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翃不敢深思,只道:“多谢公公告知。”

郝宜笑笑:“我对仙长是没什么可瞒着的。另外还有个可能会教您为难的请求。”

“您说。”

“主子他……他今晚上心情不好,仿佛是跟您今天遇刺受伤有关,待会儿您见了他,可要小心些应对,最好别惹怒了主子。”郝宜斟酌着措辞,陪笑说:“这话可万万不是在要挟您之类,只是、主子他有时候就是脾气太急了些,只要多说些好话,是很容易哄他开心的。比如奴婢这样蠢笨的人,主子也不嫌弃,反而当作心腹人使唤,主子的心地由此可见,仙长您自然是明白的。”

薛翃道:“公公是怕我冲撞了皇上,弄得两败俱伤,对谁也不好,公公的意思,我明白了。”

郝宜见她如此通透,不禁长长地吁了口气,抬手擦擦额头道:“不愧是仙长,奴婢真的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急得都出汗了。”

陪着穿过养心殿,正要往省身精舍去,风雪中透来皇帝的吼声:“郝宜是死在路上了吗?换个人去瞧瞧!”

郝宜苦苦一笑,忙加快了步子,口中嚷道:“主子,奴婢回来了!”

小太监照着薛翃拾级而上,才要替她拂去肩头衣上的雪,便见门槛内人影一晃,是皇帝负手而出。

一双炯炯的龙睛将薛翃上下一扫,招手道:“进来。”

薛翃迈步进内:“参见万岁。”

正嘉暗沉的眼神落在薛翃身上,见她鬓边、肩上,果然有零零乱乱的雪花,那残存的雪竟显得如此碍眼,配不上她似的。

皇帝忍不住抬手,亲自给她把肩头的雪掸去:“郝宜实在是该打,这样大雪天,也不知给你准备风帽大氅。”

又看薛翃脚下沾雪,不由更加皱眉:“混账东西……”

郝宜早跪在地上:“奴婢因为一心想请仙长过来,就忘了别的了,请主子责罚。”

正嘉瞪了他一眼,毕竟把人请来了,心里高兴,就不是很在意别的:“先给你记着,还不去准备热水,想让她着凉吗?”

郝宜忙起身出外。正嘉握住薛翃的手,果然觉着小手冰凉之极。

“是不是很冷?”他垂眸打量面前的小脸,见她脸颊上有些许晶光,真是如玉生辉,细看却是些融化的雪水浸润。

“多谢万岁,并不很冷。”薛翃想将手抽回来,他却偏加重了力道。

薛翃抬眸,对上正嘉皇帝志在必得的眼神。

四目相对的瞬间,皇帝索性把她的手捧着送到唇边,为她轻轻地呵了两口气:“暖了些没有?”

那一口暖气儿喷在手心,湿湿润润,果然有瞬间的动人暖意,可又很快消散无踪。

掌心里重又是虚空落落,却比先前什么都没得之前更难受。

薛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施与宠爱的帝王,兴许他的深情,也如这一口呵在掌心的气息一样,来之欢喜,却只在一眨眼的功夫便去之无踪。

薛翃出神的瞬间,皇帝道:“跟朕到里面来。”

他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引着人到了和暖如春的内殿,郝宜已经准备了热热的水,皇帝叫她在大圈椅上落座,亲自拿了帕子在热水中浸透。

皇帝将巾帕递给薛翃:“擦擦脸吧,脚上的鞋子也换下来,泡一泡脚,才不生病,你精通医术,这个比朕更清楚。”

薛翃握着热帕子,低头将脸擦拭干净,头脸上的寒气好像都在这一捂之中消失了。

再抬头之时,脸色已经从最初的明净如雪,变得多了一丝很淡的绯色。

郝宜又将水温适当的龙洗放在薛翃脚下。

薛翃望着那盆水,抬头看向皇帝:“皇上夤夜叫我前来,不是为了这个吧。”

皇帝正斜靠在圈椅上,手肘抵着茶几,长指搭在唇边,目光沉沉所窥的,是那张原本清冷的脸上浮现的一抹异样微红。

“怎么,觉着难为情?”闻言,皇帝微微挑唇,似漫不经心般,“你是出家人,何必忌讳这些,朕听说你在贵溪那边行医,从来不避讳男女,甚至有些男子……患了隐疾,你也一样给人家诊治,这可是真的?”

薛翃道:“是真。”

皇帝的笑在唇角微妙地僵了僵:“那还在意在朕面前袒手露脚吗?”

薛翃道:“这岂能相提并论。”

皇帝欠了欠身,靠近些细看薛翃双眼:“和玉,你还有什么让朕刮目相看的?”

薛翃道:“不求让万岁刮目相看,只求别让您大失所望就是。”

皇帝仰头一笑,黑缎般的长发随之飒然往后荡去。

只是这笑十分的短促,几乎就像是随意应酬,稍纵即逝。

旋即,皇帝肃然地看着她:“那朕问你,白天你遇袭,到底伤的如何?”

薛翃默然:“您想说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朕,除了手上受伤,身上……也伤着了?”

“这些琐碎小事,何必惊动天听。”

“朕说过有关你的没有小事!”皇帝却突然惊怒似的低喝,紧摁着月牙扶手倾身看向她,长发亦黑瀑般荡起垂落在身侧。

薛翃默默地回看正嘉,无惧无忧。

若是在以前,这会儿的端妃,已经跪在地上自请其罪了。

其实郝宜在来的路上跟她说的那些话,薛翃一点就透,因为曾几何时,她感同身受。

因为曾经薛翃也一心敬爱面前这个人,当他是天,是君,——既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也是她依赖的夫君,由此而疼惜他的痛,也因他的不快而烦恼。

一心一意,想为了这个男人好。

可郝宜还是郝宜,皇帝也还是那个皇帝,而她已经不是痴惘的薛端妃了。

所以薛翃只是波澜不惊地跟皇帝慑人的目光相对,清晰地回答:“多谢万岁体恤,小道感怀于心,以后也一定会牢记。”

面对她这种出人意料的反应,皇帝的反应也同样出人意料。

正嘉并未继续勃然大怒。

皇帝唇角一动,反而浮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不必等什么以后,既然感怀,总也要让朕放心才是。”

不等薛翃应对,正嘉又敛了笑:“把衣裳脱下来,让朕看看你的伤。”

第57章

就算薛翃对皇帝的心性极为了解, 但遽然听见这句话, 仍是大为意外。

正嘉皇帝的脸色沉静淡漠, 像是在说一件很是稀松平常的事, 而且他绝不是玩笑。

薛翃看着他, 就算对做足了所有准备的她,这个要求也太……荒唐。

地上龙洗里的温水一点点变凉, 就像是薛翃此刻的心。

她淡看正嘉:“万岁不觉着这个要求, 太强人所难了吗?”

“是吗, ”皇帝重又将身子斜靠在椅子里, 眼神是睥睨万物的, 唇角复又出现那抹意义不明的笑:“朕只是想安心。难道和玉,不想给朕这份安心?”

薛翃吸了口气,起身。

她看一眼近在咫尺的皇帝, 她熟悉皇帝这个看似漫不经心的姿势,不仅是势在必得,而且是胸有成竹。

郝宜的叮嘱还在耳畔,其实就算没有郝宜的提醒, 薛翃当然也知道什么时候该随皇帝的心意。

什么时候该后退一步。

这是一头老虎,虽有时候可以撩拨,但有些时候, 一定要顺着他的毛去理。

薛翃脸色平静依旧:“既然如此就能让万岁安心, 小道自然在所不辞。”

抬手在胸口的道袍系带上按落。

正嘉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痛快的答应, 暗沉的目光盯着她的动作, 眉峰禁不住微微扬起。

薛翃将系带抽开, 把罩在外头的玄袍脱下。

黑色的绉纱自身上飘落,堆叠在脚下光可鉴人的黑色理石地面上,犹如泼了浓淡相宜的墨云。

她内里穿着的,是白色的绸衣,下摆垂在膝边,上佳的缎子随着动作微微荡动,犹如风过莲花,摇曳逶迤。

动静间,敷贴的绸衣把里头的腰身勾勒的若隐若现,如同云雾中的婀娜山峦。

皇帝的手慢慢地往上,最后伏在唇边,两只眼睛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目光始终都在她的身上。

此刻薛翃身着白衣、一尘不染的姿态,却有些像是先前薛翃自宫外回来,皇帝不顾一切亲自出迎时候的模样,飘然若仙人之姿。

正嘉暗沉的眸子里像是有星火闪耀,他看着自己想看的人,又像是看到了理想的自己,或者终于值得跟自己并肩的人。

复杂的情绪交织,让皇帝的呼吸开始沉重。

里衣的系带不在胸前,而是在腋下,当看见薛翃的手指抚到身侧的时候,皇帝无意识间暗暗地屏住了呼吸。

薛翃将衣衫解开,她贴身所着的并不是寻常女子们所用的肚兜,而是一袭素白色的绢丝小衣,只遮住了前方胸腹。

她握着衣襟,缓缓地往下褪去,同时转身。

白色的素缎舞动,像是自九天垂坠的白云一样流泻而下。

底下是一尊用上好的羊脂玉、再精妙的国手也无法雕琢塑造的玉人身形。

她的头发尽数都绾在顶心,用石青色的道巾束着。

素淡的道巾飘拂在后颈处,随着她微微扭头往后看过来的姿势,道巾往前飘去,露出一抹如玉白皙的后颈。

宫灯在她身侧,光影明明寐寐,映衬出绝世风姿。

正嘉突然无法呼吸。

薛翃半侧着头像是要看他,却又没有回首真的看,长睫半阖着,侧脸精致的无以伦比,玲珑的下颌微垂,再往下便是小巧而圆润的肩头,大半边裸露在外的肩背。

白色的绸衣堆积在腰间,深陷的纤纤腰线若隐若现,越发的惊魂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