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博愣了一下,那个一直好吃懒做不爱干活爱撒娇的富家小妹何时这么对待过他,他两手一摊,不可思议地对苏青对口型:“怎么了?”

苏青摇摇头,在后面跟着,只觉得方怡然背后隐约浮现了两个字——霸气。

然而霸气这么乏味又有重量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以卖萌为生的方怡然身上?

见到冰冰时,方怡然也没发火,就问冰冰,医生都怎么说的,需要住多久,用不用找人照顾一下,回头还问李文博给冰冰交医保没有。

冰冰还以为按照方怡然的脾气,会大发雷霆,没想到她这么懂事,甚是欣慰。

他瞬间十分内疚自己之前还调整到战斗状态,心软了,绷不住了:“然然,我没告诉你我住院,是怕你担心。”

“要是得梅毒这种见不得人的病,也就算了,一个胃出血有什么好隐瞒的,我没那么经不住事儿。”

方怡然这话说得特别平静特别顺,也没见什么情绪,冰冰自己先不好意思笑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苏青觉得这时候她和李文博也别在旁边杵着了,拉了拉李文博,没想到李文博会错意了,他搭话:“其实,这回胃出血,是因为冰冰天天熬夜做私活儿,赚钱来着。冰冰现在觉得他不能吊了郎当的,有了你,他得多赚钱。”

方怡然看了看冰冰:“是这样吗?”

冰冰甜蜜地埋怨李文博:“你怎么这么多嘴啊。”

本以为方怡然会柔情似水地扑倒在他怀里,却发现方怡然仅仅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方怡然脸上依旧挂着笑,僵着笑,暗藏杀机。

“所以,你为了赚钱,这阵子就可以不理我,你就可以和李文博苏青三人联手瞒着我?你赚钱就有理了是吗?”

冰冰没收到表扬,倒收到一堆数落,满腹委屈与不被理解立即开启了他的战斗状态,:“我赚钱怎么了!跟你逛街,你都不敢逛好一点儿的店,生怕我买不起,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我一个大男人,自己的女人想买什么都买不起,我还能要点儿脸吗?”

“赚钱?你有意思吗?少拿你的肮脏的小心理揣摩我,名牌对你来说是奢侈品,对我来说就是日用品!我就爱逛华威的小店怎么了?!我爸给我的信用卡都是运通黑金的,我要是图钱,找你干什么?你说你赚钱,你会赚吗?你一辈子赚的钱还没我爸一个月多,你见过钱吗?你需要为了赚钱就不理我吗?你觉得这个借口有意思吗?”

不善吵架的苏青强按住自己要竖起大拇指的念头,听北京妞儿骂人,就是行云流水啊!

冰冰刚才根本找不着说话的机会,气死他了:“是,我不能赚钱,你天天说你爸不关心你,但是所有男人你都拿他跟你爸比,你这么爱你爸,你跟你爸好吧!你去找干爹啊!”

“我去你妈的干爹!”

苏青觉得自己的尴尬已经和其他病床上的病人及家属融合在一起了,她赶紧扑上去阻止方怡然用包打冰冰,李文博也跟了过去,结果都替冰冰挨了打。

冰冰在这拉扯之间,突然捂着胃,难受了起来。

一脸没好气的护士闯来进来:“这是医院,不是你们家客厅!”一眼看到了方怡然拿的铂金包,“名牌包打不死人,但其他病人还休息不休息了!你们有公德心吗?”

方怡然听到这话,笑了:“是,拿我这包打你,真玷污这包了,八万多呢,以后你就可劲儿接私活儿吧,接十个你也能买得起这包了!”

说完,小姑娘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青和李文博互相看一眼,再看看冰冰,冰冰捂着胃要从床上下来:“看我干吗?追她回来啊!这个时候不追,她就回不来了!”

苏青和李文博在医院门口找了半天,苏青看手里还攥着方怡然的车钥匙呢,回过味来,拉着李文博去医院的停车场。

方怡然正在路虎面前翻着包找车钥匙呢,最后气恼地直接把一包东西都倒在了车前盖上,苏青拎着钥匙:“在这儿呢。”

方怡然一把抓过钥匙,浑身还气得发抖,苏青捧着方怡然的脸,觉得这人气魔怔了:“妞儿,你别这样,姐害怕。”

李文博赶忙解释:“按理说我不应该再跟你说这事儿,冰冰现在这么努力接私活儿,是为了赚钱买房子,他说不想你俩结婚还租房子住,你爸不会让女儿嫁个连房子都没有的人。”

方怡然却摇摇头:“你别说了,他这种心眼的人,那点儿小心思我还不知道吗?他再怎么觉得买房子重要,但也不能为了钱连日子都不过啊!这事儿我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了,我爸当年就这么跟我妈和我说的,可结果他赚到钱了,我妈也跑了。邻居小孩骂我是小日本鬼子,我委屈大哭叫爹喊娘的时候,我爸还在赚钱呢!我真心不需要钱,我只要他踏踏实实跟我在一起,没钱我扯二尺布就嫁过去!房子,去他妈的,钱,去他妈的,只要他真心对我,别的我都不在乎,他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方怡然说到这儿,先把自己感动了,眼眶还没湿,却听到一阵崩溃的哭声。

苏青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方怡然惊到了:“姐,你干吗哭啊,该哭的是我,你哭什么?”

苏青本想假哭一下,让方怡然好收场,但听到方怡然说“我只要他踏踏实实跟我在一起,没钱我扯二尺布就嫁过去!”心一酸,却真流出了眼泪。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要求这么低这么卑微,却是最难的事情。

苏青想到了李川、白凯南,以及目前手里这几个还没办法确定的对象,自己的未来面目模糊一片白茫茫,还假装知心姐姐帮这对情侣当和事佬呢,她有立场吗?

苏青哭得李文博也挺难受的,他点上一根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和苏青图什么啊,我俩还都没找到人折腾呢,凭什么管你们啊。”

听到李文博这么说,苏青泪眼看了他一下,越发觉得可恶。

这哭,也可能是她终于想明白,李文博中午那话就是随便说说的,她断定自己想多了。

苏青觉得这样的自己太不要脸太不知羞耻了,还真值得哭一下。

而冰冰捂着胃斜着身子,挪步过来,看到苏青哭了,纳闷:“怎么了?”

凶相的护士随后出现:“你是来住院的还是来演电视剧啊,还自备群众演员是吗?”

哭声吸引了越来越多人围观,路虎极光,一个抽烟的帅哥,一个拎着铂金包的美女,一个哭得灰头土脸的短发女,一个穿着宽大住院服的微胖眼镜男。

这几个元素混合在一起,激发了人民群众无限的想象。

苏青见更多人围观,瞬间觉出这出戏弄假成真没办法收场了,丢脸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把她淹没。

然而那一刻,李川的脸浮上了心头。

亲爱的李川,如果你仍和我在一起,我也不会沦落成一个蹩脚的演员。

在别人的戏码里,为自己伤心。

第十章 东四十条的复式小楼,是谁许下你一生的诺言

1

哭肿了双眼,这代价还是值得的。

因为觉得那天自己哭得丢脸,没办法收场,苏青消失了几天,谁都不想见。

等觉得自己终究可以面对继续丢脸的人生,苏青谁都没告诉,自己一个人跑去医院给冰冰送点儿吃的。

结果撞见两个小朋友在那里玩喂你一口喂我一口的游戏,热恋中的人也够讨厌的了,蹭一脸粥有意思吗?

虽然两人和好,苏青很高兴,然而内心深处,更多是一种嫌弃自己多管闲事的莫名沮丧。

情侣吵架是维系关系的黏合剂,苏青这么上心地燃烧自己照亮别人,也没见他们上心帮她找个男人。

站在病房门外,苏青知道自己还是别讨人嫌破坏冰冰和方怡然亲昵喂粥的小世界吧。

其他病床的病人和家属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唯一淡然的是某个空病床旁边的瘦小中年男人,背对着冰冰和方怡然,不停摆弄自己的公文包。

大概是多年尼古丁的生涯熏黄了脸,他让苏青过目不忘,昨天在停车场哭,被人围观时,这张苦逼脸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他就像是强迫症一样,把包立在那里,过一会儿又翻包看了看,简直像是小说《舞舞舞》里那个把乏味当成艺术一样供奉的警察,在这个环境下说不出的怪异。

对着那个男人发呆了片刻,苏青也不知道是把吃的送进去,还是直接走。

李文博插着兜,在后面看着苏青。

今天方怡然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撒丫子使出媚术,让冰冰一点招儿都没有。

苏青来之前,李文博也觉得尴尬,出去抽烟。

回来的时候便看见苏青站在门口,鼓起脸在那里扮演熊,短发乱糟糟的,身上的黑色羽绒服大概穿了很多年,洗得有点儿大了,围巾一段耷拉到地上,她也没注意到。

这女的,最近是有点儿对外貌放弃了,脚上蹬的一双马丁靴伤痕累累的。

看了有五分钟,发现苏青发呆发得还挺愉快,李文博探过头:“哟,好几天不见,学会偷窥了。”

苏青说话的样子像受惊的小鹿,睁大眼睛,指着他:“下次还这么吓唬我,你试试!”

李文博笑了:“又不是第一次见他俩起腻,你在外面避嫌个屁啊。”

苏青望着医院走廊的天花板:“最讨厌别人秀恩爱了。”

“那你也秀啊,那么多男人喜欢你,到底选哪个啊,吊他们胃口行,但别把人家吊没影了。”

苏青一举手:“行了,别说了,烦死了。”

病房里那个不停把皮包立起放下的男人意识到病房门口站了两个人,便停下了,瞥了两眼,背起背包就走了。

李文博问苏青:“这人干吗的啊?”

苏青摇摇头:“我也看半天了,可奇怪了,老是弄他的背包。”

本来两人想进去了,但是冰冰和方怡然的肉麻行为又上升了一个阶段,冰冰开始给方怡然剪指甲了,都细着嗓子撒娇说话,都模仿幼儿园的小朋友。

苏青看了看表,指了指走廊那边的座椅:“咱俩再坐一会儿吧。”

李文博捂着肚子:“我还没吃饭呢,要不咱俩吃饭去吧?”

苏青说早晨给冰冰做的病号饭做多了,午饭就在公司吃的这个。

李文博把苏青手中的保温饭盒抢过来:“早说啊,冰冰吃方怡然的饭,没工夫吃你的饭。”

苏青拦不过:“饿死鬼!那你跟冰冰说我可给他送过饭了。”

苏青带来的病号饭是皮蛋瘦肉粥和几个清淡小菜,特意在网上找的容易消化的菜谱。

李文博大概是真饿了,吃得狼吞虎咽的,最后还把菜汤倒进粥里,呼噜呼噜地一口喝干了。

李文博吃得有点儿意犹未尽: “有点儿淡,下回做咸点儿。”

苏青努力把白眼翻得专业一些,给他递过一张纸巾:“不要脸。”

李文博擦了擦嘴:“下回我住院,你给我送饭不?”

苏青摇摇头:“我不送,我拎过来一大堆吃的,发现门外一堆送饭的美女在排队,排到我时,那饭都得长毛了吧,你爱吃长毛的饭吗?”

李文博特别当回事,仔细思考:“我会开条特别通道给你,比如窗口放一条软梯,你直接爬上来就行,人可以不到,饭一定要送到。”

“呸,我就不说你不要脸了,还没见过有人诅咒自己住院的。”

“那说不定,人无完人,说不定我死在你前面呢。”

“别,我一定要死在前面,葬礼上要邀请所有不珍惜我的贱人出席,他们一来会看到,呀,原来苏青的品位这么好,在我之后她都没放弃自己,找的男人都比我好,她太棒了,我当时怎么跟她分开呢?”

“那我能参加你的葬礼吗?我挺好奇你到底是爱上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才把你变成一副浑不吝的模样。”

苏青正拿着手机照着自己的脸,发现最近睡眠不好,脸有点儿浮肿,黑头有点儿多,“就是要这副样子,爱我的才是真爱呢。”

苏青见时间不早了,站起来摸了摸东西,发现公交卡手机钱包都在,嘱咐李文博:“我就不等方怡然了,告诉这位姑娘,公司还没黄呢,下午她还得上班。”

李文博叫住她:“那我也嘱咐你一句,早晨洗个头行吗?你后脑勺都睡出一个莲花了,也不知道梳梳头发。”

苏青哼了一声,拿出一顶帽子戴上:“好在姐懂得藏拙。”

正说着话,一不小心撞到了人,把对方的包撞在了地上。

李文博赶紧站起来帮人家拿东西,抬头一看,正是在冰冰病房里不停摆弄皮包的那个中年男人,他也没等苏青和李文博说对不起,赶紧拿着包走了。

苏青悄悄地跟他说:“刚才我就注意到他在一边偷偷看我们聊天呢,这人不是变态吧?”

李文博若有所思地说:“是不是变态不好判断,不过一般人也不会在包里藏个相机吧,你看他包上有个洞。”

苏青马上用手机搜索,李文博感到很奇怪,说你干吗呢?苏青一脸八卦激动地说:“这狗仔都跟进来了,肯定是哪个女明星在这家医院生孩子吧!”

中午跟李文博待了一会儿,苏青心情很愉悦,足可以支撑她在公司好好干一下午活了。

也难怪方怡然下午旷工,工作间里人零零落落的,给设计师打电话,对方不接,苏青只好耐着性子自己用Photoshop修改海报里的文字。

虽然会用Photoshop,不过以她这种三脚猫功力改完一个海报,一抬头,都六点了,办公室冷清得跟古墓一样。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落脚到哪儿?人心惶惶。

苏青也想这个时候甩手不干,可是客户那边打电话,自己工作没完成,撒谎找借口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苏青笑自己,大概是戏瘾太重了,演着演着就定格在劳模的戏份上,下不来台了。

“桃花们”纷纷来问候,态度主动的约吃饭,态度含蓄的告诉注意身体,时一鸣则展现满地打滚一般的撒娇:“都好久不见了…”

就像是打开菜谱觉得哪道菜都差不多,无从选择一样,这几个男人的态度都磨叽得跟娘们儿一样。

能不能主动一点儿?

苏青叹了一口气,看了办公桌围挡上贴的工作计划表,再这么自怨自艾下去,这堆工作肯定就没人干了。

苏青大吼一声:“你们这些PPT,让老娘干掉你们!”

粘贴、复制、战略、数字、案例,时不时地还要增添一些俏皮风,苏青写得都有些热泪盈眶,别管平时自己叫嚣着多讨厌写PPT,但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写PPT更简单的东西了。

你只需要用心,堆积美好和希望,并用统一色调的标题和图片来美化这个貌似有逻辑的过程,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把时间花在什么地方,结果是能看到的——除了感情这种毫无逻辑感的东西之外。

而自信心就在这写的过程中不断迸发出来,是的,公司谁PPT写得有我好?哪次提案,客户不都交口称赞的?公司那几场漂亮仗,PPT不都是她苏青自己写的,然后功劳安到别人身上!

然而又能怎样呢?

她干活最卖力气,可最终还不是众人偷懒,自己跟头老黄牛一样闷闷地加班,最终功劳大家平分,然后没准儿新官上任时就把她当柴火一样烧掉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如果世界上有个PPT之神,PPT之神也不会因为她写得好,就跑到月老前面说好话:“苏青这孩子PPT写得好,你给她找个男朋友吧,千金不换,一辈子的那种。”

暮色让办公室的落地窗更像是一面黑漆漆的镜子,四下无人,苏青写着写着,觉得自己这么工作是在做无用功,忽然对着漆黑的落地窗搔首弄姿: “如果你觉得我可爱就请追我好吗?别害怕,别想当然地以为我有很多人追就胆怯了,不敢行动了。我真的没人追的,而且特别好追,你要跑不动,我还可以倒退着跑,来配合你。”

苏青尽量用娃娃音,就听见旁边一个男人的笑声。

苏青汗毛树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女屌丝加班到深夜,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突然有人笑,这绝对是鬼片里的情节。

苏青站起来,四处看,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男人,黑色西装,手里拎着公文包和一件羊毛大衣。

依旧是短短的西装头,看上去年纪不轻了,带着新陈代谢慢下来的那种虚胖。

习惯性地歪着头,下巴抬得很高,有点儿瞧不起人的样子,但笑时小眼睛都挤没了,他笑说,“见过加班的,没见过边加班边演戏的。”

男人很不客气地走进来,看到苏青面前的电脑:“这个油漆的案子还没结呢?我以为早完事儿呢。”

那是,原本一个团队要干的事情,只有一个人干,速度当然要慢下来,苏青心说还想怎样?

不对,听这男人口气,好像是公司内部人,但苏青工作了这么久,怎么没见过他呢?苏青迟疑地问,“您是?”

男人看了看苏青脖子上挂的员工牌:“你叫苏青是吧?听他们提起过你,我是咱们公司新来的财务,你叫我老张就成。”

公司原来那个女财务那张永远睡不醒的脸,浮现在苏青眼前,也该换人了,每月发工资都要迟几天,要是报销个出租车票跟难产一样,麻烦死了。

苏青“哦”了一声,觉得这么干站着挺不礼貌的,赶紧拉过来一张椅子:“张老师,您坐这儿。”

男人上下打量一下苏青:“不用了,我也马上走了,怎么你们创意部就你一个人加班啊,我每次晚下班都能碰到你。”

现在公司兵荒马乱的,没准这个老张是上面派下来微服私访的,苏青可不愿意当长嘴婆,笑说:“其他人干活快,哪像我做活儿拖拖拉拉的。”不是苏青格调高,只是说人是非,早晚要让别人说自己是非,苏青这点还是很坚定的。

男人大概也觉得自己孤男寡女共处一个办公室挺奇怪的,站起身朝门口走去:“那你先忙,我就不打扰你了…对了苏青,你来公司几年了?”

“三年。”

“哦,我刚来这个公司不久,很多东西都不知道,有空咱俩多聊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