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夕也侧头望他。

男人从容递上果篮,唇畔的笑意仿佛三月风清,一身冷色调的大衣也难掩柔软。

她忽然失神。

其实早有蛛丝马迹可寻,纵使这人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态度,与她说话惜字如金,十句话里九句都是拒绝,剩下一句还是揶揄,也无法藏住偶尔流露出的片刻温柔。

你看。

他总在拒绝,却一而再再而三帮了她。

嘴上讥讽,三言两语,刀光剑影,可紧要关头却还是挺身而出。

她有些恍惚,思绪慢了半拍,等她回过神来时,程又年已经坐在床尾的凳子上,手里拿了只红彤彤的大苹果,动作轻快地替爷爷削起皮来。

昭妈妈在数落她:“小程才刚下班,这种小事合该你来,怎么好让人家动手?”

程又年笑言:“无妨。她手笨,还是我来吧。”

一家人都笑起来。

爷爷还帮腔:“可不是?我这孙女,被我们全家宠坏了,干啥啥不行,耍横第一名。”

程又年笑容渐深,点头道:“深以为然。”

昭夕:“……”

都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怎么就这么容易叛变呢?

程又年三言两语就能忽悠人心。

哈,果然昭家还是只有她一个聪明人。

还有,这家伙不愧是逼王。

无妨。

深以为然。

你是古代人吗!哪有人说话蹦的都是文言文?白话运动是因为白进行了,所以才叫白话运动吗?鲁迅和胡适会被你气活吧。

她深刻贯彻了表演世家的作风,表面娇羞可爱,内心疯狂BB。

可观看程又年和家人互动时,却又没忍住,视线总在他身上打转,带着七分探寻,三分热切。

*

从病房离开时,程又年已然俘获了一家子的心。

爷爷开心地说:“小程,下次来家里玩啊!”

“好的。”程又年临走前还不忘地嘱咐爷爷,“您也要注意身体,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从家人的目光里,昭夕看出了他们的满意。

出了病房,她啧啧称奇。

“您这演技,当初开价两万,确实是我给少了。少说要再加一倍。”

程又年:“那麻烦你,一会儿把演出费结了。”

她哈哈一笑,心情愉悦,“请你吃饭,行不行?”

程又年一怔。

“不是一下班就跟我来医院了吗?”昭夕停在车旁,指指车,指指自己,“豪车,美人,再加美酒盛宴,还满意吗,程工头?”

程工头云淡风轻上了车,抛下一句:“勉强凑合。”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昨天的评论里,有人说程又年见了爷爷,开场白应该是,“爷爷你好,我是昭夕的爸爸。”

hhhhhhha笑得无法自拔。

以及这是今晚凌晨的章节,因为要上收藏夹,所以提前更新啦,大家12点就不用再来刷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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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幕戏

第二十章

夜幕低垂, 华灯初上,帕拉梅拉载着两人从医院的停车场出来, 沿街不紧不慢往前开。

昭夕沿途都在观察窗外的餐厅,一边盘算, 一边问身侧的人:“你想吃什么?”

程又年说:“随意。我不挑食。”

“粤菜怎么样?”

她有些想念亮晶晶热乎乎的虾饺皇了。咬一口, 鲜嫩Q滑的一整只虾融化在口中。

再加一杯冰冰凉凉的杨枝甘露,酸甜可口, 想想都舒畅。

然而——

“太甜。”

“那火锅呢?”

**滚烫还直冒泡的牛油锅底, 配上弹性上好的肥牛, 烫一烫,裹一圈香菜蒜蓉,送入口中。呜呜呜,好开胃。

吃完肉类还能加一把面条, 美滋滋。

“晚上七点半, 确定要吃这么重口的?”

“要不去喝砂锅粥吧!”

她刚好瞥见窗外一晃而过的闪亮亮的招牌。

砂锅粥也不错, 来一锅热气腾腾的鲜虾扇贝砂锅粥,入口即化, 浓郁的鲜香和稠稠的米油混合在一起……

再加一道白灼生菜, 蒜蓉与蔬菜的鲜香完美融合。

“不顶饿。”

“……”

昭夕面无表情盯着程又年, “你不是不挑食吗?”

最后,车停在了南锣鼓巷附近。

作为北京城最出名的胡同景点之一,这里无论何时都人山人海,稍微好一点的餐厅都需要排号。

倒不是闲得慌,乐意把时间耗在等位置上, 而是这个时间段太堵了,车到附近就寸步难行。

二十分钟内就挪了十来米。

昭夕终于泄了气,看见路边有停车场的标志,毫不犹豫开了进去。

“就在这吃吧,错开高峰期再走。”

她挑了家熟悉的店面,走了几步,没见人跟上来,回头疑惑地望去。

只见程又年定定地站在原地,抬头盯着招牌。

“你确定?”

店铺不算大,和后海一带的其他店面差不多,因为老旧,哪怕重装了也很迷你。招牌上霓虹闪烁,字体活泼俏皮:小六串吧。

她竟然选了家烧烤店。

昭夕:“有什么问题吗?”

他显然是对上次在酒店吃火锅的经历记忆犹新,“你不减肥了?”

刚巧路过的一对小情侣听见了,下意识侧头打量他们,目光落在昭夕身上,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个中深意,不需细想也能秒懂。

这也需要减肥?

昭夕听见他们扭头离开时,小青年捏捏女友的胳膊,说:“看看人家这觉悟,你都不觉得无地自容吗?”

女孩子看看程又年,回头反驳:“看看人家男朋友的颜值,要我减肥,你觉得你配吗?”

“……”

昭夕又好气又好笑,扫了程又年一眼,“怎么,不挑食的人难道也不吃烧烤吗?”

“那倒不是。”他推开玻璃门,让她先进,末了才说,“我是为你着想,怕你没有随身携带电子秤。”

“……”

昭夕气得牙痒痒。

“程又年,你说话不带刺会怎么样?”

“会憋。”他答得云淡风轻。

昭夕一噎,好几秒钟说不上话来。他倒是一吐为快了,换成她憋得慌。

服务员送来纸质菜单和铅笔,昭夕也没客气,拿过笔唰唰圈起一大堆。

抬眼就看见程又年一脸诧异。

她把笔拍在他面前,将菜单递过去,“到你了,爱吃什么点什么,别跟我客气。”

程又年低头就看见无数个潇洒的圈。

小腰x10,牛肉串x10,羊肉串x10,杂七杂八x100。

“……”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菜单,“还用我点吗?”

“当然。这些是我的。”

程又年再次低头确认了一遍,“你点的这些,够一桌人吃撑了。”

“难得放纵一下,当然要尽兴了。你不点也没事,反正我把特色菜都点完了,你蹭蹭就行。”

在服务员一把接一把地送上新鲜出炉的烤串后,程又年很快意识到,昭导演的汉字使用水平和她本人一样飞扬跋扈,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理解。

所谓放纵,所谓尽兴,在别人那里是大快朵颐。

到她这里,就是拿着一串小腰吸气,闻个五分钟,然后放回盘子里,换一串肉串接着闻。

在她拿起第三串金针菇细嗅香气时,程又年终于心悦诚服。

人家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是与君吃顿饭,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问:“既然一串都没动,为什么选这里?”

昭夕理直气壮道:“饱饱眼福,闻闻味道也不行?再说了,我先欣赏欣赏,谁说我一串都不动了?”

说着,她挑挑拣拣,心里飞快地计算着卡路里,最后在盘子里选了一串青椒。

“这不是吃上了?”

她小口小口咬着那串青椒,人家三两口就能吞掉的量,目测她能啃上二三十口。

程又年啼笑皆非,也懒得和她分辩,只不紧不慢地吃,然后不紧不慢地点评。

吃羊肉串时,“外酥里嫩。”

吃小腰时,“肥而不腻。”

吃麻辣鸡翅时,“质地细滑。”

吃爆炒花蛤时,“鲜嫩肥美。”

昭夕:“……”

手里的青椒仿佛失去了原本的味道,她眼巴巴望着程又年手里的串,只觉得快乐是他的,而她什么也没有。

不,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有点悲伤。

有点想哭。

还有点想打爆他的狗头。

她一言难尽地望着满桌美食,再望望坐在对面不疾不徐吃东西的人。他进食的模样很赏心悦目,既没有过分做作的斯文,也没有大快朵颐的急躁。

也是,吃不着的东西的人才会急躁。

比如她。

眼看他还在一道接一道地点评,昭夕怒了。

“你吃饭就吃饭,这么大一桌都堵不住你的嘴?哔哔个没完,老师没教过你寝不言食不语吗?”

程又年终于住口,低头不语,唇角扬起了可疑的弧度。

他在笑?

昭夕:“……”

很好笑吗?有什么好笑的!

她恼羞成怒,咔嚓咔嚓就把手里的青椒啃完了,啃完之后才追悔莫及,怎么一时情急,连仅有的青椒都给消灭掉了……

这下望着一桌子美食,更欲哭无泪了。

*

店内光线并不明亮,每张桌上有一盏小小的灯,顾客们背对背,各吃各的。

墙上的投影仪在放电影,声音嘈杂。

小小的窗口后,后厨忙碌不已,脚步声、碗筷碰撞声,还有烧烤时发出的滋啦啦的油爆声,间或夹杂着该上餐时,厨房铃的一声脆响,杂乱却又异常和谐地交融在一起。

人间烟火不过如此。

昭夕摘下墨镜,顿时被上菜的服务员认了出来。

小姑娘眼神亮晶晶的,只差没当场喷射出激光来,有些激动地低声说:“你,你是——”

昭夕嘴角一弯,食指抵在唇中,“嘘。”

小姑娘慌忙点头,喜不自胜,“嗯嗯嗯,我知道,低调!”

她放下手里的串,没忍住打量程又年两眼,笑嘻嘻的,一边祝两人用餐愉快,一边跑回柜台后,和老板咬耳朵。

很快,柜台后的一道炽热目光变成了两道,两人齐刷刷朝他们行注目礼。

再一次上菜时,小姑娘拿着纸笔,弯腰说:“请问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昭夕点头,接过纸笔,认认真真地签下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太好了,我超喜欢您的电影!不光是《木兰》,《江城暮春》和《若风》我也特别喜欢!”

能一口气背出她的电影,真爱无疑。

昭夕笑起来,眼睛都弯成了新月。

离开前,小姑娘还鼓起勇气看了程又年一样,然后竖起大拇指,悄悄对昭夕说:“这个比之前的都帅喔!”

昭夕:“?”

直到小姑娘蹦蹦跳跳走远了,她才回过神来。

包工头被当成了她的新男友,小姑娘的意思是,他比之前的绯闻男友小鲜肉们都要帅……

她抬眼就看见程又年轻笑出声。

“笑什么?”

“没什么。笑昭导人见人爱,美名远扬。”

“少来。”她才不信他是真心夸她,顺便也互损一句,“你别以为小姑娘是真认为你长得帅,也就看你和我一起,赏你个面子恭维一下。”

“嗯,托昭导的福。”

程又年看了眼被她搁在一旁的墨镜,“怎么不戴了?不怕又被拍,头条写你物色到了新的小鲜肉?”

“小鲜肉?你放心,就算被拍到,头条写的也是,昭夕疑似视力下降,新男友大不如前。”

“我长得如何不要紧,重点难道不是你又换男伴了?”

“哦,那就更没什么好在意了,反正这种标题我都习惯了。”她轻飘飘瞥他一眼,“况且,程工头长得也不是不能见人,跟我同框,勉为其难能接受,也不算太辱没了我。”

程又年笑了。

他大概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天下来,他对她笑得比从前加起来还要多。

一桌的串,程又年根本解决不了,况且他一个人吃,她虎视眈眈地看,谁还有食欲?

“真的不吃?”

“不吃。”她态度坚决,带着爱美girl最后的倔强。

程又年哑然,半晌才问:“为什么这么在意容貌?”

“漂亮不好吗?”她反问。

他想了想,才说:“居里夫人说过,十七岁时如果你不够漂亮,可以怪罪于母亲没有遗传好的容貌;但是三十岁了依然不漂亮,就只能责怪自己,因为在那么漫长的日子里,你没有往生命里注入新的东西。”

昭夕闻言一顿,凝神盯着盘子里的某串金针菇,出神地想着什么。

好半天才说:“……玛丽·居里一定长得不好看!”

“……”

所以她想了半天,竟然得出了这么个结论?他还以为她是有所触动,才会沉默这么久。

程又年:他果然还是太看得起她了。

他好笑:“……为什么?”

“长得好看的人一般都说自己才貌双全,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只有不好看的人才会把人分成两种:一种是不好看但有内涵的,一种是不好看却没内涵的。”

坐在对面的人振振有词,歪理一大堆。

昭夕拨弄着金针菇,最后慢条斯理说:“再说了,做人为什么要那么极端?不然就只爱漂亮,不然就只追求内涵,像我一样一半美貌一半内涵,五五开不行吗?”

程又年沉默了几秒钟,“……确定不是九一开?”

他还以为她会恼羞成怒,立马跟他翻脸,毕竟他侮辱了她的内涵。

没想到对面的女导演蓦然失笑,得意洋洋地说:“倒也是。有时候美貌太过了,是会掩盖了一身才华,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看出来。比如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