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娘笑了笑,她的手拂过头上的金钗:“一种感觉罢了。”

感觉…

秋娘眉目微拢,她刚想开口说话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侧头看去便见王昉正由丫鬟扶着往这处走来…此时天已大亮,初旭打在王昉的面上,越发显得她面容明艳、眉目如画。

“四姑娘。”

“四姑娘。”

秋娘与青娘齐齐敛目朝人一礼。

王昉面上依旧挂着笑,她的眼滑过秋娘,在她的头顶停了一瞬,而后才看向青娘,口中是笑言一句:“青娘也在。”

青娘闻言便笑说一句:“老夫人寻妾身有事。”

“原来如此…”

几人在外头说着话。

而里屋的王岱与傅老夫人也正在说话。

傅老夫人手握着那张信纸,素来端肃的面上这会却很是低沉:“你说秋娘是扬州周家的女儿?”

“是…”

王岱坐在位置上,他的手中握着一盏茶,眉眼却拢得极深:“不仅如此,当初扬州周氏一门惨案也许就与她母子两人有关…噬香蛊,这样邪门的东西。母亲,这个女人我们绝不能再留在家中。”

傅老夫人闻言却未说话。

她平生最厌巫蛊之术,没想到身边竟有这么一个祸患。

王岱看着傅老夫人的面色便又开口说道:“当日陶陶让我去查探您礼佛那日可是有人使计,如今想来若当真是有心人故意为之,那么这个秋娘的背后必是有人助她…若不然她一个弱女子即便再有本事,又怎能做到连我们都查探不出。”

“噬香蛊…”

傅老夫人紧紧攥着手中信纸,声音在这静谧的屋子里也显得越发低沉了几分:“真是好大的手笔!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要害我王家!”

她这话刚落…

外头便响起了半夏的声音:“老夫人,青娘来了。”

傅老夫人微微平了几分气,开口说道:“请她进来…”

“是…”

半夏应了声,而后是转身往外走去…

她见到王昉先是屈膝一礼口中跟着一句“四姑娘”,而后是看向青年,便又与她半礼,口中是言:“老夫人请您进去。”

青娘点了点头,她朝王昉屈膝一礼而后是打了帘子往里走去。

帘子一起一落…

半夏便又问王昉:“四姑娘可要去偏厅先休息一会?”

“也可…”

王昉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是看向站在一侧不语的秋娘,眉目弯弯便又跟着一句:“秋姑娘呢?”

“我还要去小厨房…”

秋娘说完这话便与王昉屈膝一礼往小厨房走去,只是她还是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一直朝她看来…她要是没猜错的话,这道目光来自王昉。秋娘心中是有几分疑惑的,近些日子不知道为何,这位四姑娘瞧着她的眼神,总觉得有些渗人。

这目光与往常的探究不同,仿佛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意味。

难道…

青娘朝傅老夫人与王岱请了个大礼,口中是言:“青娘给老夫人、三老爷问安。”

傅老夫人手中握着一盏茶,她的面容也已恢复至往日,端肃而平和,看着青娘的时候眉眼倒是带了几分笑:“劳你大清早走这一趟了,坐吧…我听我儿说,这信纸上所述的是从你这知晓的?”

青娘闻言倒是一顿…

不过也就这一瞬,她的面上便又泛了几分笑,口中是言:“这位秋娘的母亲与妾身曾是同出一脉的师姐妹。”

青娘这话一落,察觉到屋中气氛一顿,忙又开口说道:“老夫人切莫误会,妾身可不会这蛊…当日王七小姐来妾身那挑选香料,恰好那日她带了一枚香料,妾身本就是此道之人偶然瞧见这香料便央了七小姐予了妾身。”

她说到这见屋中的气氛又缓和了几分,才又笑着说道:“咱们做香料的,每个人习惯都不同,做出来的香料即便是外头瞧着一样,这里头还是各有异样的…”

“当日妾身把这枚香料拆开后,便是寻见了这份不同才多留了个心眼。”

傅老夫人闻言是点了点头,连着声音也带了几分笑:“我却要感谢你这一份多留的心眼…你先喝口茶润一润喉,且慢慢说来。”

“是…”

青娘笑着“哎”了一声,她取过茶盏饮用了一口而后才又跟着继续说道:“妾身与妾身那位师姐少承一师,师姐的造诣在妾身之上,只是她心术不正,后来便被赶出了师门…因着早年妾身与师姐一直较劲,自然知晓她做香料的习惯。”

“而这样的香料做法,这么多年,妾身还从未见过有第二个人这般做过。”

她说到这是搁下了手中的茶盏,握着帕子拭了拭唇角,才又跟着一句:“老夫人因已知晓当年扬州周家一门惨案,当年这事最后以仇家追杀而翻篇。”

“其实不然…”

“当年此事发生后,师父因心中有疑曾领妾身去查探过,屋中有浓郁的香料味,而这香便是出自师姐之手。”

王岱闻言却是皱了眉:“既然知晓,为何不报官?”

青娘的面上透着几分无奈:“当日师父也曾想报官,只是待妾身与师父找到师姐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的事,即便报官又有什么用?”

“死了?”

王岱的面上有几分惊疑…

这事信上倒是并未说起,只是这样一个狠毒的女人既然能手刃满门,难不成她竟心有悔悟自缢了不成。

青娘的喉间滑过一声幽幽长叹:“师姐当年被赶出周家的时候便又嫁了一个庶商为妻,只是那庶商瞧着老实,背地却是个心狠手辣的…许是因果循环,师姐为报复周老爷遗弃了她,以噬香蛊灭其满门。”

“而她本以为再觅佳郎,却又被其折磨至死。”

若是这样说…

傅老夫人皱了一双眉,当年青娘这位师姐去世的时候,秋娘也不过五岁有余…她眉心微拢,声也低沉了几分:“那秋娘,也就是周韵,她又怎么会制香?”

青娘从那幽幽长叹中回过神,闻言便又敛了一双眉目:“这也是妾身好奇的地方,当日妾身与师父至庶商家的时候,周韵已不见踪影…妾身与师父寻了许久也未曾寻见,因着师姐已死,周氏一案便也无疾而终。”

“如今想来——”

“这位周韵许也是此道之中的大才,她年岁虽小,所做的香料却是与师姐一般无二。”

“却不知她可否也会引香制蛊…”青娘说到这,便又跟着一顿:“若她也会,那老夫人可要小心些,切莫着了她的道。”

傅老夫人握着茶盏的手有一瞬得凝滞…

她的面上却依旧是如往日的沉稳,闻言也不过笑说一句:“我知晓了,多谢你走这一趟…今日家中还有事,便不招待你了,等来日再请你来家中好坐。”傅老夫人说到这,便又朝外喊了声半夏:“送青娘出去。”

青娘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她起身朝傅老夫人与王岱各行了一礼,而后是由半夏领着往外走去。

王岱看着傅老夫人的面色,轻声唤道:“母亲…”

“不管她会不会此蛊…”

傅老夫人的声音透着几分低沉:“咱们王家都留不得她了。”

王昉瞧见青娘被半夏领着走了出来,便开口笑说道:“我送青娘一程吧。”

半夏闻言也未说什么…

她笑着应了“是”,步子是往后移了半步:“那就劳烦四姑娘了。”

王昉由琥珀扶着往外走去,青娘便跟在她身后半步的样子…待转出千秋斋,王昉便拍了拍琥珀的手背。

琥珀心中清明,她松开手低着头往后移了几步,青娘便顺势上前扶住了王昉的胳膊。

“这一回要多谢青娘了…”

王昉的声音带着几分轻柔与和气。

青娘闻言,面上也带着笑:“您谬赞了,其实这桩事辛苦的还是二公子。”她说到这是抬眼看了王昉一眼,见她明艳如白玉的面上带着几分笑意,便又开口说道:“二公子自打知晓这桩事后,便特意遣人去扬州查探了一番。”

“若不是他在金陵尚有事,怕是要亲自去跑这一趟了。”

王昉闻言袖下的手是轻轻蜷了几分,好一会她才开口:“他人呢?”

青娘一愣她刚想开口,待见到王昉虽然年幼却已带着几分凌厉的面目,想了想便笑道:“应该就在附近。”

就在附近?

王昉侧头往四边看去,风清气爽,草木皆静,全无一丝异样…只是青娘既是他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自然不会骗她。王昉想到这,小脸便又黑沉了几分,这个混蛋,当她王家的护卫是死的吗?

青娘看着她黑沉的面色,眉眼却又高高扬了几分。

还真是没想到,素来风流不羁的二公子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一天…以后的日子,还真是令人期待啊。

“四姑娘,您留步吧…外头的路妾身已熟。”

王昉回过神,她看着已走到了第二进院落,便也没说什么只与青娘点了点头:“那我就不送你了,等此桩事了,我再好好谢你一回。”

青娘笑了笑与王昉屈膝一礼,而后便转了腰肢往外走了。

琥珀走上前扶着王昉的胳膊继续往千秋斋走去…

待走到一处偏僻寂静之地,王昉却停下了步子,她看了看四边好一会才开了口:“琥珀,你移后几步。”

琥珀一愣,她看着王昉沉静的面色,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了…她垂了眼眸往后退了十步有余,虽然不知道主子要做什么,不过她站着的这个地方恰好能观于四面也省得有人过来也未曾发觉。

王昉双手交拢一握,好一会才开口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她这话一落,虽然依旧风和日丽,气朗天晴…可王昉还是察觉到一株秋梧桐树的叶子,有一瞬颤动不止。王昉这话说完便也不再留步,转身朝琥珀走去…琥珀不知她做了什么。

因着先前王昉那一声委实也很低,她也未曾听清。

只是瞧见王昉走了过来…

琥珀便又快步迎上前去,扶住了人,等两人走到千秋斋的时候,请安的时辰便也到了…原先静谧的院子又多了几分喧闹,人来行往的,不拘是主子还是奴仆面上都带着笑意。

恍若从前一般。

程宜瞧见她过来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口中是言:“今儿个倒是来得晚。”

王昉轻轻笑了笑,她一面是挽了程宜的胳膊往里走去,一面是笑着说道:“哪儿是女儿来晚了,先前祖母请了青娘过来,女儿这是去送人了。”

“青娘?”

程宜虽然不惯用香,可对这个名字倒是也有几分熟悉的…只是闻言,她却还是有一瞬得怔楞。

这么早母亲请个香料掌柜过来作甚?

若是要用香料遣人去买便是…

王昉见程宜不语便轻轻唤了她一声:“母亲,怎么了?”

程宜笑了笑,若当真有什么事母亲自然也会说,便也只是开始说了句:“无事。”

两人一道往里走去,因着王允今日在家休沐这会便也在…而那位秋娘便依旧如往日一般,立在傅老夫人的身后垂眸不语。

王昉扶着程宜入了座,才跟着在一旁坐下了。

丫鬟送上清茶…

王昉接过茶盏握在手中,一双杏眼却轻轻滑过秋娘的面容,待见她抬了头…王昉也未曾避讳,反而予她一笑。

秋娘那双素来轻柔而秀丽的眉眼,见此便又轻轻折了几分。她总觉得今儿个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怪异,先前用饭的时候也好,但凡是她条予傅老夫人的,便未见她用下一口…

还有这位四姑娘。

秋娘总觉得她看过来的眼神仿佛带着几分透彻与明了。

她脑中思绪尚未断,便听到傅老夫人开了口:“今儿个除了问安,我还有桩事要与你们说说。”

傅老夫人这话说完,便又说道:“秋娘跟了我也有一个多月了,这段日子里由她陪着,我自觉得不管是身子还是心情都好了许多…”

纪氏听她这话,忙跟着笑说一句:“秋姑娘素来善解人意,有她陪着您,咱们心里也放心。”

她这话一落便见傅老夫人沉了眸子…

不过也就这一瞬,便又见傅老夫人开口笑说道:“我这一生有三个儿子,却无一个女儿…秋娘,你去底下跪着。”

这话是何意?

屋中除了王岱与王昉,面上皆有怔楞之色,就连秋娘的面上也有几分止不住的怔楞与惊疑…傅老夫人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要把她收为养女?秋娘也未敢多想,敛下眼中思绪低着头往前走去,而后便面朝傅老夫人跪着。

傅老夫人手中握着茶盏,她的面上依旧挂着一道笑,声音也有几分说不出的和煦:“你与我有救命之恩,合情合理我也该好好报答你。”

秋娘闻言忙道:“老夫人您折煞秋娘了…”

她说到这,声音便又柔了几分,就连面上的笑意也一如旧日:“当日秋娘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凡是谁瞧见都会行得事,何况近段日子老夫人待秋娘已是十足的好,便是要报也该报完了。”

“嗯…”

傅老夫人的面上依旧挂着几分笑:“你性情极好,为人又聪慧…若要让你做老身的养女倒也无不可。”

秋娘身子一颤,若是能当庆国公府的养女,那么她再也不用被人看不起了…

她想到这,抬了脸刚要开口说话…

便听到傅老夫人又开了口:“只不过我心里尚还有一惑,想要你替我好生解解。”

秋娘一怔,不过她马上便又恢复如初,柔声问道:“老夫人要问什么?但凡秋娘知道的,定会祥而告知。”

“当日你说你家是扬州一户富绅之家…”

秋娘一愣,跟着是点了点头。

即便傅老夫人当真要查探,她也有办法。

傅老夫人手中握着茶盏,茶盖揭开,里头的茶香氤氲之气便尽数扑面而来…掩住了她端肃而带有几分冷厉的眉眼,只是那话语之中的声音却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淡漠:“扬州啊,你家可是扬州周氏?”

她这话一落…

王允手中的茶盏便坠落下来。

第88章

瓷器碎落在地上, 惊起了一地水花。

屋中众人原本皆被傅老夫人那一句“扬州周氏”给吸引了过去,如今听到这一声碎盏的声音, 自然循声朝王允看去。

傅老夫人看着王允,一双冷厉的眉眼也微微拢了几分…

她把手中茶盏搁在一旁的茶几上,而后是淡淡开口说道:“老二,你这是怎么了?”

王允回过神, 他看着地上的碎盏面色也有些不好。

半夏走过去把碎盏捡了起来,又让人重新给王允换了一盏茶…王允一面是接过纪氏递来的帕子擦拭着手,一面是朝傅老夫人看去, 声音带着几分凝重:“母亲说得可是二十多年前被灭门的扬州周氏?”

屋中几个如王媛一般年纪大的小辈自是不知晓这一桩事。

就连程宜与纪氏也只是知晓个大概…

因此听到这句话, 纪氏便开了口:“既然被灭门,这位秋娘与那周家又有什么关系?”

“那就要问…”

傅老夫人垂了眼眸, 淡淡看着底下跪着的秋娘,未曾错过她面上那一瞬得仓惶…她的眉眼依旧端肃, 声音又添了几分冷淡:“这位周韵周姑娘了。”

周韵这个名字一出…

秋娘的身子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素来清雅而秀丽的面容带着几分惊疑与仓惶, 待过了好一会, 她才缓过几分神,颤声开口:“老夫人说得,秋娘不懂。”

她这话一落, 却是王岱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