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等什么?或许只是为了等待而等待。

她唯一对这个公司有好感的,便是苏青。

一是当日大闹时,苏青是唯一一个出手帮忙的。

二是来的次数太多了,连保安都把她当成空气了,苏青是唯一搭理她的那一个。

午饭时,苏青有时候会捎带盒711的盒饭给她。

天气越来越热,下午没事打扑克时,输家去买冰棍,苏青会让多带一个,然后送给楼下大厅那女人。

早晨起得太早,星巴克咖啡她会要两份,最终也递给她。

旁人说,你理她干吗啊,一个怨妇而已。

苏青笑笑,说就是搭把手的时间,不费力气,一副女雷锋的模样。

心深处,苏青是希望,如果有一天她也如此怨到骨髓里,终究还能有人照顾到她的情绪。

虽然是这样想,但苏青也期盼,自己永远不会遇到这种情况。

但愿但愿,人长久。

她时刻觉得自己,已然一无所有。

因为,刘恋已经像一块漂移的大陆,渐渐远离苏青的地图。

无论苏青这个国家庆典、战争、饥荒或是海啸。

也仿佛再没办法,从这块大陆里获得,哪怕丝毫的支援。

第十八章 从东京到北京,任你是多浪的游子,也舍不得这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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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春天很短暂,等到柳絮纷飞的时候,裙角已经在街角飞扬了。

电车痴汉最爱这个季节,地铁上每一个姑娘都是他隐秘的快乐源泉;以减肥为己任的人在徒伤悲后继续徒伤悲;簋街的生意迎来旺季,街头小摊在深夜出现,成堆的名车停在某个名气远扬的卤煮摊位旁;气温的攀升,让性欲蠢蠢欲动,很多孩子在这个时候被创造出来。

哦,北京夏天,干热的地面会让所有人都赤裸裸地露出原形。

何止人呢,还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钢筋水泥森林里的哲理,外在决定了相遇,内在决定了相识后的持久度。

苏青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是个既没有外在,又没有内在的人。

李文博好脾气地迎接她的作:去宜家挑选家具,因为李文博光顾着往前走,没注意她,失散又相遇后,苏青发了半天脾气;李文博陪客户应酬,一夜未归,苏青把电话打到爆,摸清来龙去脉才罢休;公司有广告片拍摄,老张说既然李文博以前跟公司合作过,那就用他啊,苏青稍微提了一句,李文博觉得这活儿有依靠苏青之嫌,就摇头不乐意接,苏青觉得他艺术家脾气上来了,干吗有钱不赚啊,有什么好回避的,怎么说他都不听,又是一通别扭。

苏青觉得有莫名其妙的经期综合征长期伴随着她。

何时经期能结束呢?

闷得苏青满脸长痘,当然,也可能是性生活不和谐的原因。

胖子死了,方怡然走了,冰冰去追了,小天出国了。

哦,还有什么人消失在生活中了?

在苏青故意要忘记刘恋已经许久没联系她时,她先上门了。

睡到中午,依然处在混沌状态的苏青有一点儿高兴,好在是刘恋,好在她来了。

她是要来解决悬在姐妹之间的李文博这个不能说的秘密吧,多好的闺密。

然而,她一开口便恶人先告状:“你没去Rose的公司?你还真会做事,你准备在那个破公司耗多久?一辈子吗?不得了,很多事情你自己都耽搁得起了,你本领越来越高强了!要不要我帮你改名叫本领强?!”

苏青呆了一阵子,蒙蒙的,面对刘恋的兴师问罪,她的无明火升上来,很直接地反问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

刘恋何时见过苏青这样的嘴脸,她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蓝色的海洋,一艘叫恋青号的友谊帆船就此触礁沉没。

但刘恋还努力着:“我们是好朋友…”

“是吗,所以我的人生就该由你控制?”苏青愣愣地问。

“你怎么了?”刘恋愕然。

房子还飘散着人睡眠已久的人味道,刚搬到这个房子时,刘恋还曾留宿这里,夸奖苏青在穷开心玩品位方面,还真是一把好手。

其实,在没去Rose公司,留在原公司这件事情上,苏青完全可以告诉刘恋,她升职了,工资翻番了,福利很好,每个项目上还有提成,公司新老板非常重视她…几句话就解释清楚了。

然而,刘恋,我们终究回不去了。

苏青还是想努力一把,她撑出了一个笑脸,她还是不想失去她。

“我开玩笑呢,总得惩罚下你多日不联系我。我没换工作的消息,是你从Rose那里知道的?”

刘恋沉默了一会儿,换上了有点儿戏谑的脸。

“我不觉得你这像是开玩笑,倒像是积怨多日终于爆发了。别管我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不重要,今天最重要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你跟李文博分手吧。虽然这话说出来,你又要问我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是,就是跟我有关系,我没办法看着你走上不归路。”

“为什么要我跟他分手?总得有个理由。”

“没理由,你选他还是选我?”刘恋望向苏青的眼睛,闪过一丝绝望,她早就知道答案,苏青明白,那一闪而过的眼神,叫飞蛾扑火。

“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就算有,你也没必要知道。”

苏青笑了,饶有兴趣地看着刘恋,“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却张嘴就要我跟我男友分手,我们的姐妹情分就是这样?我怎么感觉我是刘恋小姐买来的大丫头,朋友真心不是这么做,还好我有点儿狗屎运,不至于一无所知。”

刘恋愣愣地望着苏青的眼睛,苏青没有回避,那眼神说,“我知道你和李文博见面了。”

还用说什么呢,彼此这么了解对方的性格,苏青说一,刘恋便知二了。

刘恋的阵脚乱了,下意识的话脱口而出:“他不适合你,他是在玩你,他连我都玩,你觉得你玩得过他?”

苏青懂了刘恋这番话的浅层意思:我是与他见面了,但不是旧情复燃,我去见他完全是因为你的关系。

而深层次表达出来的意思,苏青不敢细想,无非是自己真的是个大丫头,自己不配,自己玩不起。

苏青把每个字都含在嘴里,润得温了,才消除了这话的冰冷感,“也许冥冥之中都是有注定的,比如,那天婚礼,我遇到你…”

是啊,我为何会遇见你,如果李文博不走,你也不会受伤,我也不会注意你,更不会照顾你。

那场婚礼上,差一分一秒,我都不会认识你,更不会鬼使神差地跟你的前男友在一起。

蝴蝶效应,最终把生活凑成了一个没办法圆满的圆。

一边是姐妹情谊,一边是爱人相伴,一山不能容二虎。

我只能挑选一只老虎,我没法贪心。

刘恋愣在那里,“苏青,你变了,区区一个李文博就可以瓦解我们之间的感情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把心都掏给你看,可你连过去都不跟我谈,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失望?你口口声声是为我好,可你让我怎么相信?这不是一个男人的问题,这是咱俩的问题。”

“咱俩有什么问题?!苏青,你是苏青吗?”

苏青笑得那个阳光明媚,内心却苦楚得很。

说啊,刘恋,你只需要在我面前把前因后果讲一遍,我们这岌岌可危的友谊就能避免崩塌,但是你没说。

更让人寒彻心肺的是,你把我理解成有了男人便忘了你的那种女人。

这不是我们不小心成为一个男人旧爱与新欢的问题,这是我们之间的问题。

长久以来我望着你那座紧闭铁门的秘密花园,你一直不让我进去。

现在一场并不大的小地震后,我期许着,也许你可以主动把锁打开,让我看看你的内心世界,让我也帮你修剪被人伤害的草坪。

我们再合伙种下花,等待满园春色的那一天。

然而,你不懂啊,你不懂。

一个现在爱着我的你的前男友就这样冲昏了你的头脑,你迟迟不露面,留我一人为这场双女主角的友谊大戏苦苦写着剧本。

你终于上场,然而我最终发现,我预想了很多个结局,却没想过这鸡同鸭讲的戏码。

千言和万语,随浮云掠过,本来几句话就可以说明白的事情,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便只能眼睁睁朝着毫无回头可性能的路上滑。

“是,看看你的口气,让你失望了。最糟糕的状况不是我怎么样了,而是让你失望了。你把你的观感当成了我生活中最大的目标,是不是我做的一切,都要符合你的要求,否则就是不对?你一向以为自己比我能干、漂亮,你爱骂爱讽刺我,我贱,我没话讲,我把这当亲密。给我点儿小恩惠,你就以为是提携我,恩重如山。在我身上,你是不是能找到特别大的满足感?因为我笨,我轴,我是随随便便的路人甲。我所有的不堪和丑陋你都知道,但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你在害怕什么,隐瞒什么?我在你心中就是个茶水妹,而你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苏青觉得自己落入一个湖中,沉溺挣扎之间,她灵魂出窍,飘到了这个三千五百元人民币租到的旧民居的天花板上。她看到一个头发睡成主播头的苏青忽然诡异地探出头,头上隐约长满了惊心的触角。

对面的刘恋已经被这狰狞相逼得进退不得,只能立在那里,任由情况发展下去。魂魄呼救:“不要继续说啊,跟李文博分手吧,跟刘恋和好吧,她是你最爱的人啊,宁可孤独终老,刘恋子孙满堂,也不要失去她啊。”

肉身被淹没,沉入湖底,魂魄无归处,只能消散于满是她味道的一居室的空气中。

邪恶苏青终于干掉了善良苏青。

此时,隐约露出魔鬼触角的苏青无情地瞥了善良苏青最后一眼,忽然对着刘恋说道:“再请容我恶意地揣测一下,是不是被我逆袭,你很恶心?是不是捎带着连李文博的脸,都狰狞了起来呢?”

邪恶苏青说:“你难过的,是不是仅仅是,那个死活不想爱你的男人,最终爱上了我这个茶水妹,你愤愤不平呢?”

善良苏青想,说那么多干什么呢,其实你终究最想说的就是这句话,大招放出来了,你赢了。

啪,结结实实地,苏青脸上挨了一巴掌。

善良苏青魂飞魄散。

“你疯了!”刘恋这巴掌,打得真山清水秀。

苏青非常配合地,也打了刘恋一巴掌。

刘恋像不相信一般,反手打了一巴掌。

当苏青再想伸手时,刘恋像是调情一般,嘴角翘着,侧过脸,示威一般的眼神,你打啊,你打啊。

“要打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是李文博好,还是李川好?”

苏青清醒过来,扇巴掌游戏结束,伸到半空中的手,终究还是没有落下。

刘恋也笑了:“苏青,在我面前,你不是也一直有种自豪感?我等不及了,找个人就嫁了,你骄傲自己一直等,你沉溺于这种感觉,你是不是特得意自己过得特别惨,跟电影一样。其实不是你运气不好,你今天变成这样子,跟李川没关系,跟谁都没关系,你就是这样一个人,跟每个男人都是这样。你不快乐,不幸福,都是你自己作的。你比我清楚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收起你可怜的怨妇嘴脸吧,我等着看你从里面一点点烂掉。”

苏青推开门:“你走吧,谢谢你这么多年的施舍,你高高在上地找别人衬托你吧。我陪不了你了,我做够茶水妹了。”

刘恋站起身,高跟鞋在楼道里噔噔噔地响了很久。

苏青不敢看她的背影,生怕多看一眼,自己就会软弱地要求和好。

回到屋里,她坐在沙发上,屁股却硌了一下。

哦,是资料文件夹,塑料封面,厚厚的一沓A4打印纸,都是去马尔代夫的旅行攻略。

图文并茂,刘恋弄出来的东西一向无可挑剔,还用荧光笔圈出重点,让苏青注意。

是啊,好早之前,刘恋就说去美国之前,她们要一起去马尔代夫玩一下,就在最近吧。

另外一个平行时空。

刘恋和苏青开开心心地把脑袋凑在一起翻这些攻略,苏青又会摆出“我英文不好啊机票什么的我不管你帮我订了吧”的脸。

刘恋一定会一边骂她,一边跟她商量日期,然后真的就把所有的事儿都给办了。

再然后呢,苏青会纠结地对着淘宝上一堆比基尼流口水,刘恋冷笑,就你那平胸,分不清前胸后背,还有脸穿比基尼。

欢欢喜喜,对比这个时空的一拍两散。

在这个时空里,刘恋从苏青的家中离开,下楼后,坐着小火箭,离开地球。

是啊,地球已经不需要她了,她要回到自己的星球了。

即使月朗星稀,两个星球的人遥遥相望,此生不复见。

你们都走了,只留下我在地球上。

手机上的微信早就堆积一座城,兵荒马乱的。

其中一条是李文博发来的:“厨房里那个胶皮管你放哪儿了,天气好,我想下楼洗车。”

啊,差点儿忘了,这个地球上,还有个李文博呢。

苏青去卫生间洗了个澡,从衣橱里翻了几番,终于找到一条冬天打折时买的黑色裙子,还没拆标签呢。

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羊仔毛的开衫,在耳垂下喷了几下香水,伸手打车去了李文博家。

天气真好,走进小区,老远就见到李文博拿水管冲刷着车呢。

有些热,他满身是汗,穿着一件脏脏的牛仔裤,上身裹着一件紧身小背心。

远远看上去,真是一身好肉。

背心搂不住胸毛和腋毛,他大大咧咧的,满身是汗,却一脸男孩气。

啊,为了这个男人,跟这么多年的好姐妹分道扬镳,值得吗?

可惜没有机会再后悔了,木已成舟,刘恋撑着独木舟已经远离了,永无回头机会。

苏青远远地看着李文博,李文博发现时,还挺惊讶的。

“为了个胶皮管,干吗还跑一趟啊?”

苏青光傻笑,李文博拎着水管,很仔细地冲着轮胎。

冲了一会儿,发现苏青还是站在那里, “怎么了?”

“没事。”

“想我了?”李文博边说着,边继续刷车。

苏青一时泪盈于睫,还好有风把眼中的潮湿吹干,让她不用解释。

这场景仿佛在哪儿见过。

梦里吗?也许不。

只是,卑微如她,竟然也有这种机会。

她感恩。

我若想你,我若需要一个怀抱,我穿越四九城,只需要一小时,就知道该找谁。

这难道不值得我对上天三跪九叩?

苏青半发呆半欣赏地坐在花坛上,看李文博把一辆车从风尘仆仆变得光洁如新。

关掉水龙头后,他收拾了一下现场,点了一根烟,跟苏青手拉手上楼。

刚进门,他揉了揉苏青的头发:“你今天怎么傻乎乎的…”

话还没说完,苏青的嘴凑上来,李文博边被亲边笑:“哎哟,宝贝儿,我这还一身臭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