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怡换了鞋，慢慢走过去，站在和他并肩的位置。
贺东的脸一直面向阳台外，在她站定脚后也没有扭过脸来，还是那么一直看着前方，仿佛对于她要说的事并没有多大的好奇。
“我二哥回来了。”她和他一样，目视前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和他这样子站在这里心里竟会流淌出一种很奇异的情绪。
“我知道。”
他，知道？韩怡稍稍怔愣了片刻，然后又了然了。她家二哥那个张扬的个性，只怕是全城的商界人士都已经知道了，何况韩二公子还是个名声在外的。
“他可能会对你不利。”
贺东没有说话，仿佛对这句话没有反应。
“我听说他跟黑道上的人在一起，你要小心提防，他…”
“韩怡。”贺东忽然扭过脸来看向她，沉黑的眼眸里一改刚才的沉静平和，声音也因此变得压抑、隐忍，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不一样了。
韩怡的心里顿时弥漫出无尽的苦涩。
是她的话触动了他的什么神经了么？不然为什么要打断她？还有，他那隐忍的情绪又是因为什么？嫌她多事了，还是…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只能听见他稍显厚重的呼吸声。他失控了？竟然为了这样一句话就失控了，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不要跟我说这些。”他忽然说，声音有些低沉沙哑，“我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韩怡忽然想放肆地大笑，原来自己是这么可笑。他现在还是以前那个贺东吗？以他现在的实力，就算大哥想跟他斗都要花点力气吧，何况是二哥那样的，他根本就不会看在眼里。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韩怡心里难受到极点，几乎是咬着牙克制住眼眶内涌动的热流。这个世上不会再有她这样的笨蛋了吧？巴巴地跑到人家面前来献殷勤，结果人家非但不领情，还不耐烦地下逐客令。韩怡，你若是死了，一定是笨死的。
“…打扰了。”她悠悠转身，目光清冷地看向大门方向，一步步走过去。
他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直到身后传来大门合上的声音，他才如梦初醒般回头。
她变了，跟六年前那个哭着朝他大叫“贺东，我恨你！”的女孩子不一样了。她成熟了，冷静了，淡漠了…
她失了往日的天真浪漫，多了背负痛苦的忧伤。是他把她变成这样的，都是因为他。
对不起，韩怡。你对我越好，我心里越痛苦，你还是像以前说的那样恨我吧，这样我才能心安。
第三十一章
合上最后一本病历，杨战抬手看看腕表，离下班时间还有五分钟。他起身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下班。今天跟穆之晴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因为她下班时间比他早，所以两个人是约好七点钟，他去小区门口接她的。
同在一个办公室的两个年轻师弟看他早早做好准备，免不了又来调侃他。
“师兄，今晚有约会？”
“是不是上次那个妹妹啊？”
自从上次韩芳在酒吧跟他们疯玩过一次后，他就成了外科这群禽兽们谈不完的笑料了。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在他忍无可忍说出自己的女朋友另有其人的时候，这群禽兽并没有放过他，反而越说越离谱。
“啊，你还锅里一个碗里一个啊。”
“哇，师兄你艳福不浅啊。”
“同时两个你招架得住吗？”
这群禽兽竟然把他都当成禽兽了，冤啊，他比窦娥还冤。
“你们以后再胡说八道，我就不客气了。”杨医生忍耐到极限，最后开始摩拳擦掌。
有个不知深浅的小师弟还想说几句耍笑的话，杨医生当即就冲过去，一个过肩摔把人就给撂倒了。他这点招数在顾凯风面前可能使不上用途，但对付这群只会耍嘴皮子的家伙们已经绰绰有余了。
小师弟躺在地上杀猪一样嗷嗷叫，“师兄，你来真的啊？下这么狠的手，我的腰，我的腰断了，嗷嗷嗷！”
杨医生乜斜他一眼，冷哼一声，“不来点真格的，你们就不知道长记性。还有谁想来，可以一块儿上。”
这招杀一儆百还真奏效，那群人当即就安分了，从此世界也就安静了。
然而，才过了两天，就又有人跟他提什么妹妹的事了，杨医生顿时杀气腾腾地看向那个欠收拾的家伙。
“嘿嘿，我说着玩的，你别当真。”
算你识相，杨医生回过身来继续收拾东西。
“师兄，你妹妹来了。”另一个人说道。
“你还说。”杨医生猛地转过身，上前揪住人胸前的衣服，在对方一个劲地挣扎叫喊中正要运力…
笃笃笃，办公室的门上响了三下。
杨医生顿住手里的动作，回头，就看见韩二小姐优雅地靠在办公室的门上，妩媚生情地朝他微笑。
“我没骗你吧？”差点被他错杀了的人，赶紧讨好地说，借此来提醒他放开自己。
杨战松开揪住人家衣服的手，抖抖肩膀，朝韩芳走过去两步，“你怎么来了？要是看病的话，对不起，我马上要下班了，你待会找值班医生吧。”
韩芳站收腿直身体，“杨医生，你怎么竟不想我好啊，我除了看病就不能找你了？”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是专程来谢你的。”
“谢我？”杨战左边的眉毛下意识地上挑了一下。明明知道她所谓的谢是因为什么，却偏偏不点破，装作不知道或是不在乎的样子。
“谢谢你那天送我回家啊，我姐姐说要我好好谢谢你，所以我今天就专程来找你了，请你吃饭，你看我够诚意的吧。”
下班时间已经到了，两个旁观的师弟见他们交谈甚欢，默默地拿了自己的东西，也没有刻意打招呼，只是在出门的时候朝他们点头笑了笑，然后就消失在门外。
杨战的视线从门外收回，“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吃饭就不必了，我呢今晚还有约会，所以就不送你了，慢走！”他说完，转身拿过自己的包，往门外走。
韩芳跟在他旁边，像个跟班一样，跟着他进电梯，出电梯。杨战的腿本来就很长，加上脚步又迈得大，韩芳只有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节奏。
“杨医生，你走慢点行不行啊，我…累死了都要…”
杨战停下来，此时两个人已经走到大门外面。“韩小姐，你是没听清楚还是我刚刚的话说得不太明白？我今天晚上有约会，不能跟你去吃饭，ok？”
“那你哪天有空跟我吃饭？现在说好，免得我跑空了。”韩芳依旧微笑着看他，眼神单纯又无害。
杨战心里早就明白，眼前这个小女人并不是什么单纯无害的小女生，她是个腹黑难缠的小女巫，只是长了一张迷惑人的脸蛋而已。这样的假象迷惑那些涉世未深的小男生还成，想瞒过他，简直是妄想。
不过三天两头被她这样缠着也不是个办法，还是想个法子永绝后患比较好，免得惹人非议。与他，与她，都不妥。
“韩小姐，以后没什么事还是不要来找我了，我的同事们他们都误会你了，这样对你的名声不好，所以…”
“我乐意。”韩芳仰脸看向他，娇俏的笑容里包含着带着不太严肃的认真。
杨战有点被噎住了的感觉，现在的小女生真是敢作敢为啊。可是他不想跟她一起成为那风花雪月的主角好不好？
“可是我，不想让人家误会。”他认真地对她说道，“我有女朋友的，我很爱她，你，明白不明白？”
韩芳点点头，“明白。但是这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吗？真的没有问题吗？韩二小姐的脑回路跟她的辈分还真相称，一样的二。
“你喜欢你女朋友，我喜欢你，这不冲突，每个人都有喜欢另一个的权利是不是？虽然你现在不喜欢我，但是你没有权利阻止我喜欢你。”
杨战觉得她太不可思议了，她竟然这么坦白，还这么不当一回事，他简直都无话可说了。思考了半天，才想起一句话来说：“韩小姐，你这么做没有意义。”
“有没有意义现在谁也不知道，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鹿死谁手？谁是鹿？他么？什么时候他也变成人家的猎物了？这感觉令他好生郁闷。然而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话说到这份上我看大家也没有争论下去的必要了。”他说，“你想怎样是你的自由，就像你说的我不能阻止你做你喜欢做的事，但是有一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我希望我的工作和生活不要被打搅，这一点，我希望韩小姐能明白。”说完，停顿片刻，悠然转身“——再见！”
韩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抹浅笑，冲他身后张了张嘴：很快会再见的，走着瞧。
穆之晴做好晚饭，进房间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
扬扬站在房门口，仰着小脸看着她，很认真地问：“妈妈，你是要去约会吗？”
穆之晴怔愣住，扬扬怎么会知道用约会这个词？以前从没有听他讲过，难道在幼儿园跟其他的小孩子学来的？
“扬扬，你怎么知道我是去约会？”
扬扬歪着脑袋，还是一副很认真的表情，“因为舅舅那天晚上出去约会的时候也换衣服了，舅舅说，约会就是去见很重要的人，妈妈你也是要去见很重要的人吗？”
穆之晴想起前两天晚上，小朗出去参加同学聚会，的确是回来洗了澡换了衣服才出去的，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他对扬扬说了什么吧？这孩子居然知道活学活用了。
“妈妈去见一个…朋友。”
“是男朋友吗？”
穆之晴忽然不知道怎么接儿子的话，男朋友这个词是否又是从他舅舅那里学来的呢？这个小朗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存心带坏她儿子。
“妈妈，男朋友以后会不会成为爸爸？”
不太舒服的感觉立刻涌上心头。孩子的潜意识里，一定是很想有爸爸的。
妈妈也很想带你去见爸爸的，可是现在不行，妈妈还没有决定好，也没有看清楚，爸爸到底是不是真的适合做一个好爸爸。所以，扬扬，只能委屈你，再等等，再等等。
“扬扬，过来吃饭。”外婆在那边叫他了。
扬扬没有得到妈妈的回应，心里想，妈妈一定是想爸爸了，妈妈跟他一样，都想爸爸陪在他们身边的，虽然妈妈没有对他说过，但是他就是知道了。
妈妈说，爸爸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等他长大了就能见到爸爸了。可是他的好朋友亮亮告诉他，大人们说的很远很远的地方其实就是死人呆的地方。
“你乱说。”扬扬很生气，他不信他的爸爸已经死了。
“我才没有乱说。”亮亮争辩说，“我奶奶快死的时候就是这样跟我说的，她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会在天上看着我。”
他还是不信，后来回家问外婆：“外婆外婆，人死了会去什么地方？”
结果外婆告诉他：“人死了会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呢？坐飞机能到吗？”
“飞机也到不了。”
“那飞船呢？火箭呢？”
外婆：…
最后，扬扬伤心了，原来他的爸爸已经不在了，妈妈他们是怕他伤心才不告诉他吧。那天晚上，他很伤心地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
后来舅舅问他，贝贝姐姐的爸爸给你做爸爸好不好？
扬扬想，反正自己爸爸已经不在了，如果贝贝姐姐的爸爸能答应做他的爸爸也很好啊，于是他点点头，答应舅舅不跟妈妈去贝贝姐姐家。
可是，还是泡汤了，贝贝姐姐的爸爸也不愿做他的爸爸。
唉，扬扬左手撑着脸，右手拿着勺子在碗里拨弄着，嘴里忽然叹了一口气。
张淑华看看旁边一筹莫展的外孙，吃惊地问：“扬扬，你为什么叹气？”
扬扬：“好烦。”
张淑华：“…”
如果这一次，妈妈的男朋友可以答应做他的爸爸就好了。扬扬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第三十二章
因为出门前扬扬问的那句话，穆之晴心里觉得有些沉重。杨战的车子开来后，她上了车却没有说一句话，连去哪儿都没有问。
“有心事？”杨站看出她的异样，放慢了车速。
“想起我爸爸了。”
忽然说起爸爸的话题，杨站心里只觉得奇怪。跟她相处的时间不长，也没有听她怎么提过自己家人。他见过她弟弟，知道她还有个母亲，似乎从没听她说过自己的父亲。
“他死了，在我考上大学那年。”
果然么，从来不提起一件事或者一个人都是因为不堪回首。
“因为什么？生病吗？”
“不是，是车祸。”因为是车祸，肇事司机赔了他们家一笔钱，因为有这笔钱，她跟小朗才能一起上大学，多么令人沉痛的事情，她和弟弟的学历还有工作都是因为父亲死得其所。
每当想起父亲心里就有深深的罪恶感，这样的情绪也困扰了她很多年，如今虽然淡然了许多，可想到扬扬对爸爸的那种期盼，她又不免难过。父亲死的时候她都已经成年了，可是扬扬还那么小，就要承受小伙伴们的议论，说他没有爸爸，说他是没有爸爸的孩子…
都是她的错啊，一意孤行把他生了下来，结果孩子小小年纪就要承受压力，而她自己也跟着难受。她是自作孽活该，可是孩子太无辜了…
手上忽然覆盖上一片温热，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了过来，宽大温暖的掌心将她的整个左手都包裹住了。她不由侧脸看向他，他也正朝她偷来微笑的一瞥，然后很快转过去继续注视前方，手却没有放开，就那么一直握着她的。
多么美好的感觉啊，温暖的，柔情蜜意的，叫人忍不住深陷其中，甘愿沉沦。如果你可以一直牵着我的手有多好，如果你只有对我才这样有多好，如果你的眼里只有我一个有多好…
那个晚上，和他通完电话后不久，穆之朗就回来了，把手机递到她手里。“姐，这样的男人你为什么还对他抱有期望？”
当时她的反应是什么？盯着手机屏幕愣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机还给了之朗，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进了房间，却一夜都没有睡。
至始至终你都没有变过，你还是那个到处留情的你，我相信你是喜欢我的，可那又怎样？你也一样喜欢着其他的女人啊。我多想糊涂一点，傻气一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没看见，可是我偏偏知道了，我看见了…
吃饭的时候，穆之晴心里就在想，怎么开口跟他摊牌呢？她真没用，明明他做错事，怎么不好意思开口的竟然还是她？
“吃完饭我们去看电影吧，香港的喜剧片，听我同事说很有意思的。”吃饭的时候杨战提议说。
穆之晴吃饭的动作顿住片刻，“不了，我想早点回去。”
杨战见她提不起兴趣，也没有再强求。
一顿饭在近乎沉闷的气氛里吃完，穆之晴始终没有想好怎么开口。可是今天晚上出来不就是要跟他说清楚的吗？这么犹豫自己到底是要怎样？
就在她低头沉思的时候，额头覆上他微热的掌心。她心里一阵触动，抬头对上他关切的眼神。
“你没有不舒服吧？”他问。
“没有。”她肯定的回答，她身体没有不舒服，她不舒服的是心。
“过去的事就不要多想了，你爸爸看到你这个样子，他会不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