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自主失神片刻,目光停留在那张令人难忘的面容上。

明月皎皎,清风徐来。

仿佛注意到了她的观察,出于礼貌,程又年对上她的视线时,微微颔首,随即移开目光。

他是来与父亲讨论毕业论文的,向来严苛的父亲却没有半句批评,稍作指点,就点头说论文写得不错,只剩下些许可以再完善的小细节。

他走之后,徐薇问父亲:“那是谁啊?”

父亲笑道:“你师兄,我的得意门生。”

她恍然大悟,“就是你常常在家提起的那个程又年?”

提过太多次了,未见其人,已对他的名字熟稔在心。

父亲盛赞他是难得一见的苗子,极为聪明,很有天赋。又提过无数次他在实验室里的表现,项目上的出色能力。

她曾多次问父亲:“比我还聪明吗?”

父亲哈哈大笑,“你算老几啊。薇薇,你记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世界上永远有比你厉害的人,切忌过分自负。”

徐薇从前只记住了这个名字,还带着一点不服气,那天见面后,所有的不服气都被风吹散,只剩下那双明亮温和的眼睛牢牢刻在心底。

后来她在更多的场合见到他。

他的实验项目获得市级嘉奖,作为项目代表上台发言。

平日在操场上打篮球,总有一众女生指指点点:“哎哎,那个男生好帅!”

甚至,得知他要在毕业典礼上作为优秀毕业生致辞,她破天荒翘课跑去学校大礼堂,混进毕业生的人群里,躲在最后一排偷偷看他。

像这样的场合有太多太多,在她目不转睛望着他时,他从来不知道人群里有一个她。

哪怕她也在努力发亮。

可他是师兄,走在了前头,永远不知道后面还有一个小师妹在仰望他,试图向他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都说男儿甘为裙下臣,她也不乏人追,可她甘心成为他的追随者。

徐薇说了很多话,大概一辈子都没有对某个男性袒露心迹至此。

包括父亲。

她说话时,因为过于急切,睫毛颤抖,眼圈都红了。

可她还有自己的矜持,不会用真心裹挟,硬逼他点头。

程又年听完了所有的话,不是不动容,沉默良久,抬眼看她时,回以同样的认真。

“谢谢你,徐薇。但是很抱歉,和你一样,我也是某个人的裙下臣,坚定不动摇。”

徐薇一愣,下意识说:“不可能。你知道你一直单身!”

程又年停顿片刻,“那也不妨碍我有心上人。”

有过被拒绝的猜想,无数次。

她想过也许他会说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或者项目太忙,无暇分心,又或者她不够好,达不到他的标准。

可无论如何也不会是眼前这个,明明她比所有人都关注他,他怎么可能忽然有了心上人?

徐薇深呼吸:“你不用找理由搪塞我,拒绝就拒绝,我输得起,也有风度——”

“不是这样的。”程又年从容打断她,“既然你坦诚相待,我就没有理由搪塞你。”

他的视线落在地上,转角处有一道细细小小的影子。

“感谢你的真心相待,但我确实心有所属。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还请你见谅,今后我大约需要和你……”

沉吟的刹那,他看见那个影子有了细微的动作,仿佛向前倾了倾身子,迫不及待想要听见下文。

唇边一动,不自觉扬起一点弧度来。

“保持一定距离。”

那个影子忽然顿住,如释重负般舒缓下来。

*

徐薇走了。

大概是真伤了心,眼圈都红了,却又骄傲到不愿被人看见,转头走得潇洒漂亮。

突然撞见转角处的人,她一愣,后者却拿着手机好似在打电话,一脸专心听对面说话的样子。

还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徐薇认出这是谁,勉强笑笑,快步离开。

昭夕如释重负,还好没发出任何声音,这会儿离场应该来得及。

她收起手机,迅速转身偷偷摸摸想跑,就听见转角那边传来程又年的声音——

“出来吧。”

昭夕:???

嗯?

他在跟谁说话?

一定不是我。毕竟我从头到尾都安静如鸡,并没有暴露过自己的行踪。

她还捏着手机蹑手蹑脚往外走,下一秒就被点名。

“昭夕。”

“……”

背影一僵,她缓缓扭头,就看见程又年门神一样出现在身后,好整以暇看着她。

四目相对时,其实有那么一点小尴尬。

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干嘛啊,我是来捉|奸的欸!你背着我红杏出墙(未遂),该心虚的好像不是我吧?

于是她很快找回底气,趾高气昂地说:“干嘛?”

程又年有些好笑,“这话该我问你。偷听的人反倒理直气壮了。”

昭夕立马表示不同意:“谁偷听了?酒店是你家开的,还是走廊上写了你的名字?我就吃过饭,过来散散步而已,怎么就偷听了?”

话音刚落,走廊另一边传来小嘉清脆又欢快的声音——

“老板!你在那边干嘛啊?你的香煎小牛排到底吃不吃了?你不吃我就吃了啊,不浪费食物是一种美德~~~~~”

昭夕:“…………………………”

神他妈的美德!

有没有人教过你啊朱小嘉,不出卖自己的老板才是人生最大的美德!!!

作者有话要说:

啊,轻松欢快的故事就是好,写得我神清气爽,一直哈哈哈。

大概还有十万字,大家莫急,希望每天约会五分钟,欢乐半小时。以及目前构思的番外会有小嘉,罗正泽,陆向晚,孟随,包括魏西延和宋迢迢的故事。

大概还有一个月可以好好约会=V=。

☆、第五十一幕戏

第五十一章

被小嘉拆穿后, 昭夕反倒理直气壮起来。

是啊, 和别的姑娘在这无人角落里忆往昔、盼今朝的又不是她,她心虚什么啊。

隔着半条走廊,她冲小嘉没好气地挥挥手。

小嘉迟疑一秒, 这才看见她身后若隐若现的半个人影, 茅塞顿开。

只是转身回餐厅之前,还是没忍住说:“那你的香煎小牛排……”

昭夕:“……”

昭夕:“吃吃吃,都给你吃!”

小嘉欢快地应了一声, 蹦蹦跳跳转身走了。

身后有人在笑。

昭夕好整以暇抱臂回首, “笑这么开心,心情很好啊?”

“还不错。”

“是该不错,都这个岁数了,还有漂亮小姑娘跟你演偶像剧。”她斜着眼睛觑他。

程又年忍俊不禁, 看她片刻,“昭夕, 你吃醋了吗?”

眼前的姑娘立刻否定。

“有什么好吃醋的?不就是有人告白吗?我从小到大不知道被多少人告白过, 真要为这个吃醋, 恐怕给你一整个醋厂你都不够吃的。”

程又年定定地注视着她,半晌轻叹:“我想也是。”

昭夕:嗯?你想也是?

她下意识问出了口:“你想了什么?”

“想你人气太高, 将来我大概要,承包醋厂了。”

“……”

昭夕有点飘,但立马意识到,眼前是个从来只会甩刀子,不爱说好听话的男人, 今天突然说些甜甜的话,分明就是因为心虚!

毕竟才刚被她偷听到墙角,这是怕她兴师问罪,在转移话题呢。

她立马敛了笑意,严肃地说:“程又年,你不要以为我这么好骗。”

“好骗?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昭夕:“前天中午我发微信问你在干什么,你说在吃饭。”

“难道不是吗?”

“那你看看这个。”

昭夕翻出罗正泽的微信,打开那张高糊图,无情地对准程又年。

画面上,只见徐姑娘端着餐盘坐在他对面,巧笑嫣兮,相谈甚欢。

程又年顿了顿,哪怕手机界面上只有一张图,没有别的什么,他也瞬间猜到了这是谁发的图片。

联想到这些日子罗正泽有意无意的旁敲侧击,还有刚才那番“女人都是小心眼”的言论……

难怪。

他啼笑皆非,答非所问:“你什么时候策反他的?”

昭夕一愣:“策反?”

“罗正泽。”

“用得着我策反?”昭夕眉眼间透着隐隐的骄傲,“都不用我开口,你的亏心事自有人看不过去,主动汇报给我。”

不远处的罗正泽同学正在吃饭,忽然“阿啾”一声,打了个喷嚏。

走廊尽头,程又年眼底有一片流淌的笑意。

“所以不是因为想见我才提前来这里,而是兴师问罪来了?”

昭夕:“没错。”

“精心打扮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是为了给我看,而是为了……?”

“□□示威。”

程又年轻哂出声,“那我该恭喜你,示威成功。”

昭夕都愣了愣,“成功了?”

“踏进餐厅的那一秒,大家的反应还不够说明问题吗?”程又年低头看她,“昭夕,今天下午,恐怕大家都无心工作了。”

她本该开心的,哪怕有点肤浅,但女孩子都爱美,有一点虚荣心,被他这样夸,的确该飘飘然。

可她心里有个小疙瘩。

“徐薇跟你来塔里木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又年一怔。

昭夕:“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一次也没有提过。她对你示好,每天端着盘子和你一起吃饭,哪怕工作时间也紧紧靠在你身旁。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昭夕——”程又年思忖片刻,才说,“我怕你多心,也自忖能处理好这件事。”

“那也该告诉我。我现在是你的女朋友,不是吗?”

她目光清澈,神色坦然望着他,“程又年,面对大家的撮合,你为什么不直说‘我有女朋友了’?”

原本是不难过的,顶多只是有点计较,计较他和徐薇相处数日,却不曾坦言告知。

见面后,甚至偷听完墙角,又因为徐薇的坦然大方而失落。

所以并不是想象中的恶毒女配,相反,人家知性又有气度,对程又年的过去和专业都了若指掌。

这么一比起来,她才忽然发现,程又年不爱说话,他们相处时,大多是她在主导话题,一个人叽叽喳喳,他很配合,却从未像她一样将过往摊开来,像画卷一样展示给对方看。

她对他似乎一无所知。

除了学历,除了工作性质,除了住在哪里,和那几个旖旎动人、肌肤相亲的夜,她还知道些什么?

越想越迷茫。

程又年似乎也没预料到这样的走向,顿了顿,说:“昭夕,我刚才对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听见就该感动了吗?”

“……”

程又年细心解释:“她是老师的女儿,也是接到院里的正式通知,才来参加塔里木的项目,我没有立场去阻止她。”

“虽然平常她吃饭工作都跟着我,但大家都在,并没有过独处的时候。老师也曾拜托我对她多多照顾,我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而为。”

“在她没有开口说破之前,我总不能先对她说,‘你不要喜欢我’,万一是我会错意,那我该有多自恋。”

昭夕沉默听到这时,才又一次问出刚才的问题:“你明明可以说你有女朋友的,为什么不说?”

好一会儿,她才听见程又年说:“昭夕,因为你的身份、你的职业,聚光灯下,我怕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

昭夕静静地望着他,半晌才说:“你是担心我们走不下去,迟早会分开,所以秘而不宣,免得留下隐患。”

即便是为她考虑,怕娱记胡乱报道,给她原本就浓墨重彩的过去再添一笔,她也依然开心不起来。

他真理智。

理智到即便刚才出言拒绝徐薇,也只说他是他人的裙下臣,而非“我有女朋友了”。

因为爱慕他人,就不会有人追究那个人是谁,主动方是程又年本人。但若是定下名分,说有女朋友了,徐薇一定会忍不住追问是谁。

“程又年,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抱希望,打从心底觉得这次实验一定会以失败告终?”

程又年一怔,忽然忘了回答。

黄昏的走廊寂静空旷,日光倾泻一地,像为大理石地面缀上一层金光。

两人对视片刻,昭夕率先转身。

“我还没吃午饭,先回去了。”

程又年下意识开口:“昭夕。”

她却没有回头,背影笔直,像刚刚来到餐厅时那样,每一步都从容,每一帧都动人。

“饿了。回头再聊。”

懒洋洋的语气,骄傲昭然若揭。

*

罗正泽回到房间里时,程又年站在窗边沉思。

他咳嗽一声,“怎么了这是,难道不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还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

程又年淡淡地说:“可能比起金风玉露来说,我还是决定先兴师问罪吧。”

罗正泽:“……”

一秒钟后,转身开门,“那什么,我看于航好像找我有点事儿,我先出去一趟!”

做贼心虚的人拔腿就跑,很快摸进了于航和老张的房间里。

“让我挤挤,蹭个网打手游。”

老张爱打游戏,每次回来就坐在书桌前玩电脑。

于航刚刚换上睡衣钻进被窝,准备窝在里面玩手机,露了个脑袋问:“你没带房卡吗?程又年不在?干嘛来我们这儿蹭网?”

罗正泽一边叹气一边说:“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惨遭第二次“抛弃”的程又年独自留在房间里,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昭夕说过的话——

“你是担心我们走不下去,迟早会分开,所以秘而不宣,免得留下隐患。”

他很想说自己从未这样想过,但甫一思索,才渐渐发觉,也许这才是内心深处不曾思考过,却潜意识认同的想法。

第一次留宿在国贸公寓的那一晚,几乎没睡好,抬眼望着天花板,脑中一夜都是繁杂的思绪。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她是这样娇气,哪怕在塔里木拍戏,也会托人将她的爱车千里迢迢从北京开去。

也很爱美。装修华而不实的公寓,看起来比用起来更赏心悦目。琳琅满目的衣帽间,光是一个季节的衣服大概都比寻常姑娘多了十倍不止。

他奉行低调的原则,做人做事都不爱张扬,而她不同。她活在聚光灯下,一举一动都可能被大众关注,时不时还能因为一点绯闻跃上热搜。

他们相去甚远,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侧头看着身边熟睡的人,出神很久。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是一时冲动,情难自禁,亦或是早就对她格外关注,而今夜时机正好,月色朦胧,有的情绪瞬间发酵,眨眼间就淹没了理智。

他思索良多,对比着两人数不清的不匹配。

就这么一路离开,在清晨的第一缕日光中踏下出租车,抵达地科院。脚踏实地时,仿佛才有了确切的想法。

他从来不是一个认命的人,笃信努力可以实现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