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去,拍了一下他,质问他说,就不能拿张好看的照片吗?

冰冰看了看我,一点儿也不激动。

他确定是我后,舒了一口气,低下头,说,老婆,你别骂我。

我以为他要跟我承认错误,可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刚才日本人跟他乌拉乌拉半天,他心说这警察一看就不像是有文化的样子。

冰冰就说,我当时一慌就说,我是…支那…支那人。

老婆,我给祖国抹黑了。

看着他小眼吧唧地扑闪着眼睫毛,我摸着肚子,心说,孩子,你的眼睫毛要是像你爹就好了。

5

方怡然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

李文博脚下,落了好多个烟头,他又点燃一支烟。

烟头的微弱火光,随着呼吸,明明暗暗。

难得北京的夜空不是那么乌漆麻黑的,估计快到农历十五了,月亮很圆,圆得跟方怡然被奶水涨得满满的奶子一样。

是啊,以后罩不住她了,苏青还在情啊爱啊地玩着小感受,这姑娘早就玩够了人生的小格局,晋级成一个甜美的少妇。

入夜,大家都喝了酒,方怡然把她爸的司机叫过来,送李文博苏青回家。

车开动了,苏青从后车窗看。

月光映着方怡然,苏青想,多像是画上的圣母啊,皮肤白得发光,每个女人有了孩子都会变成那样吗?

“去我那儿住吧?”李文博问。

“好。”

“明天上午能请假吗?”

“干吗啊?”

“咱们去给那美夏买个长命锁吧,当见面礼。”

李文博看着窗外,像是抚摸自己手指那样,下意识地摸苏青的每一个指关节,就跟没摸过一样。

“手指挺长啊。”

苏青看自己另外一只手:“小时候,老师说我挺适合弹钢琴的。但爸妈觉得差不多就行了,也不愿意在我身上浪费太多钱。”

“没事,他们不愿栽培你,我给你买个钢琴,放在家里弹,扰民玩儿。”

“真的?”

“嗯。”

“不骗我?”

“傻样吧。”

李文博搂着苏青,苏青把头靠在他肩头,此刻想起两件事。

1/为什么脑中想起了《花样年华》里,Nat King Cole的那首“Quizas,Quizas,Quizas”,是因为苏丽珍也靠在周慕云肩头吗?如果李文博还算像梁朝伟,我整容是没希望了,得换个头才能像张曼玉吧。

2/早知道现在要大出血买长命锁,那时在机场,就不装大方,少给冰冰点儿钱了。

第十九章 惠新东街的那家烤鱼店,爱情是个梦,而我睡过头

1

苏青,这名字,怎么说呢。

一直都很羡慕李文博这样的三个字的名字,李为姓,文是辈分,博是名字。

三个字,轻轻爽爽,放在百度上查,重名的人也没有这么乏味。

当年起名字时,苏青爸爸有点儿偷懒,随便翻翻字典,觉得女孩叫青很好听。

按照家谱,她是广字辈,按理说应该叫苏广青。

上学时登记,老师觉得拗口,直接改成苏青了:“你知道吗,有个女作家,也叫苏青。”

但老师怕是也忘了,女作家前半生风光与张爱玲齐名,后半生就一直被斗来斗去,挺不吉利的。

姓名学观点,联系生辰八字,苏青命中多木多土少水少金。

老爸说,那就买块金子压压。

“所以不是我一见金子就走不动,实在是命中缺金所致。”

李文博觉得这是狗屁理论:“那你也别货比三家啊,这长命锁有什么好挑的。”

男人啊,真是财不大气却粗心也粗。

流年不利,市面上的长命锁,轻薄得跟个书签一样。

这年头,草民命贱,连长命锁也显得贱了。

而且听听,北京这买金子的地方,叫什么菜百,买菜的吗?

现在是金价降的时候,一群大爷大妈倒是真跟买菜一样买金子。

金店跟菜市场一样熙熙攘攘,李文博想买个金片一样单薄的长命锁对付算了。

金子爱好者苏青却觉得,一个长命锁大小也是几十克,钱既然要花,就得花得漂亮。

菜百的款式太老气了,苏青拽着李文博找了一家有周大福的商场。

在周大福店里,苏青终于在画册上看到一款大小克数都相当不错的小玩意儿,可惜这店没有,四处调货,他们只能去别家店里取货。

等着他们包装时,店里另外一个小姐特别热情,看着他俩,以为是要挑戒指呢,特热情地拉拢苏青。

苏青本来摆手不要,结果看小姐把一排戒指都拿出来让她试,苏青心说闲着也是闲着,看了李文博一眼,李文博毫不在意,说试呗。

说实在的,因为陪着胖子买过一回钻戒,苏青打心眼里觉得,这些身外之物啊,可得少上点儿心了。

因此一排试下来,觉得跟镶着石头的顶针差不多,结果试戴了第三个的时候,店员小姐手欠,对比了下效果,一兴奋,把戒指戴到了苏青的中指上。

戴上去倒是挺顺利,摘的时候,戒指拿不下来了。

负责包装长命锁的店员稍微年长点儿,看到苏青的戒指拿不下来,那管戒指的年轻店员还使劲往下撸,拍她一下:“干吗呢,把人家手弄坏了!”

苏青也是想赶紧走,那年轻店员手劲儿有点儿狠,她也忍着。

可是半天弄不下来,她也急得一脑门汗:“快点儿想办法啊,我下午还上班呢。”

肥皂水用了,还拿丝带来回顺,不过戒指始终卡在手指肚。

全店的店员都聚集过来了,不管怎么弄,戒指都跟赌气一样卡在左手中指肚上的那块老茧上,恋恋不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李文博也围过来帮忙,一群人忙得满头大汗。

店长还给其他店打了好多个求救电话,依然没有解决办法。

哼哼,苏青想到了电视台偷懒的时段,老播黄宏和宋丹丹演的小品,胶水把宋丹丹和黄宏的手粘住了,黄宏演的小贩特别爷们儿,说去医院,把他的手割下来。

宋丹丹那时候真漂亮,带着哭腔说:“那我不是成三只手了?”

一遇到突发状况,苏青就胡思乱想。

“怎么办啊?”始作俑者——那个热情推销戒指的年轻店员也带着哭腔说。

店长有点儿生气:“哪有戴中指的!还能怎么办,把戒指锯开呗,你全价赔。”

李文博笑:“多大点儿事儿啊。”

店长听出意思了:“您这是…”

“这种特殊情况,你们也得做出点儿补偿吧。”

“您要是买,就给您员工内部折扣!”

李文博笑吟吟的样子,特别给这群不会解决问题的女人们安全感,“那我可捡着了,”掏出卡,“那就刷了吧。”

苏青汗都下来了:“你买菜呢,做好人也不能这么做啊。”

“反正早晚也得买,现在还便宜呢。”

“我也不喜欢这样式啊。”

“那只好委屈你了。”

那些店员也不知道是真心的,还是为了赶快解决这麻烦,觉得李文博太帅了,齐声说真羡慕姐你啊,可真幸福。

店长也挺会做生意的,递过来一张代金券,跟李文博说先生啊,你的戒指从我们这里买,我们也给你折扣。

坐在车上,苏青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李文博这次见义勇为的行为,花了小五万。

她一想就肉痛,李文博开车呢,看她这心事不宁的样子,揉揉她头发:“行了,管家婆,别想这事儿了,午饭还吃不吃啊。”

“我必须回去了,都这个点儿了,我那些小祖宗不知道把房子拆了没有。”

苏青下午两点半到的公司,一进办公室,发现组里的同事还在开茶话会呢。

惊得苏青一身冷汗,这要是被大领导看到了,还以为苏青一向亲和惯了,惯出手下一身毛病了呢。

她一个箭步窜到办公室,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享用下午茶的贵妇们逮个正着,她指着一个一秒钟假装做PPT的同事:“装!还装!我一上午不来,你们还真是给我面子,一点儿活不干啊?”

做PPT的同事一看装得不及时,连忙撒娇:“姐,人家不是大姨妈来了嘛,心情低落…”

“你一个月来七十多次大姨妈,你一个男的有那么多血可以流吗?”

娘炮男的演技总是无懈可击:“你凶人家…”刚要扮做受伤的样子,他眼尖,看到苏青中指戴着一枚钻戒,“姐,骂我前,你能先说说这钻戒是怎么回事吗?”

啊,苏青对着自己竖起中指,这钻戒其实也挺普通的,这么显眼吗?

娘炮男与办公室的小姑娘相互看看,异口同声地发出尖叫。

“求婚了!文博哥跟她求婚了!”

“啊,姐夫好帅!”

“姐,你快说说,他怎么求婚的?”

“是不是特别浪漫啊!”

苏青大吼一声:“你们这群小蹄子!别转移话题!”

然而在群众或是真心高兴,或是想转移话题的演技中,苏青还真是解释不清,或许说,她忽然挺幸福的。

一下午的时间,传到大boss老张那里,就变成苏青马上要结婚了。

苏青竖起中指,老张戴带着老花镜仔细看那枚戒指,他还是那副脖子倔倔的样子,斜眼瞥着:“挺高兴的一事儿,怎么看你这手势,就让我这么想骂你呢。”

“别啊,这是人家店员误戴到这个中指上,拿不下来了,不是什么求婚,你可别误会了。”

“得了吧你,别蒙我了,你结婚我又不是不给你婚假,你以为公司缺了你不能转了?”

“真的!”苏青试图让老张知道,世界上真有送钻戒,只真是送,没其他意思,“我看你是求婚的戏看得太多了!”

“苏青,你这人一到关键时刻就,大方承认又怎么了?他还真跟你说,这就是个钻戒,你别想多了?”

“哎呀,他就是什么都没说啊。我这人天生爱自作多情,你是男人,你应该知道,那种草木皆兵老想着什么时候娶我的女人最讨厌了,我特怕自己想多了。再说,现在不挺好的吗,一个好好的男人,非要逼成丈夫,我于心不忍。”

老张把老花镜从鼻梁上摘下来,跟爹教训闺女一样:“你呀你,工作能力是博士水平,情商连小学都没毕业呢。我也见那孩子了,感觉不错,不是那种只会说漂亮话的男人,你呢,别老胡思乱想,这事儿你要不好意思问,那就看他日后怎么做,你自己在这儿下什么定义啊。”

苏青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真懒得谈恋爱了,真希望时间就这么停止,别再有什么事儿了。可是人生就这么大结局了,我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老张只觉得苏青是无理取闹:“得得得,你又开始丧了。下回年会,你干脆上台,说,大家好,我给大家表演一秒钟变丧逼好了。你这是病,得治。”

苏青哭丧着脸:“你有医生介绍吗?”

“滚出去!”老张把自己的头埋在了一堆文件里。

2

或许是最近,日子过得太顺遂,人生处处都是好消息。

苏青的丧逼人格,开始丧得很家常很平静,并未被太多人发现,且有冲淡的势头。

还是被老张说对了,送完戒指后的一个星期,李文博就很自然地带苏青见了他的家人。

李文博的妈妈是个国企高管,在家里也不放松,虽然亲和,但气场也像是指挥人惯了的样子。

反而是在文物局上班的李文博爸爸,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的,一副贤内助的模样。

为了表示对李爸爸卓尔不群的厨艺的称赞,苏青在言语上得体与嘴上猛塞菜之间徘徊。

尽管在天涯、豆瓣上,看过太多北京婆婆在第一次见面时就为难外地媳妇的狗血故事。

但李文博的父母表现得很开明,一副“儿子喜欢就是我们喜欢”的表情。

首先人家没问过多苏青的家庭情况,至于是否北京户口、买房买车之类的老生常谈,压根儿提都没提。

算是相谈甚欢,以至于苏青产生了一种,未来过门后拉着李文博他妈的手,可以一起逛街的顺利感。

相处久了,苏青同李文博心中有默契。

一个月后,在北京如火如荼的桑拿天,两人在簋街的通乐吃小龙虾。

她递一只剥好的小龙虾到李文博嘴里,装作随口问李文博说要不要趁着机票便宜,去她家吃海鲜什么的。

李文博说,哦,好。继续埋头苦剥小龙虾。

两人当晚就订了第二天的机票。

关于她恋爱这事儿,苏青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等到她先斩后奏拉着李文博上门的时候,老苏及苏侯氏愣了。

原本一直以为苏青已经无可救药地变成大龄剩女了,没想到领回家一个还挺俊的姑爷回来。

老两口有种热泪盈眶的欣喜,就差握住李文博的双手说,谢谢你帮忙解决我家的老大难问题了。

李文博进门没多久,老两口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苏侯氏一直觉得,她矮胖小眼睛的基因过于强大,导致苏青没有过多遗传到老苏浓眉大眼的基因,深以为憾。

因此打苏青可以合法结婚的年纪开始,就唠叨她要找个大眼大高个的老公。

李文博清清爽爽的样子,以及183厘米的个头,先征服了苏侯氏。

趁着李文博在客厅陪老苏抽烟闲聊的时刻,苏青去厨房帮苏侯氏洗菜,苏侯氏偷偷说:“胡须真重,下巴青乎乎一片,真像你舅。他好帅啊,不会是你租来骗我们的吧?”

苏青白眼都懒得翻。

而老苏一向是话不多的,晚上上演了老丈人与未来女婿都喝大了这一俗套桥段,老苏依然没有展现出真性情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