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二去…

自然有不少人以为这位九千岁只怕是已认了命,即便他往日再厉害又如何?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宦官罢了…这天下有才之士,又有多少人会愿意在一个没了根的宦官底下做事?

只是今儿个…

这位九千岁怎么就出现了?还是在陆家这位二公子大婚的日子?

众人心下猜测万分,尤子旭更是端着酒盏与陆意之开口说道:“难不成…他想趁着你大喜日子来闹场子?”

陆意之闻言是淡淡瞥了瞥尤子旭一眼,就这智商也怪不得会被那位尚书女压得要死…只不过他心中的确也有几分疑惑,卫玠今日究竟是为何而来?陆意之手中握着酒盏轻轻磨着那壁上的花样,他可记得这位九千岁向来不喜去外头赴宴。

倒是陆伯庸先回过了神…

他站起身朝卫玠走去,素来端正而严肃的脸上如今依旧一丝不苟。

陆伯庸朝卫玠拱手一礼,口中是言:“不知信王驾到有失远迎…今日是犬子大婚,不知信王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既是大婚,自为贺喜…”

卫玠的声音在这夜色之中依旧带着几分旖旎,他掀起那双隽永而曼丽的眉眼透过烛火朝陆意之看去…骨节分明的指根依旧放在暖炉上头,喉间却是漾出一声轻笑:“怎么?小陆大人不欢迎本王?”

“怎么会?”

陆意之的面上依旧挂着素日里肆意的笑容,他搁下手中的酒盏朝卫玠走去…待至人前才与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言:“王爷大驾光临,下官又如何会不欢迎?”他这话说完便伸手替人指路,跟着一句:“王爷请上座。”

卫玠倒也未曾推却,迈步往里走去…陆意之便稍后一步。

两人的面上未有什么变化,场中众人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有些分辨不清楚现在是副什么状况…这位九千岁难不成还真的是来贺喜的?不过主人家未说什么,他们自然也未说什么。

待卫玠入了座…

自然有人过来与他请安,且不说卫玠如今是副什么模样,但他终究还是天子亲封的信王…单单这个头衔,这里就没人能比得上他。

有人开了这个头,旁人自然也坐不住…纷纷站起了身。

卫玠见此手上依旧抱着暖炉,唇边却是泛开一抹笑,口中更是跟着一句:“今日是小陆大人的大喜日子,就不必多礼了。”他这话说完便抬了手,身后的锦衣卫忙递上一只锦盒:“这是本王送给大人的贺礼。”

陆意之闻言是笑着接了过来…

手中的锦盒不大不小,陆意之也没有心思在此时去探查什么,他把锦盒递给身后的徐亥手中,口中是言:“多谢王爷。”待这话说完,他便亲自替人倒了一盏酒:“今日是下官大喜的日子,合该敬王爷一盏酒。”

卫玠其实并不喜欢喝酒…

他往常喝酒,大多是因为想忘记些什么东西…可喝得多了便发现,这东西不仅不能使人醉,反而会使人越来越清醒。就如今日,他原本并没有打算过来的,只是在饮酒的时候却想起了许多事…

庆国公府的花轿穿过东街的时候,他看到了。

十里红妆…

陆意之予了她一个不错的体面。

即便他未曾看到花轿中女人的面容,可也知晓她是开心的。

卫玠手中握着那浅浅一小盏酒,他微微垂着眉眼,盏中水波轻晃,酒香四溢…他并未即可就饮,却是想起早先时候木容来报此事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让木容去查,查她是不是愿意的,可当木容来与他禀报“王四姑娘并无不愿”的时候,他却有些不高兴了。

这一份不高兴来得莫名其妙…

可卫玠大概是有些知晓的,知晓为什么不高兴…其实也不过是因为舍不得罢了。他一直都记得,建元八年那人软软的手握着他时的样子,那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候,而她却是他生命中的光芒。

他素来怕冷——

可那个冬日,那人握着他的手…却让他觉得这世间的风雪与冰寒其实也不过如此。

卫玠记得那日木容与他这样说道:“主子既然喜欢四姑娘,为何不去抢她过来?”为何啊…大概是不愿她不高兴吧。何况这个小丫头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他,尽管她从不怕他…既然如此,那么还是不要让她不高兴了。

陆意之不知道卫玠在想什么,他只是察觉到卫玠在这一瞬情绪的变化…他在想什么?

前院里的宾客也一瞬不瞬地看着卫玠…

这位千岁爷不动,他们手上的这杯酒也委实有些不敢喝啊。

好在——

卫玠终于还是仰头饮尽了盏中酒,一盏醇酒入喉,他便提出了告辞…众人这下却是着实怔住了,就连陆意之的眉心也忍不住拧了几分。即便聪慧如他,此时也有些摸不透卫玠的心思…这人究竟是要做什么?

陆意之袖下的手微微收紧了几分,只是到最后却终究未说什么。

他站起身面上依旧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口中是言一句:“既如此,那下官就不留王爷了…”他这话说完便站起身,跟着一句:“下官送王爷出门?”

“不必了——”

卫玠拢了拢袖子,他的手中依旧握着暖炉…看着陆意之的眉眼依旧是先前来时的模样:“大喜日子,小陆大人好坐吧。”

他这话说完便在众人的注视中往外走去,灰鼠毛斗篷在夜色中化开一道好看的弧度,身后十个锦衣卫依旧紧紧跟随。

楚斐站起身,他站在陆意之的身边与他一道看着卫玠远去…他清俊的面容此时也有几分凝重,连带着眉心也跟着拢了几分:“这人今日,可真是有些不对劲啊。”

是啊——

今日的卫玠的确是很不对劲。

陆意之看着卫玠的身影隐于这夜色之中,袖下的手负于身后…先是无故上门贺礼,而后是喝了一盏醇酒就走,这样的行事作风,哪里有卫玠平时的模样?他究竟是在想什么?又究竟想做什么?

卫玠一路往外走去,临到门口的时候却忽然止住了步子…

身后的锦衣卫不知道是何缘故也都跟着停下步子,打首的锦衣卫走上前与他拱手一礼,口中是问道:“千岁爷?”

卫玠却并未说话,他只是转身朝里望去…其实如今夜色四下,即便有月色与灯笼又能瞧清什么?可他却还是一瞬不瞬地望着里头…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他想起记忆里那人曾仰着脸,握着她的手软声说道:“你不要怕,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的。”

童言稚语…

她早就忘了,可他却从未有片刻地忘记。

如果——

如果她也是喜欢他的…

那么即便要与这整个天下作对,他也会把她抢过来,好好地放在自己的身边…真是可惜了。卫玠的手依旧放在暖炉上头,而他那双曼丽而缱绻的眼睛在这夜色中轻轻转了几回才收了回来。

“走吧…”

夜色之下——

卫玠终于转过了身往外走去,以后她就是别人的妻子了,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啊。

只是再舍不得终究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待卫玠走后,前院便又恢复了原先的热闹。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陆意之自是被灌了许多酒,其中闹得最欢腾的便是几个世家子弟,又以尤子旭最甚。

陆意之心里一笔笔记了下来,面上却是佯装成一副大醉的模样…陆则之皱了皱眉,接过了陆意之手中的酒,让徐亥先扶着他回去。

几个世家子自是不肯…

不过碍于陆则之的威严却终究也未说什么,他们敢闹陆意之,可不敢闹陆则之。

徐亥扶着陆意之迈出前院,走进后院,等身后那群喧闹声响远了些…陆意之便站直了身子,清冷月色之下,他的脸上全无半分醉意,身上的大红婚服在走动之间化开一道又一道好看的痕迹。

“盒子里是什么?”

陆意之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轻轻揉着额头…即便他不觉得醉,可被灌了这么多自然也有些不舒服。

徐亥闻言便打开盒子看了眼,而后是轻声回道:“一块玉。”

“玉?”

陆意之拧着眉心侧眼望去,大红灯笼下,一块刻着龙凤呈祥的白玉静静得躺在盒子之中…他对卫玠了解已久,自是晓得他不仅喜欢玉,还喜欢刻玉,瞧着这块玉的样式应该就是出自他之手。

贺礼,龙凤呈祥…

卫玠今日此举还当真有些让他看不懂了。

“先收起来吧…”陆意之收回了眼,而后是往前看去,九如斋便在不远处…贴着“喜”字的木头窗棂隐隐可以瞧见有个身影正倚塌而坐,他面上原先的情绪尽数消散,化为几分未曾遮掩的笑意。

陆意之打发了徐亥回去,而后是迈步往前走去…

他的步履依旧从容,走动之间两侧衣角的浮动却要比先前快些。

玉钏正站在外头,瞧见陆意之过来便与他屈膝打了一礼,一面是唤他一声“二爷…”一面是伸手打了帘子让人进去。

屋中也听见了这番声响,王昉汲着鞋子刚走下榻,便瞧见陆意之已弯着腰走了进来…陆意之的手握着布帘,那双桃花目在屋中烛火的映衬下越发有几分流光溢彩的味道,偏偏还一瞬不瞬地看着王昉。

王昉脸一红,这一回却也未曾避开。

她迈着步子朝陆意之走去,离他还有几步距离的样子便已闻到了人身上的酒味…她拧了一双眉心,一面是伸手扶住了陆意之,一面是轻声说道:“怎么喝了这么多?”她这话说完便让琥珀去小厨房把原先煨着的醒酒汤取过来。

琥珀轻声应了一声,福了一礼往外退去。

陆意之其实倒也无需醒酒汤,只是瞧着小丫头拧眉担心的模样,便也未说什么…他伸手握住了王昉的手,依旧是最初握时的那般模样,娇娇软软的,让人忍不住心便化了一回。

王昉却还不习惯这样的亲近…

即便两人再亲近的时候也有过,只是这样的十指相扣总让她觉得有些别样的仪式感…她些微挣扎了一回,见挣不开索性便由他去了。

陆意之坐在了软塌上,跟着便揽着王昉的腰肢把她抱到了腿上。

他见王昉挣扎便抬了那张稍显疲倦的脸,半是可怜得说道:“陶陶,我头疼,你替我揉揉。”

“谁让你喝这么多的…”王昉话是这般说,却终究也未再挣扎,她任由人抱着,双手微微抬高了几分按在陆意之的太阳穴上轻轻揉了起来…她往日在家的时候就常替傅老夫人按穴,此时自然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陆意之半眯了眼睛…

他的手仍握着王昉,若是觉得轻了便按着她的手加重一回,口中是跟着一句:“尤子旭那几个小子最好我今夜回不来,不过没事,他们的大婚也都还没过…等到了那日,我自然该好好与他们算上一帐。”

这也亏得他能喝,若不然早就喝趴下了…

要真喝趴下了,那岂不是得错过与陶陶的洞房花烛夜?陆意之想到这便觉得委实不能放过他们。

王昉听到尤子旭这个名字,倒也记起了几分,她记得他是与礼部尚书家的那位小姐定了亲…只不过此时她心中藏着事,自然也就没说什么。王昉微微垂了几分杏眼,手中的力道依旧未曾有变化,却是想了一瞬才开了口:“今儿夜里卫玠来了?”

陆意之轻轻“嗯”了一声,他也未曾睁开眼依旧握着王昉的手…

他知晓王昉聪慧,有些事自然瞒不住她,何况他也未曾想过瞒她…因此听她这般问,陆意之便睁开眼说了一句:“别怕,没事的…他不过是来喝一盏酒。”

便是因为如此…

王昉才更加觉得不对劲,卫玠此人最为小心,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来陆家喝上一盏酒?她拧着眉心,心下心绪未平,口中却是跟着一句:“你要小心,他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那个男人手上究竟有多少底牌就连她都不知道。

陆意之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口,风流眉目也跟着弯起几分:“我知道…”

两人靠得极近,陆意之只觉得王昉身上那股子玫瑰香气越发明显,让他忍不住便想再往深处探去…他埋在人的脖颈上轻轻嗅了好几回,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喑哑起来:“陶陶,你好香。”

王昉脸一红,闻言是伸手轻轻推了推人:“你还没洗漱呢。”

陆意之听她这般说,却是醒过了几分神…

他揽着王昉的腰肢亲了好几口才站起身,恰好琥珀也端了醒酒汤过来,王昉便让她遣人去抬水进来。

索性小厨房里本就一直热着水,没一会便有人抬了水进来…王昉原本是想问一问陆意之可要人伺候?不过还没等她说什么,陆意之便已进了后罩房,王昉想了想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打发了几个丫鬟出去。

王昉坐在软塌上手中重新握起了先前未看完的书,可心思却全不在上头…虽是隔着一层布帘,可屋子里这会正安静得很,里间洗漱的声音自是一丝未漏的传了出来,就连陆意之解开腰带脱衣而发出“细细索索”的声音也仿佛未曾遗漏一般。

她越想,脸就越红…

这一思一想之间,王昉便想起昨儿夜里母亲曾与她说过的那些话,还有那本册子上所绘着的东西…这些都是王昉前世未曾有过的体验,她以为她听过、看过也就忘了,偏偏此时却清晰得萦绕在她的脑中。

屋子里突然传来了陆意之的声音…

王昉却是等他喊了两声才听见,她放下手中的书走到布帘那处,口中是轻轻问人:“怎么了?”

“我的衣裳没拿…”

“啊?”王昉也忘记先前琥珀究竟有没有拿进去了,不过这会再让她们进来也不是个样子,好在先前待在屋子里没事的时候她也曾去里间瞧过了,知晓陆意之的衣裳是与她的一道放着…

“等下。”

王昉说完这句话便往里间走去…

陆意之的衣裳并不算多,连着色系也寥寥无几…除了朝服之外最多的便是玄裳,她取了一套中衣跟着便往后罩房走去。只是临了走到布帘的时候,王昉却又止住了步子,她的手撑在帘子上,却是犹疑了一瞬才掀开布帘走了进去。

后罩房中水汽弥漫…

王昉一时之间也有些辨不清陆意之在哪,她伸手轻轻挥了挥刚想说话便被人抱住了腰肢。

“你…”

这个混蛋明明穿着衣裳!

王昉如今已经有些分得清屋中是副什么模样了,这会便扭着脖子往身后看去…“你做什么骗我?”

陆意之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我若不这样,你肯进来?”

王昉被他这话一噎…

她自然不肯进来,即便等陆意之去了外头,保不准她还会百般阻扰不肯他靠近…她可听说了头一夜尤其疼。

陆意之见她这般,便露出一副可怜模样:“陶陶,良宵苦短。”

他这话说完便握着王昉的腰肢把她转过了身子,跟着便欺身咬住了她的耳垂,手上的动作也没停…王昉这会穿着的是常服比起婚服好解许多,没一会那腰带便被他解了开来。

即便屋子里打着炭火,只是这般露了肩膀终究还是有些冷…

王昉醒过几分神,她一面推搡着人,一面是说道:“我,我们去外头。”

陆意之此时哪里能听得进王昉的话,何况等到了外头,这个小丫头又该拿别的话来搪塞他了…他等了这么久,熬了这么久,再等下去就要废了!

屋中的热气逐渐消散…

王昉被人撩拨得浑身发软,一双杏眼透露出无边春色,双手恰似娇儿无力般环绕在陆意之的脖颈上。

“疼…”

她拧着眉心往往后头躲了躲,只是她的腰肢被陆意之紧紧握着,身后又是木桶,即便要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陆意之知晓她怕疼,他一只手握着她的腰肢,一只手却是抚在她光滑的背上安慰着人…

“乖,别怕。”

王昉听他这般说却是越发委屈了,她能不怕吗?这人就跟变了个人似得,咬得她又疼又难耐…

直到月上中天。

王昉终于被陆意之抱回了床上,她整个身子骨就跟断了似得,偏偏这人还一副未曾餍足的模样,抱着她的腰肢又欺身上前…她往里躲了躲,手跟着推了推人,嗓子因为先前的缘故此时还有些涩哑:“陆意之,我疼。”

陆意之依旧埋在王昉的脖颈上,闻言却是抬头看着她说了一句:“你叫我什么?”

“啊…”王昉一怔,看着他的眼睛跟着说道:“陆意之?”

“不对…”陆意之这话说完便又埋在了王昉的脖颈处,一面是轻轻咬着人的耳垂,一面是哄着人说着话:“你若叫对了,今夜我便放过你。”他话是这般说,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未停,继续撩拨着王昉。

王昉睁着一双水波潋滟的杏眼,手握着陆意之的手阻止他再往里伸,脸稍稍偏倚几分朝陆意之看去,口中是试探性得问道:“九章?”

陆意之未曾说话,手上的动作却越发用力了几分。

王昉止不住嘤咛出声——

她眼中的水意越发深了,连带着握着陆意之的手也越发无力起来…她想了又想,才又试探性得问了一句:“夫,夫君?”

“乖。”

终于对了…

王昉刚刚松了一口气,还当终于结束了…偏偏这个男人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未停,甚至比先前还要用力几分。直到夜色四下,王昉恍若春水一般瘫软在床上,任由陆意之替她按着脊背…男人说的话,尤其是在床上说的话,果然是不能信的。

第127章

王昉醒来的时候, 那覆了白纸的菱花窗外已是一片亮色了…

她手撑在额头上脑中还有几分朦胧迷糊,眼瞧着头顶那绣着百子千孙的大红帷帐才逐渐有些反应过来…原来昨儿夜里并不是梦, 她当真已经嫁人了,而这也不是有容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