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宜又忙道:“我已经多叫了几个人跟着,要有什么他们会立刻回来报信的。”

薛翃正要往外,闻言回头看向郝宜,她停了会儿,轻声问道:“郝公公。”

郝宜恭顺的:“奴婢在。”

“假如,太后真的想对我怎么样,你说皇上,会为了我得罪太后吗?”

郝宜做梦也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猛然惊呆,更不知如何回答。

薛翃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嫣然一笑道:“太后跟皇上母子情深,当然不会了,放心吧,太后慈爱,不会为难我的。”

薛翃说完后,转身翩然往外而去。

***

伺候了薛翃上了銮舆离开,郝宜惴惴不安地回到暖阁。

正嘉皇帝已经下地,身上已经多披了一件月白色的素袍。

“太后到底怎么了。”正嘉问道,尽量压着眼中的恼意。

郝宜道:“永福宫的人说太后嚷心口疼,奴婢跟他们说,让皇上过去瞧瞧,他们却说是太后的意思——是小毛病,不叫皇上劳动,只让和玉仙长去。”

正嘉转出那紫檀木江山图大插屏,在雕花椅上落座,郝宜倒了一杯热茶跪地奉上。

见皇帝吃了口茶,郝宜试探着问道:“皇上,您看这事……”

太后犯心口疼,这本是寻常,不寻常的是太后居然派人来了精舍找和玉,偏放着太医院的人不理。

这就有点针对的意思了。

郝宜不得不担心,可偏不能跟皇帝明说。

毕竟永福宫那位是皇帝最尊敬的太后。

正嘉问道:“派了得力的人跟着没有?”

“奴婢自作主张地加派了几个人,让他们留意风吹草动,倘若有什么……就赶紧回来报信。”

正嘉想了想:“也只能先这样了。”

郝宜见皇帝并不说别的,就只得把自己的一腔忧虑也压下,便勉强笑着说:“既然这样,皇上不如早些安歇了吧?”

正嘉的眸色沉沉,却仿佛没听见这句话,过了会儿,才问道:“今儿皇后来过,离开后她去了哪儿?”

郝宜一愣:“皇后娘娘……大概是回宫了吧?”

“蠢材。”正嘉皱皱眉:“把田丰叫来!”

***

鹅毛般的雪片从夜空中飘零而落,薛翃坐在高高地銮舆上,仰头望天,夜色中天际茫茫,只看见无数的雪片白絮般的纷纷扬扬,无休无止,蔚为壮观。

北风一阵阵地袭来,薛翃抬抬衣袖,嗅到上头龙涎香的气息终于淡了去。

她宁肯这风吹的再冷再劲一些,把身上沾染到的皇帝的气息尽数都吹散无踪。

銮舆还没到永福宫,薛翃便叫落轿。小全子过来扶着她:“仙长是特为了避嫌,才先落轿的吗?”

薛翃道:“是呀,我毕竟非宫内之人,虽然皇帝眷顾,但就这样乘轿直到太后宫门,便似对太后不敬了。”

小全子笑道:“仙长的行事,真叫人又是喜欢,又是敬重。”

说完了这句,扫了一眼身边跟随的人,却悄悄地问:“只是太后这深更半夜的怎么要叫您过去呢?”

薛翃避重就轻地回答道:“大概是远来的和尚好念经罢了,所以皇上跟太后都愿意叫我。”

小全子当然也猜到皇帝传她过去并不只是为了看病那么简单,听薛翃如此回答,却也了然,笑道:“那也得您的经念的着实好,才让人信服的呢。”

永福宫门口已经有内侍守着,见她步行而来,便接了入内。

太后的宫内比皇帝的省身精舍更要暖上几分,毕竟太后年纪大了,最不耐寒。

嬷嬷们引着薛翃入内,到了榻前行礼。

太后身上披着吉祥纹云锦缎里挂银鼠皮的外衫,转头看向薛翃:“不必多礼,快起身吧。”

打量着薛翃身上单薄的衣着,太后问道:“外头的雪还没停?”

薛翃道:“是。”

“劳你顶风冒雪的过来,身上可冷吗?”

“多谢太后关怀,小道一切安妥。”

太后笑道:“我最是羡慕你们出家人一样——那就是修的体质过人,冬日不寒,夏日不暑,百病不侵,听说皇上近来也有所小成,其实别的倒也罢了,我只盼皇帝的龙体康泰就是。”

薛翃给太后诊过,道:“太后的脉象并无什么异样,只大概是天冷的缘故,受了一点寒气,也不用服药,听说太医院有一种‘八味逍遥散’,只要服用几颗,再加温性食补,应该就会无碍。”

颜太后说道:“这说的是,不用吃那些苦药是最好的。”

于是叫左右记下来。才又道:“和玉,你过来些。”

薛翃上前,有嬷嬷搬了红木嵌楠心的长杌过来。

太后问道:“听说你先前从皇帝的精舍而来?”

薛翃道:“是。”

太后忖度道:“皇帝,很喜欢你。”

“皇上向来敬道,小道也与有荣焉,得以沐浴圣恩。”

太后笑了笑,细细端详她的脸,果然见生得面如莲蕊,半点凡尘不染。虽然是丝毫的粉黛不施,但天生丽质,无法掩其光华。

太后说道:“听说你先前回了高家一趟,给你们府内的诰命老夫人看了病,这两天听他们又说,老夫人病情大好了。”

薛翃道:“这是皇恩浩荡,加老太太的洪福罢了。”

太后笑道:“你倒是不肯居功自傲。”

薛翃道:“小道只是微末技能,如果能侥幸多治救几个人,就是功德了,又怎能自高自大起来。”

太后挑眉:“你这个性子,我是喜欢的。虽然有大才,却又如此谦和,怪道皇帝也对你青眼有加。”

薛翃道:“多谢太后不嫌。”

太后道:“听说陶真人在法事办完之后,就要回山,不知道你是如何打算的?”

薛翃平静地回答:“小道是随着师兄而来,自然是要一同归去。”

“哦?”太后的目光从她面上往下,见那双手细嫩精致,就算身为女子,都想要将她握入掌中,“怎么我听说,皇上有意留你在宫内?”

薛翃并不掩饰,也未迟疑,直接说道:“皇上确有此意,小道也曾答复过皇上,小道的身份,不能留在宫中。”

太后微笑:“其实要留下来,也是容易的,你先前已经回过高府,只要你还俗,就是高家的女儿,进宫为妃嫔,不过等闲小事。”

薛翃道:“太后,小道已经出家,如何还能还俗?”

太后道:“只要皇帝喜欢你,这都不是问题。”

薛翃垂首:“小道不敢忤逆皇上的意思,不过,若是太后替小道说话,皇上自然也不会违逆太后的意思。”

“你是让我给你说情?”太后挑眉,继而笑道:“皇帝既然喜爱你,如果我出面,岂不是让我做恶人了?”

“太后是慈母之心,皇上自然会感怀。怎是恶人呢。”

“这么说,你真的不愿为妃嫔?”

薛翃道:“小道从无此心,且毕竟方外之人,不知规矩。之前入宫后就曾得罪了数位贵人。小道甚有自知之明。”

太后道:“你果然是个明白人,对了……”

她打量着薛翃,忖度片刻,才道:“我怎么听说,你对于云液宫的那位,颇为留意呀?”

薛翃道:“太后这话从何说起?”

颜太后道:“本来我也并没有多想什么,可是,你进宫以来,跟宝鸾格外亲近,又救了俞莲臣,而且你是不是对人说起过,端妃的案子,另有隐情?”

薛翃仍是脸色如水,沉静道:“太后明鉴,宝鸾公主乃是病人,小道自然无法坐视不理,就如同当初庄妃娘娘难产,小道一样不会袖手旁观,至于俞莲臣,事关天相天机,机缘巧合而已。而且若不是太后慈心关爱皇孙,又怎会向皇上求情?当时太后如此,小道也甚是意外且感怀。”

倒是合情合理。太后又问:“那端妃之事呢?”

薛翃道:“小道曾听说过一些流言蜚语,加上最近云液宫事出诡异,所以才好奇询问,大概有些言语失当,令人误会,如果因此触犯了宫规,也还请太后娘娘看在我是山野之人不懂规矩的份上,宽饶罢了。”

颜太后打量着薛翃,半晌才道:“如果你不是有心如此,我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小事。但是端妃刺杀皇帝的事,不管外头有什么传言,这件案子早就定了的,哀家也不愿意再提起来。以后你不可再对人说道此事了,记住了吗?”

薛翃道:“既然是娘娘的命令,小道领会了。”

太后见她乖觉,才又露出几分笑意:“皇上从来没有像是宠你一样对待别的什么人,哀家自然也希望皇上开心,所以不愿意做让他不开心的事。你要是懂事识做,大家相安无事,当然就最好了。”

薛翃道:“太后娘娘慈爱之心,小道自也敬重。”

太后笑笑:“好了,话说开了,没了心结,心口都松快了好些。夜深了,你早些回去吧,改日得闲了再传你过来陪哀家说话。”

薛翃起身行礼,倒退两步,随着嬷嬷们往外而去。

门口处,那些随她而来的内侍们正等得焦急,小全子尤其焦灼,见她好好地给送了出来,一个个才魂魄归位。

忙迎住,陪着出了永福宫。

而在薛翃离开后,永福宫内,颜太后身边的宋嬷嬷道:“太后为何没有训斥她?”

颜太后道:“训斥什么?人家的答复滴水不漏,难道让我无事生非,平白在皇帝跟她面前做恶人吗?”

“但是……今儿皇后娘娘明明说这和玉跟薛家有些瓜葛。”

“和玉跟高家有没有瓜葛,皇帝应该是最清楚的,难道你还不懂皇帝的行事?他肯对和玉那样宠爱,应该早就摸清楚她跟薛家的关系无碍了。”

“但皇上实在太宠爱这位和玉道长了,太后娘娘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担心皇帝被她迷住,神魂颠倒,祸国殃民吗?你们都小看了皇帝了。”太后一笑,往后倒在软枕上,“一个小丫头罢了,再新鲜能新鲜几时,皇帝什么没见过,这世间能跟皇帝玩心机的,只怕还没出生呢。”