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看出赵以澜的犹豫,魏霖道:“以澜,我不知道你要找的是什么东西。但若是你甚至都不愿意听听这个交易的内容,那么我会让人烧了这个宝库。”

…卷七可是一本书啊, 哪里就经得起烧?

“是什么交易?我想先听听。”赵以澜道。

魏霖浅笑:“是一个对你来说轻而易举的交易——我想请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你去了便知道。”

“只是去一个地方,没有其他的附带条件?”赵以澜追问道。

魏霖的回答很简洁:“是。”

赵以澜想了几秒, 点头道:“好。”

魏霖轻轻弯起唇角, 眉眼里藏了不易为人所察觉的笑意:“那么以澜, 你进去拿你想要的东西吧。”

赵以澜看着他,半晌道:“谢谢。”

他不在乎她要找的是什么,他只是希望能用她要找的东西, 换取一个听上去无关紧要的要求——至少是听上去无关紧要的要求。若他直接找过来请她去某个地方, 她也不一定会拒绝, 但他却偏偏用今日这样一个机会,来换取这个确实微不足道的请求。

赵以澜心情复杂地转身进了宝库。宝库之中只有她一人,她按照系统所指示的来到一处架子前,上面摆放着不少积灰的木盒, 她一个个打开查看,在找到第七个木盒的时候,终于发现了那一本书页早已经泛黄的《天命》第七卷 。她用盒子将第七卷装好后走出库房。

“我已经找到了。”赵以澜看着魏霖道。

魏霖点头:“我让罗锐先送你回去吧。明日我再来接你去。”

赵以澜道:“不用了,请罗护卫送我到王府门口就好,我自己回吧。”

魏霖也没坚持:“好。”

赵以澜没有再飞檐走壁的意思,她走到魏霖身边时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他:“你…是不是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魏霖只笑了笑。

赵以澜踌躇片刻,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应了一声后便跟着罗若向庄王府外走去。

当罗锐将赵以澜送到庄王府门口,掉头就要离开时,赵以澜忙叫住了:“罗护卫,你家主子的伤是怎么回事?”

罗锐先前被赵以澜拦着不让他去追牧英,对于她的这种举动心里还有气,这会儿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可到底顾及着她对魏霖的重要性,他只是沉着脸说道:“殿下是被刺客所伤,如今正是带伤硬撑着过来。赵姑娘若还有点良心,就该留下好好照料殿下。”

罗锐说完,站在那儿看着赵以澜,或许是在等着她跟他一起回去。

赵以澜呆站数秒,忽然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你家主子贵为皇太孙,身边抢着照料他的人多的是,也不差我一个,我就不去添乱了。多谢罗护卫送我出来,我先告辞了。”

她说完,抱着木盒子转身便走。

罗锐看着她毫不留情离去的背影,为他家殿下遇到这样一个无情的女子而轻叹一声,转身回去。

赵以澜回到家里后并没有立即将卷七交给舒断念,她准备等明天去过魏霖要带她去的地方之后再说。

她不知道魏霖要带她去哪里,但她相信,如今他还是不会伤害她的。即便他已经变了很多,但有些事是不会变的。

赵以澜这几天都是一出去就一整日,也没人知道她今日又见证了多大的事。对于小老百姓来说,每一日都是平淡的,平淡即是福。素衣虽大着肚子,依然在负责一大家子的饮食,舒断念那边派来的小徐厨艺也很不错,倒是帮着素衣一起准备。对于小徐的存在,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也从不当面说破。

因为不好解释也不想让人担心,赵以澜自己偷偷摸摸处理了手臂上的箭伤,好在伤口不算大,过段时间便能好得差不多。

第二日早上,庄王府的事便传遍了整个许都。说是庄王意图刺杀皇太孙,刺客刺杀失败之后回到庄王府复命,被皇太孙人赃并获逮了个正着。并且,皇太孙带人去捉拿刺客的过程之中,无意间发现了庄王府意图谋杀皇太孙、毒杀皇帝的证据。皇帝得知后大为震怒,将庄王下狱,等候进一步的审理。

这些是如今流传的版本,真相到底如何,恐怕只有魏霖才清楚了。赵以澜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庄王是被魏霖推波助澜弄成如今这样的。

午后,赵以澜等到了魏霖的马车。魏霖没来,来的是罗锐,以及一辆马车。赵以澜没多问,上了车后便闭目养神。

片刻后,她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车子已经驶出了许都城,直往城外去。这究竟是要去哪里?

马车往城外驶了一段路,先是经过一个林子,借着便是缓缓向上的坡道。她已经很久没有到这里来了,但这里她确实是来过的,七年前。只是七年前,这里的路崎岖不平,人也只是勉强能走而已,然而如今,路已修得很平整,马车驶上去也并不太颠簸。

路的尽头,是一个不小的院子,而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破庙。

赵以澜这一路终于想了起来,这儿是当初她带着魏霖逃出许都之后临时落脚的破庙,他们在这里待了一夜,也就是在这里,他向她求婚,被她以年龄为由无情嘲笑。而今,七年过去了。

赵以澜下了马车,罗锐一指小院内:“赵姑娘,殿下在里头等你。”

院子外围了一圈护卫,但没人多看赵以澜一眼,她对罗锐点点头,迈步走进去。

刚走进院子赵以澜就惊讶地发现院子正中有个十分大的亭子,而亭子下方,正是那个她以为早就拆除了的破庙。

破庙的庙门早已经腐朽,她一眼就能看到魏霖正坐在破庙里头,背对着她盘膝坐在蒲团上,仿佛正对着那倾斜的菩萨雕像在祈求着什么。

赵以澜站了会儿才走上前去,见魏霖身边有个蒲团,她却没坐,只是站在他身后,突然出声道:“我以为这里早塌了。”

魏霖早知道赵以澜来了,但他没有回头,只笑道:“我护着它,它便不会塌。”

赵以澜摇了摇头:“没用的。你看,即便你建了亭子为它遮风挡雨,可它跟七年前相比还是更残破了。它本就破败,敌不过时间的。”

“敌得过。”魏霖微微仰头看着上方,语气肯定,“它能撑得住七年,便能再撑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我说它撑得住,它便撑得住。”

赵以澜默然。她有点相信魏霖的话,这破庙或许还是撑得住的,可惜她没有时间去验证了。

二人又无声地站了会儿,赵以澜说:“你让我来这儿,有什么事?我家里还有点事,得早点回去。”

魏霖没有回头,声音淡淡:“以澜,你便连一刻也不愿与我多待?”

赵以澜沉默,片刻后声音清晰地回道:“是。”

事已至此,她说话没必要再客气了,舒断念这个任务完成之后,就只剩下两个任务,只有两个了!

魏霖蓦地起身,赵以澜心头一跳竟忍不住后退了半步,谁知这时,伴随着一阵似乎什么东西承受不住重压的咔嚓声,一大片砖瓦狠狠砸下,而下方正好是魏霖!

赵以澜立即冲了过去,心里暗骂自己——她有病才在这破庙下面讨论塌不塌的问题,这不就乌鸦嘴了吗!

第164章 未明

当小院外头的罗锐和护卫们听到那轰然巨响而惊慌失措地赶到院内时, 看到的便是一片烟尘,以及那迷蒙烟尘中已经成了废墟的破庙残骸。

罗锐面色大变,声音都变了调:“快!快挖开!”

当外头众人正在争分夺秒地人力挖掘时,废墟下赵以澜缓缓睁开了双眼。

身上压着什么, 她动不了, 空气中满是灰尘的味道,还有一种腐朽的令人觉得窒息的绝望气息。

她渐渐回想起来,在倒塌发生的刹那,她冲向了魏霖,抓住他的那刻,上方的碎瓦片已轰然而至, 最后关头却是魏霖一把抓了她将她压在身下。

斜上方是魏霖的身体,他垂着脑袋, 似乎已经昏迷。

“子林, 子林…”赵以澜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

他的额头缓缓流下几滴血, 落在赵以澜面前的肮脏土地上。

赵以澜心头一紧,忙查探了魏霖的情况,见他呼吸正常, 想到外头罗锐他们都还在, 一定会立即展开救援, 不禁稍稍松了口气,她只要等待就好,魏霖只是暂时昏迷了,他不会有事的。

赵以澜尝试着挪动自己的右手, 片刻后终于忍着昨天伤口引发的疼痛从有着锋利边缘的瓦片间将手挪到了上方,轻轻碰了碰魏霖那近在咫尺的脸。

魏霖眼睑微动,渐渐清晰的视野之中赵以澜那满含担忧的双眸尤为醒目。

他笑了笑,又闭上眼,蹭了蹭赵以澜的手,头垂下靠在她的肩头,喃喃道:“真好…”

赵以澜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外头的挖掘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赵以澜已能听到一些动静,她放空思绪,双眼似无神地看着眼前的碎瓦。

“以澜,我真想这般与你在此一辈子。”魏霖忽然开了口。

说什么浑话啊…

赵以澜心中一动,忽然多了个猜想,没有回应魏霖,而是打开了系统问答,问道:破庙是年久失修自己倒的吗?

系统秒回:是。

赵以澜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自责,她居然怀疑魏霖在玩苦肉计,怀疑他那种下意识救她的反应是出于算计而非真心。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知她能回些什么。

于是,她眼一闭,头一歪,装昏。

许久没有得到赵以澜的回应,魏霖强撑着抬起头,去查看赵以澜的状况。见她清丽绝俗的面容上沾染着些许灰尘,他尝试着抬手擦拭她的面颊,却牵扯到了先前的伤口,闷哼一声,无力地垂下脑袋,沉甸甸地压回赵以澜的肩上。

赵以澜感觉肩上一重,到底担心他,装作刚刚醒转过来的模样,低声道:“子林,别乱动,罗护卫他们正在救我们,我们再等等便好。”怕魏霖再提起先前的话题,她又问,“你身上可有受伤?”

魏霖沉默片刻,也不抬头,只是闷闷地说:“不过是小伤,无妨。”

虽说这种想法有些怪异,可赵以澜莫名觉得,魏霖在跟她置气,说自己无妨,不过是故意跟她闹别扭,昨日她离开庄王府时,他也是这样说的。

她不知该如何回,下一刻便听魏霖道:“反正你又不关心。”

赵以澜这下可以确定,魏霖确实在跟她闹别扭。她从西洋回来之后,早已成年的魏霖何时展露过这种委屈脆弱的模样?听听,这话里的委屈,都快满溢出来了。

明明是这样的状况,赵以澜却忍不住想笑,她仿佛看到了七年前的那个魏霖,傲娇可爱。

“我当然关心你,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赵以澜忍不住反驳道。

魏霖不甘心:“我比你大。”

“可你忘记那时候你在我怀里哭得跟孩子似的吗?”赵以澜说。

魏霖道:“我没有。”

“你有,别耍赖了。除非你杀了我灭口,不然你就是有。”赵以澜道,“你那时候发烧了,你不记得,但我记得可清楚了,你哭得稀里哗啦,特别惨。”

魏霖被赵以澜笃定的语气所惑,极力回想七年前的事,说出口的话便不那么坚定了:“我…没有。”

“唉,这有什么好否定的啦。谁还没有个不堪回首的过去?你小时候肯定哭过鼻子,尿过床,随地捡过虫子吃。”赵以澜一脸笃定,鄙夷道,“男子汉大丈夫,居然这点小事都不肯承认。”

魏霖…魏霖觉得不管自己反驳还是不反驳都不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然而,他却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他真是爱极了她这般肆无忌惮地跟他说话,即便是揶揄他,也让他甘之如饴。

一道亮光突然窜入,随之而来的是罗锐那惊喜的声音:“殿下,赵姑娘!”

但令罗锐呆愣的是,明明他是来救殿下的,怎么他家殿下还冷飕飕地瞪他?

在罗护卫的带领之下,压在二人身上的碎瓦砾被挪开。二人也算是运气好,一根长梁横在二人身上,隔出了一个不小的空间,虽说移动不了,但除了灰头土脸之外,基本没受什么伤,有也就是之前受的伤。

罗护卫将魏霖扶起,赵以澜刚要自己坐起,就见魏霖对她伸出了手。先前赵以澜跟魏霖那么一番嘴架,早忘记了更早之前跟魏霖用充满暗喻的手法说过让他放弃的问题,自然地伸手让他将自己拉了起来。

本以为赵以澜会拒绝的魏霖眼睛一亮,拉了人起来便没有松开赵以澜,还是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才不舍地又装作自然地将人松开。

赵以澜和魏霖站在已经成为废墟的破庙外,看着眼前这已成为过去的一片狼藉,赵以澜说:“破庙还是塌了。”

魏霖看着一地碎瓦,嘴角却带着淡淡笑意:“是啊,它塌了。”

是啊,破庙塌了,可是那又如何?

赵以澜有些诧异地看着魏霖,先前他不还将这破庙当成了某种象征,不让她“亵渎”的么?如今怎么如此云淡风轻,好似完全不在乎?

魏霖笑着笑着,忽然捂住了胸口,因痛苦而皱起了眉头。

罗锐急道:“殿下,你的伤…”

赵以澜本以为魏霖还会说什么无妨,但出乎她的意料,他却紧皱眉头道:“大约伤口裂开了。”

罗锐面色一变:“殿下,属下失职,请让属下替殿下处理伤口后领罚!”

“这破庙的倒塌,与你无关。”魏霖道,“先拿金疮药来吧。”

“是,殿下!”罗锐闻言,立即去取药,而另一个护卫,也从一旁搬来一张椅子,让魏霖坐下。在被魏霖轻飘飘地瞥了眼后,他立即又跑去搬来了另一张椅子,恭敬地请赵以澜坐。

魏霖处理伤口,赵以澜也不好意思现在就走,只能在椅子上坐了,却有些坐立不安。刚刚在废墟底下,她都说自己关心他了,这时候自然不好说走就走。年少时的冤孽,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罗锐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着金疮药。他看了眼手里的药,又扫了眼魏霖和赵以澜,恭敬道:“殿下,您和赵姑娘是否要稍作梳洗?”

被埋在了废墟底下的二人,这会儿灰头土脸,一个两个都跟花猫似的。偏魏霖还端着皇太孙的架子,正襟危坐,一副我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的正经模样,可鼻尖上的那抹灰怎么看怎么好笑。当然,包括罗锐在内的护卫们每人敢笑。

但有一人是例外。

赵以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魏霖看了过来,抿紧唇盯着赵以澜:“以澜,你笑什么?”

赵以澜眉眼弯弯,笑而不语。

魏霖蓦地起身,眼睛看着前方,也不知在跟谁说话:“我去梳洗。”

这包围了破庙的院子很大,旁边还建了些屋子,魏霖便向着其中一间屋子走去,走到一半,他回头看赵以澜,清澈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期盼:“以澜,等我出来,你还会在的吧?”

赵以澜沉默几秒,也站起来道;“我也整理整理。”她看向魏霖,“这里有空的屋子么?”

罗锐这时候倒是想说并没有只有一间赵姑娘您就跟殿下挤挤吧顺便帮殿下看看伤口上点药什么的,但觑着赵以澜和魏霖的脸色,他还是说:“赵姑娘,这边请。”

难得的是屋子很干净整洁,还有水,赵以澜仔细地将自己身上的灰拍掉,又擦干净脸上手上的灰尘,对镜自照觉得已经干净了,还是美美的自己,便走出了屋子。

虽然赵以澜自觉动作已经足够快,但她出去的时候,魏霖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等在了外头,见她出来,便对她一勾唇角,气质端方,潇洒斐然。

赵以澜呆站几秒才走上前,赶在魏霖开口前说:“我该走了。”

魏霖眼中的亮光一点点黯淡下来,他涩然一笑:“好,我派人送你回去。”

“多谢。”赵以澜点点头,离去前还是说了一句,“你身上的伤小心着些。”她本还想再多叮嘱几句,可又觉得那就像是个老妈子一样,只好悻悻住了嘴。

魏霖眼里的光蓦地大亮,嘴角含笑,温声道:“好。”

罗锐将赵以澜送回了家中,他也没有试图跟赵以澜说什么,怕弄巧成拙。

赵以澜回到家中休息了会儿,便找出卷七,交给小徐:“小徐,这是你家主上要的东西,你就替我给他吧。”

然而小徐不但没接,反而后退了两步,皱眉肃然道:“赵姑娘,这个您还是直接给主上吧,我不敢碰,我这便去通知主上。”

赵以澜根本来不及拦住他,小徐便飞檐走壁跑远了,仿佛怕她手中的书册是炸弹,晚跑一步就会将他炸个粉身碎骨。

赵以澜无语,看来还得再面对一次舒断念…

她将卷七收一收放好,等着舒断念的大驾光临。

舒断念并没有立即到来,在赵以澜吃过晚饭又溜达过一圈之后回到自己屋子,才被不知何时到她屋子里的舒断念给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