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身后,则是虞太舒跟高如风两人,太舒道:“大小姐先请。”

高如风脸红心跳,敛袖低眉避让在旁边,轻声道:“妾身不敢,虞大人先请。”

虞太舒见状,便没再谦让,迈步往前也跟着进了花厅。

高如风在后抬眸,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背影,心情澎湃,一阵按捺不住的晕眩。

这花厅果然不大,正厅里挂着一张南宋马远的《倚云仙杏图》,底下摆着几案跟两张黄花梨的大圈椅,两侧也各设有扶手椅跟小茶几。

高晟环顾厅内陈设,对薛翃道:“这儿地势好,风都格外小些,阳光却好,虽然没有生炭炉,是不是仍觉着暖煦煦的?”

薛翃点头道:“果然很好。”

高晟往里头一指,又说道:“这会儿日影在正南,偏厅要更好些。到里头吧。”他陪着薛翃到了偏厅,里头却是一张黄花梨镶嵌水墨理石的圆桌,旁边放着几个鼓凳。

阳光洒在窗纸上,泛出一片暖融融的金色,外头是一片叶子树。冬天北风摇落,叶子都掉光了,枝桠的光影给太阳投射下来,又显得格外有雅趣。

薛翃走到窗户边,打量那日影摇曳。

此刻虞太舒也徐步走了进来,高晟道:“太舒,你陪着如雪坐会儿,我叫人送热茶跟点心过来。”

他回身往外,走到高如风身旁的时候,便向她使了个眼色。

高如风正在迟疑要不要也到偏厅,这还是她第一次跟虞太舒如此“对面而处”,心里又是忐忑,又是欢喜。

正要鼓足勇气入内,却又对上高晟的眼神。

高如风简直不敢相信,明白了之后,脸上的红在瞬间褪的干干净净。

高晟避开偏厅的视线,悄悄对她说道:“如风,你祖父有事情交代了太舒,让他转告如雪,你这会儿别进去,也别听他们说话,咱们只在这儿等着,懂吗?”

高如风正七上八下,心凉如水,听了高晟的解释,这才豁然明白,当下总算又露出几分笑意:“原来是这样,二叔,我知道了。”

高晟眼神里带着嘉许:“你是懂事孩子,今儿他们都不肯出去迎接如雪,只你陪着你二婶子。总算还给咱们高家挽回了点脸面。”

高如风笑道:“二叔说哪里话,到底是我的妹妹,多久没见面了,自然要亲热些呢。”

高晟道:“若是家里的人都跟你一样想法,你二叔我也不至于这样焦躁上火了。”

高晟说到这里,侧耳听了听里头,悄无声息,他不禁一笑道:“罢了,我先去叫点茶点。”

正要起身,高如雪道:“二叔,我去叫吧。”

高晟一愣,目光一对笑道:“果然没白夸你懂事,你去吧。”

里头是虞太舒跟高家名义上的三小姐说话,自然得有一个高家的可靠的人在,将来若是说出去也好听。

若是让高晟出去,就是高家两位小姐陪着一个外男说话,自然是不好解释的。

高如风起身出外,找自己的丫鬟送茶点。

这边高晟站在正厅堂下,仰头打量那副《倚云仙杏图》,旁边是几个俊雅小字:迎风呈巧媚,浥露逞红妍。

反反复复打量了几遍。

其实从高晟站的方向,只要一转头,就能看到偏厅的两人。

高晟虽然交代过高如雪不能偷听,自己却有些按捺不住,一边假装看画,一边竭力又伸长耳朵。

又等了片刻,终于听到虞太舒唤道:“如雪。”

高晟略有些惊讶,却又挑了挑眉,面上透出几分笑意。

***

薛翃并没有落座,只仍站在窗户旁边。

早在高晟特意领了虞太舒前来的时候,薛翃就猜到必然有事。如今看这幅阵仗,当然心头明镜似的。

听到虞太舒如此称呼,薛翃回头。

阳光透过窗纸,光芒变得柔和,淡淡的金色染在她半边脸上,更是眉目入画,容貌清丽,不可方物,又因是一身素淡的道袍,却沐浴在纯净的金芒之中,整个人又有一种别样的庄严圣洁之美。

瞬间,虞太舒又想起方才在外头的惊鸿一瞥。

这个人或许应该是超然于物外的。

但是他若开口,势必会将她从清净的九霄之上拉到碌碌尘世之中。

不,也许原因不在于他是否开口,从她选择回京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回到这滚滚红尘的泥淖之中。

两个人的目光交汇,虞太舒说道:“你很奇怪我为什么这样称呼你吗?”

薛翃不动声色道:“虞大人可是有事?请直说便是了。”

虞太舒当然有事,他本就怀着目的而来。

正嘉皇帝绝不是个“深情”或者“多情”的人,那次许阁老内阁当值,皇帝突然传了他前去。

起初散散淡淡地说了些不打紧的闲话,直到说起了内阁的这些人。

皇帝突然问了一句:“听说高彦秋的夫人病倒了?病的怎么样?”

许阁老只隐约听闻此事,没想到皇帝竟问起自己:“微臣耳闻,说是有些棘手,不过夫人年纪大了,身体虚弱也是有的,想必不是什么大毛病。”

皇帝喟叹:“病来如山倒,又如你所说,年纪大了,不可等闲视之,只是老夫人也是有福的,毕竟儿孙都在跟前儿。”

说了这看似无关紧要的两句话,跟皇帝的对话戛然而止。

可许阁老却不能等闲视之。

正嘉皇帝心思深沉,最喜欢玩弄人心了,有什么圣意每每不肯直说,却喜欢打机锋,甚至以猜谜的方式让臣子们去揣摩。

颜首辅原先得宠,不仅仅是因为有太后坐镇后宫,更因为首辅大人最会揣摩皇帝的心意,每每别人不懂的圣意,他都会头一个领悟,所以很得皇帝欢心。

许阁老思来想去,没有头绪,但此事绝不能自己闷着,——免得皇帝真的有圣意在里头,他却没有估摸出来,皇帝心里自然会不痛快。

皇帝不痛快,许阁老就会倒霉。

于是许阁老回头便试着跟高彦秋提了此事。

高彦秋性子有些直,听了这个,只当皇帝是体恤臣子,大咧咧地不以为意。

幸亏旁边还有个虞太舒。

虞太舒从皇帝的话里揣出了两个意思:第一,皇帝关心高老夫人的病情;第二,皇帝却又欣慰高老夫人的儿孙都在。

重点就在“儿孙”两个字上。

毕竟,最近还有个人在京内,轮出身,亦是高家的人啊。

虞太舒有个极为大胆的揣测,对高彦秋说后,高阁老起初闻之暴跳。

但也许是虞太舒劝服人的能力一流,也许是高彦秋自己想通了,最终他接受了虞太舒的建议。

高彦秋去向皇帝请命,说是夫人病重,想念孙儿,所以恳请皇帝恩准和玉回府探望。

皇帝果然极为痛快地答应了,看似皇恩浩荡。

但事实上都在虞太舒的预料之中。

因为皇帝看似无意中对许阁老所说的那几句话,其实潜台词就是让和玉跟高府“有所牵连”。

这只是开始,皇帝最终的目的——

虞太舒往外扫了一眼,却见高晟正背对着这里,坐在正厅下右手侧的扶手椅上。

“如雪,”虞太舒顿了顿,道:“还记得十年前跟我的约定吗?”

薛翃做足准备,不论他说出什么都绝不会惊讶。

但却再也想不到,虞太舒所说的竟是这样一句。

眼中禁不住泛出讶异之色。

此刻虞太舒已经起身。

薛翃疑惑地看着他,目视他缓缓走前一步,俯视过来。

他的眼睛很亮,近距离看着,像是有星光邃远。

第46章

正厅之中,高晟背对偏厅坐着, 手上把玩着从青花缠枝纹大梅瓶里抽出来的孔雀尾。

风扑在窗纸上, 发出飒飒的声响,偏厅外的风带着树枝摇曳, 呼呼有声。

高晟只听见虞太舒叫了一声“如雪”,接下来的声音轻而低, 稳稳密密, 仿佛怕惊动了谁,又像是有条不紊胸有成竹。

高晟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官场中人, 自然不大明白高彦秋跟虞太舒等人的打算,但他只明白一件事, 在他们眼中,也许已经把高如雪当作一颗最有用的棋子了。

高晟本不在乎这些, 但是这会儿想起来,心中竟有些许的不自在。

他摇了摇孔雀尾, 心中略略烦闷, 几乎忍不住想去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却正在这时侯,外间高如风回来了。

她的贴身丫鬟捧着几个茶盏, 轻轻地放在桌上,然后头也不回地退了出去。

高如风扫了一眼偏厅, 却见两个人都坐在那花梨木嵌理石的圆桌旁边。

高晟盯着茶盏,向着她使了个眼色。

高如风会意, 便亲自捧了茶入内, 第一杯先奉给虞太舒, 道:“虞大人,吃口茶吧。”

虞太舒一点头:“多谢。”却并不来接。

高如风便轻轻地放在他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