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有所念人/爱不逢时上一章:第 9 章
  • 我有所念人/爱不逢时下一章:第 11 章

“你在外面?”

“在楼顶上,周围在放烟花,有点吵。”

“赶紧回去吧,外面冷。”

姜词点了点头,又说,“那不占用你时间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沉默须臾,姜词又想起什么,赶紧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然而那端已经挂断了。

姜词默默地垂下手,将手机塞进口袋,静立片刻,转身回去了。

初六,高三恢复上课。

第一天,大家都还没从过年的兴奋中恢复过来,课上得心不在焉。第一节课刚下,姜词便听见窗外有人喊她名字,抬头一看,是陈觉非和张语诺。

姜词搁下手中的笔出去,张语诺先冲上来给了她一个拥抱。她穿着新衣服,白色兔毛的上衣,整个像只雪团子。

姜词笑说,“你不是今天开学吧?”

“初九。我专门过来见你和陈觉非的。”

陈觉非拎起放在脚边的一只袋子,递给姜词,“从老家给你带的特产。”

姜词往里瞥了一眼,似乎都是些吃的,“谢谢。”

“我也有一份,”张语诺笑说,“先前偷偷尝了一个,八珍糕特别好吃。”

陈觉非瞟她,“你什么时候吃的,我怎么没看见?”

张语诺扬了扬下巴,“你看见了还能叫偷吃吗?”

姜词笑了笑,问张语诺,“语诺,你爸…”

张语诺脸上笑容顿时凝滞,叹了口气,“老样子,我们没回老家,陪我爸在病房里过的。”

姜词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时没吭声。

张语诺立即又笑起来,“姜姐姐,没事,你别担心。”

姜词勉强笑了笑。

眼看着上课铃要打响,张语诺说道:“那我先回去了,还要去趟超市。”

姜词点头,“注意安全。”

张语诺拉着陈觉非,正要走,姜词忽然开口:“陈觉非!”

陈觉非顿下脚步,回身看她。

“你舅舅回来了吗?”

“哦,”陈觉非丝毫不觉得姜词单独问梁景行的下落有什么不妥,“他没回崇城,直接去帝都了。”

姜词神情一滞,“去帝都做什么?”

“他前女友癌症晚期,初四进了重症监护室,他第二天就走了,”陈觉非撇了撇嘴,“做得这么招摇,也不怕我舅妈不高兴。”

上课铃响起来,陈觉非赶紧摆了摆手,拉着张语诺飞快走了。

姜词拎着袋子,步履缓慢地回到座位上。她一上午都魂不守舍,中午休息,想给梁景行打个电话,犹豫数次,还是作罢。

一咬牙,将这事儿从脑海里赶出去,专注于复习。

一晃就是一个月,姜词又抽空找刘原打听一次,梁景行仍然没回崇城。期间,姜词参加了三所学校的艺术考试,崇城美院也在其列。二月下旬,她乘火车去了帝都——中央美院考试时间安排在三月初,她需要提前过去看考场。

今年气温回升早,帝都三月已是天气暖和,就是风大,在外转了一圈,吹了满头的尘土。姜词看完考场回宾馆,发现楼下的一株桃花开了,空气里浮动着隐约的草木气息。

考试进行得极为顺利,她八岁跟着陈同勖学画,近十年的功底,应付艺考绰绰有余。出考场时,姜词心里已有预感,绝对过了。只要高考能达到提档线,就能进她梦寐以求的中央美院。

结束之后,姜词陈同勖打电话汇报艺考结果。

陈同勖听完也是与有荣焉,“我就知道,你肯定没问题。”

姜词笑道:“还得感谢您的教导。”

陈同勖问她何时回崇城,又说:“你梁叔叔似乎也在帝都,你要没事,抽空请他吃顿饭吧,也算是感谢他这大半年的照顾。”

姜词沉默数秒,“好。”

姜词先回宾馆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擦头发时,瞧见了扔在床上的手机。

这段日子,在她刻意不给自己放松机会的情况之下,她几乎已将梁景行彻底剔出脑中。方才听陈同勖提及,才想起今日实则是梁景行的生日。

枯站了片刻,她忽将毛巾往床上一扔,从包里拿出速写本,打开窗户,开始描绘楼底下那株掩映在绿叶丛中的桃花。她画得很快,不过半小时就收工,在素描纸的角落里写了一行字,落上姓名和日期,然后换上衣服跑下楼,就近找了家快递,将画寄回了梁景行崇城的公司。

姜词重回到宾馆,蒙头大睡。

醒来已是夜幕四合,在昏暗的房间里静坐了片刻,姜词从枕头底下捞出手机,翻开通话记录。可这记录顶多保存一个月的,与梁景行上一次联系,还是过年的时候。

姜词狠狠咬住了嘴唇,片刻后,舌尖尝到一丝血腥气。

她既然已一无所有,还怕失去什么。

他想逃避,她偏要让他无路可逃。

他想当正人君子,她偏要让他逆行倒施。

房间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幽幽一线亮光,照着她黑沉沉的眼睛。良久,姜词神情漠然地抬手将嘴唇一抹,手指按下拨号键。

“嘟嘟”响了两声,电话接通,姜词力图使声音听来轻松,“梁叔叔,你还在帝都吗?”

梁景行惊讶,“你在帝都?”

姜词背靠着窗台,“嗯,参加艺考,今天刚结束。”

“怎么样?”

“还行。”

太久没联系,梁景行低沉的声音听在耳中,似乎有些陌生。姜词垂下眼睑,发现铝合金窗框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乳胶,已经凝固了,她伸出手指无意识抠了一下,“梁叔叔,今天有空吗?”

一小时后,姜词再次见到暌违已久的梁景行。夜里风大,他衬衫外面套着一件短款的黑色风衣,凝眸微笑时,神情有些憔悴。

姜词飞快跑过去,在梁景行还未出声之前,将他一把抱住。

清冽的气息,带着点烟草味,满满当当撞入鼻腔,呛得她眼眶一热。

梁景行身影顿时一滞,攥住了手指。

她头发已长到颈间,兴许是刚洗过,还带着浓郁的花香,一瞥之下,只觉得她仿佛更瘦了,恐怕真已不到九十斤。

须臾,姜词抬起头来,坦荡笑道:“好久不见!”

梁景行便也淡淡一笑,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按了一下,“好久不见。”

两人都是客气礼貌,似开年前的那通争执从未发生过。

姜词退后一步,“陈老师嘱咐我,一定要请你吃顿饭。帝都我不熟悉,你带路吧。”

怀里一时空了,但空气中尚有一缕暗香,隐约浮动,缠绕鼻息,久久不散。

梁景行目光深黯,笑说:“好。”

车开了四五十分钟,到达后海公园附近,梁景行找地方停了车,领着她在胡同里串行。走了约莫十五分钟,停在一家餐馆前面。不大的店面坐得满满当当,露天支了五六张桌子,也都人满为患。

等了片刻,里面总算空出来一张桌子。

梁景行领着姜词进去,熟练点完菜,将菜单递给服务员,转头对姜词说道:“这里的烩羊肉和烧饼非常好吃。”

店里人多,等了许久,菜才终于端上来。姜词饿狠了,早顾不得什么形象,立即伸手去拿盘中热腾腾的烧饼。

“烫,小心!”

然而已经晚了,姜词烫得飞快撒手,按着耳垂,“你倒是早点提醒啊。”

梁景行乐不可支,“慢点,没人跟你抢。”

烧饼烤得香甜松催,上面洒了一层黑芝麻,词囫囵吞下一整个,转而伸手去拿第二个。

梁景行看她一眼,微微一怔,“你嘴唇,怎么了?”

姜词动作一顿,轻轻舔了舔方才被自己咬破的地方,目光低垂,“天气干燥,上火了。”

梁景行目光仍定在她唇上,手指点了点自己嘴角,“唔,这里…”

姜词抬眼,“什么?”

“芝麻…”

姜词伸出大拇指擦了一下。

梁景行摇头,“还没掉。”

姜词撩了撩头发,拨到一侧耳后,仰起头,“帮我弄一下。”

日光灯下,她肌肤白若净瓷,鼻尖上浮着一点汗,双颊泛着浅淡的粉色。耳垂上戴着一枚石榴红的耳钉,随着她的动作,一点微光流转,好似燃火烛照。

梁景行目光一敛,顿了片刻,伸出食指,轻擦了一下,飞快收回去,开口道:“好了。”嗓音低沉,带了点哑。

姜词低垂目光,浅笑道了声谢,只当毫无觉察。

第19章 石榴红(02)

·

吃完饭,时间已经不早,梁景行送姜词回宾馆,路上问她:“什么时候回崇城?”

“明晚的火车,”姜词看着他,“你呢?”

“我还得待两天…等葬礼结束。”

姜词一愣,“你那位朋友…”

“去世了,大前天。”

姜词立时沉默。

梁景行却似毫不在意,转了个话题,问及她高考复习情况。

“还好,一模成绩到一本线了。”

“第一志愿是中央美院?”

“嗯。”

梁景行点了点头,“帝都比崇城发展空间更大。”

姜词一时不再说话,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梁景行看她一眼,“怎么了?”

姜词回过神,“哦…没事,在想白天艺考的事。”

她另起了一个话题,与梁景行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很快便到了宾馆门口。

姜词没急着下车,伸手将自己耳垂上的耳钉取下来,递到梁景行跟前。

梁景行疑惑看着她。

“今天考试,没来得及给你买礼物,这个送给你吧…”她抬头看着他,眼中盈满笑意,“梁叔叔,三十岁生日快乐。”

梁景行惊讶,“你不说我自己都忘了——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找刘原打听的。”

梁景行哑然失笑,“他倒是什么都说。”

“又不是什么商业机密。”姜词拉过梁景行的手,将耳钉放进他掌心。

“送这个我用不上。”

“这可是上等的红宝石,”姜词不自觉地摸了摸空空荡荡的耳垂,“前几天在衣服口袋里发现的,可惜只找到了这么一只。把宝石抠下来,兴许还能换几百块钱,总比你那蛋糕贵是不是?”

梁景行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锱铢必较。”

“你要是不喜欢这份礼物,过几天还有另外一份。”

“什么?”

姜词笑了笑,没有回答,忽拉开车门跳下去,朝着梁景行摆了摆手,“梁叔叔,晚安啦!”也不等梁景行说话,转过身脚步轻快地走了。

梁景行望着她的背影,目光渐深。他手指缓缓收紧,紧捏着那枚耳钉。耳钉上带着针,扎着掌心,他却越攥越紧,薄唇抿成刀刃似的一线。

许久,他终于松开手,长叹了声气,拿出口袋里一直震动不停手机,“喂。”

“我到酒店了,你怎么不在?”

“有点事,在外面。”

许尽欢担忧道:“我说,你要不要紧?该不会为了叶篱寻死觅活吧。”

“跟叶篱没关系。”梁景行揉了揉眉心。

许尽欢乐了,“还有别的人让你忧心成这样?坠入爱河了?”

梁景行插上蓝牙耳机,发动车子,“什么爱河,修罗场还差不多。”

“有没有这么严重,说说看,遇上什么事了,兴许我能给你参谋参谋呢。”

梁景行笑了笑,“操心你自己吧,怂得没边了,还能给我参谋。”

许尽欢哀叹一声,“你这人怎么这么扫兴,哪壶不开提哪壶。”

梁景行和许尽欢参加完叶篱的追悼会,一起回到崇城。梁景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来刘原,问他最近姜词有没有转交什么东西。

“没有啊,”刘原猛摆头,“姜小姐好一阵子没来过公司了,她不是要忙着考试吗?”刘原挠了挠头,“梁哥,今后要跟她打交道,还是你自己去吧,她的脾气,我真琢磨不透。”

梁景行笑了一声,“行,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近期应该不会出差。”

“近期是什么时候?”

梁景行静了一瞬,“高考结束之前吧。”

三月结束,所有的艺考也都尘埃落定,只等着出成绩。学校里模拟考试一轮接着一轮,高考前的一百天,痛苦得好似无间地狱,姜词却丝毫不敢松懈。

四月,各校艺考成绩陆续出来,姜词报考的几所全都过了。陈同勖知道以后高兴得不行,“你文化课一直不错,看来这回央美是没跑了。”

姜词也高兴,这段惨淡的日子总算见到了一线曙光。

而除此之外,张语诺又告诉了她另一个好消息:张德兴前几天手指动了,医生给他做了个脑部ct,发现淤血全都散了,要是情况乐观,估计一两个月内就能醒来。

去年此时,她被命运恶意的巨浪掀翻在滩头,经过一年垂死抗争,总算挣脱而出,不至于船毁人亡。

无论如何,最黑暗的一段日子眼看着就要过去,今后应该只会越来越好——再不会有任何坏事,抵得过家破人亡。

当然,唯独梁景行一事,毫无进展。姜词虽然气馁,但能分清轻重缓急,眼下只有高考才是大事——她不着急,她有的是时间。

气温渐渐升高,随着高考一天天临近,每个人都好像攒满了火药的炮仗,一点就着。倒是陈觉非,忙着出国留学的事宜和口语特训,成日成日的不见踪影。

崇城的温度在六月初升至顶点,高考前三天,整个教室里气氛诡异。有人仍在拼命背着历史年表,或抱着试卷奋笔疾书;更多人为了放松心态,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堆聊天。所有课全改成自习,班主任也干脆坐在教室中央,加入聊天的队伍。

姜词如今的座位在走廊窗户旁边,倒数第三排,远离了班主任的辐射范围。她一手托着腮,另一手捏着圆珠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勾着线。

突然,有人敲了敲窗。

姜词一惊,抬起头来,却是张语诺。

张语诺神情激动,将窗户猛地推开,一把抓住姜词的手,“姜姐姐,我爸,我爸醒了!”

姜词一愣,朝班主任看了一眼,他正与人聊得火热,压根没注意到这边。姜词立即丢了笔,打开教室后门出去,将张语诺拉到一旁,“真的?”

张语诺猛点头,“我妈刚刚发短信告诉我的,我已经跟班主任请假了,马上去医院!”

仿佛在海上漂泊已久之人,已放弃了逃出生天的希望,却终于有船经过。姜词喉头一梗,片刻后,勾起嘴角,拍了拍张语诺的肩膀,“那…那你赶紧回去看看张叔叔吧,要有什么情况,打电话告诉我。”

张语诺连声答应,挥手道别,飞也似地跑下了楼。

最后一块大石,也终于落下。

姜词一时只觉支撑不住,缓缓蹲下.身,头埋进臂间,想要笑一笑,眼泪忽止不住往下掉。她拿手掌捂着眼睛,泪水却越发汹涌。

听闻父亲出事,当场死亡的时候,她没哭;追悼会上众人怜悯的目光中,她没哭;得知所有家产均被查封,她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时,她也没有哭…

可此时此刻,这一年来郁积的委屈、狼狈、痛苦,接连袭来。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能有如此丰沛的情绪,能在这一霎深刻体会到,原来活着,是这样一件厚重而有意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