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以澜打定主意便道:“自然是为了行走方便。”她眼里有戒备,但看上去并不太惧怕。

大美人又笑:“你家里是什么身份?你那保镖的功夫可真不错。”

赵以澜道:“我只是跟他搭伴同行的,我家里没什么大不了的身份,若论身份,跟我一起的那个小少爷是商行少东家,你们若要银子,绑他才好。”

大美人咯咯笑起来:“我可不要银子,我要的只是人罢了。小姑娘,我本还以为绑了个俊俏的少年郎回来,可一眨眼的功夫,少年郎变小丫头了,你说,你该如何补偿我?”

赵以澜提议道:“…放了我,我再去给你找一个俊俏少年郎?”

大美人似乎被赵以澜逗乐了,掩唇轻笑:“小姑娘,你叫什么?”

赵以澜道:“若我说了,便能放我离开?”

大美人弯了眉眼道:“不能。”

赵以澜早有预料,况且人家拒绝,她就敢不说吗?

“我叫赵一。”她假装自己没问那个问题,面色淡然地回。

大美人纤长的手抚上赵以澜长发,似乎漫不经心地问:“小鸟依人的依?”

赵以澜道:“不是,是一二三四的一。”

大美人扑哧一声笑了:“哪个人给你取的名字,真不走心。”

真不好意思啊我自己取的。

赵以澜默不作声地看着开心笑得依然妩媚动人的女子,后者素手轻抹眼尾,望着赵以澜道:“小一一,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赵以澜惊讶地看着她。

大美人身后的冷艳美少女蓦地眼神微变,面露吃惊。

“您…是何人?”赵以澜谨慎地问。

大美人斜睨着她:“怎么,觉得我不配当你师父?”

她虽笑着,眼底却带着危险的气息。即便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她身上却有着不折不扣的骄邪之气。

赵以澜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想知道,我未来的师父是怎样厉害的人物…”

这话便是表示愿意拜师了,她如今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哪有说不的权力?同样是被人强收为徒弟,看起来脾气不好的范修反而容易拒绝啊。

大美人似乎高兴了些,松开赵以澜负手而立,傲然道:“你可听说过南麓山飞燕阁?”

南麓山,飞燕阁。

这个赵以澜怎么会没有听说过呢?当年她在茶馆听说书的说过这江湖之中正邪两方的各个门派,后来收留奚迟之后,有时候聊起也会说个几句。这南麓山飞燕阁,乃是一宫一楼二阁之中的二阁之一,另一阁就是舒断念他爹原先领导的血翼阁。飞燕阁门中之人多为女子,且多为年轻美艳的女子,阁主柳真真,更是个一见倾城再见倾国的大美人。传说此阁女子行事放浪不羁,向来不在乎世俗眼光,被名门正派的老顽固卫道士们不知骂过多少遍了,但私底下,不少江湖中人还蛮愿意跟飞燕阁中人来一段艳遇的——人美活好还不用负责,哪个人不愿意?嘴上说不要,身体却争抢着要上好吗?而飞燕阁被人口诛笔伐的还有一点是,阁主柳真真喜爱美貌少年,隔一段时间便要到江湖上搜罗一番,抓几个美少年回去当禁脔。不过柳真真也识时务,名门正派家的美少年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随便乱动的,免得被正派人士群起而攻之。

赵以澜记得,柳真真有一个爱徒,叫岑莲,跟着柳真真学了十年,不过她的行事作风如何,江湖上还只有些捕风捉影的传言。

结合她听到看到的,她面前这个大美人,只怕就是飞燕阁阁主柳真真,而那冷艳美少女,毫无疑问便是岑莲了。面前这大美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多,但柳真真执掌飞燕阁至少也有十五年了,她绝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年轻。

——她这是中奖了啊!

赵以澜道:“听过的。”

柳真真见赵以澜平静淡然,眉头一挑:“你不怕?”

赵以澜一脸诚恳:“我又不是俊俏少年郎,我怕什么?”

柳真真便又咯咯笑起来,看着赵以澜的目光变得诡异的慈爱:“我家小莲儿太过正经无趣,说她是名门正派都没人不信,可愁死我了,我早就想要收个像你这般有趣的徒儿,将我飞燕阁发扬光大。”

赵以澜偷偷看了眼面沉如水的岑莲,她觉得柳真真一定是想借刀杀人弄死她吧!好端端在岑莲面前说指望着她这个连门还没入的将飞燕阁发扬光大,不是在当面给岑莲没脸么?作为柳真真唯一的徒弟,岑莲毫无疑问该是飞燕阁唯一的下人阁主,扯上她算怎么回事?

“尊主,我觉得岑师姐惊才绝艳,她才是能将飞燕阁发扬光大之人。”赵以澜顺杆往上爬,直接叫了人师姐。

柳真真眸光微闪,揉揉赵以澜的脑袋,笑望她:“怕了?”

赵以澜知道她在问什么,老实点头:“我资质不好也不可能像岑师姐那般继承尊主衣钵,打打杂还差不多。”所以别再说那种引战的话了啊!

柳真真掩唇笑得眉眼弯弯:“我真是很久没见着你这般小小年纪便心思如此活络的小丫头了,这徒弟收得值。可会骑马?”

赵以澜点头道:“会一点。”

柳真真便让阁中人取了匹马过来:“那这给你骑。小莲儿,过来见过你的小师妹,等回了南麓山,再大办一场。”

岑莲走过来,冷着脸说:“小师妹。”

赵以澜连忙笑道:“岑师姐,辛苦了。”

岑莲抿了抿唇,走到柳真真身边低声道:“尊主,如此收徒是否太贸然了些?她不似常人,或许是别家派来的奸细。”

她这话都没有避着赵以澜,仿佛就像是说给赵以澜听的一样。

赵以澜假装没听到,扭头看归到自己名下的马,小声跟马儿套近乎。她觉得这事儿的进展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明明一开始是被绑架,结果莫名其妙就被人收为了徒弟…仔细想想,许都也没有特别重要的事等着她回去做,柳真真对她也没有恶意,但想要逃的话,估计还是有些风险的,不如跟去飞燕阁看看,长长见识…

柳真真笑道:“小莲儿,你这小脑袋瓜子总想那些事可怎么行?你觉得我看不出来你小师妹是不是别家奸细?”

岑莲忙道:“徒儿不敢!”

柳真真看着岑莲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便忍不住轻轻一叹,目光随即落在她刚收为徒弟的小丫头身上,收了这小徒弟,若能让小莲儿跟着变变性子便好了。

至于说她是不是别家奸细…若果真是,便只好让她尝尝自己的诸般手段了。

柳真真看着赵以澜,笑得慈爱温和。

赵以澜自觉跟马儿搞好了关系,便翻身而上坐到了马背上。不知莫羡和范修在得知她不见之后会怎么做?想必也做不了什么吧。她都昏迷那么久了,他们还没找来,那就是找不到了。找不到她估计他们就回许都去了,不然还能怎样?

柳真真坐上了另一辆马车,其余人骑着马跟在一旁。

赵以澜操控着马默默跟着,见岑莲并没有找自己麻烦的意思,便也松了口气。

这里本是一处偏僻的小院子,驶出一段路之后,进入官道,不久,天放亮,一行人以不快的速度行驶在官道上,向南方行去。

官道上车队并不太多,许久才会有迎面而来的大型车队,官道不大,但也足够三四辆马车并排行驶,因此互相交错间并没有影响。

临近中午,前方又出现一队车队,前后都是骑马的年轻人,唯有中央一驾精致的马车。

两车队渐渐逼近,双方都警觉起来,都是练家子,两边心里都有数,自然而然生出提防。

两车队不约而同放慢速度,交错而过的瞬间,一阵风吹来,掀起了两边马车小窗上的帘子。

柳真真恰在此时看了出去,便见对面马车之中坐着个侧颜英挺的少年,模样比她抓来的人都要周正。她眼睛跟着他走了片刻,风停,帘子落下,那俊秀少年重回帘后。

与此同时,原本骑马跟在柳真真马车后一步的赵以澜在无意间看到马车里的人之后吓得赶紧低头将自己的脸埋在了马鬓毛之中——马车里的那个人,竟然是魏霖!好好的许都不待,他出来晃干什么!

心惊肉跳之中,两边车队缓缓驶过,双方都无异样,赵以澜正要松口气,便听马车内柳真真扬声道:“停车。”

赵以澜忍不住要抓狂了,想干啥啊!

第75章 四月十九

两方交错而过本就是紧张的时刻, 柳真真的声音犹如平地一声惊雷,魏霖那边立即就炸了,他的下属们纷纷围住马车,面向这边戒备起来。

柳真真走出马车, 脚尖轻点车辕, 飘然若仙般落到地面。她缓步而前,银铃般的笑声从她嘴角溢出:“真是个俊俏的小后生呐,这么多年来,我手上如你这般的统共不过三两个而已。”

赵以澜腹诽:那毕竟是皇家血统,每一代皇帝都用美人改善后代基因的,皇室出来的能不好看吗?

当所有人注意力都在犹如行走的荷尔蒙般的柳真真身上时, 赵以澜偷偷摸摸走到岑莲身边,凑过去刚要说话, 后者便猛然退后两步, 双眼鹰隼般盯着她, 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赵以澜觉得很委屈,她从一个被绑架者到被柳真真收为徒弟,一点儿主动权都没有, 岑莲何必把她当洪水猛兽看?她完全是躺枪好不好…

“岑师姐, 您去劝劝尊主吧。”赵以澜假装没看到岑莲那嫌弃的小眼神儿, 低声道,“我曾经见过马车里的人一面,他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

岑莲作为飞燕阁的接班人,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 对自家门派具有相当高的认可度,此刻听赵以澜居然“诋毁”“轻视”飞燕阁,她一声冷笑:“飞燕阁什么人惹不起?”

赵以澜道:“朝廷的人啊!”

岑莲目光一凝,倏然看向那辆马车。柳真真出言挑逗,然而马车内之人却像是未曾听到一般,没打算出来的样子。

“他是何人?”岑莲皱眉问道。

赵以澜凑过去小声道:“皇太孙!”

岑莲双眼微瞪,这个身份,别说飞燕阁了,便是整个江湖门派联合起来都招惹不起。自古以来便是民不与官斗,朝廷的力量太过强大,并非一门一派可以撼动。

岑莲却有些疑惑道:“若他真是皇太孙,好好的不在许都待着,为何要来这里?”

赵以澜差点想翻白眼:“您问我,我问谁去啊?我就是提醒一声,免得尊主招惹到大麻烦,还请岑师姐快去阻拦尊主。”

这时候,说了几句调戏的话见里头的人还是没反应,柳真真目光一凝,竟准备直接动手抢人。她足见点地,身子轻盈如飞鸽,姿态优雅又迅捷地朝马车袭去。

马车前跃起三人,于半空中丢出三条绳索,交缠着拦在一道,生生将柳真真逼了回去。

柳真真越过此三人看向后头的马车,笑得风情万种:“小弟弟,你家家丁可真是有些本事。便是出来与我见上一面,也不愿意么?”

驾着马车的少年横眉冷声道:“大胆狂徒,若不立即退下,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赵以澜探出去一眼,又立即缩回脑袋。那少年她还记得,当日她作为百晓生时被魏霖半路截胡,当时便有这位少年在场。魏霖手里有她的画像,还是画得特别像的那种,想来这少年也认得她的模样,她还是躲得严实点为好。

柳真真也不上前,皎然立于原地娇声笑道:“你们是不成的,若是你家小公子对我不客气,我倒是愿意一试…”

她这话说得暧昧,赵以澜听得一抖,她这便宜师父还真是…一言难尽啊。

驾车少年被激怒,扬声道:“放肆,竟敢对我家公子出言不逊!”他正义愤填膺,却听身后有动静,忙附耳过去,隔着车门听着里头人的指示。

与此同时,岑莲也来到柳真真身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柳真真眯起眼,勾了勾唇,示意岑莲退后。她原本在之前的交手之后便明白对方的身份只怕不简单,因此不再动手,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如今听岑莲一说,她肯定了心中猜测,自然决定打退堂鼓。正派人士家的小少年她都要仔细掂量要不要招惹,更何况眼前这尊皇家来的大神了。她今天要是敢动他,明日她飞燕阁就将成为整个大梁的过街老鼠,将永无栖身之地。

虽然听说这位皇太孙的地位并不稳固,然而皇家内斗归内斗,她这一外人若敢挑衅皇家尊严,必将得到雷霆般的报复。

马车那边,得了魏霖示意的少年从马车上跳下来,眼底虽带着厌恶,脸上却面无表情,走到柳真真面前拱手道:“不知阁下可是飞燕阁阁主柳真真?”

柳真真挑眉:“正是…”她往马车那儿一抛媚眼,“原来小公子早知道我啊,可真是三生有幸。”

少年没忍住还是冷了脸,从怀里掏出张纸递过去:“我家主子说,请阁主留意此人,若有消息,必有重谢。”

柳真真眼睛一斜,略有些好奇地接过那张纸,打开一看,嘴角的笑容愈发甜美,不动声色地往赵以澜所在处看了眼。

赵以澜在看到那少年拿出那张纸的时候就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等察觉到柳真真的视线,她的心脏跳动得简直要飞奔起来。

这、这是要搞事啊!那是她的画像吧?魏霖难不成想拿着画像全大梁找她,让她成为一个“通缉犯”?难道明德公主没有去找魏霖告诉他她已经死了的事?好气啊!

她是看过魏霖手中她的画像的,难得的写实,见过她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那画像是她!怎么办,柳真真会不会直接指着她说,啊看,你要找的人不就在那儿?

在赵以澜紧张得心脏都要停跳的时候,柳真真状若仔细地打量着那画像,半晌道:“啊,我似乎在哪儿见过她。”

赵以澜心中一紧。

与此同时,马车门忽然打开,魏霖走出来,他目光浅淡,沉声问道:“她…在哪儿?”

柳真真折起那画像,毫不掩饰地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魏霖,半晌微微一笑:“不知小公子找她何事呀?”

少年冷哼一声:“此事与你何干。”

魏霖道:“罗锐。”

少年抿了抿唇,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魏霖却沉默下来,视线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当柳真真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了口:“她从我这里偷走了一样东西。”

柳真真挑眉:“哦?值得小公子如此大费周章地寻找的,只怕是样珍贵的物件啊。”

魏霖没有接她的话茬,只问道:“阁主何时何地见过她?”他面容平静,然而心中是紧张的,若柳真真所说的时间在那一天之后…

柳真真垂眸浅笑:“呀,我也记不太清了,就这几年吧。”

赵以澜听到柳真真的话长舒了口气,看来,柳真真并不打算把她交出去。

却听魏霖问道:“四月十九之后,你可曾见过她?”

四月十九。

赵以澜回想着这个日期,忽然意识到,魏霖恐怕已经从明德公主那儿得到了她的死讯。四月十八是顾许和崔颖大婚的日子,当日夜里她就接到新任务去救大黄,随后被舒断念逮住,第二日晚在天阳地宫死遁。因此,在某些人看来,四月十九是她的忌日。

魏霖既然能说出这个日子,可见他已从明德公主那儿得到消息了。现在来看,他并不太相信的样子?

赵以澜继续悄悄躲在暗处,紧张地等待着柳真真的回答。

柳真真做出思考的模样,半晌笑道:“似乎未曾见过。”

魏霖薄唇轻抿,点头道:“那便不打扰了,有消息可去许都大皇子府。”

柳真真点头,却只当不知他身份,笑道:“小公子,你就不想听听我与这位姑娘过去几年来往的事?知己知彼嘛。”她转头看了看,抬起纤纤素手指向路边一处,“不如我们去那边小坐?”

魏霖还没什么反应,赵以澜就炸了,她这位便宜师父,还真的想急死她啊!大家打个招呼,在友好和谐的氛围之下和平分开不好吗?为什么还要搞这么多幺蛾子?魏霖你赶紧拒绝啊!

只见魏霖只犹豫了一下便道:“也好。”

——好个鬼啊!

岑莲早看到赵以澜那慌张的模样,因没有看到柳真真手中画像,她也不知她师父和魏霖正在谈论的人是谁,只是见此心生疑惑,低声道:“你为何如此慌张?”

赵以澜扭头看着自己这位便宜师姐,叹了口气小声道:“岑师姐,我可是能认出他的,您随便想想,就知道我跟他有仇了吧?万一被他看到,要死人的…”

岑莲眉目一动,赵以澜忙又道:“师姐你想干嘛?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可昨日的情形您也看到了,我是真无意跟您争这飞燕阁的归属权。若您真不爱看到我,稍后我努力一把让尊主把我逐出师门好了,这样您就可以满意了吧?”

岑莲冷笑:“你明知尊主不会逐你出师门。”

赵以澜凛然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相信有志者事竟成,让尊主收徒不容易,让她把个没什么资质的徒弟赶走还不容易吗?”

岑莲一脸警惕:“你想做什么?”

赵以澜无辜道:“岑师姐,我就是表个态,想让您相信我,我还没有打算做什么呢…”

岑莲冷哼一声:“你最好别有什么歪心思。”

“好哒,我肯定安安分分的。”赵以澜笑眯眯保证道。

赵以澜看向另一边,在柳真真的吩咐之下,飞燕阁门人竟然从马车上搬下来一套桌椅,抬到了路边,而魏霖带来的人,则将杂草从甚的草地推平,露出一整块平整地面。

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这一个两个的,不搞事就不开心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