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嘉怕程惟墨忙,耽误他工作,她长话短说,把自己离婚的意愿说给程惟墨,关于夫妻财产,她什么也不要。

“对了,几匹马归我,那是我老公送我的,我想留着。”

“差点忘了说,我老公是莫予深。我跟他离婚这事儿,还要麻烦您保密,别往外说。”

程惟墨一直在打字,看着屏幕,却看不清字。

他有之前她跟莫予深的离婚协议,稍作修改,打印出来。

程惟墨把协议书递给她,又在空白纸上写:看看哪条不合适,我再改。

看完,奚嘉点头,“谢谢。”她认真看着每一条。

两张纸,每个字都是一把利刀。

奚嘉看协议,程惟墨望着电脑屏幕。

“程律师。”

程惟墨回神,看着她,下意识就问:“哪里要改?”

奚嘉:“不好意思啊,我听不见。”

程惟墨:“对不起。”他在纸上写道:【哪里要改?】

奚嘉指着最后那个日期:“我今天就签字,不过...”她有些难为情,还是说了:“能不能把日期改明天呀。我们明天才去民政局办离婚,今天不离。”

程惟墨刚才走神,就把日期给填上了。

一个无关紧要的日期而已。对她来说,改了,她今天跟莫予深还是夫妻。

程惟墨点头,改数字时,手抖了下,敲错,删除。

他再次打印,多打了几份出来。

程惟墨把笔递给奚嘉,指指签字的地方。

奚嘉下笔时,停了又停。

程惟墨见过她签名,龙飞凤舞,很漂亮。

奚嘉喝了一口咖啡,这才下笔。一笔一划,像在刻字,写的很慢很慢。签到最后一份,那个嘉字,只剩最后一个‘口’没写。

笔尖不断发颤。

就如那晚走去阿婆家看阿婆,不管走多慢,还是到了终点。

‘啪嗒’一下。

协议书空白处,湿了黄豆粒那么大,很快晕开。

奚嘉赶紧拿衣袖擦去,补上最后那个‘口’字。

程惟墨收起离婚协议书,奚嘉又忙着一把拽住,她擦擦眼角,“我还没摁手印呢,摁一下吧。”

摁了手印,又将时间往后拖延了几分钟。

程惟墨抽几张湿巾给她。

奚嘉哑着声:“谢谢。”

“程律师,不打扰您了。”奚嘉告辞。她拢拢开衫的衣襟,可能是到了晚上,寒气逼人。她这么想。

程惟墨起身,送她出去。

奚嘉听不见,不知道背后有人。

程惟墨跟她保持距离,一直送她到电梯口。她始终没转身,沉浸在自己悲凉的世界里。

电梯门缓缓打开,又关上。

程惟墨回了办公室。他关了窗,开了空调,又倒了杯热水喝。

莫予深的电话进来,“奚嘉走了没?”

程惟墨:“刚走。正要给你打电话说这事儿。”隔了稍许,“签字时,奚嘉捱了有十几分钟,最后一份,掉眼泪了。”

电话里沉默。

程惟墨看看手机,还在通话中。

“把协议书撕了吧。”莫予深挂了电话。

程惟墨打开碎纸机,几份全部放了进去。

楼下,奚嘉回头又看了眼律师楼。她以为莫予深今天六点也会过来,她还能多见他一面。

他没出现,应该不是很想见她。

奚嘉跟司机说了声,她想走走。

司机先应下,把车停好,远远跟在奚嘉身后。

北京的路太多,一条又一条。

奚嘉走了三个多小时,路上的车辆比之前少了很多。

距她之前补笔记,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现在她唯一能记住的、跟莫予深有关的,就是她在律所签的那份协议。

穿过一条小巷子,又往前走了几十米,拐上一条小道。两旁的梧桐,冒出一点点新芽。

奚嘉看着路边,应该走过,又不记得。

漫无目的走到路头,拐上大道,她有了印象。去季清时家,就要走这条马路,很多年前,她就走过。

往前走一个路口,就有家烤红薯店。

烤红薯店十点打烊,奚嘉过去时,卡到了点,九点五十多。店里的烤红薯今天卖完,老板正在拉卷帘门。

“老板等一下。”奚嘉小跑过去。

店老板是位中年男人,看到跑来一位姑娘,拉到一半的门又推上去。老板歉意道:“丫头,烤红薯卖完了,你要想吃,明天我给你留着。”

奚嘉已经跑近,平复呼吸,“叔叔,我买点烤红薯。”

老板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一遍。

奚嘉:“抱歉啊,叔叔,我聋了,听不见的,您给我称两个小一点的就好。”

老板一愣,呆怔几秒,示意她进店。

奚嘉拿出手机,准备扫码付款。

老板这边也没空白的纸,就在账本上写道:今天烤的红薯卖光了。我这里还有一个很小很小的,送给你。明天我给你多留点。

老板把账本递给奚嘉,烤箱里还有一个小不点,他拿纸袋装起来,给了奚嘉。

奚嘉要付账,老板摆摆手。

“谢谢叔叔。”

奚嘉把那个小红薯握在手里,揣口袋。

路上车来车往,奚嘉盯着街头看了会儿,像在看无声电影。她沿路返回,不自觉,又拐上了那条梧桐小道。

之前是司机跟在她后面,现在换成了一辆车。莫予深坐车里,一直盯着窗外的人,从烤红薯店跟到这里。

莫予深给季清时打电话,让季清时明天就把他母亲介绍给奚嘉。再这样下去,她在悲伤里就出不来了。

季清时:“嘉嘉呢?”

莫予深:“在外面轧马路,我跟着她,没事。”

季清时问他,“晚上你过不过来?”

莫予深看着外面的身影,反应迟钝,隔了一会儿才回应,“过去,你给奚嘉多吃几颗药,让她好好睡一觉,我过去把笔记给她补上。”

十一点钟,奚嘉回到季清时公寓。

季清时给她做了饭,奚嘉没吃几口,季清时闻到了她身上有烤红薯的味道,淡淡的香甜。

她开衫的口袋,鼓鼓的,应该就是装了烤红薯。

【不吃了?】季清时见奚嘉放下筷子,问她。

奚嘉看后,“吃饱了,二哥,我上楼睡觉了。”

季清时:【等一下,药还没吃呢。】

奚嘉忘了要吃什么药,季清时拿了几粒给她,奚嘉以为是治疗的药,用温水服下。

奚嘉上楼去,季清时在楼下餐厅坐了好一会儿。她现在还记得莫予深是她老公,一心想着离婚,不想拖累莫予深。

没什么好法子让她全忘了。多记一天,她就多难过一天。

几分钟后,奚嘉下楼,手里拿着几条裙子,“二哥,你说哪条好看?我想穿好看一点,明天可能就是我跟莫予深最后一次见面。”

季清时随手指了一条。

奚嘉决定,穿另一条,季清时眼光一向不咋地。

吃了药的用作,奚嘉今晚没有辗转反侧,很快就入睡。

季清时去房间喊她,没喊醒,把她衣服收到衣帽间。

莫予深这才进去,他坐床沿,把奚嘉戒指取下,跟他的戒指一块,放在戒指盒里。他拿着她的手,在她无名指的戒指勒痕上,很轻的亲了一下。

“快点写吧。”季清时指指桌上。

莫予深坐到桌前,翻开奚嘉新的笔记本,在第二页上写道:我跟莫予深离婚了。

以后,他终于不用再练这句话。

莫予深又取下一张活页纸,用彩色笔写了一句:祝莫予深这辈子都打光棍!:)

写好,他用双面胶把这张纸贴在奚嘉床头。

季清时看着墙上的纸,大概率是揭不下来了,就算揭下来,也会留痕。他忍无可忍:“莫予深你干什么!不是你家墙是吧!”

☆、第五十四章

莫予深决定, 把这里变成自己家。他让季清时去别处公寓住,在奚嘉还有记忆这段时间,他晚上在这陪她。

季清时:“什么意思?”

莫予深把奚嘉笔记本合上, 台灯关了。“以后每晚给她吃褪黑素,剂量加大,保证她到床上就睡着,没时间胡思乱想。”

季清时不同意。吃多了, 对神经不好,以后就只能依靠这个睡眠。

莫予深:“要不给她吃, 她整宿整宿睡不着, 最后就是抑郁。”他不是没权衡过利弊。

季清时不说话了。他双手叉腰, 望着床上的人。

此刻,奚嘉睡得安稳。

季清时跟莫予深如实道:“她生病时,我就找好了心理医生, 怕她想不开。”

医生没用到。

她比他想的要内心强大。

换他一个男人, 他也自愧不如。

莫予深:“明天你就跟她说,有人要约稿, 不能让她闲下来, 感觉自己没用。”

季清时点点头。在床前又站了会儿。

自从患病, 她很少这么安静放松。

跟熟睡中的婴儿一样。

到现在他都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

她出生时,就在大多人努力一辈子都到不了的金字塔顶端, 聪明漂亮,还是一家人的心尖宠。

从小到大, 一路碾压别人。

在患病前,连他都感觉,上帝把所有恩宠都给了她。

如今,她拥有的健康和荣耀,被时间给一点点带走,她抓都抓不住。她每天的无助和恐惧,到底是怎么捱过来的。

季清时弯腰,给奚嘉把被子掖好,低头,想在她额头亲一下,还没亲到,就被一道力量给拽走。

莫予深:“你该干嘛干嘛去。”

季清时:“......”

季清时被赶出卧室,莫予深把门从里面反锁。

他盯着卧室的门,无语至极。他第一次亲奚嘉那会儿,莫予深指不定还在穿纸尿裤...

季清时公寓多的是,楼下房间也能凑合,不过他不想跟一个男人同住屋檐下。

他正琢磨去哪边公寓住,要带上门禁卡。突然脚步顿下,停了几秒。他返回二楼,去了书房。

抽屉里有门禁卡,五环小区的门禁。

叶秋跟他没分手那会儿给他的,分手时他忘了还回去。后来就一直没还。

季清时把门禁卡一块放在了行李箱,带去了他靠公司附近的公寓。

这套公寓他以前跟叶秋住过一段时间,离她当时的剧组近。后来分手,他就没来过。

公寓在三十多层,站在露台,关了灯,周边夜景尽收眼底。他跟叶秋在露台有过不少次亲密。

季清时揉揉鼻梁,大概是时间长了没女人,他竟然想起这些。

一支烟抽完,他回了卧室,把箱子里的衣服整理到衣柜。那张门禁卡躺在收纳网格里。

季清时拿出来,三指撵着卡。盯着看了半晌。

那个叫霍腾的在追她。说不定两人已经确定恋爱关系了。这门禁,他留着也没用,改天他亲自到剧组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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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予深回了一趟别墅,给奚嘉收拾了两大箱春夏的衣服。季清时那边也有给奚嘉新买的衣服,不过季清时眼光不行,那些衣服没眼看。

今天奚嘉穿的灰色开衫配白色裙子,原本她脸色就苍白,穿成那样,一点都没活力。

奚嘉的小马系列家居服,他带了三套。那条彩虹尾巴和独角兽,也装进行李箱。

衣服整理好,莫予深想起,重要东西没带。

床头柜抽屉里,满满都是。

每一盒都是大号,全是奚嘉买了送他。塞到他手里时她还会说,老公,我只爱你一人。

莫予深回到季清时公寓,已经凌晨三点。

折腾了一晚,不觉得累,反倒踏实。

莫予深关了房间的灯,把奚嘉搂在怀里。

奚嘉连着七八天没怎么睡,又吃了药,这会儿就是天塌下来,她也睁不开眼。好像感觉有人抱她。

她眼皮太沉,睁不开,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里。

怀抱是熟悉的,气息也是。

被亲着,唇上的感觉很真实。

奚嘉喊了一声,“老公。”

她以为在做梦。

“老公,你把那句话再说一遍,大点声,我今天想听你录音,听不到了,就在梦里听听。”

莫予深心头,像被重物敲了几下。他只能用身体将她内心的缺失和不安填满。

奚嘉眯上眼,她做春梦了,如此真实。

后来又累又困。那些疑惑随着入眠,没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