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又一个的疑问,雷霆都要向这位痛失爱子的父亲询问答案。

尽管欧阳骏是自杀,并不属于刑警的调查范围内。但是他的自杀很有可能与井翔的死有关,因为在他的自杀现场出现了疑似杀死井翔的那把刀。鉴证科那边正在鉴定该刀是否凶器,在鉴定结果出来之前,雷霆都不会轻易罢手对这桩自杀案的调查。

然而,痛失爱子的欧阳豪在精神上受到沉重的打击,整个人几乎完全垮了。雷霆问出的一个个问题,他只是恍恍惚惚地一律回答“不知道”。问了半天,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问到。

新升的太阳跃出了地平线,红彤彤的一轮挂在东方天际。

池清清起床后就给雷霆打了一个电话,询问他是否救人成功。得知人还是死了,而且死的那位年轻人居然就是让井翔萌发了同性之爱的欧阳骏时,她也大吃一惊。

“什么?那个自杀的人就是欧阳骏。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啊?是因为井翔吗?”

“你的意思是殉情吗?应该不至于。因为如果真要殉情,井翔刚死的时候是欧阳骏最痛苦的时候,那时更容易想不开跟着他一起走。不是吗?”

“这倒也是,事情都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按理内心的伤痛都已经得到了一定缓解,没理由这个时候才来殉情自杀。”

“不过,欧阳骏的死还是和井翔有关,因为他用来自杀的那把刀,很有可能就是杀死井翔的凶器。”

“啊,不是吧?你的意思是欧阳骏用来自杀的刀子可能就是杀死井翔的凶器?他是怎么弄到那把刀的?”

“如果那把刀真是杀死井翔的凶器,那么刀子应该在凶手手里,欧阳骏只能从凶手那儿获取。这就意味着,他知道凶手是谁。”

“可是这说不通啊,如果他知道凶手是谁,为什么没有向警方报案呢?以他和井翔的关系,他应该是会想要替井翔报仇的呀!”

这一点雷霆也有些困惑,毕竟他亲眼见过欧阳骏如何因为井翔的死悲痛欲绝。如果欧阳骏果真发现了杀害井翔的凶手,他实在没理由不去举报凶手,而是自己拿着刀子跑去自杀。除非——那个凶手是他无法举报的人。

一念至此,雷霆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一张绝望又恍惚的父亲面孔——欧阳豪。作为欧阳骏的亲生父亲,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余的亲人,他是唯一一个有理由被儿子如此保护的人。

这天上午,鉴证科的鉴定报告出炉了。

这份报告指出,欧阳骏用来割腕自杀的刀,刀身形状与井翔一案的凶器完全吻合。不过,刀身上除了欧阳骏的血迹后,并没有发现任何属于井翔的残留血迹。所以,只能确认是同一类型的刀,而无法确认就是同一把刀。

那时候,雷霆已经对欧阳豪做了详细的背景调查。现年四十五岁的欧阳豪曾经是一名野战军人,退役后一直在地铁公司从事安保工作。业余时间喜欢登山、远足和露营,经常带着儿子一起进行此类户外活动。

雷霆将刀具的鉴定报告和欧阳豪的背景调查一起呈交给了马啸。看完两份资料后,经验丰富的刑警队长马上就明白了来龙去脉。

“这么说,杀死井翔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欧阳豪。”

“是的,那把丛林救生刀一定是欧阳豪的。他曾经是野战军人,拥有这种刀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我相信如果让鉴证科进一步化验,一定能从刀柄上找到他的皮肤细胞样本,证明他曾经使用过这把刀。”

“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就是这把刀杀死了井翔。”

雷霆有些气馁地叹口气:“是啊,距案发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凶手有足够的时间彻底清理这把刀子。譬如高温消毒。不过,尽管找不到任何证据,我还是坚信就是欧阳豪杀死了井翔。”

“那么欧阳豪杀害井翔的动机是什么,你应该已经想到了吧?”

“是的。我的个人推测是,欧阳豪一定无意中发现了井翔在追求欧阳骏,也发现了欧阳骏的动摇。作为一名曾经的野战军人,我想欧阳豪对儿子的期望是他也能成长为一名铁骨铮铮的男子汉,而不是一个性取向走偏的基佬。所以他无法容忍井翔企图掰弯儿子的行动,并最终决定杀了他一了百了。”

马啸点着头说:“这个推测合情合理,欧阳豪的杀人动机也完全成立。当欧阳骏无意中发现父亲原来就是杀死爱人的真凶后,他无法承受这一残酷的现实,于是选择了自杀。”

“对。而且我个人还觉得,欧阳骏之所以选择在井翔遇害的同一地点,使用同一把夺死井翔生命的刀子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在某种程度上是想要一命还一命——你是因我而死,所以我用自己的生命来偿还你。”

马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惜,两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就这么死了。他们只是□□,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雷霆也无奈地叹息道:“因为他们是同性,所以相爱就成了一种罪。如果他们是异性,那么这个悲惨的结局就不会发生了。不得不说,尽管社会风气越来越开明,但对同性恋的包容度还是不够啊!”

春节的假期即将结束,明天开始,绝大多数人又将要从休假模式切换成工作模式,正式返回工作岗位开始上班了。

春节长假的最后一天,无论是在微博还是在微信朋友圈里,不少人都从“晒假期”变成了吐槽不愿意上班。池清清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这一“假日综合症”,躺在暖洋洋的被窝里拿着手机发了一条类似的微信:明天,我不想上班。

发完微信后,池清清随手刷阅着朋友圈里的一条条文字或图片信息。看着看着,她忽然有些讶异地发现:咦,悠悠怎么这两天一条微信都没发呀?她到了新西兰后每天都会发上十几条微信,因为每天都有新鲜玩意儿可以晒。怎么突然不晒了?这有点不科学呢!

于是池清清给吴悠发了一条微信消息,问她在忙什么,怎么连微信都不发了?戒了吗?

消息发出去后,一直没有回音。池清清又发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她猜吴悠可能是没看到,耐心地等了很久。从上午等到中午,她还是没有收到好友的回复。这令她无法不纳闷了:奇怪,怎么都不回复我呀!悠悠是不是忘带手机了?

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池清清按捺不住地给吴悠打了电话。刚到新西兰的时候,她曾经使用过姑妈家的座机给她打过一个越洋长途,她只要找出这个号码回拨过去就行了。

电话是吴悠的姑妈吴毓芬,她用十分难过的声音告诉池清清:“悠悠她出事了,现在还在住院接受治疗。”

池清清无法不大吃一惊:“啊!悠悠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两天前,吴毓芬和男朋友约翰开着帆船出海钓鱼。他们打算在海上住一晚,尽情享受万顷碧浪簇拥下的二人世界。

当天晚上十一点多钟,吴毓芬却接到奥克兰警方的电话通知。说她的侄女吴悠在家里出了意外事故,让她尽快返回。她大惊失色之余,赶紧让约翰连夜把船开回了港湾。

那时候,吴悠已经被送往医院急救。吴毓芬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医院后,从一名警官口中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吴毓芬家隔壁的一户人家打电话报警。女主人说几分钟听到隔壁邻居家传来几声惊恐的尖叫声。当她打发丈夫过去敲门,想要询问一切是否安好,一直无人应门。可是屋里应该是有人的,楼上亮着灯,片刻之前还发出过女人的惊叫声。

接到邻居的报警电话后,奥克兰警方迅速派出两名警员赶到现场。他们撬开门锁进了屋,发现有一名穿着浴袍的中国女孩昏迷不醒地躺在楼梯下方。从现场痕迹来看,她似乎是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头部和身体有多处磕伤碰伤。

吴悠被立刻送往了医院抢救,警察则留下仔细检查房子内部。他们没有发现有人强行入室的痕迹;也没有发现有财物损失的情况;屋子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所有东西都一丝不乱。

所以,警方的初步判断是,吴悠的摔伤极有可能是她自己不小心滚下楼梯造成的。当然,更进一步的结论还得听她本人怎么说。

吴悠在医院昏迷两天后才苏醒,可是,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事发当晚发生过什么事。医生说,这可能是她的头部在滚下楼梯时遭受了撞击的缘故。

吴悠本人不知道事故是如何发生的,而警方又没找到有人非法闯入的痕迹。况且现场勘查中,所有在屋内提取到的指纹,经鉴定也都属于屋主吴毓芬以及吴悠本人。所以,警方最终认定这是一场意外事故。

因为吴悠出事时穿着浴袍,而浴室的门又正好斜对着楼梯口。所以警方考虑到了一种可能性,并作出如下推测:事发当晚,吴悠独自一人在家洗澡。当她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经过楼梯口时或许不小心滑倒了,导致整个人失去控制地滚下楼梯,并发出尖叫声连连。这就是隔壁邻居听到的异常动静并报警的原因。

这天傍晚,雷霆驾驶着自己的汽车去广告公司接女朋友下班,两个人一起吃晚饭。晚餐桌上,池清清把吴悠意外摔伤的消息告诉了他。

池清清不无庆幸地说:“还好邻居听到动静不对报了警。不然当晚就只有悠悠一个人在家,如果没人发现她出了事,那后果可就要不堪设想了。”

“是啊,她真的很幸运。独自一人在家里出了意外状况都能获救,而欧阳骏就坐在露天广场割腕自杀也没人发现。”

池清清无比挫败地叹口气:“我当时发现了他,还以为能及时救他呢。”

雷霆安抚地摸摸她的头说:“你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苍蝇是发现尸体的高手,它们总是能第一时间嗅出尸体分解时散发的血腥味与腐臭味。所以,你以苍蝇身份见到的欧阳骏,其实已经死了。”

“好可惜,他和井翔都才十九岁,就这样死了。我想,他爸爸现在一定非常后悔。虽然他很不希望儿子变成同性恋,但有个同性恋的儿子也好过没儿子是吧?”

“那是自然。欧阳骏死后,他哭得非常伤心,可惜现在再怎么后悔都于事无补。儿子已经死了,而且他本人也被警方列为了井翔案的凶嫌。一旦找到相关证据,他下半辈子恐怕再走不出监狱了。”

池清清大有感触地说:“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卖呢?如果有,销量一定非常好。”

上午,在看过两份资料,意识到欧阳豪极有可能就是杀害井翔的真凶后,马啸又找到他问话。

但是,无论马啸如何施展盘问技巧,对于他抛出的一个个问题,欧阳豪的回答仍然是清一色的“不知道”。

“欧阳豪,你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事实上,关于你儿子的事,你知道得很多。至少,你知道他的同学井翔正在追求他,想要和他开展一段同性恋情。是吧?”

拐弯抹角的盘问无效后,马啸干脆直接使出了杀手锏。欧阳豪一张脸却还是木木的,没有任何表情浮现。

“不是,我不知道这件事。”

雷霆重重一拍桌子说:“你撒谎,你分明是知道的。而且,你对同性恋十分反感甚至厌恶,所以你很讨厌井翔试图掰弯你儿子的行为。是不是为了彻底阻止他,所以你元旦前一晚,你在江滨广场动手杀了他?”

欧阳豪的声音依然平平板板:“不是,他的死和我没关系。”

马啸继续往下说:“你以为杀了井翔就一了百了了?可是欧阳骏却发现了你就是凶手。他很伤心,因为杀死自己爱人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这让他伤心绝望地选择自杀。事情闹到这种地步,等于是你逼死了自己的儿子,我想,你现在应该非常的内疚和后悔吧?早知道这样,还真不如当初成全了他们俩呢。至少,那样你还不会失去自己唯一的亲骨肉。是吧?”

欧阳豪脸上的肌肉重重抖动了一下,良久的沉默后,他的回答依然雷打不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油盐不进”的欧阳豪让马啸完全找不到突破点,最后不得不放他走人。因为警方没有证据证明他杀人,不可能扣留他不让走。

不过,尽管目前还找不到证据证明这一点,但马啸也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以欧阳骏的自杀与井翔案大有关连的理由,马啸用最快的时间申请到了搜查令,准备彻底搜查一遍欧阳豪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所有不希望吴悠童鞋挂掉滴筒子们,乃们可以感谢本导演的“不杀之恩”鸟。嘻嘻。周末快乐!

第75章

两辆警车满载着警察与鉴证人员来到欧阳豪的家, 把这对父子俩居住的两居室里里外外翻了一个遍。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野战军人出身的欧阳豪,显然还具备极强的反侦察意识。元旦前夕在江滨广场一刀刺死了井翔后,估计他把当晚行凶时所穿着的所有衣服鞋子都处理掉了,因为那些东西只要沾上了血就很难彻底清洗干净。唯独留下了那把相伴他多年的丛林救生刀, 因为这种刀子经过高温消毒后,就能恢复洁净如新的程度,不会为他带来任何麻烦。

找不到任何证据, 雷霆和马啸就没办法对欧阳豪采取任何措施。然而,欧阳豪却自己惩罚了自己。

在独生儿子欧阳骏死后的第三天, 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欧阳豪,步儿子的后尘选择了自杀。他从住宅楼的楼顶纵身一跃跳了下来, 血肉之躯在水泥地上砸得血花四溅。

自杀前, 欧阳豪在家里的茶几上留下了一纸遗书。请求单位出面料理后事,要求将他和儿子一起葬入亡妻所葬的公墓。名下的存款在用来支付墓地及葬礼费用后, 剩余的全部捐给一个退伍军人基金会。

雷霆把那封短短的遗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感慨万千的同时, 也心怀不甘。

“欧阳豪到死也没交代井翔究竟是不是他杀的。这样子的话,井翔一案永远也没法真相大白了。”

马啸有所明了地叹了一口气:“欧阳豪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凶手的。因为那样的话,他和儿子就算死了也落不下一个好名声。你可以设想一下, 如果父子俩一个是杀人犯, 一个是同性恋, 因为儿子的性倾向导致了父亲的杀人行为,还不知道要被人怎么翻来覆去的嚼舌头呢。可如果是因为儿子一时想不开自杀,所以爱子如命的父亲也万念俱灰地跟着自杀了。那将是一个很值得人同情的悲情故事, 而非狗血劲爆的八卦新闻,不是吗?”

雷霆理解了,为了保全自己和儿子的名声,欧阳豪坚决否认了一切。并以自己的纵身一跃为此生、也为井翔案彻底画上了句号。

警方的猜测没有错,欧阳豪的确就是杀死井翔的凶手。

欧阳豪是在一次野外露营中,无意中发现了儿子的同学兼好友井翔居然是一个同性恋,而且还对自己的儿子心怀爱意。

每逢周末的日子,欧阳父子俩经常去野外登山、远足或露营,也经常会有他们的朋友出于或好奇或好玩的心理来参加。不过许多人大都体验过一两次就不再来了,毕竟户外运动是需要体力与耐力的。绝大多数四肢不勤的都市人对此都有些吃不消,也不愿意吃那个苦头,宁愿选择宅在家里玩手机。

井翔却是那种极少数的兴致不减的人。他来参加过一次远足后,从此就成为了欧阳父子俩周末户外运动的常客。每到周末,他都会和欧阳骏一起回家。然后三个人整理行囊一起出发,朝着大自然进军。

最初,欧阳豪是很喜欢井翔的。因为这个小伙子也爱好户外运动,被他引为同好者。而且井翔还是一个军事迷,对许多军事资讯、武器装备、战略战史都有所了解。这就更加合乎他这位曾经的铁血军人的脾胃了,经常和他一起兴致勃勃地交流着相关知识。一老一少如此投缘,令他一度都把井翔当成半个儿子亲密相待。

直到那次野外露营,欧阳豪才发现,井翔定期来参加他们的户外活动,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参加活动只是其次,主要是想接近他的宝贝儿子——因为他喜欢上了与自己同一性别的欧阳骏。

那次的野外露营就只有欧阳父子与井翔三个人。夜里一人一个帐篷,呈品字形搭在一条小溪畔,中间燃着一堆篝火。

当晚欧阳豪睡到半夜时醒了,听见外面除了小溪哗哗的流水声外,还有着低低的交谈声。他侧耳谛听,听出是井翔和儿子在谈话,而谈话的内容令他无法大吃一惊。

当时,井翔在向欧阳骏表明心意。他细细诉说着自己的心路,如何在发现爱上了一位同性后,百般压抑着不敢说;又如何在极度煎熬后,决定说出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实情感。

井翔的话语让欧阳豪十分震惊。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阳光帅气的男生居然是个同性恋,而且还恋上了自己的儿子。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他希望儿子立刻、马上、无比坚决地拒绝他。

那一夜,欧阳骏如父亲所愿地拒绝了井翔的告白。但是,欧阳豪注意到儿子的拒绝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感。很显然,儿子并不像自己那么讨厌同性恋。

这让欧阳豪打心底感到有些不安:为什么小骏没有流露出反感的情绪呢?同性恋那么恶心的事,他就一点都不讨厌吗?

得知了井翔对儿子怀着同性之爱,又察觉到儿子对同性恋貌似毫不反感,心怀隐忧的欧阳豪从此高度关注起了儿子的一切。

欧阳骏是欧阳豪一手带大的,父子俩的感情一直非常亲密融洽,他对父亲一直是不设防态度。所以他的手机密码、电脑密码、银-行-卡密码等等,欧阳豪都一清二楚。

那次野营归来后,欧阳豪就开始寻找一切机会偷看儿子的手机。查看他与井翔之间的短信、微信或Q-Q消息。两个男生之间含蓄的对话,在谙知内情的他看来全是暧昧交流。他不无惊恐地发现,儿子似乎正在被井翔一点点打动,露出了摇摆不定的苗头。

欧阳豪觉得自己不能再任事态这么发展下去,他想采取措施来阻止这段同性之爱的萌发。但是他不想直接和儿子谈,因为不愿破坏父子俩多年来亲密无间的感情。所以,他私下找到了井翔,希望他别再继续“纠缠”欧阳骏。

井翔礼貌地拒绝了欧阳豪的请求。他能理解欧阳豪厌恶反感同性恋的想法,但也坚决认为同性恋并不可耻。因为他已经走过了那段耻于承认自己是同性恋的阶段,现在正斗志高昂地要争取自己的权益。如果不是欧阳骏一直下不了决心正式出柜,他必须要为他着想,他早就打算正式公开自己的性取向了。

“欧阳伯伯,其实爱同性或爱异性都是爱,为什么后者就要遭到鄙夷呢?爱情是天赋人权,我不会放弃自己的权利。如果欧阳骏不爱我,我绝对不会纠缠他。可事实上他对我也有好感,只是害怕承受那些异样的目光才在犹豫罢了。我会努力争取他的感情,让他和我一起坦然牵手走在阳光下,而不去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

“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你们可以不管,可我是欧阳骏的父亲,我是坚决不会同意他和你在一起的。无论如何都不会。”

面对欧阳豪的暴跳如雷,井翔勇敢地正视着他说:“欧阳伯伯,您是您,欧阳骏是欧阳骏,您不能把自己的个人想法强加给他。他的人生,他的爱情,理应是他来做主,而不是您——我绝对没有不尊重您的意思,我只是想指出这一事实。”

欧阳豪强行按捺住自己想要动手打人的冲动,最后又问了井翔一遍:“总之,你就是不肯放弃纠缠我儿子是吧?”

“不是纠缠,是爱——没错,我绝对不会放弃爱他的权利。对不起,欧阳伯伯,您的请求我无法答应。”

欧阳豪与井翔的谈话不欢而散。他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他放弃“纠缠”儿子,而长此以往,儿子可能受影响被掰弯,变成一个自己最最讨厌的同性恋。

这么一想,欧阳豪就无法不心惊胆战。所以,他在心底涌起了一阵强烈的杀机:好吧,井翔这家伙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只好请他喝罚酒了。老子干脆做掉你,一了百了。

决定了要杀井翔了结此事后,欧阳豪就开始寻找合适的时机。

元旦前一天,欧阳骏下午从学校回到家休三天假。进屋后,他把手机随手往茶几上一搁就去了卫生间,那时井翔正好发来一条微信消息,被欧阳豪看到了。

——别犹豫了,今晚一起去江滨广场迎新年吧。我就在钟楼下面等你,不见不散。

这条微信消息直接闪现在手机屏幕上,欧阳豪不用解锁就能看到。看过后他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进了厨房做晚饭。晚餐桌上,他才貌似无心地叮嘱儿子最好别去江滨广场凑热闹参加什么迎新年活动。

“人太多了很危险,要是一不小心发生踩踏事件就惨了。老爸就你一个儿子,可损失不起啊!所以你就呆在家里,哪儿都别去啊!”

好几天前,井翔就邀请了欧阳骏元旦前夕一起去江滨广场迎新年,他却一直迟疑着没有答应。因为这个时间点有些特殊,如果去了,就基本意味着要接受他的感情。但他还没有那个勇气与决心走到那一步。而父亲的要求,更在他的犹豫上添了一层法码,让他有了充足的理由去拒绝。

“我爸爸不让我去参加迎新年活动,说是人太多了容易出事故。所以不好意思,我不去了。你最好也别去了,就呆在宿舍看美剧吧。”

晚饭后,欧阳骏把这条微信消息发给井翔时,他一看自然就知道了欧阳豪的真正意图——他其实就是不想让儿子出来和自己见面。不过他并没有说穿此事。之前欧阳豪来找他谈话的事,他都一直对欧阳骏保密,因为不想破坏他们父子俩的感情。除非是欧阳豪自己对儿子明说了,否则他是不会去“挑拨离间”的。

“我已经到广场了,我会一直在这里呆到新年钟声的响起。如果你能突然出现给我一个惊喜就再好不过了,兄弟。”

欧阳骏没有回复,而是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九点多的时候,欧阳骏去了浴室洗澡。趁此机会,欧阳豪找到儿子的手机查看井翔是否又给他发了什么新消息。看完后,他觉得自己一直在等待的机会终于降临了。

当天晚上十点钟,欧阳豪以单位临时有事要他过去一趟的借口离开了家。当然,他真正的目的地是江滨广场,他打算在那里动手杀死井翔。

元旦前夕的江滨广场可谓人山人海,但是知道井翔就等在钟楼前,欧阳豪想要找到他并不太难。发现了目标后,他就一直按兵不动地站在不远处静候时机。

欧阳豪很清楚,现在还不是动手的好时候。零点敲响的那一刻,广场上所有人的共同欢呼与雀跃,才是谋杀的最佳时机。因为在一阵潮水般汹涌澎湃的欢呼声中,没有人能听见井翔遭遇刀刺时发出的痛苦呼声。

零点钟声敲响时,欧阳豪悄悄挤到了井翔的身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柄锋利无比的刀,快准狠地从他的背部直刺心脏。井翔当时本能地“啊”了一声,可是,他痛楚的声音在上万人共同发出的欢呼声中,实在太过微不足道。就如同海洋里的一滴水一样,引不起任何人的关注。

一刀刺中了井翔的心脏后,欧阳豪立即拔刀走人。在拥挤不堪的人群中泥鳅般钻来钻去远离现场。

留在原地的井翔摇摇晃晃得站不稳,却也倒不下去。因为人实在太多太密集,迫使他一直保持着直立状态。直到他身旁有个女人不满于这个年轻人怎么一直往自己身上靠,揣测着他是不是想沾便宜吃豆腐,就刻意让开了一点距离,他整个人这才瘫了下去。

与此同时,站在井翔身后的一个女孩无比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白色大衣前襟上已经沾满了血,顿时惨叫连连。

惨叫声引来了一阵骚乱,欧阳豪趁机跟着惊恐的人群一起跑。不过别人是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一气,他却是早就看好了退路,用最快的时间离开了江滨广场。

欧阳豪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井翔。警方绞尽脑汁查找真凶也没查到他头上来,因为谁都想不到要怀疑他。

井翔的死,自然令欧阳骏深陷悲痛之中。儿子的痛苦,让欧阳豪心疼之余也暗自庆幸:还好我及时把井翔那小子弄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看看小骏都为他难过成什么样了!显然他还真对他动了感情呢。

尽管井翔的死令欧阳骏悲痛万分,这段时间一直生活在郁郁寡欢之中,但是欧阳豪对此并不太担心。因为他认为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尤其儿子还这么年轻,以后还有机会遇上更好更值得投入感情的女孩子。他坚信,儿子只要捱过这段最初最痛苦的时间就好了。

可是欧阳豪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连警察都瞒过去了,却被儿子给发现了端倪。

那一天,欧阳骏去了一趟公安局,找到雷霆询问案件有无新进展。得到大失所望的答复后,他忍不住趁雷霆去另一间办公室接电话的时候,偷偷翻阅了他办公桌上的一摞文件夹,找出了井翔案的相关资料。

资料中,有一张凶器的模型图,是鉴证科根据伤口形状制作出来的。而那柄带锯齿的丛林救生刀欧阳骏实在太熟悉不过了。从小到大,他已经不知见过多少次父亲灵活熟练地使用这柄刀。

这张凶器的模型图,令欧阳骏陡然一震地回想起来,井翔死的那一晚,父亲先是以广场人多容易出事故的理由叮嘱他不要外出,然后自己又以单位有事的理由离开了家,直到午夜十二点后才回来。

父亲是真的去了单位吗?

还是——去了江滨广场杀人?

一念至此,欧阳骏几乎要疯了。

一离开公安局,欧阳骏就立刻跑回家找到父亲,质问他是否杀死了井翔。

欧阳豪一开始当然不会承认,还反问儿子自己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杀井翔。但欧阳骏没有被他蒙蔽住,因为他赶回家的路上已经想到了原因。

“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和井翔…我们…我们就是两个GAY——两个不喜欢女生只喜欢男生的GAY。”

欧阳豪脱口而出:“胡说八道,小骏你并不是GAY,井翔才是。是他一直在拼命想要掰弯你而已,你的性取向并没有问题。”

“所以你就杀了他吗?因为你觉得他在拼命掰弯我,你不想让我受到他的影响变成一个死基佬。所以你不肯再让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对吗?”

面对儿子声嘶力竭的质问,欧阳豪也吼了起来:“对,因为你是我儿子,我必须要保护你远离一切不良影响。我之前找井翔谈过的,可是他不听劝,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他的死都是他自己自找的。”

欧阳骏没有再和父亲继续谈下去,因为他知道两个观念完全不同的人根本无法沟通。父亲永远不可能理解他和井翔这样的异类,把他们之间的感情视为恶心的、不正常的、必须要扼杀消灭的东西。他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卧室,然后重重地摔上了房门。

这是欧阳骏与父亲之间的最后一次谈话。此后,直到他死,也再没与父亲有过哪怕一个字的交流。虽然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骨肉,可是横在他们之间的隔阂与代沟永远无法消除与跨越。

春节假期结束了,池清清重新回到广告公司上班。

假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一般都无事可做,不过是同事们聚在一起聊着过年期间的种种。但是,吴楚东却雷厉风行地立刻投入了工作模式。初八上午,他就亲自赶来广告公司商谈地产集团的新一轮楼盘宣传方案。

去会议室之前,必须经过职员办公区的格子间。看见池清清坐在办公桌前,吴楚东微笑着停下,和她打起了招呼。

“池清清,小学妹,新年好啊!”

虽然感觉被吴楚东叫成“小学妹”很是别扭,但池清清还是要笑微微地站起来,礼貌地回应他。

“吴副总,新年好。”

“对了,我春节期间在新西兰见过吴悠,她还说等我回国时让我帮忙带一套护肤品送你。可是我临时有事要提前回国,而打电话找她又一直联系不上她,所以就没法帮这个忙了。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吴副总,就不麻烦你了。”

“不麻烦,反正是顺便的事。就是好奇怪为什么当时会联系不上吴悠,事后也不见她回我的电话。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池清清叹口气说:“可能因为你联系悠悠的时候,她正好出事了吧。吴副总,你是哪一天联系不上她的?还记得具体的日子吗?”

吴楚东说了一个日期,果然就是吴悠出事后的次日。她当时在医院躺着人事不昏,当然不可能接电话也不可能回电话了。

“吴悠她出什么事了?不要紧吧?”

面对吴楚东关切的询问,池清清不得不大致讲述了吴悠独自一人在家中发生的意外摔伤事故。听完后,他也一脸由衷的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