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回来吗?”

“你当然不该!”高倜瞪着她,像是面对仇人,“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薛翃见他并不像是会平心静气告诉自己往事的,便不想再跟他多话:“既然如此,告辞。”

高倜没想到她说走就走,愣了愣后,叫道:“你、你站住!”

薛翃摆了摆衣袖,信步往前走去。

高倜疾走数步,举手攥住她的手腕:“高如雪!”

被硬生生拉住,薛翃身不由己止步,头巾跟袍袖随之往后荡去,同时手腕一阵刺痛。

薛翃喝道:“松手!”

却就在这瞬间,薛翃眼前突然出现凌乱的一幕,少年狠狠拽住女孩子的手,用力过甚,竟将她甩倒在地上。

薛翃浑身一颤,来不及多想,左手在发端一拂,纤纤手指间银光闪烁,向着身侧高倜身上刺去。

银针入穴,高倜只觉着如蚊虫叮咬般轻轻疼了疼,然后半边身子却骤然麻了。

手早就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她,高倜后退一步撞在墙上。

因薛翃的动作太快,此刻高倜甚至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薛翃后退一步,冷看着色变的大公子,心底突然又浮现另一幕场景:

“三小姐为何不把这件事告诉夫人?”

“夫人不会理。”

“那……老夫人呢?”

“我不想让祖母伤心。”

那半跪在地上的人影沉默了片刻,终于温声说道:“三小姐放心,以后,我会保护你。没有人再敢欺负你。”

女孩子狐疑:“真的?”

“真的。”他微微一笑,“太舒的话,绝无虚言。”

第47章

高倜半边身子麻痹不能动,靠在墙上, 惊怒喝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薛翃回手将针重插回了发端, 这银针细弱牛毛,没入头顶暗蓝色道巾, 极不容易察觉。高倜至今尚不知缘故,还以为是薛翃用了什么妖法。

薛翃横他一眼, 她所刺的只不过是高倜的天宗穴, 引动他肩胛往下在两刻钟内气血不畅,无法动弹。并没有什么大的危害。

但薛翃心中厌恶高倜, 所以也并不跟他解释,只说道:“自作自受。”

“你……”高倜脸色煞白, 冷汗直冒,眼见薛翃蓝色的道袍大袖一扬, 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狠劲,竟让他不顾一切地向着薛翃冲了过来。

薛翃本以为他吃了亏, 必然偃旗息鼓, 哪里想到他竟如此顽劣,猝不及防间已经给他擒住, 整个人往后狠狠地撞在廊柱上,一时间头晕目眩。

高倜顶着一口气冲上来, 捉住薛翃的时候力气已经散了,靠在她身上只是喘息。两人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动。

还是薛翃先缓了过来, 她看着伏在身上的高倜, 举手用力一推, 高倜站立不稳,往后踉跄地跌倒在地。

薛翃指着他,却终究没说什么,只转身往回而行。

她出了月门,却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风极冷,入骨寒凉,这本是高如雪的出身之地,但如今却竟仿佛没有她的落脚之处,想来想去,竟还是方才那小花厅最是温暖。

可一旦想起小花厅,刹那间心底竟掠过那个说“太舒的话,绝无虚言”的人。

薛翃索性止步,靠在墙边缓缓调息。

方才给高倜一撞,揉的她浑身骨头都好像在疼,但奇怪的是,耳畔却一直都是那个人的声音。

薛翃抬手在额前遮了遮,无奈地笑了笑。

原来对高如雪来说,高府的生涯并不都是悲酸,还有些不能舍弃的可贵温暖啊。

正在徐徐调息,隔墙传来脚步声,是小全子熟悉的声音说:“岂有此理,你们怎么能找不到我们仙长了?”

另一个陪同而行的是高府的管家高升,道:“公公别急,三小姐横竖是在这府内,不会有事。”

“我看你是吃了灯草灰,专放轻巧屁!”小全子生了气,声音格外尖锐高亢,连珠炮似的叫道:“先前说你们大小姐陪着,如今大小姐那边也没有,问遍了人竟都不知在哪里?我告诉你们,别口口声声三小姐长三小姐短的,是不是你们府里三小姐,还要看你们有没有这福气呢!”

“是是是。”

“不用跟我这儿装孙子,”小全子冷笑,“我方才在外头可听的明白儿的,你们很不把我们仙长放在眼里啊,你们真是吃了他妈的熊心豹子胆!我们主子万岁爷心尖上的人,你们却不放在眼里,我看你们高府真是作倒头了!回头我一定如实禀告!”

“公公饶命!奴才们当真不敢的!”高管家跟其他家奴们均都吓得不轻,忙百般地跪地求情。

“我不听这些没用的,”小全子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们一个个的最好快点把仙长找到,还要全须全尾的,如果掉了一根头发丝,我看你们有几个脑袋!”

这还是薛翃第一次见小全子暴跳如雷的样子,不过也能听出他的确是惊怒慌张的。

薛翃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裳,唤道:“小全子。”

隔着墙壁,小全子听了这个声音,那满腔的愤怒突然不翼而飞,忙趴在菱花窗口:“仙长?!”

薛翃微微侧脸,笑道:“我在这儿呢。你过来吧。”

小全子立刻应了声,一溜烟地从墙那边转月洞门跑了过来,见薛翃好端端地,他却又不放心地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这会儿高升等也跟着跑了过来,高升忙问:“三小姐,您去哪里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呢?”

小全子不等薛翃回答,回头骂道:“闭上你的狗嘴!仙长也是你能质问的?”

高升一哆嗦,忙低了头。

小全子恨恨不已:“一帮没眼色的,这如果是在宫内,早就拉出去砍了你的狗头。”

薛翃笑道:“不用为难他们。”

小全子忙又换了一副笑脸:“仙长,您有没有受委屈?”

薛翃道:“好好的。”

小全子道:“可见过老太太了?若见过了,咱们就先回宫吧。这高府不是什么好地方,奴婢算是看出来了,一个个人模狗样儿。”

薛翃咳嗽了声,小全子倒也机灵,和玉的出身毕竟也是这里,这不是把她一并骂了吗?

小全子忙抬手打了自己的脸一下:“奴婢一时生气,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

高管家直到现在才小声辩解说道:“求仙长见谅,让公公息怒吧,不是府内故意怠慢,实在是……方才里头老太太又发病了,忙着请大夫呢。”

小全子狠狠白了他一眼。

高管家忙又低低垂头。

小全子陪笑又劝说道:“仙长,这儿的事不跟咱们相干,咱们还是尽快回宫吧。郝公公可百般叮嘱奴婢,但凡有一点差池,先要奴婢的脑袋呢。”

薛翃略一思忖,道:“我需要再去看看老太太,看过了就回宫。”

小全子无可奈何,只得说道:“这回奴婢无论如何也要跟着您身边儿,寸步不离。”

高老夫人的上房内,外间地上站着好些人,薛翃先前见过的众人几乎都在,除了高晟跟高倜。

而在这些人外,高彦秋本人亦在。

高彦秋旁边站着一位文质彬彬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微微低着头,仿佛在听高彦秋教训,这人却正是高如雪的生父,高孺。

高彦秋见薛翃进来,便又对高孺说了句什么。

高孺回头,望见薛翃之时,脸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

薛翃依旧打了个稽首。

高孺蹙眉,又见她这幅打扮、做派,眉心的皱痕更深了些。

终于,高孺道:“你回来了。”

薛翃道:“是。”

这会儿里头有大夫出来,向着高彦秋行礼,说道:“老朽已经尽力了,请老大人见谅。”

高彦秋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高孺也大惊,两只眼睛瞬间红了起来:“你不可胡说!”

张大夫道:“老夫人是痰迷心窍,这种本是老年人极易得的病症,之前调理之后略有好转,但毕竟老太太身子弱,老朽无能啊。”

话没说完,高孺双眼已经含泪:“不,大夫,请你再为母亲细看一看。”

高彦秋却负着双手,长叹一声。

薛翃在旁,听到这里,忍不住问:“请问你为老夫人开的是何药?”

那老大夫一愣,见是个道装打扮的少女,不由诧异。

高孺忍泪喝道:“不可无礼!”

小全子在薛翃身后,忍不住瞪向高大人。

薛翃并不理高孺,只望着张大夫说道:“先前我闻到老夫人喝的药汁,里头仿佛有许多进补的人参肉桂之类?”

张大夫道:“老人家身体虚弱,若不及时补益,只怕更难维持。”

薛翃冷笑:“你也是有经验的老大夫了,怎么还这么食古不化。先前我靠近老夫人,暗中诊她的脉,脉迎浮而关带弦,且她身体明显发热,这种症状,再加你痰迷心的诊断,又怎能再用大补之药?”

高孺起先见她似有质询之意,本想拦住她,但高彦秋突然在他手臂上一按。

张大夫道:“照你之见,又要如何?”

薛翃说道:“若是我的方子,正跟老先生相反,如今应先清热,要用天麻,僵蚕为主,升麻,知母为辅,并蔓菁甘草等佐助。等热退身凉,才渐进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