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那叫一个不正经:“特别贵,卖了能买好几头猪呢。”

小区保安也不知道这几个人是什么来头,站在一旁略有点儿手足无措。

苏青下楼,看了眼这一溜儿的跑车,特别不客气:“你开这两个门的跑车来,是帮我运指甲刀的吗,最起码也得开辆金杯啊。”

还没等胖子回嘴,小天就笑得跟花一样从跑车里露出脸来:“谁说不是呢,好像全四九城,就他们家的车是两个门的。”

苏青和小天两人特别腻歪地拉着手,相互称赞对方又变好看了,小天说苏青的短发特别时髦,苏青说小天现在活脱脱是一欧美大模。

李文博拍拍手:“行了,妹子们,你俩又不是上《新闻联播》,好话等会儿再说。”

说罢,便拉着几个男生上楼搬东西去了。

苏青的东西也不是很多,但几个箱子的书还真要了老命了。

小天特别体贴地要帮胖子搬书,胖子手臂的肌肉都快被撕裂了,还不忘假装孔武有力:“别弄脏咱们这么好看的裙子。”

好在李文博的Q5还挺像样的,装了不少东西,底下的几个老太太做了一辈子的民间收纳达人,正帮小天努力往胖子的跑车里多塞一床被子。

还剩下一个破烂箱子实在装不下去了,胖子打开箱子,发现是一堆用过的香水瓶、洗面奶、木头相册什么的,“什么玩意儿,大姐,不行咱们就扔了吧。”

苏青小心翼翼地先坐上Q5的副驾驶座,把手上的东西先摞在自己身上,在离车顶还有块空间的时候,苏青从一堆东西之间伸出手:“搭把手,把东西给我。”

苏青心说,这箱关于李川的东西,她千金不换。

腿上的东西摞得很高,挡住了苏青的视线,她把头歪到一边,给李文博指路:“前面上二环,你知道三里屯海底捞那个店吧,对面就是…”

李文博的Q5当头车,后面跟着跑车们浩浩荡荡,李文博边开车边笑:“像不像婚车?”

“你的婚车还是我的婚车?”苏青说完才觉得自己反射弧太长了,两人同坐一车,要是婚车,还分你我?“你可真会占便宜。”

“哎,今天搬家你男朋友怎么没来,拉上你俩我更像是婚车司机。”

苏青看了看后视镜里自己的样子,“我把头发剪短好看吗?”

李文博瞥了一眼苏青:“分了?”

苏青想想分手也不是什么坏事:“嗯…你怎么知道?”

李文博清了清嗓子,开始唱梁咏琪的《短发》,“我已剪短我的发,剪短了牵挂”,他不熟悉歌词,最后只能干哼了几句调子作为收尾,“女人剪短头发,不是被甩就是出家。现在当尼姑也要研究生,你学历不够,只能是失恋了。”

苏青叹了一口气,“应该等他帮我搬完家再提分手啊,我这人真是没用。”

李文博目不斜视:“那他应该伤心,你剪个毛头发!你俩前一阵子不还好好的吗?”

“我这是防患于未然,反正现在不是我提,过阵子,说不定就有个黑人壮汉过来求我放爱一条生路了。”

苏青不是那种分手后迎着风,打碎牙齿和血吞的亦舒女子,当怨妇这么爽的事情她怎么能放过呢。

她絮絮叨叨地把白凯南身上一切狗血事情都说了一遍,正愁没听众呢。

李文博还真是个好的倾诉对象,适时地嗯了几声,“后来呢?”“我去!这么恶心!”

苏青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口才这么好过,说到最后自己都乐了:“我怎么这么傻呢,当时我就应该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李文博若有所思的样子:“你跟他在一起,图什么呢。”

“就是图能清清静静地谈个恋爱呗,本来觉得他就是个经济适用男,省心,没想到捡了个流行款。”

“苏青,其实你不是想谈恋爱,你是想结婚。”

被说中心事的苏青一愣。

2

红绿灯,李文博从后视镜看身后那一溜荧光色的跑车:“想踏实过日子,就要找踏实过日子的人。跟选车一样,你这样的情况,就得找家用旅行车,虽然长得不好看,但是准保靠谱。你找了个隐藏版的跑车,人家还没跑过瘾呢,凭什么跟你一起开着五十迈周末郊游呢。”

“玩咖脸上又不刻着字,我又没透视眼,怎么分辨啊?”

“日久见人心啊,你就太钟爱一见钟情了,第一眼不合眼缘,直接就给pass掉了。但是你自己都摸不清自己,你那眼光能客观吗?”

“那也不能见谁都给机会啊,我都马上三十了,现在这年纪再投入滚滚红尘里,还来得及吗?再说我这种良家妇女的脸,红尘也不给我滚啊。”

“你应该感谢你那些前男友,现在失恋,剪个头发睡一觉,还能活蹦乱跳地自己搬家。过两年,你再失恋一次,就够能复健得快了。货越用越破,人越磨越光彩,你现在不试着跟各种牛头马面打交道,你就培养不出在一堆烂人里挑出个金城武的眼光来。”

“我比较喜欢小沈阳。”

“行,小沈阳在前方穿着跑偏的苏格兰大裤衩等着你呢,”李文博突然加大声音,“等…着…你!”

李文博方向盘没怎么握稳,一个拐弯,苏青扶着的一堆东西一阵晃悠,装李川东西的方便面箱子落了下来。

李文博“哎哟”了一声,苏青连忙单手收拾东西,李文博一边开车,一边挪地方,另外一只手摸到一个木头相框,他看了一眼,苏青和李川在记忆中笑得山清水秀。

“这就是…他啊?”

“他怎么能跟他比。”

前个他,是白凯南,是个过客。

后个他,是李川,像个钉子户一样怎么轰都轰不走。

有时候,你忘不了那个人,是因为时间这把杀猪刀,把自己砍得面目全非,却把回忆里的那个人磨得珠圆玉润,周身都放着美好的光晕。

在旧时光里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可实际上,那个人可能只是个丑八怪,笑的时候镜子都会裂的那种。

时间就是有如此魔力,苏青坐在李文博的车里,想着他本家的李川兄弟,沉浸在这种魔力中想得正爽。

李文博突然晃荡一句毁了所有的意境:“看球不来,在工体放你鸽子那个?”

本来今天苏青贡献自己狗血的经历,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取悦李文博。毕竟他这么热心帮自己搬家,有一种我拿狗血换你真心的意思,顺便满足自己当怨妇的夙愿,但李文博这哪壶不开提哪壶毁掉了他所有的好。

苏青狠狠捶了李文博一下:“不说话谁能把你当哑巴啊。”

李文博嘿嘿笑了:“等你功名成就那天,赶快派杀手干掉我,我知道你太多秘密了。”

苏青嫌弃地撇了撇嘴,“谁稀罕干掉你…你小心点儿,你要是有什么秘密被我知道,我肯定编首歌四处传唱。”

李文博笑了一下:“我能有什么秘密。”

“资深人渣的秘密更多。”

“资深人渣”,李文博把这句话在嘴里嚼了几遍。

苏青见他不说话:“怎么,勾起了你的人渣往事了?”

李文博顾左右而言他:“是这个海底捞不,车停哪儿?”

苏青手舞足蹈让李文博赶快停下,忘记了刚才那一话题,连忙开车门拿东西。

李文博停车熄火,看了一眼头发短得毛茸茸的苏青,像一只英格兰短毛猫。

世界上其实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苏青这样屡败屡战一直被人虐的,还有一种就是李文博这种一直虐人的。

李文博希望所有被他虐过的人,事后都能像苏青一样生机勃勃如一头蓝眼睛九命猫。

毕竟,她们都是好女孩。

好女孩得上天堂。

在北京,搬家是一部血泪史,苏青庆幸目前血泪史的这章只写到了三楼。

楼下是一圈儿饭店,管泊车的小弟们兴致勃勃地期待着这几辆跑车都停在自己的地盘,却不想跑车是来搬家的。

大家一起合作把最沉的装书的箱子搬上楼,最后都瘫坐在了地上。

李文博擦着汗,眼瞅着苏青的新家。

老式的格局,客厅和卧室都不大,墙被刷成了灰色,裸露在前面的暖气管被刷成了白色。

客厅一整面墙上钉的都是隔板,一个L形的大书桌特别长,能躺上两个人了。

胖子正在研究这桌子呢:“书桌腿是宜家的,但这书桌我在宜家也没见过啊。”

苏青交完房租后没闲钱买大件儿了,买了一堆最便宜的隔板托儿,在墙上钉上隔板当书柜和收纳。

买不起书桌,就去建材市场买了两大块最便宜的松木板,下面钉上宜家买来的桌子腿,看起来倒也像模像样的。

卧室原来的灯太丑了,苏青对比了一圈价钱,换上了一个三十五块的纸灯。

实在没钱买沙发了,苏青把房东遗留到窗台的小木床拿出来,垫上了几层被,找楼下的裁缝店缝了一堆靠垫套子,从淘宝买来一堆棉芯,做了一堆靠垫套铺在小床上,变成一个躺卧两用的沙发。

苏青理想中的房子,就是一码全白,跟随时有用人帮忙清洁一样白茫茫一片,一切杂物都藏在白色入墙的柜子里,所有隔断都打通。

然而现实空间太小,房子太破,涂上白墙太显得冷清,她又没钱买一堆白色家具,只能咬着牙,试图用一屋子的满满当当和DIY逼退这可恨的穷酸味。

装修达人苏青正在给各位开跑车的搬家师傅演示墙面奥妙:“这屋子里最值钱的就是我这面黑板漆的墙了,用了一整罐四百多的漆呢,可以拿粉笔在上面写字,写完之后,你这样擦一下,就没了。”

小天拿过粉笔玩得兴高采烈的,画了一个丑小人,李文博问谁啊,小天说是胖子。

胖子特别没节操地说小天是画画像毕加索的人之中,长得最好看的了。

李文博在一边检查着窗户上的白色百叶窗:“怎么不买窗帘呢?”

苏青老老实实地说:“窗帘太贵了。”

李文博笑了,穷还真能激发创意,这小窝,真心被苏青弄得不像是租来的房子。

忙乎了一阵子,肚子都饿了,胖子吵吵要去吃楼下的海底捞。

苏青摸了摸兜里薄薄的几张纸币,连忙说:“海底捞有什么好吃的,我给你们做。”

苏青说罢,也不等众人答应,就拿着钱包冲下楼去买菜了。

李文博在后面喊着不用那么麻烦,苏青头都没回说你们等着我,随手扯着几个塑料袋,就咚咚咚地下楼去了。

她倒不是舍不得请大家吃顿好的,只是觉得人家来帮自己搬家,这份情谊,非得自己下厨才还得上。

三里屯这边,玩乐的居多,买菜的地方还是问了楼下的老太太才找到。

耽误了一会儿时间,她满载而归,沉甸甸的袋子勒得她手上一道红印。

正在感慨早知道菜市场塑料袋不收钱,临走时就不小家子气拿几个环保袋了。

转念一想,李文博这帮朋友都开跑车搬家了,她这么环保,倒也是显得挺别树一帜啊。

低头看,今天搬家,她穿了一身高中时的肥大运动服,刚才买菜的时候菜贩还问她今天不上课啊。

电话响,李文博打来电话说他们翻出了一袋子米,先把米饭给煮上了。

苏青不放心地问你们竟然会煮饭啊,别操作不当,把家给我炸了。

李文博临挂电话时问她要不要接,苏青这个时候顾不上姿态了:“要要要,你快来。”

大概电话没说清地方,等了半天李文博也不来,苏青只好拎着东西一步步往前蹭。

看见李文博时,他迈着两条大长腿站在十字路口打电话。

李文博正想问苏青在哪儿呢,电话没人接,苏青的彩铃在耳边响。

转头看,苏青笨拙地拎着两大袋蔬菜,一步一步往前蹭,李文博刚想过去接她,红灯闪。

李文博忽然有些文艺地想,两个人也许隔的不光是车水马龙的一条街而已。

苏青的短发毛茸茸,硬硬的头发压不下去,还略微打着卷,她身上的那套男生都嫌弃的运动服十分肥大,很像是校服。

黑色的帆布鞋脏脏的,把她扔进放学的人群中也丝毫不觉得突兀,满脸是汗,额头前面的刘海,被手捋到匪夷所思的方向。

绿灯亮了,苏青走路时腿不停地蹭塑料袋,走路跟螃蟹一样。

走近了,李文博才发现她右脸颊有一个痘痘,红肿得生机盎然的样子。

哦,认识时,还穿短袖,在工体看球呢。

现在才是秋老虎的季节,也就短短几个月,李文博却恍惚觉得,两人认识了有好几个年头了。

想想也好笑,在苏青的生命里,他仿佛就是上天派来见证这女人坎坷情路的。

等将来苏青有了孩子,介绍李文博时,应该怎么说?

“这位李舅舅是妈妈年轻时的恋爱见证人?”

苏青一脸不乐意:“你笑屁啊,赶快给我拿东西。”

李文博下意识地伸出手拿过一个袋子,苏青又叫:“都见着我了,还打啥电话啊,手机在我兜里都振出高潮了。”

李文博这才发现,自己右手还保持着打电话的姿势,耳边还响着苏青的彩铃。

“Too many years have been asted like money,too many nights I ake up ith a cry,toomany years have gone by ithout notice,too many times Ihave anted to die.”

李文博自诩是十多岁的时候去的美国,英文歌听得跟红歌一样熟悉,但每次给苏青打电话时,这首歌他都听不全,苏青是那种无论何种情况电话响两声必接的人。

他上网搜,终于知道这是一个挪威女歌手唱的,叫《Too many days》。

如果他日后有机会拍一部电影,关于苏青的段落,就用这首歌。

这首歌太像这个女人了,特别丧气,好像是明天不过了一样。

可脖子挺着够英气,扔到人堆里也能看到她昂起的头。

这女人脖子是什么做的?是不是火化后,颈椎那块骨头也能硬得跟铁一样化成舍利?

还有,街上的女人见到他李文博,谁不两眼放光。

但这女人看他的时候,视线就像是能透过他双眼的瞳孔直通到后脑勺一样,毫不在乎,熟视无睹。

他哪受过这种忽略,这已然近乎一种挑衅。

但也正是这份独一无二的挑衅,让李文博暗生珍惜。

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有着不一样的情愫。

他觉得她的身上有香气。也许是香水的味道,也许是荷尔蒙。总之,是好闻的味道。

他喜欢跟她在一起。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

他把手机揣到兜里,双手帮苏青拿菜,苏青拎着一个袋子往前挪。

是,这女人心中到底有多瞧不起他,很少跟他并排走路。

苏青拎着菜蹦蹦跳跳得犹如一只撒欢儿驰骋的小鹿,根本不能让人控制的样子。

李文博这个时候,特别想见见她的前男友们,看看这种女人到底能看得上哪种类型的男人。

走在前面的苏青突然停下来系鞋带,再站起来的时候,李文博站在身边,爱怜地腾出一只手摸摸苏青的短发:“还挺好看的。”

苏青笑了:“狗嘴还真能吐出象牙来。”

说罢,她拎着袋子一会儿就跳着上楼了,一点儿女人的矜持都没有,像个男人。

李文博另外一句话藏在嘴里:“就是头发有点儿油。”

他遥遥地看着她,上了楼,没意识到自己嘴角,已然把苏青当作自己人在笑。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