老喽,正经找个好人家嫁了要紧。”女儿的这个决定虽然突兀,但是想到她以后可以留在自己身边陪伴自己,辛妈妈心中的高兴终究多过生气。

辛意田双手蒙脸,叹了口气说:“我这样一会儿一个主意,机票都买好了,忽然又不去了,怪害臊的。沈均和他们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呢。”

“你自己知道就好,瞎折腾!那机票怎么办?”

“回来的路上,我已经退了。”

辛妈妈没好气地说:“你都先斩后奏了,还问我干什么!”

跟唐译分手走出商场的刹那,她就做好了决定。一路上之所以忧心忡忡不过是怕母亲不同意,责备她一切都准备好了,事到临头又反悔,到最后硬逼着她上飞机。以前去法国留学,她也赌气说过不想去,结果惹得母亲大发雷霆,骂得她差点儿抬不起头来,再也不敢提不去的话。

晚上她去了一趟玉器店,拿出一只碧绿通透的玉镯给他们估价。店员见到这只玉镯,忙请出了他们的经理。经理对着灯光仔细察看玉镯有没有瑕疵。她说:“这是我奶奶的嫁妆,老人家走之前留给我的。我骨架小,戴着有点儿大,不然不会卖。颜色这样翠、水头这样好的镯子如今不多见了,我看你们店里外面摆出来的那些货色,全都不及这只。”

那经理忙笑道:“原来小姐也是行家。来来来,我们到里面谈。”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对方愿意以十八万的价格买下这只手镯。这比辛意田心目中的数字少了很多,她原以为至少也可以卖到三十万。她坐在那里想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拿起镯子说:“算了,毕竟是遗物,我还是留着吧。”

第二天她去银行办事,接到玉器店达赖的电话。那经理说三十万不行,他们最高可以出到二十四万,问她愿不愿意卖,又说不会有人比他们家出的价更高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要求要现款。

她打电话给唐译,说有事要见她一面。唐译说自己回老家了,五号的飞机回北京,到时候回去上临转机。她提着行李不方便,两人于是约在机场碰头。

在熙熙攘攘的候机厅里,辛意田把一张银行卡递给唐译,一脸平静地说:“这张卡里有一百五十万,你把它拿给谢得,暂解燃眉之急,至少要把下面员工的工资先发了。密码是他身份证后面六位数。不过,你最好别说是我给的。”

唐译双眉蹙在一起。“拿给他当然没问题,问题是他肯定要追问我这钱的来源。我,我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的钱——”

“那你就说是你们大家凑的。”

唐译欲言又止,一脸担心地看着她,“学姐,一百五十万不是一笔小数目,你不会是问别人借的吧?”

她耸了耸肩,笑着说:“你放心,我还不至于到借钱的地步,不过要赶紧找一个工作养活自己倒是真的。”

谢得因为连日来的奔波、焦虑、抑郁,导致厌食、失眠、头痛、健康状况每况愈下,不得不住进了医院,情况堪忧。唐译来看他时,他正在输液,穿着病号服半坐在床头,一只手拿着纸和笔不知在写些什么。他见到唐译点了点头,放下纸笔,示意她坐下。

唐译瞥见白纸上面一长串惊人的数字,呆了一呆,然后说了几句闲话,问他身体怎么样,头痛有没有好一点儿。后来实在想不出别的话可寒暄,只得硬着头皮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低声说:“嗯…陈上他…他让我给你的…”

谢得看着她受理紧捏着的那张银行卡,眼神闪了闪,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不多,只有一百五十万。学长,你不要介意,大家只不过想帮你…”

“他现在也很困难。”他缓缓说“能拿出一百五十万已经很让我意外了。你代我谢谢我。”

唐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骗过了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有密码吗?”

“哦,有,是你身份证后面六位数。”

“陈上怎么知道我身份证后面六位数是什么?”他怀疑地问。

唐译顿时心虚不已,眼睛不敢看他,小声说:“我也不清楚。他,他可能见过你的身份证吧…”

谢得见她目光闪烁不定,明显是在说谎,又看了一眼受理的银行卡,脸色变得越来越差,冷声说:“胡说!陈上他心粗着呢,见过也不可能记得住。还有,他自顾不暇,哪有闲钱借给我!这钱到底是谁给你的?”

唐译不说话。

“唐译!”他大喝一声,把脸一沉,怒道,“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现在竟然连你也来骗我!你说,这钱你到底从哪儿来的?”

唐译还在高中的时候便多得谢得的照顾,一向把他当兄长看待,对他十分尊敬,因此很有几分怕他,此刻见他脸色如此严峻,吓得支支吾吾地说:“反正…既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

“那是怎么来的?”谢得见她无论怎么逼问就是不肯说实话,心中猜到了几分,把头转过一边,严重痛苦的神情一闪而过,低声说:“是不是她给你的?”

唐译见他如此,不由得喊了一声“学长”,无奈下只得招供,说:“学姐怕你不要,不让我告诉你——”

“我当然不要!”他脸色铁青,抬手把银行卡掷在地下。

唐译捡起来,一副想劝又不敢劝的样子,“学长,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以不容置喙的语气说:“你走吧!”申请冷酷地挥了挥手,眸光寒如深潭。

他平常冷漠归冷漠,动这么大的怒唐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不敢再多说什么,带上门灰溜溜地出来。

她打电话给辛意田,“学姐,你还是亲自来一趟吧。学长身体不好,脾气又坏,我实在拿他没办法。”

辛意田犹豫了许久,心想还是去一趟北京吧,权当去探病。反正她现在是失业女青年,时间有的是。就是经济上有点儿拮据,因此买的是火车票,普快硬座,坐了整整十七个小时才到。

她已经很久没有坐过硬座了。国庆期间,铁路部门客流量暴增,而且似乎全部暴增在硬座车厢里。过道和座位的缝隙里站满了外出或谋生活旅行的男女老少,小孩子的哭闹声此起彼伏,空气里散发着难闻的汗臭味、脚臭味以及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阴冷发霉的味道。她差点儿以为自己熬不到北京了。

不过这次坐火车,让她猛然发觉自己以前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安逸了,全然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其他人都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唐译来火车站把她接到自己的住处。“学姐,你要是不嫌弃,晚上你睡我房间,我睡客厅,省得花钱住酒店。另外一个房间是我室友,他出差了。”

“啊,不不不,我睡客厅就好,打扰你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她坚持要睡沙发,唐译只得算了,并把银行卡还给她,对自己没有帮上忙表示很抱歉。

辛意田照唐译给她的地址去医院找谢得,却从护士口中得知他已经出院的消息。她打电话给董全,董全说新开发的楼盘处有人打架闹事,谢先生赶过去调解纠纷。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闹起事来?”

“还不是因为钱?”

“闹得很大吗?”

“场面已经控制住了,谢先生答应一个星期后把拖欠的尾款付清。”

“他那里有钱?”

董全许久没说话,叹道:“谢先生这些天真是难极了,到处求人。”

她轻声说:“我想见他一面。”

谢得在洲际酒店包的套房半年前就付过了钱,因此他还住在那里。董全在电话里说他们很快回来,然而辛意田一直等到天黑都没有看见他们的踪影。她在火车上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中午没胃口只吃了一点水果,这会儿早饿了,但是怕谢得在她出去吃饭的时候回来,只好先忍着。

谢得带着一身怒气进来,一边大步往里走一边说:“董全,你去查一下带头挑事的人是谁,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指使他!还有,约周行长吃饭的事办好了没有——”他的话说了一半硬生生停住。他看见辛意田向他走来。

他瘦了很多,双眼凹下去,里面跳跃着一簇簇怒火,样子很严厉,下巴上的胡须不知是忘了刮还是匆匆忙忙没有刮干净,一根根冒出来,显得比平日沧桑了几分,右手食指和中指用力夹着一根点燃的烟,但是没有吸。辛意田乍一眼见到他,感觉身体里有一股汹涌的潮水堵住了她的喉咙,使得她的声带淹没在洪水激流下面,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像从雪山上面流淌下来的血水,带着一种寒彻心扉的冰冷。

她从口袋里掏出银行卡放到他受理,叹气说:“就算我借你的。”

他没有接,仰着下巴,倨傲地说:“我不需要。”

“你比我清楚,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虽然不多,但是——”

“我说了我不需要!”他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破产,我倒没,我出事,那是我的事,关你什么事?你以为你是谁?你不是换工作,换号码,逃到上海去了吗?你不是跟魏先旧情复燃,卿卿我我吗?你不是要出国,永远不回来了吗?那你走啊!还来找我干什么?特意跑来看我出洋相是不是?”

“喂,你能不能讲点儿道理?分手是你自己提出来的,被甩的那个人是谁,你有什么不甘心的?还有,你的洋相有什么好看的,我干吗要千里迢迢跑来看你出洋相,我吃饱了撑的——”她调整了一下被激怒的情绪,放低声音说:“谢谢,不要意气用事,你知道我是好意,我只是希望你能快点渡过难关。”

他掉头就走,冷声说:“我不要你假惺惺的好意!”

辛意田气得一把扯住他,“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假惺惺了?”

“你不爱我,一切都是假惺惺。”他倔犟地说。

“我从来都没说过我不爱你,反而是你,一遍说爱我一遍做着伤害我的事。我如果你爱你,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她看着他,微微摇头,目光包含伤痛,“我一再体谅你的不成熟,可是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我实在是太失望了!”她说话的声音又轻又细,因为伤心,整个人看起来竟像是大病一场一样虚弱。

他不为所动,“让你失望我也没有办法。如果你已经决定了要走,那就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辛意田动了气,“你以为我不想吗?”

“我从来没有阻拦过你。”

她晃着手里的银行卡,咬牙切齿地说:“我本来连机票都买好了。为了你,不但退了票,甚至被读书的钱都拿出来。好,既然你不要,我明天就走,学校十号才开学,买机票还来得及。省得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说完她气冲冲地就往外走。董全见状忙跟上去,赔笑道:“辛小姐,谢先生这两天心情特别不好,你别跟他计较。你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了,我要回去了。”

“辛小姐,你一个人来的北京吧?晚上你住哪儿?安不安全?还是让我送你回去吧。”董全关心地说。

她婉拒了,“董哥,真不用。晚上我住唐译那儿,地铁直达,很安全的。明天一大早我就回上临。你快回去吧,他刚才不是说还有事让你去办吗?”

董全见她去意甚坚,谢得又犯倔,这当口就是给他们俩说和也没用,只得叮嘱她路上小心,有些担心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霓虹闪烁的夜色里。

Chapter22对不起

睡在外面沙发上的董全半夜被卧室里传来的动静惊醒了。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两点五十五。里面断断续续地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没有消停。他有些担心,最后还是披衣起来,敲了敲门,低声问:“谢先生,你还没睡?头还痛吗?要不要去医院?”

谢得打开门,揉了揉太阳穴说:“我睡不着。”他仍旧穿着白天穿的那身衣服,外套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衬衫领口的口子解开两颗,领带挂在脖子上,袖子挽到手肘处,显然一直没有睡。

董全劝道:“谢先生,你这样整夜整夜不睡觉可不行。”

他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坐卧不宁,样子很焦虑,和平常为生意上的事情烦恼又有所不同,焦虑中仿佛带着一种惶恐。他试图通过和董全说话缓解内心紧张不安的情绪,“董全,有时候我真想化成一阵风,死掉算了,反正生无可恋。”

董全受到很大的惊吓,呆呆地看着他。

他察觉到了,忙说:“你放心,我只是随便说说。一个人再坚强乐观,一生中也难免会冒出几次想死的念头。我就是死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别人还以为我谢得穷途末路了,不得不自杀呢。”

董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心念电转,最后笑小声说:“谢先生,辛小姐明天就回上临了。”

他浑身一僵,若无其事地说:“是吗?”

“辛小姐走的时候,样子看起来很不好,脸色白里透青,别是病了吧?”

“嗯。”谢得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董全见他反应如此冷淡,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只得识相地闭嘴,“谢先生,我出去了,你早点睡。”带上门离开。

辛意田是被饿醒的。晚上从谢得处回来,她一时饿过了头没有胃口,加上旅途奔波劳累,澡也没洗趴在沙发上浑浑噩噩睡着了。不承想睡魔餍足后,饿魔却找上了她。她本想忍到天亮再说,哪知越是这样想越睡不着,肚子里面仿佛住了一只鸟儿,时不时发出咕咕的声音。

她轻轻爬起来,撩起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外面什么都看不见,天地黑得浓墨。凌晨四点半,万籁无声,唯有墙上挂着的中标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听起来分外清晰。

她记得小区外面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她不想吵醒唐译,拿了钱包和钥匙,蹑手蹑脚出了门。夜凉如水,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高耸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是那样的安静又孤独。

出了小区,她横穿马路,朝对面的便利店跑去。出来的时候左手拿着一个大面包,右手拿着一瓶水,一路走一路吃。

路边停着的一辆车的车灯突然亮起来,像一把利剑,把黑夜劈成两半。她忙伸手挡住眼睛,眼前的一切全笼罩在强烈的灯光里,什么都看不见。

车门推开,一个人朝她走过来。

那人走到近处,她才看清楚是谢得,吃了一惊。

“你晚上没吃饭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温和,截然不同于几个小时前表现出的激动愤怒。

“嗯,忘了吃。你来干什么?”辛意田的脸色有些不快。

他忘了说话,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她随时会在眼前消失一样。他用力闻着风中拂过的她的味道,啊,那是一种像镇静剂一样令人安心的气味。他要确认她在他身边,随时随地触手可及。此时此刻,他是如此需要她。

他决定不做任何隐瞒,既不拐弯抹角,也不敏感嫉妒,放下自尊开诚布公地说:“我来找你。我睡不着,我很后悔晚上说的那些话。”

辛意田停下喝水的动作,一双眼睛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最后叹息了一声,问:“然后呢?”她的一曲听起来似乎漠不关心。

“我不想让你走,我不要你离开我,我没有办法不爱你。”

她转过头去,冷冷地说:“可是你认为我不爱你。”

“那是因为嫉妒蒙蔽了心智。我知道你是爱我的!”

辛意田不说话。

他轻轻吁了口气,看着她皱眉说:“一百五十万,这么多的钱不像是你能拿得出来的。”

“你不要门缝里瞧人——把人瞧扁了。”她哼了一声,“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呢。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想要出国,不出国也不会把股票、基金都卖了,若是不卖等到现在,别说一百五十万,五十万都拿不出来。”

“那你要怎么谢我?以身相许好不好?”谢得想要上前抱住她,但是被她一个闪身躲过了。

“我不要——”她骄傲地撇过脸去,不屑一顾。

谢得懊恼不已,伸出手仅仅地抱住她,抱得她几乎窒息。辛意田一开始不愿意,但是随着谢得力道的加重,慢慢地放弃了挣扎,心中百感交集。从他们分手到现在,她感觉像是一生的力气都用尽了,恍恍惚惚以为大限将至。

那就让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吧!在凌晨四点半,空无一人的街头,趁大限还没有到来之前,放下所谓的矜持、自尊。消除一切障碍,尽情地去爱!

她爱他,他也爱她,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

时间在两人之间仿佛停止了流动,天地间只剩下执迷不悟的他们。谢得在她耳边喃喃低语:“辛意田,对不起——”

辛意田没好气地说:“对不起什么?你说清楚。”

“所有。”

“哼,你倒会省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她口里说着威胁的话,笑意却忍不住在脸上荡漾开来。

“那就用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算,好不好?”

她突然冒出一句,“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谢得有些错愕,想起自己对她的那些伤害,慢慢放开了她,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辛意田本想再捉弄一下他,但不忍心看到他如此失望,双手环抱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胸口,轻声说:“因为我爱你啊。”

“真的吗?”他神情显得很激动,料不到她竟会在这个时候说出爱的誓言,感觉像是幻听一般,犹自不敢相信地问:“比爱哥哥还爱?”

辛意田无奈之极,叹气说:“我说过,我只是暗恋他。你这个醋吃得也未免太不讲道理。”

他小心翼翼地问:“可是,如果哥哥也喜欢你呢?”

“你烦不烦啊?好吧,我们用数理逻辑的方法来论证一下,看看结果是怎样。首先,假设你的这个问题是成立的,那么不论是我主动跟他在一起还是你把我让给他,因为他的不存在,得到的结果都是谬论。所以,问题根本就不成立。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听起来我好像有点杞人忧天。”他终于释然。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没有比较的必要。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怎可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