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车的李文博急了:“我正认真地情真意切呢!不带你这样的!”

苏青哈哈大笑,不管不顾地把头往李文博怀里钻。

李文博也没闪躲,任她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腿间,乍看上去,特别色情。

要是被摄像头拍到,绝对值得做新浪微博一天的热点话题,“饥渴男女置交规于不顾,机场高速欲火焚身”什么的。

“谢谢你,”躺在李文博腿上的苏青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李文博目视前方,一脸严肃。

经典的浪漫喜剧从来不会发生在困得人仰马翻的清晨时刻,各有心事的男女,只能各藏悲哀。

2

苏青的大肠永远没有时差,总是在起床一小时后准时排泄米田共。

一到机场,苏青就闹着要去厕所,出来的时候,李文博扬扬手中的票:“你没托运行李,票我给你办好了。”

苏青觉得其中有诈,接过票来一看,李文博把她的票换成了商务舱。

“钱多烧的啊你!直飞才多少钱,你这就给换成商务舱了。”

“我疼自己媳妇儿不行吗?我这就是用事实告诫你,你要是不好好对自己,有我加倍着来。怎么?还没过门,就开始心疼咱们的共同财产了?”

苏青不作声,拽着李文博就往航空公司的柜台走,李文博拉住她:“你这是干吗啊,想退票是吧?我还特地问了,退不了。”

苏青叹口气:“加了多少钱?”

“没多少,两万。你这要不是特价票不能退,我就给你买直飞的了。”

“可我这往返的经济舱的票才差不多七千啊!他们也太黑了,商务舱有猛男陪睡是吗?”

“商务舱可以让你躺着睡,不用跟鹌鹑一样坐着待几十小时。”

苏青还要说几句什么,李文博一把把她拉至怀中,轻抚她的发,柔声说:“你给我乖乖的。”

因为苏青可以走商务舱的通道,两人看一眼时间刚六点,决定去机场的汉堡王坐会儿。

到了之后两人都没什么胃口,随便点了点儿薯条可乐鸡翅找了个角落就坐下了。

这一顿早餐,吃得味同嚼蜡,相顾无言。

苏青就换了个位置,坐到了跟李文博同一边,从包里掏出耳机来,塞一个到李博文的耳朵里,两人就跟高中生似的,肩并肩地听歌。

机场,满是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不时有广播的声音传出。

耳机里,传来的都是些日本的和平之月的唱片,音乐纯净得不带有任何一点儿小心思小情绪。

音乐在说,世界这么大,人性有那么多宏大的悲伤,何必关注这枝丫的小角落呢。

苏青的内心有种焦灼的悲伤,无以名状,不可言说。

她觉得自己自私极了,她一辈子都没这么任性过。

可事已至此,她不准备回头。

她何尝不知,爱情到最后都是瞎掰,人最后就想有个伴相互陪着搀扶着。

现在的苏青,已然找到了那个可以相互搀扶的人。

人间烟火气,他洗去繁乱世间的尘毒,就把你捧在手心,视若珍宝。

蝇营狗苟间,他一眼在人群中把你挑出,手拉手,那些嘲讽或是踩低逢高的嘴脸,咱不看,爱人的脸就是最好的风景。

他懂你,纵容你在心里藏个小花园,从不强迫你全盘托出。

他静着,无论时间如何变化,他就在哪儿等着你,不吵不闹,他抬眼看你的时刻刚刚好。

她可以为自己的幸运落泪,她可以为全天下相信爱情的女子代言,可以高唱陶晶莹的《女人心事》,说我在这岸看着你游,为你的坚持感动,你会的,有一天会幸福的。

亲爱的,容我最后一次任性,为我,也为了你。

她不能忘了过去的那个苏青,那个在无数个夜里,空跟寂寞搏斗的女子。

那个为爱情憋得头破血流一身是伤的女人,最终发现,这些难过与情绪都是她自己创造出来的,没人在乎她的隐忍与困顿。

她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所以她得去这一趟,给过去的苏青一个了断,做人不能忘本。

去日苦多,人生又苦短,遗憾,终究不能等着它变成一个肿瘤。

时针指向六点半,李文博把耳机摘下来,提起苏青的包,默默送她到出境的入口。

送到不能送了,李文博张开怀抱:“来,抱一个。”

苏青有点儿不好意思:“这儿人挺多的。”

“少废话,你再给我叽歪,我就退后一百米让你从远处跑过来抱住我,更丢人。”

苏青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心一横,指着李文博:“那你,现在退后一百米。”

李文博一愣:“你玩儿真的?我可是没再怕的。”

是啊,苏青何尝又怕过各种丢脸呢?

她在工人体育场当着千万乡亲的面吐着,吐完后战斗力还十足。

加班时,她满脸油污一嘴臭气看着广告片,继续夜照亮了夜。

她一副自我放弃地踏着夹脚拖就化身夜店咖,玩游戏的筹码是跟人扇巴掌。

扇吗?她是真扇,一个彪字在她头顶迟迟不肯散尽,生人勿进,熟人勿惊。

李文博微笑着往后退,一会儿,就变得遥遥远远的。

李文博张开双臂,苏青看着不远处的他,眼里腾起了雾气,她深吸一口气,往前冲去。

一百米,五十米,十米。

机场的早晨,两个年龄加一块儿可以退休的大儿童,在玩一种告别的游戏。

苏青冲得很用力,几乎是跳到李文博的腰间。

李文博双手搂得紧紧的,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个人转着圈,终于失去重心,合体倒下。

李文博躺在地上,苏青骑在他腰上,两个人对着乐。

路过的群众,以一种不忍直视的目光看这两人容易让人想歪的姿势。

操,还在意别人的目光干吗,眼前这个人还在意不过来呢。

苏青庆幸,刚才的百米赛跑,多亏跑出风来。

风把眼中的雾吹得一干二净,吹得月朗星稀、山清水秀,李文博变成电影里的男主角。

这部电影叫作《我爱你的十件事》,这是其中一个镜头。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告诉他。

迷信者苏青,信奉糟烂的巫术,分别时,勿开口,勿透露真心。

若真弄出生死离别的范儿,怕是老天也信以为真,到时候一拍两散可怎么办。

所以,她在出境口挥手,笑面如花,几乎花成一个满园春色出来。

仿佛一名女烈士,高唱着《红梅赞》,把白围脖一围,就差喊共产主义万岁了。

可是转过头来,她就流了满脸的泪,哭到不能自已,却也不能拭泪。

她替自己和李文博都委屈。

他在背后一直看着她远去。

直至她的背影消失,也依旧在看。

苏青,你何德何能,你要拿什么来回报这一份爱?

坐在前往登机口的小火车上,哭成傻×的苏青,这样问自己。

3

从香港飞到美国的十多个小时航程,苏青完成了人生中《舞!舞!舞!》的第七十三次阅读。

羊男说,你别问,你别说,在人生中,你继续踏着舞步,跳舞吧,人生这么残酷。

可惜李文博不在身边,否则,她一定会问。

“怎样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坐商务舱呢?”

傻笑了一会儿,在苏青踏上美国土地的那一刻,排队过海关之前,她预设了无数跟海关斗智斗勇的场景。

对于其中最关键的一幕,她想,海关的秃顶警察。一定会问她,为什么要来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

她会说,为了爱,英语怎么说,For love?

不,不对,是为了过去的爱,For the past love?For my ex?

不管怎样,说此话之时,她一定要挺直腰板,宛若一个活明白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做什么,操蛋的生活依然让她会做出一些不聪明的蠢事。

英姿飒爽到见者流泪,听者闻风丧胆。

苏青自己都觉得有点儿荡气回肠。

但是,不幸的是,苏青的这一想象迅速落空了。

海关警察是一位金发的年轻男性,他瞄了苏青一眼,连年龄都懒得问,就盖章放她过关了。

这直接导致我们亲爱的苏青走出纽约机场的时候,有一种茫然之感:这么轻易我就来美国了?敢情电视里演的刁难都是假的?

在纽约机场排队乘出租车,天灰蒙蒙的,有飘荡的云。

苏青抬头,以为自己把北京的雾霾带来美国了。

就在她望天的那一刹那,有一片雪花,飘入了她的眼睛。

紧接着,大片的雪花落下,天地瞬间一片白。

苏青的心中有没来由的感动。

那感动,无关伤感。由内心蒸腾,无人可诉。

哦,纽约下雪了。

是迎接她的雪吗?是窦娥冤的雪还是瑞雪兆丰年的雪?

啧啧,苏青有一种入戏感,心里为自己配乐,《漂洋过海来看你》。

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为了这个遗憾,我在夜里想了又想,不肯睡去。

等自己哼到,“记忆它总是慢慢地累积,在我心中无法抹去”。

Bingo,感觉对了,这首歌真应景。

入住了机场附近的酒店,给李文博打了报平安的电话。

“你去过美国吗?”苏青傻傻地在电话问。

李文博疯了:“我在美国读的电影好吗?怎么一踏到资本主义的世界,就把我忘了是吗?”

“我是问,你回国之后,又去过美国吗?”

李文博说没有。

苏青“嗯”了一声:“美国不好玩,咱俩以后别一起来美国。”

李文博说:“行,蜜月,必须不能去美国,等咱孩子要留学,也送英国去,好不?”

“好。”

报了平安后,苏青觉得,其实自己也不是那么离经叛道,这只是一个人生的小旅行是吧。

这么想,心里好受了很多,苏青睡了一个踏实觉,第二天一早九点多就起床了。

出租车在美国的道路上高速行驶着,苏青没太多的雀跃和忐忑,心如止水到不像自己,如果真有什么波动的情绪,那就是看到出租车计价器上不断跳动的美元肝颤儿。

美元啊,这黑人大叔不会欺负她不认路,绕远道吧,她刚才发的梅西百货的英文是对的吧。

她没有直接奔向李川家,而是先去了梅西百货。

因为她记起许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准确地说,是她跟李川认识的第一年。

两个人相约去北海滑冰,她迟到了,气喘吁吁赶到时,李川已经等了她半个多小时。

她一个劲儿地道歉,可是他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赞她身上的那件红毛衣好看。

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皮肤白,穿红真好看。”

一句普通而客气的赞美,在彼时苏青的耳中,却已然是全世界最美好的情话。

那一年的那一天,也有这样的一场雪吧。

于是穿得像海绵宝宝的苏青,决定去买一件红色的战袍,穿着去见李川。

她想跟他说,你还记得那一年吗?在北海,你说我穿红真好看。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很爱很爱你了,我迟到是因为在宿舍里选衣服,选到忘了时间,我就那么几件衣服…

呵呵,少女情怀总是诗,往事说出来都带着风雅的味道。

只可惜,物是人非,再过几年她就快做少女的妈了。

这件事情,还是隐藏在心里吧。

好久不见,还是喝喝咖啡聊聊最近改变吧,让彼此心安即可。

纽约真心是购物天堂,海诺德广场的梅西百货大到不像话。

连苏青这种不怎么迷恋购物的女人,逛了一会儿之后都有些迷失自我了,只恨自己没有干爹。

路过KENZO,她瞄到一条领带,暗绿色,像是蜥蜴的纹路,精美得让人惊叹。

有一种默默的风骚。

苏青的手摸上去,质感好得令人要原地旋转。

嗯,写满了李文博的名字,他那么爱现,整个人生就是在低调地华丽。

这条领带搭配浅色衬衣一定亮眼到刺瞎小姑娘的双眼。

哼,万一他戴着这条领带去勾搭别的小姑娘怎么办?

苏青一边愤恨地想着,一边又欣喜地刷卡买下了这条领带。

李文博一定会喜欢的,他那么骚。

是,想到新家那个步入式衣柜,花了那么多钱,估计自己的衣服一个柜子就装满了,而剩余的部分,都得被李文博染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