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深,大都市的霓虹灯就越美丽。

S市东三环一带的使馆区附近,无数霓虹灯流光溢彩灿若星河。璀璨灯光下,每天晚上都有许多浓妆艳抹的女郎站在街头。只要有单身男子路过,她们就会轻佻地招手或吹口哨。如果对方停下了脚步,她们还会一拥而上地争相推销自己。

“先生,要按摩吗?全套服务只要两百块哦。”

这些艳妆女子是俗称“站街女”的特殊行业工作者。“站街”这种机动方式要比在各类按摩店、洗头房工作安全得多。因为警察无法抓现行,只能轰散她们,或以教育为主。而只要警察一走,她们就能很快重新回到马路上揽客。

站街女每晚揽客的对象,除了马路上步行路过的男人外,还有不少主顾是自己开车过来。他们在路旁停下车后,会先摇下车窗谈价格,谈妥了就载上某个女人离开。有时候因为价钱谈不妥,车主会放弃交易离去,徒留下满脸忿然的女人站在马路旁骂骂咧咧。

一辆挂着外地车牌的黑色丰田车开过来时,站街女们马上集体涌过去,抢着想要招揽这位客人。车子在一处阴影处停住,缓缓降落的车窗后面,驾驶座上的男人面部完全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看着窗外那帮流莺们,他指着当中一位皮肤最白颜值最高的红衣女郎问价。

“你怎么收费?”

那位红衣女郎显然很清楚自己的美貌,她胸脯一挺,有意将一对酥胸挺得更高,娇嗲嗲地说:“全套服务三百块,先生,你绝对物超所值了。”

丰田车主没有讨价还价,很干脆地点了头:“行,你上车吧。上后座。”

经常会有客人要求站街女上后座,因为他们不想被熟人看见自己单独和一个女人深夜同车,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红衣女郎没有任何异议地就上了后座,而且打心底庆幸自己遇上了一位出手大方不讲价的豪客。

丰田车主一边发动车辆离开,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椅背的袋子里有饮料,你可以随便喝。”

副驾驶座的椅背收纳袋里塞着一盒饮料,看商标说明还是瑞士进口的纯果汁饮料。站街女的生活条件大都不好,这种进口饮料从没喝过,一有机会当然想要尝尝鲜。

所以,红衣女郎没有跟丰田车主客气,马上就把那盒果汁拿出来喝了。喝上几口后,她忽然身子一歪,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了后座上。

前排驾驶座上,丰田车主的目光只是漫不经心地通过后视镜扫了后座一眼。看起来,他对于红衣女郎陡然失去知觉的事完全不感到惊讶,似乎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马路对面,一辆七座商务车正驰过来。两车相遇时,商务车没有把大灯换成小灯,一束白炽灯光正正射在丰田车主的脸上,让他的五官轮廓在灯光中清晰毕现——那是吴楚东的脸。

新的一天,陪伴着冉冉升起的鲜红朝阳开始了。

雷霆来到刑警队上班后,就把自己与池清清昨晚有关残酷事实的对话向马啸复述了一遍。听得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刑警都不觉一凛。

“如果真是那样,那杜卫东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不是东西的东西了。”

根据这一推测,马啸做足准备工作再次提审了杜卫东。这一回,这位残疾老人终于开了口。他僵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哑着声音说:“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谁让她还跑回来见我呢?”

四十年前,骆秋芳是十七八岁花朵似的大姑娘,杜卫东是邻居家的年轻小伙子。最初她对他并没有什么产生什么特别情愫,直到那个春日黄昏的悄然降临。

那个春日的黄昏,骆秋芳拎着水桶去附近的公共水龙头打水。杜卫东正好也去了,而且就排在她后面。当时,他悄悄对她说了一句话。

“你穿这件桃红衫子真好看。”

那是骆秋芳人生中第一次被一位异性赞美,一张脸顿时羞成了桃花的颜色。而这句话以及说这句话的杜卫东,从此被深深铭刻在她的心版中。

在那个民风保守的年代,喜欢一个人是不能说出口的事,那样会被别人认为轻浮不自重。无论是骆秋芳还是杜卫东,他们谁也没有对对方说过“喜欢”或“爱”的字眼。只是每次在路上遇见时,他总会深深地看她一眼,而她总会在他的眼神中满脸飞红。

那年的春暮夏初,骆秋芳就被舅妈逼着嫁了人,婚后远去大西北,经历了无数的风波与磨难。老去的她却依然清晰记得记得那个春日的黄昏;那件桃红的衫子;还有那个悄声夸她好看的年轻人。

四十年后,垂垂老矣的骆秋芳重新回到S市,技巧性地从表弟宋庆生嘴里得知了杜卫东的下落。这趟访旧之旅,希望能再次见到他是她最大的心愿。得知他就住在楼下时,她一下楼就满怀激动地跑去拜访他。

然而,重逢并不如想像中那么美好。时光水逝山沉后,杜卫东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青葱少年。因为伤残的打击与生活的艰辛,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得多,表情也一派阴沉沉的。骆秋芳在他身上再找不出丝毫熟悉的影子,站在她面前的年老男子,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陌生人。

对于骆秋芳的意外造访,杜卫东惊讶之后是暗自愤怒。

男人不像女人那么感性,四十年前那段似是而非的朦胧情感,杜卫东几乎已经忘光了。他娶了妻生了子,开始了新生活。少年往事就像一架荼蘼花,早已凋落于人生的早春岁月。他怎么都想不到,几十年的光阴逝去后,骆秋芳居然还会跑回来见他。这个女人显然一直还在怀念他。

可是杜卫东明白,骆秋芳怀念的是当年那个十九岁的少年,而非现在年近花甲、又老又穷、还少了一条胳膊的残疾人。见面后,他可以感觉到她的大失所望。虽然她已经竭力掩饰起了那份失望,但是他依然能够清晰的感觉到。

自从受伤致残后,杜卫东就性格大变,变成了一个敏感多疑又偏激的人。

他接受不了自己的残疾,更加接受不了别人看他的眼神。无论是怜悯的还是好奇的,是同情的还是嫌恶的,都让他觉得愤怒。这让他敌视所有人,和任何人都处不好,人际关系变得十分糟糕。

而感觉到骆秋芳的失望后,杜卫东的愤怒达到了极点。那一刻,他忽然恨透了这个女人。恨她为什么要跑回来找他,看见他如此潦倒不堪的生活。如果她事先联系他,他一定会拒绝她的登门拜访。他相信这世界上的任何男人,都不愿意被当年爱慕过自己的女人看见自己沦落至此的狼狈模样。尤其他的衣着寒酸还与她的衣饰华贵形成了鲜明对比,显然她的日子过得比他要好一百倍。这些有钱人最可恶了!

当年似有若无的爱意,忽然质变为强烈无比的恨意后,杜卫东人性中的阴暗面就像发酵似的迅速膨胀。长期贫困的生活让他滋生了一种仇富心理,憎恨所有经济富裕的有钱人,并偏激地认定有钱人都不是好人。

而那一刻,骆秋芳在杜卫东眼中就是这样一个不仁不义的有钱人。他觉得她跑回来找自己,一定是因为日子过得太舒服,无聊之余就想要找一找当年的初恋来满足精神需求。这让他在心底咬牙切齿:这个臭娘们,有钱又有闲,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居然还跑来拿我当消遣找开心。

心底迅速滋生的强烈憎恨,以及骆秋芳考究的衣饰,一起壮大了杜卫东的罪恶念头。他正为儿子娶不上媳妇的事情犯愁,而眼前这个女人足以解决他的所有难题。他恶意满满地想:把她的金首饰抢过来不就行了吗?当然,光抢东西不行,她出了门就会去报警。还必须一不做二不休地杀了她。

骆秋芳只在杜家坐了大概一刻钟就准备告辞,因为这场久别重逢的会面十分不尽人意。杜卫东不但没有流露出半分喜色,表情还十分古怪地阴晴不定,谈话时不时陷入冷场。这让她坐不住了,以还要去其他地方观光的理由向他道别,站起来打算离开。

就在骆秋芳转身走向大门时,下定决心的杜卫东随手操起一只啤酒瓶,朝着她的后脑用力砸下去。而毫无防备的她顿时就被砸晕了。

骆秋芳晕过去后,杜卫东马上摘光她身上所有的金首饰,并且翻查她随身携带的小挎包。发现包里还装着两千块现金和一张银-行-卡后,他想卡里一定还有更多钱。既然决定要劫财,当然是劫得越多越好了。

于是杜卫东把骆秋芳拖进卧室,再用绳索将她的双手牢牢绑在身后,然后再用冷水泼醒她,逼问她银-行-卡的密码。

骆秋芳惊骇万分,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怀念了几十年的男人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怪物了。

这场久别重逢的造访,在骆秋芳无比感性的想像中,原本是一件荡气回肠的事——两位垂暮之年的老人,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尽管岁月苍老了他们的容颜,却没有沉淀他们对彼此的情感与思念。那一幕该会多美、多古典、多浪漫!

然而,现实却是那么的残酷,不但没能成功上演如此浪漫长情的一幕,取而代之的还是如此可怖可悲的戏码。

无论骆秋芳如何苦苦求饶,承诺将身上所有的财物都留给杜卫东,只求他别伤害她放她走,他始终是一脸冷漠的不为所动。

“别痴心妄想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怎么可能还会放你走。只要你出去一报警,老子这辈子就只能交代在牢里了。”

“可是卫东,我下楼前跟庆生说过会要来你家拜访。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他就会告诉警察我来过你们家,警察会来查你们的。”

尽管骆秋芳并没有对宋庆生说过自己会来拜访杜卫东的事,但是为了活命,她必须这么说。杜卫东却并不慌张,因为他早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

“查就查呗,我会告诉他们你坐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走了。警察肯定不会怀疑我这么一个残废的,而且怎么看我也没有杀你的原因好吧?”

知道求饶无效后,骆秋芳就决定自救。趁着杜卫东一时分神的机会,她猛地用头顶得他摔了一个四脚朝天。然后,她迅速站起来一边呼救一边往外跑。

骆秋芳成功地跑到了大门处,可是因为手被反绑在身后,她只能转过身去反门开门。这一点不便,令她没能跑出门外。因为稍一耽误,杜卫东就已经气急败坏地追过来了。

杜卫东先是一脚踹翻骆秋芳,然后急切地伸出仅剩的左手去捂住她喊叫不休的嘴。她乘机死死咬住他的手掌不放。直到他曲起右膝狠击她的腹部,她才痛得松了口,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给他。

杜卫东重新将骆秋芳捆起来,不但从头到脚捆得严严实实,还找来一块毛巾堵住了她的嘴。刚才她那一闹好险,幸好左邻右舍都是老人,而且下午都喜欢去老年中心消磨时间,没有人留在家。否则她的大声求救肯定会被人听到。

杜卫东刚捆好骆秋芳,儿子杜斌就下班回家了。发现父亲在家强行禁锢了一个女人时,他最初吓了一跳。不过,看到那几样明晃晃的金饰以及几千块现金后,他没有太多犹豫就接受了父亲的全盘计划。这对父子俩长期生活在一起,形成了相似的三观。他们都同样憎恨有钱人,也同样觉得利用骆秋芳解决自己的问题再理想不过了。

杜斌甚至还这么认为:“老爸,这简直像是老天爷在帮咱们的忙呢。知道咱们急需要钱,就安排这个女人出现在咱们家了。”

杜斌参与了父亲的罪恶行动,配合他一起从骆秋芳嘴里拷问出了银-行-卡密码。

吃过晚饭后,杜斌就带着骆秋芳的银-行-卡出了门。他先去看了两场电影,然后潜回修车行悄悄弄出一辆车,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

黄洁当天来车行修车就是杜斌接待的。她在办理修车登记手续时,一时疏忽忘了在维修单上记录车子的里程数。当他意识到自己需要一辆车时,就马上想到去“征用”她的车,因为那样车主来取车时不会发现车子被人私下开过。

时近午夜的时候,杜斌开着车去一家银行ATM机上取钱。那样他可以卡在凌晨这个点上分两次取走卡上的四万块现金。而且他事先就知道那家银行附近的路面监控在升级,不用担心自己会被拍到。

拿到了钱,确认骆秋芳给出的密码无误,她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杜斌一回到家,就和父亲杜卫东商量要怎么处理掉她。最后,他们一致认同把人装进编织袋再沉进江底最省事。

当杜氏父子一起动手把骆秋芳塞进一个大编织袋时,她自知情况不妙,一直竭力挣扎。可是她一个弱女子是不可能从两个男人手里逃脱的,只能是身不由己地被他们塞进了编织袋中。

不过,当杜家父子俩抬着编织袋拉开大门往外走时,骆秋芳却成功地把堵在嘴里的毛巾用舌头抵了出来。听到开门声,意识到他们已经抬着自己走出了屋子,她立刻张口求救。

“救命!救命啊!”

从中午到凌晨的十几个小时中,骆秋芳一直水米未沾,又受了不少折磨,嗓子几乎哑掉了,求救声也因此嘶哑无力。但她这两声呼救还是把杜氏父子吓得够呛,立刻抬着编织袋重新退回屋内关好门。

那时骆秋芳还在努力叫唤着,因为她被装在编织袋里,他们没办法第一时间堵住她的嘴。慌乱中,杜斌操起茶几上的一把水果刀,不管不顾地隔着袋子用力捅了她两刀。

叫声立刻弱了下去,受此“鼓励”,杜斌更加用力地又捅上几刀。手起刀落间,袋子里的那个女人除了痛苦无力的呻-吟外,再无法喊出任何求救的字眼。

确认邻居们没有被惊动后,杜氏父子再次抬着血流不止的骆秋芳出了门。从门口到车子的短短几米距离中,鲜血淋淋漓漓地撒了一路。把编织袋放入车尾厢后,杜卫东不得不从家里找出拖把先清理一下地面,以免被别人看出什么端倪。

就这样,杜氏父子把骆秋芳载到了南郊江畔,再一起把她从车尾厢拖出来扔进江中。这位年近花甲依然重情感性的女人,就这样葬身江底。

没有人知道,骆秋芳在临死前的那一刻在想什么,应该是无穷无尽的悔恨与绝望吧…

杜卫东交代的一切,听得马啸和雷霆久久说不出话来。

直到杜卫东即将被押离审讯室时,雷霆才回过神来狠拍了一下桌子,愤慨无比地看着他骂:“你这家伙实在太不是东西了!一个女人怀念了你四十年,千里迢迢跑回来见你。你却杀了她,就为了抢她的金首饰和钱。见过渣的,还真没见过你这么渣的。”

杜卫东一脸麻木不仁的表情,说出来的依然还是那句冷漠无比的话:“谁叫她跑回来找我?现在弄成这样都是她自找的。”

雷霆彻底的无语了!马啸也只有苦笑的份儿。二十年的刑警生涯,他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凶手,因为各种理由杀害各种人。但是杜卫东的理由以及他杀害的对象,前所未有地刷新了他的认知。

骆秋芳的劫杀案告破,雷霆打长途电话对叶敏告知了这一消息。得知了杜卫东的杀人动机,叶敏在电话里哭了。

“这么说,都是因为我给我妈买的那套金首饰才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早知道我就不买了。”

骆秋芳结婚来到大西北后,日子也过得很艰难。丈夫在油井当工人,她在食堂做帮厨,两口子含辛茹苦地讨生活,一起把女儿拉扯大。

而叶敏在父母的朴实教育下,一直是个努力上进十分争气的好孩子。她从小到大学习成绩都在年级名列前茅,无需父母操半点心。参加工作后也很快成为单位的业务骨干,倍受领导的器重。在骆秋芳五十五岁生日那年,经济条件良好的女儿特意为母亲选购了一套金首饰作为礼物。

骆秋芳很喜欢这份礼物,她在生日宴上正式佩戴了这套金首饰,一边对着一帮亲友们夸耀女儿的孝心,一边享受着他们羡慕自己有个好女儿的言语。

这一次出发来S市之前,骆秋芳也特意戴上这套首饰。因为这不仅是她夸耀孝顺女儿的工具,亦是她晚年幸福生活的载体。她想让S市那些当年并不善待她,也睽违已久的亲友们都知道她现在过得有多好。

那时候谁也不会预料到,女儿孝敬的这套金首饰,最终竟因为坏人的觊觎,从而变成了母亲的夺命符。

雷霆深深叹息:“叶女士,这不是你的责任,你买金饰孝敬母亲没有错,她戴金饰去见客也没有错。但是世界上就有那么一种坏人,见到人家有好东西就想抢,那是他们的劣根性。只是你母亲很不幸,成为了他们的猎物,所以失去了生命。”

三天后,潜逃的杜斌在外省落网。他将和父亲一起站上法庭的审判席,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厉制裁。

作者有话要说:有奖竞猜环节又来了哈。下一章中,将有一位新的动物嘉宾友情客串闪亮登场。这回池清清将要附身滴动物菌是虾米呢?

关键词1,户外;

关键词2:野生;

关键词3:卵生;

筒子们,尽情释放乃们滴脑细胞吧,红包在向乃们挥手哦!:)

第49章

一连几天的阴雨天气后, 久违的太阳重新爬上天空,澄金色的阳光将整个世界粉刷得格外明亮。

阳光正好的午后,市区风华路的某个街心花园中,有不少大人带着小孩在此消磨时光。他们大都来自附近的居民区, 绝大部分是老人、女人和孩子。街心花园中既有适合长者的足底按摩石子路;也有适合年轻人的户外健身器材;还有一个公共儿童玩乐区,秋千、滑梯、木马等设备,可以让孩子们留连忘返地玩上大半天。

池清清和吴悠也一起漫步在这个街心花园中。这天是星期六, 池清清不用上班,特意约好友出来见面。她们刚在邻街一家餐厅吃完午饭, 饭后随便走一走聊聊天。

吴悠仍在休病假,也仍在父母家居住, 一直不敢回老房子。因为那是案发现场, 只要一靠近她就忍不住要全身发抖,毕竟她差一点在那个地方被人活活勒死。

当初吴悠被洪艳秋勒伤的脖子早已痊愈, 可是她在她精神上制造的创伤却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修复。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看心理医生, 因为浓厚的心理阴影短期内无法消除。

有过一次遇袭的经历后, 吴悠变得十分缺乏安全感。刚才在餐厅吃饭时有位老同学看见她,笑吟吟地走过来从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结果她被吓得跳起来惨叫不已,招来在场所有人惊愕的眼神。

感觉吴悠的神经还崩得很紧, 所以饭后池清清特意拉上她一块来街心花园散步。因为亲近大自然最能令人身心放松。

一边漫步在街心花园, 吴悠一边自我解嘲地对好朋友说:“清清, 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像半个神经病,真的。现在我只要一出家门,走不上几步就要回头张望一下, 老担心又会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你说是不是神经兮兮的?”

“悠悠,这不是神经病,这是心理创伤后遗症。是心理问题,不是脑子问题。你别这样说自己了,配合心理医生好好做治疗,你会慢慢好起来的。”

“但愿吧,不过有过这种经历后,我想我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生活了。还有,我打算和常征暂时分开。”

池清清吃了一惊:“啊,为什么呀?是不是因为他你才会遭人暗算,所以你怪他。这并不是他的错,他也不想的。”

“我明白这不是他的错,可是我现在只要一见到他就会想起那天晚上的可怕经历,因为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每次和他见面都这样,所有不愉快的记忆立刻自动造访我的大脑,我简直要疯了!所以,我现在不想和他见面,想先和他分开一段时间再说。”

池清清明白了,现在的常征对于吴悠来说,已经成为那段可怕经历的一个诱发因素。因为他是那段经历的起因,一见到他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当晚的遭遇,而那些遭遇正是她竭力想要忘却的。如果一直见他,她就会一直无法忘却。

“如果这样子的话,那么暂时先分开一下也好。你跟他说了吗?他能理解吗?”

吴悠点着头说:“还没有,我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但是我最近真的没办法再见他了。清清,你知道我有位姑妈在新西兰定居。知道我出了事,她邀请我去她家住上几个月散散心。我爸已经帮我向报社请了半年长假,还陪我去申请了新西兰的探亲签证。如果一切顺利,月底我可能就要飞往新西兰。我准备到了那边后再给常征寄封电邮说明一切。如果在探亲假结束时我能够彻底放下了心魔,就选择继续和他在一起。如果不行,就只能彻底分手了。”

池清清理解地点点头:“悠悠,你在生死关走过一遭,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支持你。但愿常征也能理解你。”

两个女孩子在街心花园绕着喷水池慢慢踱着步、聊着天时,不远处的儿童玩乐区忽然爆发出一阵惨叫声——大人小孩的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惊恐无比地惨叫着,听得人不由自主地头皮一紧。

池清清与吴悠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双双扭头回望,然后一起惊骇难当地睁大了双眼。因为她们都看见了儿童玩乐区发生了什么事。

有一个头发胡子乱糟糟、衣服破破烂烂的疯子模样的男人,正用脏兮兮的手挥舞着一把菜刀,追着玩乐区里那些几岁大的小孩子乱砍一气。已经有好几个小孩被砍翻在地,鲜血四溅。

疯子对着一帮稚龄孩子们举起了屠刀,而守在儿童玩乐区附近的大人们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女人。老人们腿脚不灵便,没办法第一时间冲过去阻止。个别心脏不好的老人甚至被吓得犯了病,哆嗦着一头栽倒在地。女人们则不是那个人高马大的疯子的对手,虽然好几位年轻妈妈都立刻冲进玩乐区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结果却是和孩子们一起被疯子砍伤在地。

片刻之前,儿童玩乐区还是一片其乐融融的美好景象。孩子们玩得十分开心,一阵又一阵的笑声,宛如嘹亮的鸽哨无比清脆地飘出很远。而这一刻,同一个地方从乐园变成了地狱。所有的孩子都在哭,都在惊恐地求救,都在慌乱地四下逃窜着,本能地想要逃离那把雪亮的屠刀。

眼前的血腥一幕让池清清与吴悠都骇怕万分。

尤其是吴悠,她因为个人遭遇造成的心理创伤尚未痊愈,现在又亲眼目睹了如此可怖的屠杀场面,顿时就吓得两眼翻白地晕过去了。

池清清虽然一把扶住了好友,但她自己其实也受惊不浅。两条腿软得就像沸水中面条一样,根本就无力支撑身体,于是两个人一起双双跌坐在地。

尽管大脑深处,池清清产生了想要跑过去阻止那个疯子继续伤害孩子的想法,可是她却怎么都爬不起来。她的腿压根就不听大脑的使唤,瘫了似的僵着一动不动——极度的恐惧让她丧失了行动能力。

好在那时,已经有一位跑开去买饮料的年轻父亲返回了。为了救自己的儿子,他不要命地冲上前阻止那个疯子。疯子挥刀砍伤他的手臂后夺路而逃。

疯子跑得很快,几乎就像兔子一样快,迅速穿过一片绿化带跑上了大马路。没有人敢追他,也没有人顾得上去追他,因为大家都忙着去救伤员了。

池清清的视线一直盯着那个疯子,她很想去追他。尽管他手里还拿着菜刀,她一介弱女子绝对不敢正面与其交锋,但是至少可以一路跟着他,不让他跑掉。疯子杀人虽然不用负法律责任,可像这种暴力型的疯子如果不落网,不关进精神病院,只会有更多的无辜受害者出现。

池清清心里虽然这么想,无奈她的腿不争气,无法协助她进行追踪任务。看着疯子穿过绿化带时惊起来的一群乌鸦,她又气又急又无奈地发自内心的一声长叹:如果现在我能灵魂出窍附在一只乌鸦身上就好了。那样想要跟踪那个疯子就完全不成问题了。

这个想法心底刚一滋生,池清清忽然感觉眼前一黑,身体一轻——轻盈似浮云。几乎是一刹那后,她的眼睛就重新恢复了光明,而眼前的一切让她诧异地瞪圆了双眼——她发现自己居然是以俯视的角度在看世界,而在她身边的人已经不再是吴悠,而是一群正在振翅高飞的乌鸦们。

池清清又惊又喜地明白了:哇,我果然心想事成地附上了乌鸦身。我的附身技能似乎能力值又升级了呢。太好了!那个死疯子,我看你往哪里逃。

拍打着双翅脱离乌鸦群后,“池乌鸦”直线飞过街心花园上空追逐那个疯子而去。整个街心花园,还有附近的大街小巷都如棋盘般陈列在她下方。她还看见了自己——自己的身体正和吴悠一起双双倒在喷水池前,像是两个人一起被吓晕过去了。正有好心人走过来摇晃着她们俩,试图唤醒她们。

相信自己和好友都不会出什么事,“池乌鸦”继续飞行路线不变。一直在空中紧密追踪着那个疯子。疯子一边跑还一边挥舞着菜刀恐吓路人,吓得人们纷纷唯恐避之不及地躲开,没人敢干正面阻拦他。他明明跑在繁华的大街上,却如入无人之境似的畅通无阻。

逃离街心公园后,疯子在马路上大概又跑了两三百米远,然后他拐进了一条巷子。那家巷子是一些酒吧或咖啡厅的后门所在地,还有一栋十二层的单身公寓楼的安全楼梯后门也正对着巷子。

疯子跑到公寓楼的后门时,直接拉开门进去了。安全楼梯间里每一层都有敞开的窗户,“池乌鸦”盘旋在窗户外,看着疯子一层一层地往上跑。

疯子跑到第六层时,累得有些跑不动了,停下来扶着楼梯扶手直喘粗气。

从常理来说,疯子跑进这栋公寓楼不是一个理想的逃身之处,因为这样很容易被人瓮中捉鳖。虽然他刚才一路乱跑时没人敢出来阻止他,但是打电话报警的路人比比皆是。看见他跑进了公寓楼的人也不少,警方应该就能赶到很快包围这栋楼将其抓获。

不过疯子的思维都不正常,不可能像常人一样懂得思考如何妥善解决问题。他就像是慌不择路地钻进了这栋公寓楼,他手里还抓着一把菜刀。如果在楼里遇上其他人,他肯定会像刚才那样用刀跟人“打招呼”。在警察赶到并抓获他之前,他还不知道要制造多少个受害人呢。

一念至此,“池乌鸦”觉得很有必要先让疯子失去战斗力。如果现在是她的肉身在此,她是绝对不敢以一己之力去单挑那个疯子的。但是她的灵魂现在附身于一只乌鸦,她完全可以利用空中优势与其交战。

趁着疯子犹在喘息着,“池乌鸦”决定立即开始行动。她先穿过窗户飞进楼道,然后活像一只轰炸机一样朝着疯子直冲而去,双爪直袭他的面门。

突然飞来一只乌鸦对自己发动袭击,这让疯子吓了一大跳。虽然他反应敏捷地及时抬起握刀的右手挡了一下,脸部没有受伤,但手背却被抓出几道伤口,殷红的血珠迅速沁出。

一击即中后,“池乌鸦”继续攻击模式不变,朝着疯子频频俯冲,试图再次抓伤或啄伤他。不过,有了防备的疯子不停地挥舞着菜刀,一次次逼退了她的进攻。最后一次甚至还砍落了她翅膀上的几根羽毛,她负痛地不得不暂时飞出楼道,停在上一层的窗台上休息一下。

赶跑了“池乌鸦”后,疯子继续拎着菜刀子往上跑,跑上七楼后他拉开楼道间的安全门进入公寓楼内部。“池乌鸦”没有办法继续跟进,因为安全门会自动弹回关闭状态。但她还是努力地拍打着受伤的翅膀飞到安全门前,试图通过门上方镶嵌的一面玻璃窗查看疯子的举动。

结果,“池乌鸦”什么都看不见,因为玻璃窗也不知多久没擦过了,灰蒙蒙一片。她只能干生气:KAO,这地方就没人负责搞卫生吗?这玻璃窗简直脏得自带模糊效果哇!

接到风华路一带某街心花园发生疯子持刀砍伤杀伤多人的重大案件后,刑侦总队一把手魏队长立即亲自赶赴现场。队里的骨干们也基本上都到场了。

第一批赶到案发现场的刑警中,也有雷霆和马啸的身影。他们负责封锁现场,同时向在场的目击证人们逐一询问案发经过。魏队长则亲率人马包围了花园斜对面的那栋单身公寓楼,他们通过路人的报警知道疯子就逃进了这栋楼,追捕行动正全面展开中。

警方没费太大力气就在公寓楼里抓住了那个疯子,他当时穿着一身溅满鲜血的衣服,拿着一把沾满鲜血的菜刀,在七楼楼道里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转悠。有位女住户原本打算出门逛街,结果一开门看见了这么一位主,吓得她赶紧关门报警。

有了这通报警电话,警方都不用再费劲逐层排查了,直接乘电梯上七楼直捣黄龙。见到疯子的那一刻,一群警察都如临大敌,毕竟他刚刚狂性大发地杀伤了那么多人。魏队长还特意带了一名特警队的神枪手,交代如果疯子继续伤人就果断开枪射击。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外,疯子并没有反抗,他只是表情傻傻地看着一帮警察发呆。当两名警察小心翼翼地上前夺走他手里的刀,并为他戴上手铐时,他还冲着他们傻笑不已。

为了抓住这名疯子,警方出动了大批人马,还找了特警队协助,结果却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抓到了人。魏队长很有一种杀鸡用了牛刀的感觉。

抓捕行动如此顺利地就结束了,双手戴着手铐的疯子被一群警察带出公寓楼时,闻讯赶来的各路记者都举起手里的摄像机对着他一通狂拍。这种“众星捧月”的待遇显然让疯子十分开心,更加嗬嗬的傻笑起来。

疯子落网后还面带笑容的画面,同步出现在电视台的新闻直播中,所有人都看得咬牙切齿憎恨不已。

因为疯子毫无理智的大肆行凶,在短短不足一分钟的时间里,有四名儿童遇惨死在他刀下。三名当场遇难,另外一名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停止了呼吸。他们当中年龄最小的只有五岁,最大的也不过九岁。此外,还有五名儿童与三名女子及一名男子被砍伤。更有一位老人因为目睹血案受了强烈刺激,导致心脏病发作,在医院抢救无效身亡。

这是一桩惨无人道的血案,一个疯子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然后面带笑容地出现在新闻中。这一幕怎么能不让观众们看得愤怒不已呢?在这种情况下,那些不愤怒的人基本上都是冷血的人。

只有一个人在看新闻的时候,既没有产生愤怒情绪又并非冷血,那就是池清清。因为她发现新闻画面中的那个疯子,虽然外表看起来与她追踪过的那个疯子似乎是一模一样,却有一点完全不同——他的手背上没有被鸟爪抓出的伤痕。

池清清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这个疯子根本就不是那个疯子——他们压根就不是同一个人。

池清清的灵魂重新回到身体时,发现自己身在医院。

街心花园的惨案发生后,报警电话几乎打爆110接警台,120也同样被CALL了无数次。附近的几家医院都第一时间派出急救车赶到现场,尽力抢救无辜受害的人们。

被砍伤的儿童和老人优先被拉走,然后就是那些因为受了惊吓而导致身体不适的老人。有的高血压犯了,有的心脏病犯了。另外,还有两个显然是被吓晕过去的女孩子。

池清清的身体,就这样和吴悠一起被送进了附近一家医院的急诊室。

医生先为吴悠打了一针后,她很快就醒了,然后难以自抑地尖叫与痛哭。因为刚才看到的血腥一幕实在刺激性太强,令她无法保持平静。医生不得已又为她打了一针,让她重新陷入睡眠状态松缓一下神经。

鉴于吴悠大受刺激的表现,医生在确认了池清清的身体状况并无异常后,没有立即帮助她清醒过来。他觉得这两个女孩子既然一起被吓晕了,那么精神方面肯定也一样脆弱不堪。与其让她醒过来活活把自己哭死,倒不如让她继续昏睡避免更一进的精神刺激。

在病床上躺了大概半小时后,池清清的灵魂魂兮归来,自动进入清醒模式。她睁开眼睛时,新闻上正好报道疯子被抓的一幕。惊愕地发现警方抓获的凶手并非真正的凶手时,她赶紧找护士要来自己的手袋,无比急切地躲去天台给雷霆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