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薛端妃犯的那种大逆,先前那小公主夭折后,宝福公主跟宝鸾公主也遭受牵连,在宫内失宠。

太医们摸不透皇帝的心思,甚至担忧,如果真的治好了公主,到底是“功”呢,还是“过”。

可是其他的太医可以退避三舍,如今负责治疗宝鸾公主的陈太医却自然无可推卸,公主缠绵病榻两年多了,小症候也拖延成了大症,如今已经不用担心能不能治好,陈太医担心的是公主突然病情恶化,万一皇帝因此迁怒,自然吃不了兜着走。

幸而陶玄玉进宫,又多了个和玉道长精通医术,昨儿木心放了那几句话,早给人听了去,陈太医被人点醒,才在今日特对薛翃提了出来。

毕竟薛翃身份特殊,又有陶玄玉罩着,如果她肯援手,不管治好治不好,陈太医身上的责任就去了一大半了。

因此陈太医鼓足勇气,眼巴巴地看着薛翃。

其他几位太医也都揣手沉默。

片刻,薛翃道:“我最愿接触些疑难奇症,若是能治好病人,也是修行的功德。只是公主是万金之躯,可由得我去插手吗?”

“无妨无妨!”陈太医见她有答应的势头,忙一叠声地说道:“皇上甚是崇信真人,道长是真人的师妹,皇上自然也不会有丝毫怪责。”

薛翃淡淡一笑:“说的也是,修道之人,只在乎普济众生,又何必想更多的呢。既然如此,不如请太医带路。”

陈太医见她竟是立刻要去,惊喜交加,一怔之下道:“好好好!”

其他几位太医也没想到薛翃如此痛快,彼此对视,也道:“不知我等可否同行,也见识一下仙长治病救人的风采。”

当下众太医簇拥着薛翃,便往宝鸾公主的宁康宫而来。

薛端妃出事的时候,宝福公主只有八岁,宝鸾公主只有六岁,因丽嫔的宫殿跟宁康宫最近,太后就命丽嫔负责照看着宝鸾。

众人往宁康宫而来的时候,路上许多太监宫女经过,无一例外都纷纷回头打量,目光多在薛翃的身上脸上逡巡。

原来昨日陶玄玉进宫,真人一行自然是宫中万人瞩目的焦点,除了陶玄玉之外,“和玉道长”却是口耳相传最多的一个名号。

昨日负责给薛翃引路的小太监、以及那些伺候放鹿宫的内侍们,纷纷都说真人身边有个神仙般的女冠,容貌竟是绝色,所以一夜之间,紫禁城中几乎人尽皆知。

如今见太医们簇拥着一位冰雪之姿的“小道士”,都知道就是传说中那人了,自然会纷纷侧目,争相观看。

不多时到了宁康宫,里头通报之后,公主命传。

时隔三年,薛翃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女儿。

宝鸾公主的容貌上跟薛翃有三分相似,只是因为病的久了,比先前更加瘦弱,已经九岁的孩子,看着不过六七岁一样,弱不胜衣。

薛翃的双眼早就红了,心也暗自胀痛,心跳的声音,就像是有人拿着鼓槌,在心头上敲打。

她不敢细看面前的孩子,是得生生地垂了眼皮,只是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梗着无法出声。

还是陈太医上前,道:“公主,不必担忧,这位是跟随陶真人的和玉仙长,她的医术是极高明的,公主的病给她一看,必然会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宝鸾公主见许多太医走了进来,正有些不知所措,因为瘦削,两只眼睛格外大的可怜,惊慌地转来转去,最后看向薛翃。

还没有开口,先咳嗽了数声,宝鸾俯身,迟疑地轻声问道:“是吗?父皇可知道了?”

陈太医一怔,忙道:“回头臣会去禀奏皇上的,公主放心,皇上对真人很是崇信,不会见怪的。”

“如何使得,这、这必须得先禀告父皇……”宝鸾咳嗽连声,又畏怯地摇了摇头。

陈太医知道她年纪虽小,性子有些倔强,正要再劝,薛翃却已经走到榻前,不由分说伸出手去,握住了宝鸾的右手腕。

宝鸾公主吃了一惊,似乎想将手抽回,薛翃抬眸:“别动。”

对上薛翃通红的眸子,宝鸾一愣,又察觉她的手握着自己的腕子,手掌心温良,力道不大,却令人难以抗拒似的。

薛翃又垂下双眼,缓缓调息心境,凝神诊脉。

宝鸾的脉象微弱,又有些噪乱,果然如陈太医所说,是个有心疾的症状,薛翃仔仔细细听了一阵,说道:“其实是公主年纪小,饮食不调,又加上思虑过度,才引发心疾。听太医们所说公主病的时日,我大胆猜测,所谓‘心疾’,公主在六岁之前是没有的,对不对?”

宝鸾公主听到最后一句,眉头拧紧,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又转开头去。

瘦骨嶙峋的肩头,无法按捺地微微颤抖。

陈太医在旁悄声道:“可不是正是如此吗?”

薛翃虽结束了诊脉,手却握着宝鸾的手,不忍心放开,她垂着眼皮看着宝鸾,女孩子的手腕很细,如果是正常这个年纪,至少还要丰腴许多。

就算太医跟宝鸾他们不说,薛翃也知道,这几年没有了生母的照拂,宝鸾活的甚是不易。

狠狠心,才终于撒开手。

薛翃站起身来,又看一眼宝鸾,便带了太医们来到外间,因说道:“公主的这病因为绵延太久,急不得,要一步一步来调制,回头我会叫人送保命丹跟如神散过来,臣太医且记得,叮嘱公主按时服用。”

陈太医忙道:“仙长所说的‘保命丹’,可是《鲁府禁方》里的那种——有朱砂、郁金、天麻、白附子、麝香、全蝎的?那可是有小毒不宜久服的,公主的身体又如此孱弱,只怕禁受不住。”

“无妨,公主因久病,体内气滞血瘀,要先用这一味药,疏风散邪,安神开窍。”

几位太医商议了会儿,觉着这话有道理。

薛翃又道:“我在针灸上的造诣一般,不知哪位太医的针灸最好?”

众人便推刘太医,薛翃点头道:“我还要仔细想想如何施展针灸之法,配合药石,公主的身体会好的快一些。”

薛翃又说道:“另外,公主的饮食上,好像并不妥当。”

陈太医支吾了声,答不上来。薛翃道:“平日照顾公主饮食的是谁?”

自打他们进门,宁康宫的这些宫女内侍都在跟前看着,听薛翃问,其中一个长脸嬷嬷走了出来:“是我。”

薛翃道:“公主一日三餐,吃的都是什么?”

那嬷嬷笑道:“回道姑的话,公主的饮食,是宫内自有的定例,而且奴婢也不必对别人交代。”

薛翃淡淡道:“如今是给公主看病,自要知道公主的一切。就算药石得当,吃食上配置不当甚至相冲,那也是白搭,嬷嬷的意思是不想配合,难道你不想公主的病好?”

嬷嬷一愣,又道:“太医看病自是使得,可是、您是……”

薛翃道:“你觉着我来给公主看病,名不正言不顺?我是陶真人的师妹,真人是皇上连传两道圣旨请进宫来的,你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是想要让真人来跟你说话?”

嬷嬷脸色一变,讪笑道:“这奴婢当然是不敢的。”

薛翃道:“我以为皇宫是何等有规矩威严的地方,没想到一个嬷嬷也能瞧不起陶真人,感情你的架子比皇帝还大,好的很啊。”

嬷嬷忙叫道:“奴婢万万没有这样的意思!”

薛翃冷道:“你有没有这个意思,方才我跟几位太医都听见了,我是为了公主的病才来的,十万火急,你却推三阻四,要么你是瞧不起真人,要么你是不想公主病好,——你不如告诉大家,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嬷嬷原本见薛翃年纪不大,生得又清丽秀美,且是才进宫的道姑,虽是太医陪着来的,可毕竟没有皇帝的旨意,她自恃是宁康宫里的老人,又有“后台”,所以并不把薛翃放在眼里,还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没想到对方的口齿竟如此厉害,以陶真人跟皇帝两座大山压下来,这如何承受得了。

嬷嬷心头慌张,忙跪在地上:“是奴婢一时失礼,一时说错了话,请仙姑宽恕。不要当真。”

薛翃说道:“我自然不敢当真。只把你的言行原原本本告知真人,请真人禀奏皇上,只看他们两位当不当真就是了。”

“求仙姑饶命!”这老嬷嬷见她动了真格儿,俯身磕头。

要是给皇帝知道她不把真人放在眼里,以正嘉皇帝那个心性,还能有命在吗。

这跟随的几位太医也没想到,薛翃在他们跟前言语温和云淡风轻,没想到竟有如此雷厉风行的一面。

众人在惊愕之余,其中刘太医、陈太医,彼此心中却暗暗受用。

正在这时侯,外头有内侍声音道:“丽嫔娘娘到。”

第7章

在知道宝鸾公主是给丽嫔照看着的时候,薛翃还并不知道“丽嫔”是何人。

直到这会儿,望着从宁康宫外走进来的那盛装女子,薛翃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这就是丽嫔。

三年不见,当刮目相看,当初薛翃还是宠妃的时候,这位丽嫔娘娘,还是总往她云液宫跑去奉承的丽美人,没想到如今已经位列九嫔了,看样子,这三年里她的腿跑的也定然很勤,只不过大概是往梧台宫何皇后那边去奉承了。

众太医不禁也都脸色忐忑。

地上那跪着的伺候嬷嬷,听见一声“丽嫔娘娘到”,仿佛得了依仗,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褪去不少,她看一眼薛翃,眼里流露出有恃无恐之色。

这会儿丽嫔已经在五六个宫女嬷嬷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生得人如其名,艳丽娇美,且又盛装华服,看来气势非凡,比先前当美人的时候出息多了。

丽嫔看了一眼在场众人,太医们跟伺候公主的宫人们纷纷行礼。

只有薛翃伶仃立在原地,鹤立鸡群。

丽嫔皱眉:“你是何人?”她其实早就听说了太医们领着和玉道长来给宝鸾公主看病,此刻却故作不知。

薛翃仅仅单掌当胸微抬,道:“贫道和玉,稽首了。”

丽嫔见她竟不行礼,不过又想她身份特殊,毕竟不便发作,便耐着性子问道:“你就是跟随陶天师进宫的和玉道长,果然生的不俗,你不在放鹿宫,如何到这里来了?”

旁边陈太医因自忖是自己撺掇的,怕给薛翃落了不是,便道:“回娘娘,和玉仙长的医术高明,微臣便请她来为公主殿下请脉,或可有助于公主的病情。”

不料丽嫔正要寻他们的错处呢,听了这话,即刻冷笑起来:“你是宫内的太医,能治就治,不能治就直说换人,可不许自作主张的叫什么别的古古怪怪的人来给公主看病,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

陈太医忙跪地。

薛翃听到这里,看向丽嫔,正丽嫔也瞥向自己,这摆明是在杀鸡给猴看,指桑骂槐。

薛翃便道:“娘娘所说古古怪怪的人,可是指的我吗?”

丽嫔笑道:“这当然不是,道长是跟随陶真人法驾的,宫里谁不给三分颜面。”

薛翃不动声色道:“既然不是说我,那陈太医就不必跪了,我也仍旧能给公主治病,娘娘可是这个意思?”

丽嫔一顿,勉强笑道:“虽然不是说道长,但也要给他们一个教训,免得他们以后再自作主张,胡作非为。毕竟他们是宫内的太医,自己不思量着精研医术,为皇上分忧,却总想着依仗别人,这如何了得,难道他们的俸禄也要给别人吗?”

薛翃说道:“太医这样做,也是为了公主的病,不管找谁,只要能治好公主,就是为皇上分忧了。倒是丽嫔娘娘,听说公主是皇上交付娘娘照料的,按理说,娘娘当担起做母亲的职责好生照料公主,可是自打娘娘接手以来,公主的病连着两年多不见好,反而越发重了,娘娘可尽到自己的职责了?”

“你、你在质问本宫?”丽嫔无法相信。

“质问不敢当,只是因为娘娘方才的话,贫道不由就想多了,”薛翃道:“照娘娘的意思,陈太医治不了公主,就该直言换人,那么娘娘把公主看的病情危殆,衣食不周,娘娘为什么不主动跟皇上开口,让能善待公主的妃嫔照看公主呢?”

丽嫔语塞,变了脸色道:“你是在说本宫虐待了公主?她的病,本宫不知多上心,需要你这才进宫的方外之人来挑本宫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