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是看她们一群闺阁之女好欺负?

若是她今日带着护卫,他们又怎么会敢如此?

屋中点着百濯香,青夭的手法虽然比不上珊瑚,轻重上头却也算得上是不错了…王昉躺在软榻上,昏昏沉沉之间却听到帘外翡翠轻声禀道:“主子,表小姐来了。”

这么晚?

傅如雪怎么来了?

王昉睁开眼睛,一面是由青夭扶着她坐起了身,一面是请傅如雪进来…

帘子被人打起,傅如雪从外头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紫色常服,只是面上却还带着几分惨白。

王昉让人去倒一盏安神茶进来,而后便伸手握着傅如雪的手拉着她坐到了软塌上,口中是跟着一句:“表姐可是睡不着?”这毕竟是傅如雪头回杀人,又是头回见到这样的阵仗…一时睡不着很正常。

傅如雪看着王昉刚想开口…

翡翠便打了帘子端着安神茶走了进来…傅如雪接过茶盏端在手中,先前想说的话便又止住了。

王昉看着傅如雪,心下思绪一转,而后便打发了两个丫鬟出去…等屋中只剩下她们二人,王昉才开口说了话:“表姐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陶陶,我…”

傅如雪握着茶盏的手稍稍收拢了几分,她抬眼看着王昉,灯火下王昉的面容仿佛格外宁静…这一份宁静使得她纷乱不已的内心也跟着静了起来。

她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开了口:“今日那个楚斐便是那个蓝衣剑客。”

蓝衣剑客?

王昉似是想了一瞬,才记起当初元宵节傅如雪遇见的那个蓝衣剑客…她的面上带着遮掩不住的惊愕与怔楞,救傅如雪的竟然就是楚斐?怎么会这么巧?

这…难道便是天定的姻缘?

王昉平了平心下的思绪,而后是握着傅如雪的手开口说道:“表姐怎么想的?”

“我,我也不知…”

傅如雪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我原本以为他是江湖游侠,只怕他胡乱作为坏了我的名声,却未曾想到他竟然有官身…”她说到这思绪便渐渐平稳了几分,才又继续说道:“为人也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般。”

“他也许早就忘了当日之事…”

王昉张了张口,她心中其实是想问一问傅如雪待楚斐可有什么心思?往日只当两人还未有那个缘分,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却未曾想到,两人竟是早早就认识了,还有这样的渊源…

这可是天定是姻缘。

只是这些话终究不好问傅如雪。

王昉心思一转索性便跟着开了口:“这位楚斐我也曾见过,他为人不错,定不是我们往日想得那种人…表姐日后且不必再担忧了。”

傅如雪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她的心中也不知为何,这事明明是值得开心的,往后她再也不必担心有人会取着她的帕子上门,再也不必担忧会无缘无故嫁给一个陌生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中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怅然。

这一份怅然来得莫名其妙,偏偏还无法与陶陶诉说。

傅如雪取过一旁放着的安神茶,连着喝了好几口才握在手中…待外头的夜又深了几分,她才提出告辞。

王昉也未曾拦她…

心里却是想着等陆意之回来后,要好生问他一回楚斐的事…前世她对楚斐的了解也不算多,也不知晓他究竟为何耽搁到二十六岁才娶妻。若是楚斐没个旁的什么,倒可以好生把他们撮合一番,也免得这两个有如此纠葛的人白白又耽搁了这些年。

傅如雪隔日便回了檀城。

而王昉这一回也被好生被拘在了家中,安安心心待起嫁来…好在有王蕙陪着,平日陆棠之也常会来看她,日子过得倒也不算无趣。

日子过得很快,过了一个暑日,落了几场秋雨…便到了金秋十月。

王昉与陆意之的婚期定在十一月…

离她出嫁只有一月余了,陆意之却还未曾回来。

不拘是府中还是府外的议论说语声,都纷纷不止,城里说书先生的折子又换了几回,回回满座。平素陆棠之过来的时候,却是多与她说些让她安心的话…王昉倒没有什么安心不安心的,她只是不知道那个人究竟在做什么,会不会受伤。

又是一场秋雨。

天气骤然又凉了不少。

王昉坐在软塌上,她的手中握着书,脸却是微微抬起看着窗外屋檐下的雨珠顺着一条线往下坠…随着风送来一阵秋日舒爽。她的软塌靠近窗外,王昉索性便朝窗外伸出手,秋雨落在她的手中,没一会便聚起了不少水,泛着些凉意。

“主子…”

琥珀走进来看到她这般便笑着嗔道:“您风寒刚好,怎得又这般?若是再咳几日,只怕夫人该亲自住到这儿来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过王昉的手,小心翼翼得擦拭着。

王昉面上挂着笑,倒也由着她…

只是脸却还是半侧着,看着外头的秋雨,口中是跟着一句:“这场秋雨后便该入冬了。”

琥珀闻言擦拭着王昉的手却是一顿,她低垂着眉眼,口中是言:“您放心,陆公子肯定会早些赶回来的…”她话是这般说,心下却是责怪起陆意之来。都快大婚了也还不回来,没得让主子又成了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王昉笑了笑却也未再说这个,便又转了个话问琥珀:“外祖母可曾说何时到?”

“大半个月前递来了信…”琥珀的面上重新挂了笑,柔声答道:“她们是坐水路来的,估摸着这阵子也该到了。”

她这话刚落…

外头便响起了玉钏带着几分欣喜与急切的声音:“主子,老夫人让您去影壁…说是顺天府的那位老夫人快到了。”

第124章

影壁。

王昉到的时候, 王家的主子差不多都已到全了…就连傅老夫人也已经在了。

傅老夫人见她过来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王昉忙快走几步,她先朝傅老夫人屈膝一礼, 跟着便又朝程宜和王珵请了安…而后才扶着傅老夫人站好,眼却是往外头看去。

没一会,便有丫鬟、仆妇笑着喊道:“来了来了。”

程宜见此忙扬长了脖子往前看去,便见一众丫鬟、仆妇围着一辆马车往这处过来…即便还没瞧见人, 可程宜还是止不住红了眼眶,她一瞬不瞬地往前看去,那辆缓缓从月门过来的马车里坐着她的母亲。

自打出嫁之后, 她也就鲜少得见家人了…

尤其是这些年, 王家的事委实太多,她身为大妇自然不好随随便便出门…一来二去, 她与母亲也有几年未曾见到了。

王珵看着程宜红了眼眶,忙揽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着。

程宜一面握着帕子抹着眼角的泪, 一面是继续往前看去…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走下来一个头发银白却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 身边还有一个穿着桃红色石榴裙梳着飞仙髻的年轻妇人,正是孟氏。

孟氏搀扶着张老夫人走了下来…

傅老夫人便领着人迎了过去,她由王昉搀扶着待见到张老夫人便笑说一句:“老姐姐, 可把你盼来了。”

张老夫人看着傅老夫人, 面上也挂了个笑, 口中是跟着一句:“你也真是的, 且让几个小辈来迎便是…你如今腿是好了, 可秋雨太凉, 你平日里还是要注意着。”

早年程家还在金陵的时候…

傅老夫人与张老夫人处得便不错,而后又有程宜与王珵的婚事,两人做了亲家你来我往自然就更加亲昵了几分。虽说这些年,一个在金陵,一个在顺天府,平日也见不到面,可个中情谊却还是未散的。

“你来,我自然该亲自迎一回…”

傅老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笑着往孟氏看去:“这就是你的长孙媳妇吧,长得可真够俊俏的。”

张老夫人闻言,眉眼也泛开了几分笑,她拍了拍孟氏的手口中是笑着说道:“你可别夸她,她可经不住夸…没一会就该翘起尾巴了。”

“祖母…”

孟氏那张精致的面上依旧带着几分笑,口中却是半嗔道:“哪有您这般埋汰自己的孙媳妇的?”

她长得娇俏,又生得一张巧嘴,一来二去那气氛自然越发活络了几分…一众人往千秋斋走去,这里毕竟只有王珵一个男人,虽说都是沾亲带故的可也不好多待。

王珵索性与张老夫人请了个安便先退下了。

千秋斋中。

半夏领着丫鬟添了茶、果之物,傅老夫人便笑着与张老夫人说起了家常话…两个老姐妹许久未见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可张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又经了这一路,颠簸至今自是累了…好在张老夫人要待到王昉大婚,之后有得是时间聊天,傅老夫人便让程宜招待着先领着她们往厢房过去好生歇息,等晚间歇息好了再一道用膳。

程宜自是笑着应了是,她与母亲许久未见还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便与王昉两姐妹朝傅老夫人告了辞,而后便领着张老夫人与孟氏往落棠斋走去…

落棠斋位于东院,离千秋斋与飞光斋的距离都不算远,占地很大,景致也好。

程宜早先知晓娘家要来人便早早就装扮了一番,她一面扶着张老夫人往前走去一面是柔声说道:“知道您喜静便给您置了这么一处,这儿离女儿住得不算远,平日您有事便遣人来唤女儿一声。”

她如今经了不少事,在府中也越发有大妇的模样了…

可在自己娘家人的面前,尤其是在张老夫人的面前却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初初及笈,爱撒娇会害羞的小姑娘。

张老夫人看着程宜,心下也有着说不出的疼惜。

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向来都是如珠如宝得对待着,好在王珵是个好的,府中也干净。若不然金陵与顺天府这么远,程宜即便有什么事,她也鞭长莫及…张老夫人握着程宜的手细细看了她一回,见她一应都好便又轻轻拍了一拍她的手背,口中是温声一句:“你费心了…”

“哪有什么费心?”程宜眉眼含笑,便又问了一句:“父亲怎么没来?”

她与父亲也有许久未曾见了…

“你父亲那个性子,你还不知道?”张老夫人半是无奈半是埋怨道:“平日在府里也是个鲜少出门的,更何况让他来金陵了…何况金陵旧人旧事太多,来了也闹腾,索性也就不来了。”

“这倒也是…”

程宜点了点头,父亲那个性子素来不喜与人交谈,若来了金陵碰到往日朝中同僚自然免不得交涉一二。

两人继续说着话。

王昉与王蕙跟在后头…

闻言王昉却是想起当日在程府见到外祖父时的情景,若无意外,那日外祖父便是与卫玠在一道…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清楚外祖父与卫玠究竟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卫玠会不远千里跑去顺天府见外祖父?

而又为什么素来鲜少见人的外祖父,竟然会亲自见卫玠?他们究竟在商议什么?

她紧锁着眉心,心下思绪万分——

前世的时候,她知道卫玠的谋逆心思,却从未察觉到外祖父与卫玠的关系…程家除去景云表哥在朝中之外,其余人仿佛就像是有意无意的避开这些纷争一般。可如今却让她发现了这么一场事,那么在卫玠这一场准备已久的谋逆之中,外祖父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陶陶?”

程宜见王昉未出声便转头看去,继而又轻轻唤了她一声:“陶陶?”

王昉回过神,她抬了脸往前看去便见几个人都站住了身子看着她…“怎么了?”

“你这丫头…”

张老夫人笑着抬了手,她伸手握着王昉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柔声跟着一句:“可是最近准备大婚累着了?”原先陶陶要成亲的消息传到顺天府的时候,她是不高兴的,陶陶是她的外孙女,也是她早就定下要做孙媳妇的人选。

怎么能嫁给别人?

那个时候她甚至想当场来金陵问一问,可是后来景云的书信…

景云说他对陶陶无意,说他待陶陶只有兄妹之情…这样的说辞没有半点可信之度,自己的孙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怎么会不知道?别看景云生了副好性子,瞧着对谁都温温和和的,其实只有真正接触了才知晓…景云这个人最是说不出的傲骨。

他这个人尽管瞧着对谁都温和,可只有刻到了骨子里的人才能知晓这份温和的不同。

自打小时候开始,景云便喜欢上陶陶了,整日整日的盼着…就是想着有一日能娶她回家,他屋子里的装扮,院子里的布置都是他亲手操持。

里面的一点一滴都是按照陶陶喜欢的模样来装饰的。

所以他说无心,她头个不信。

可即便不信也无用,王、陆两家的婚事已明明确确定了下来,而景云也真真切切拒绝了这一桩婚事…而能让他做出这样的事,必然这一桩婚事是陶陶喜欢的。既然陶陶喜欢,那么她又能说些什么?

她的确是想让陶陶嫁给景云…

她素来就最疼爱这个外孙女,自然想让陶陶嫁得好。

景云的性子好,程家那儿又有她坐镇,即便是孔氏也是个好说话的…陶陶嫁过来自然受不了什么委屈。可这一切都该建立在陶陶是喜欢的,若是陶陶不喜欢,那么她再怎么希望也是没有用的。

张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外孙女…

即便她的心中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可看着王昉的时候,张老夫人的心下却还是有说不出的怅然与可惜。

孟氏看着张老夫人面上的怅然便笑着打起了圆场话:“表妹定是婚期将近,心里慌闷了…我当初嫁给夫君前,可是整整一个月没睡好觉,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她一面说着话,一面便又劝慰起王昉:“其实这成婚也没什么可怕的,表妹且好吃好睡…等到那一日便好生把自己打扮好就是。”

王昉听着孟氏的话,自然知晓她在说圆场话,便也顺势应了几声…

张老夫人也回过了神,她笑着由王昉挽着胳膊,一面是看着孟氏笑嗔了几句…一路欢声笑语,气氛倒也好了不少。

日子已转进了十一月,离王昉成婚的日子已越发近了…这一段日子,王昉除了每日跟着傅老夫人学习规矩,便是去落棠斋陪着张老夫人聊天说话。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

金陵城中的流言蜚语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多了,话里话间自然免不了说一回王昉与陆意之。

这婚期将近,新郎官却还未曾回来。

虽说陆意之这回是替天子做事,只是这要是错过了婚期,可不是一件好事…这些话里里外外传了不少,传得最多得自然是金陵城的几个贵人圈。那些当初因为王昉受罚的几个士族小姐有心想去说一回王昉,偏偏先前陆太后的训斥还犹如在耳。

她们虽然心痒难耐,却也不得不歇了心思。

只是她们不去当面说,却不代表王昉并不知道…这阵子就连程宜也蹙了眉心,生怕陆意之赶不上婚期。姚如英来了几回,陆棠之更是天天来王家陪着王昉说话,就连宫里的陆太后也赐了不少好东西,总归是平了不少人的心。

有容斋中。

王昉刚由琥珀几人服侍着穿上了婚服,婚服是由家中十六位绣娘一道所制,其中的样式与花样倒是王昉亲自所绘…上头的一针一线被灌注了不少心血,尤其是婚服上用金线绣制而成的几个花样,古朴而又繁华,在日光的照射下更是显得栩栩如生。

婚服是昨日送来的…

今儿个琥珀几人便让她先穿上试一试,虽说这身婚服已比照了许多次断无有差错的可能,可终归还未曾上过身…免得真有哪处不妥也能早些做准备。

王昉倒也未说什么,展开了双臂任由她们服侍着。

等王昉换好婚服…

便由琥珀她们扶着往外走去。

外间王蕙与陆棠之正坐着说话,听到声响便纷纷抬头看去。

菱花窗外的日头透过木头窗棂打在王昉的身上,她走得很慢,也走得很稳…婚服上那些古朴的图腾与花样在她那一走一动之间就仿佛活了一般。

这上头的图腾是王家流传下来的家徽模样,代表着王家百年士族的传奇,也代表着一个家族对一个出嫁女最大的祝福。

王昉的面上带着几分笑意…

她的眉眼弯弯,在看向王蕙与陆棠之的时候,眼中更是带着蕴不开的笑意。

王蕙与陆棠之都是未成过婚的,此时看着王昉缓缓朝她们走来,竟都止不住屏住了呼吸…无论是这一身婚服还是这一身颜色都太适合王昉了,多添了几分端庄,却也未曾压住她的明艳。

陆棠之搁下手中的茶盏站起了身,她围着王昉转了好几圈,口中是跟着一句:“太好看了,衣服好看,人更好看。”

她这话说完便又附在王昉的耳旁跟着低声一句:“若是让哥哥瞧见,只怕该移不开眼了。”

陆棠之的话虽是附耳说语…

可屋中本就安静,她的声音也未怎么克制,旁人自然也听了个真切。几个丫鬟纷纷笑了起来,就连王蕙的面上也多添了几分笑意,她亦搁下了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朝王昉走来,口中是跟着一句:“的确该移不开眼了。”

王昉听着屋中的笑声与说话声,面容却也止不住一红…

她先前的端庄骤然消散了几分,明艳与娇俏却又多添了几分,粉面娇羞,却是比那三春四月的桃花还要娇嫩。

几人见此,那欢声笑语便又响了几分。

王昉见拦不住索性也就任由她们笑了,婚服本就贴身,穿得久了自然也难受…她走了一圈见没有别的异样,便由琥珀几人服侍着重新换回了常服。因着屋中无外人,她便也未做旁的打扮,只单用一根簪子松松挽了个堕马髻,而后便往外间走去。

陆棠之原先正在与王蕙说起徐静嘉的小子…

先前王昉在换衣裳的时候也听了几句,如今便问道:“徐姐姐可还好?”

徐静嘉是三日前产下了一子,她这一胎生得倒算容易,小子乖乖巧巧得没闹腾人…就连产妇也说这是她接生以来最乖巧的孩子了,知晓疼自己的母亲,竟是半分也不闹。且不说旁的,总归是母子平安,陆家上下自然也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